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质问
听闻元蓁要见傅春洲,元蘅顿时沉下了脸,「他今夜不在宫中,阿姊改日再见吧。」
可元蓁却寸步不让,「改日,改哪一日?」
终于元蘅有些绷不住,忽然拔高了声音,「你为何要见他?难不成你以为他会告诉你什么?」
话到此处,他蓦地收了声,盯她片刻,又放低了姿态道:「阿姊,我不问这一年你在哪里,你也别再问过去那些已经盖棺论定的事情,好吗?」
闻得此言,元蓁心底发寒,胸中一紧再紧,似快要喘不上气来。
她强行平复呼吸,却止不住怒火攻心,正欲再言时,忽然下腹传来一阵抽痛。
像猛地被人拽紧了小腹,拉扯着她腹中的孩儿,疼得她弯下了腰。
她一把扶上桌沿,抱住肚子,登时密密麻麻的冷汗沁出四肢百骸,元蓁用力咬住唇,面容开始发白。
元蘅见状神色大变,他赶紧绕到桌前,扶着她惊慌道:「阿姊你怎么了?」
旋即他扭头向外怒吼,让人去传太医。
候在外面的宫人惶恐诺声,随即奔走而出,一时间小院里灯火通明,人声杂乱。
待元蓁从虚弱中睁开眼时,人已躺在了床上。
隔着一层床帐,太医已诊完脉,正与坐在床边的元蘅回禀。
六脉平稳,滑疾流利,略有动胎气,但无大碍,静养几日便好。
听闻这话,元蘅的神情从初时的震惊到逐渐难看,视线也透过床帐死死地落在她的身上。
太医退下后,他拉开床帐,神情阴冷地盯着她——
「谁的?」
元蓁皱着眉,闭上眼,不说话。
「是何堰?」
闻言,元蓁睁开眼,「与他无关。」又顿了顿,「也与你无关。」
这话委实无情,元蘅气得连连点头。
又见她面色苍白,唇上也没几点血色,一时间他竟恼到口中发苦,却又发作不得。
终是重重一拂袖,元蘅转身离开了房间。
走得急,脚步却停在门外,他森冷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宫人身上,「伺候好了,有半点闪失,朕要你们的脑袋。」
宫人齐齐跪下,惶恐诺声,其中也包括春鸯。
那春鸯方才站在门口,听见了太医的话,惊诧之余,眼珠子也忍不住转了起来。
如此这般,元蓁并不安稳地睡去一夜。
第二天拂晓初露时,守在阁楼外的宫人再次惶恐,这次却是被内行厂人赶到了院子底楼的一间偏屋。
里面的人不许出,外面的人也不许进,包括春鸯,也在那一袭红衣的男人面前,腿弯打颤不敢抬眼。
宫里人都知,内行厂提督傅春洲,最不喜欢别人直视他的脸。
朝晨浓雾,内厂众人行如鬼魅,将这间小院守得如铁桶一般,里面的眼睛、外面的嘴巴皆无法打探。
房门被轻轻推开时,元蓁还在梦魇中,不能睁眼。
汗水浸湿了她的前胸后背,她的额头却是冰凉。
梦里父皇又再次站在床前看她,可这一次,她却觉得父皇在郁怒她的不孝。
「父皇!」
元蓁猛然惊醒,这时,一只手正落在她的额心。
那手温暖干燥,试了她额间的温度,便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汗水。
元蓁茫然地睁开眼。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朝晨的光晕模糊了他的轮廓,她看不清他的脸。
定定一瞬,她拂开他的手,欲坐起身来。
傅春洲见状,立刻俯身揽住她的肩头,又拿来一方软枕垫在她的背后。
待她坐好,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到她的肚子上。
异样缠绵,却又沉重。
他在床沿坐下,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她的肚子,哪怕只是隔着被褥,却被她再次拂开了手。
「蓁儿……」
他的声音很轻,拧起眉头,似有些不知所措。
换作以往,她定会耐不住,全心全意地倚靠向他。
可当下,元蓁忍着心中酸楚,只道:「想必元蘅已经和你交代过了。」
闻言,傅春洲闭上眼,良久才开口,「不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我对蓁儿的心,从不是作假。」
这话情深义重,可元蓁听了只感到一股尖锐的讽刺。
她忽然笑了起来,「傅春洲,当你帮着你的主子欺上瞒下,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时,你也是这么坦然?」
这话像一柄尖刀,刺得他一颤,他看了眼她讥讽的笑颜,立刻撇开了脸。
似是不敢看她,他沉默半晌,唇动了动,「不论我做过什么,我对你都……」
「够了!」忽然她厉声打断他的话,脸上的讽笑也变成满含痛楚的恼怒。
「颐和三十六年,在画舫袭击我的人是谁?假戏真做让我滞留京郊不归的是谁?」
那年画舫游玩是她忽然兴起,却被贼人提前伏击于船上。
傅春洲救了她,还中了箭,那夜他二人借宿农家,发现了箭头上的端倪。
他告诉她,贼人来自宫中,加之先前他对穆贵妃的评价,那话看似无心,却成功地让她认为穆氏是背后祸首。
可笑那场袭击,在他们借宿农家后便没了下文。
她在外一再耽搁,生怕擅自行动又引来杀机,遂与他假扮夫妻,那还成了她小心珍藏的一段回忆。
现在想来,不过是一场戏,一场从头到尾为她而演的戏!
