宁相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身处《谋春光》故事的开头,但梦中的她并没有去护住宁家,拯救疯批男二,而是依照着原书中宁缃的恶毒女二人设,作天作地,终于成功走到了故事的结局,让宁缃身死异处。
而后在她闭眼死去的刹那,所有意识回笼,宁相成功回到了现代。
醒来后,宁相还在恍神。
一时不知梦里梦外哪处是真。
这种恍然直到书局的副手来府上汇报事宜还未消去,但幸好宁相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去过多的追忆往昔,梦只是梦,就像顾饶芷说过的,宁相一直要做的,就是向前看。
三年游历让宁相对楚国的风土人情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张罗着要开一家书局。
紫苏她们的『同医计划』落地的同时,宁相的书局也正式开张了,直至如今颇具规模。
宁相听着堂下人的汇报,一切都照常进行着,直到副手说话诡异地开始卡壳。
「京城中人今年尤爱看、尤爱看、尤爱看、尤爱看……」
他的语调渐至让宁相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住的 AI 腔。
宁相颤颤抬首望向站在眼前的人,他垂着眸,只重复那三个字,几秒钟的功夫后,他的头顶出现了一个东西。
一个类似进度条的东西,可又不是。
宁相呼吸滞住,缓缓走近,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东西。
是一个倒计时器,上面详细写了倒计时的开始与结束。
依照日子算,始于李饮与紫苏成亲那日。
那天是个好日子——这一日李饮心想事成,这一日宁缃回来了。也是这一日,谢浸池再次郑重地向宁相提出求娶之意,宁相亦是郑重应下,并笑着为他解惑墙头马上遥相顾的下一句。
而时间的终止,是三十年后。
「荒唐啊……」
宁相不住喃喃,被传染似的念叨着这三个字,她脑海中刮过无数更荒唐的想法,最后都汇聚成望向副手的那一眼。
仿佛是知道完成了使命,副手瞬间恢复正常,他不解抬头,对上宁相的目光。
「掌柜的,你怎么了?」
「没什么,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
「是。」
宁相用一天的时间来衡量这种类似于『神迹』情况的真实性,又花了一天时间来思考自己是否要向众人说明这件事。
一夜雨疏风骤,宁相本就心神不宁,被搅扰的几乎整宿没合眼。
谢浸池忙完手头的事匆匆归家时,看到的便是妻子倚在床边,愁眉紧锁的模样。
见到谢浸池,宁相自然地张开双臂,埋头扑进谢浸池怀里。谢浸池伸手揽过一方棉被为宁相披上,「我刚回来,身上凉的很。」
宁相置若罔闻,觉得还是不舒服,又朝他胸口蹭了蹭。谢浸池笑着拆下宁相束发的发簪,握在掌中把玩,一吻落在她眉心:「我终于有些明白李饮为何要那么急着成亲了,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宁相觉得现在的气氛相当的好,可以进行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了,哪知谢浸池下一句就是温柔的询问:「今天书局的人来汇报了吧。近况如何?」
宁相:……
谢浸池是一个行动力极强的人,且在知道宁相对于书局的规划后,放手九分去让她做,唯一干预的一分是第一年要时时知道书局的情况,好时刻做出应对。
他要教宁相如何当一名成功的商人。
宁相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励志,但前头已经如此过几番,她倒是习惯了,正笑着要将书局的近况概括给谢浸池听时,脑海中骤然划过副手头顶的『倒计时』。
她身子微妙的震颤被谢浸池捕捉到:「怎么了?有人故意闹事,还是有什么棘手的情况?」
「没有。只是我方才突发奇想,要是我有一天忽然消失你会怎么样?」
「我一定会找到你。」
「怎么找都找不到呢?」
「怎么会……」谢浸池的笑意顷刻间收敛住,骨子里的患得患失让他有些害怕:「你的意思难道是……」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下去。
宁相从谢浸池怀里挣脱,望见他的神情后,眼中有一瞬的刺痛,继而朗声笑道:「骗你的啦。就是你这几日总是回来这么晚,我计划着离家出走吓吓你,但看在你这么离不开我的份上,就不吓你了。」
谢浸池瞬间放松下来:「我还以为……如果怎么都找不到你的话,」顿了顿,他神色认真,语调却是轻柔到易碎:「你去哪儿我都会找到你,找不到的话,我就去陪你。」
谢浸池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宁相打消了告诉他白日里的真实情况。她脑袋凑近前,伸手抚摸着谢浸池的脑袋,像是安抚无家可归的小兽:「我当然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的,不要瞎想。」
谢浸池侧首吻上宁相的手腕,珍而重之:「好,我都听你的。」
宁相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每隔一月写一封专门给谢浸池的信,然后好好藏起来,三十年光阴过后,悄悄让人一月一月地送给他。
至于这个人选,必须是万分妥帖的。
将所有人码了码后,宁相想到了薛窈。
所以她第一个要提前告别的人竟是薛窈。
薛窈已为女相,平日里除了政务,另一大要处理的人就是萧矜。
萧矜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以异性王的身份出现,最后收尾仍是异性王,这也让他会比薛窈多出那么一茬时间去死缠烂打。
宁相看着他二人的相处模式,一言以蔽之,追妻火葬场。
但这也导致宁相等了五日才等到覃闻晏召见萧矜,看他终于没法去薛府霍霍薛窈,宁相便马不停蹄地奔去了。
依照薛窈的性子,向来不用多说什么。宁相便简短地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又一顿撒娇卖萌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薛窈听完,静默半晌后沉沉开口:「谢公子疯起来,我怕拦不住他。」
宁相的笑容僵了僵,末了自如道:「所以这石破天惊的第一封信就很重要,你及时递过去就好了。」
「我能猜到你会写什么,可连我都不会信,谢公子会信吗?」
宁相笑盈盈的模样霎时消失,是啊,第一封信还能说什么,无非是给一些虚无缥缈的希望,告诉他自己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怔愣后,宁相语气万分温柔:「会。因为他最听我的话。」
临走前,宁相背对着薛窈用力挥了挥手,像是提前的告别:「横竖还有三十年呢。」
可这三十年光说快也快的不得了,宁相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与谢浸池初遇时的那场雨好像还在下着,恍然间,竟然已是数年光阴。
三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
例如覃闻晏与顾饶芷教出了一个顶好的太子,没有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只有父母欣慰地将稳固的江山教给下一个掌权人,由他来开启新的故事。
例如萧矜和薛窈至今尚未成婚,但他们二人之间,早就无法分割了。
例如宁缃和宁方思至今仍在踏遍山河的旅途中,大千世界与万万风景,他们看不完,因为能与身边人在一起的来之不易,两个人恨不得一份时间掰成两份用。
……
可三十年时间却不够让宁相去与谢浸池好好道别。
宁相每一日都在倒数着期限,最后一天时,京城下了雪,细碎的就像李饮与紫苏成亲那日,让昔日光阴尽可回笼。
廊下新酿的米酒泛着一层淡绿色的气泡,红泥炉烧的殷红,整个小院都泛着淡淡的清香。
宁相擎着一把纸伞,站在府门外等待还未归家的谢浸池,如同过去的每一日。
她两鬓也泛上了雪色,但或许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让她在风雪中的眉眼竟似往昔与谢浸池檐下落雨的初见。
踩雪声由远及近而来,谢浸池仍是那一身湛蓝色的袍子,让他的身影在长街之上显得尤为清晰,这一刻在宁相眼中,光阴没有快过谢浸池,他仿若三十年前的恣肆模样。