「傅春洲,你是不是很得意?」
眼角滑落一滴泪,她脸上的笑容异样苦涩。
如此轻而易举便将一个公主玩弄于股掌,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时,却不知,他们在后面如何算计她和她的至亲。
房间里陷入沉默,画舫一事,他终是无可辩驳,只能低头不语。
元蓁见他这模样,胸中怒火更炙。
她盯着他,再次质问,「当年的秦贵人是怎么死的?」
父皇驾崩后第三日,秦贵人夜半悬梁,外人皆道她是不堪忍受妖妃骂名才选择自尽,然而直到前夜她见到了贴身服侍秦贵人的两名婢女之一,才知道其中另有玄机。
那婢女随沈玉而来,说了当年发现秦贵人时的模样。
脖挂白绫,足心向地,人被解下来时,露出的脖颈后有成片的紫红斑纹。
那宫婢家里曾出过仵作,一见便知此事不同寻常。
却不敢说,只能装疯卖傻,最后被调去了浣衣局。
而那晚值夜的宫女,亦是贴身服侍秦贵人的另一人,那宫女受了惊吓一头晕倒,次日醒来后满嘴胡话,很快就被送出了宫治病。
那一年出宫看病的宫女有十八人,唯独那一人再也没有回宫。
去了哪里,无人知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以秦贵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尸体已经僵直,甚至沉下了尸斑才被人挂到白绫上。
谁会处心积虑让她闭嘴?
这厢傅春洲似没想到元蓁会知晓秦贵人一事,只见他眉心紧攒,犹豫了片刻才道:「那时是皇上登基的关键时刻,容不得有人胡乱攀咬。」
听闻这话,元蓁浑身发抖,有些不可思议道:「所以你们就杀了她?」
傅春洲皱着眉头,垂着眼,没有说话。
这时,元蓁忽然扑过去,用力拽住傅春洲的衣领,爆发道:「我父皇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是不是也碍了你们的路?!」
她双眼通红,像一头负伤的野兽,满心满眼只有怒和痛。
傅春洲瞧见她身形不稳,生怕她摔落床榻,赶紧伸手去扶。
元蓁见他不答,止不住急火攻心。
顿时她眼前阵阵发黑,腹部再次抽痛,她抱着肚子,忽然身子一软,向旁歪倒过去。
傅春洲登时大骇,他赶紧将她放回床榻,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蓁儿不是的,我未承害过先皇,你要信我,我真的没有——」
然这时元蓁猛地抓住他的袖子,她满脸冷汗,死死地盯着他,「傅春洲,你还有多少谎言,你手上还沾过多少人的血,你就不怕报应?」
报应,若信因果业报,他便不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同一片宫墙下她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人生,她是主、他是奴,他会为了生存、为了主子、为了走上高位而不择手段,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皆是他这样的人来做。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不断宽慰她,「蓁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莫急,先躺下,我去唤太医。」
说罢他欲转身,却被元蓁再次拽住衣摆,「不是那样,又是怎样?你告诉我。」
傅春洲顿了顿,终是不敢回答,只拉住她的手,扭头向外唤人。
不多时,太医又到。
把了脉后,太医忍不住连连斥叹,这才相隔几个时辰,就又动胎气。
大怒伤身,胎儿脉象已有不稳,若想保住孩子,就必须抑怒养心。
元蓁躺在床上,额头满是冷汗,闭着眼没有说话。
傅春洲站在一旁,眼中又痛又苦。
恰这时,太医神色略变,又拿来她另一只手切脉。
一切再切,反复数次后,太医忽然叹道:「竟是双胎!」
双胎?
元蓁一愣,站在一旁的傅春洲亦愣。
然相较于他迸出喜悦的神情,元蓁很快就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
她不曾多问一句,傅春洲却急忙上前,向太医询问左右。
他眉心有掩不住的喜色,亦还有深深的忧虑。
这一次太医的表情更加严肃,双胎难孕,须万般注意,容不得半点马虎。
同样太医也隔着床帐向元蓁又交代了一次,让她务必知晓其中厉害。
元蓁只闭眼听着,没有回应一个字。
太医离开后,守在外面的厂卫跟着就去熬药,房门一关,傅春洲转身伏跪到床前,有些颤抖地握住元蓁的手。
他低下头,额心碰上她冰凉的手背,他的声音糅杂着苦涩与哀求,「蓁儿孩子是无辜的,你先养好身子,有什么气以后都冲我发。」
可元蓁却用力地抽回了手,只道:「你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