他正低头想着什么,抬眸时眉间仍笼着思绪,让他没有发现宁相的不自然。
碎雪扑了谢浸池满身,宁相笑着无奈走过去:「就知道你不会记得带伞。」
谢浸池紧锁的眉头被宁相的笑眼瞬间抚平,他握住伞柄,眉眼笑开:「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原来除了乱花渐欲迷人眼,风雪也可以朦胧一个人的目光。
宁相强撑起笑容,配合着问谢浸池:「什么事呢?」
她有想过一个时辰前就去找谢浸池,多看他几眼,可怕看的越多越舍不得。她也想着要打断谢浸池的话,容自己可以好好道别,但看到谢浸池的笑容,又舍不得打断他了。
于是宁相静静地望着谢浸池,怎么都望不够。
谢浸池牵起宁相的手:「三十年前的今天你答应了我的求娶,从前都是你为我准备惊喜,所以我想了一日该怎么庆祝,刚才终于想到了,我们……」
接下来的话没有说的下去,因为他发现宁相的身体在慢慢的消失,直至融入风雪中。
最后似有一滴泪打落在雪地之上,但瞬间又被簌簌而落的雪花遮盖住,消失的就好像方才的宁相一般。
「相儿、相儿、相儿!相儿!……」
可哪里又有宁相呢。
身后烟花倏然绽放,又是爆竹声迎来的新年。
纸伞跌落在风雪中,伴随着茫然四顾的低吟:「不要再开我玩笑了,我会当真的。相儿?相儿……」
雪花渐密,风声也紧了起来。
大雪将至,一如多年前那个落雨的檐下,但再没有那个在雨中独独为谢浸池停下,笑眼盈盈望向他的人了。
宁相猛然间醒来,白色的墙壁与输液管刺激着她的神经。
病床前的母亲不敢相信,握住宁相的手痛哭出声,喉咙酸涩万分说不出一个字。
宁相愣了愣,继而紧紧拥抱住母亲,失声痛哭出来。
宁相因为车祸昏迷了一个月,又在医院待了半月直到能够自如控制身体才出了院。
她上网搜了《春光谋》这本小说。
内容没有变化。
翻开书籍,那些眉眼似乎仍旧如一。
宁缃还是那个恶毒女二,宁方思还是战死在沙场,覃闻晏与顾饶芷依旧隐居去了。
谢浸池依旧是死无全尸的结局。
无人知晓他们曾鲜活地出现过,无人知晓宁相与谢浸池的那一场相遇。
所有的人,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呼吸都留在了这本书里。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春光谋》完结的半年后,作者久违地发了一篇番外。
更新番外本是正常的事,而且每逢假日作者们写一些小剧场撒撒糖也好,但这次却是引起了一番讨论。
因为《春光谋》作者更新的番外人设有些 ooc。
作者在番外里写了本该痴情女主顾饶芷的谢浸池死前的一番心理活动。
大多是追忆往昔之类,但引起读者们讨论的是,作者以谢浸池的口吻,写了十个字——平生不快,唯雪夜,长相思。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是在谢浸池出场的那么多戏份里,虽有雪夜,可大多都伴随着杀戮,从没有过如此微妙动人的情思,更遑论其中顾饶芷的出现,所以大家觉得没头没脑。
二是谢浸池的回忆里有宁缃就算了,在作者的笔下,谢浸池对宁缃竟有几分隐秘的爱意。
作者在动态里坦言,番外的更新是偶然间做梦时,竟然梦到了朦胧的人影,自称笔下的谢浸池,想让她写下这些内容,她觉得有趣就写了,大家权当一乐就好。
宁相的泪水在无意识中一滴一滴滑落,让她看不清电脑屏幕上的文字。
今天的日子,是大年三十。
是她曾答应谢浸池求娶的那天,也是没有听到谢浸池为自己准备的惊喜是什么的那天。
但此时此刻,她好像收到了这个惊喜——
是只有她才明白的相思。
她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
门厅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像是意识到什么,宁相手脚不听使唤地艰难走到门口。
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先是一阵的寒气。
来人满身细雪,静静望着宁相。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