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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月亮

我穿越到五年后,发现我和校霸结婚了,还有了孩子。

我只好谎称自己失忆,校霸怜惜地拥着我。

「别担心,会好的。」

可是我却听见他和医生的对话: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永远都想不起来?」

1

我刚睁开眼,就被人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略过我的唇,自然又熟练。

「我先走了。」

说话的人替我掖了掖被角,我迟疑地瞪大眼,看清楚他的模样。

骆南弋。

他似乎成熟了些,好像一夜间长大了几岁,眉眼比我记忆中要更深邃些。

也更温和。

「骆南弋……?」

我念出他的名字,对方只是「嗯」了一声,就没了。

嗯?

就这?

我又喊了一遍。

「骆南弋。」

他转过头,靠近,我下意识地闭上眼。

一双手落在我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

骆南弋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今天这么乖,让夏还来陪你?」

我懵了,只知道点头。

发现骆南弋神色有肉眼可见的惊喜,他倾身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五周年快乐,夏琳,我爱你。」

2

我在枕头下发现了手机。

日程表上显示,五周年纪念。

结婚纪念。

骆南弋和夏琳。

我意识到,我穿越到了五年后。

并且结婚了。

和我只见过一次面的,风云人物。

校霸骆南弋。

天哪。

3

骆南弋是天之骄子。

家世显赫,模样出众。

是亿万少女的梦中情人。

我们之间天壤之别。

我是县城特招生。

这个贵族学校做慈善,给每个中学名额,可以选送成绩优异的学生,免费就读一年。

美其名曰,给蒙尘之珠一个机会。

我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高三开学第一天,我远远地见过他。

他就像漫画里的男主角,一呼百应,万人追捧。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校霸。

这个霸,不是恶霸。

而是霸主。

因为没有人能在骆家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我们分到了一个班。

我承认,我幻想过自己是灰姑娘。

被王子选中,参加舞会,然后幸福美满地在一起。

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成真了。

我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

生疼。

门口响起一个声音。

「你在干吗?」

我眼泪汪汪地抬头,发现是个小男孩。

他蹬蹬地跑到我面前,歪着头问:

「妈妈,你怎么哭了?」

4

我不光和校霸结了婚。

还生了孩子。

眼前的小男孩,有一张和我八分相似的脸。

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热的,活的。

「妈妈?」

我回神,问他:

「宝贝,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愣:「夏还。」

夏还?

居然是随我姓吗?

校霸居然会同意?

我思索着,还是说,不想让这孩子继承家业才这么做的?

豪门好复杂啊。

我们该不会是什么契约婚姻吧。

我准备探索下这个事情,于是翻箱倒柜,想找到一些婚姻的证据。

照理说,婚纱照都会摆在床头。

可是房间里,只有我自己的照片。

结果什么都没有。

结婚证也没有。

我坐在地上怀疑人生。

夏还蹭到我旁边,被我抓进怀里。

小孩子象征性地挣扎了下,随后紧紧地抱着我。

好奇妙。

是一种陌生的亲密感。

「夫人?」

我抬头,应该是管家。

看到这个人,我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他的身份。

他惊异地看着我和夏还,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整话。

「你、你们……」

「我们。」我引导他,「我们,在找东西。」

管家找回语言:「找东西?」

我:「对,我在找婚礼录像。」

骆家可是巨富,我想知道自己穿了什么样的婚纱。

没想到管家居然摇头。

「没有婚礼录像。您和少爷,没有举办婚礼。」

「哈?为什么?」

不会这么抠门吧。

「因为那个时候,夫人您不太方便。」

管家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夏还,眼神闪烁。

糙,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未婚先孕。

奉子成婚。

这么刺激。

校霸是给我下蛊了吗?

我这么上头吗?

5

管家引我们去餐厅。

夏还这崽子不肯从我怀里下来,我抱了他一路。

手差点累断。

餐桌上各色早餐琳琅满目,满满一桌。

但是到我面前只有一碗粥,一杯水。

还有几片药。

「少爷嘱咐过,这药反应大,让您先喝粥再吃。」

为什么我要吃药。

「这是什么药,我不吃。」

我拒绝道。

管家再次用一种看妖怪的眼神看我。

我猜,这可能是五年后我的日常保健品。

可是话都说了。

只有那个办法了。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我失忆了。」

啪。

管家摔了碗。

骆南弋很快回来了。

他到的时候,我正和夏还吃包子。

小孩坐在我腿上,吃得很慢。

「夏琳?你怎么样了?」

骆南弋顿了顿,还是把儿子从我腿上扯下来,蹲在我面前关切道。

我被近距离地美颜暴击,还是成熟滤镜版的,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如果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会怎么样?」

我小心翼翼地瞅着骆南弋,他神色变了又变,定格在一个奇怪的表情上。

随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酸涩,怔怔地落下泪来。

6

医院里都是白色。

冰冰凉凉的。

我过了一遍检查仪器,就像体验完慎刑司。

「这里疼吗?」

「不疼。」

「这呢?」

「也不疼。」

医生得出结论,没毛病。

「可能只是暂时性的健忘,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真的吗?」

骆南弋看起来很担忧的样子。

我跟着问了句:「要吃药吗?」

「我之前的药还吃吗?」

他们两个同时愣住。

医生反应更快:「不用了,那些都是些日常补充剂,我再给你开些别的。」

我说「好」:「我想吃维生素,感觉眼睛不太好使。」

有种近视的错觉。

骆南弋搂着我的手紧了紧,他示意医生:「你看着开吧。」

回去的路上,我问骆南弋,可不可以带我出去转转。

「你太累了,夏琳,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想尽快想起来。」

其实我是想逛街。

不过我也很好奇和豪门校霸的恋爱记忆,应该很偶像剧、很梦幻吧。

骆南弋哽住:「这些都不重要,我可以给你讲,而且我们还能制造新的回忆。」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想起来?」

我佯装埋怨,结果骆南弋脸色一僵。

诶?

他飞快调整过来,好像刚才只是我的错觉。

骆南弋:「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7

我们在一家画廊前停下。

骆南弋说,我很喜欢看画。

「你之前,每周都会到这里来。」

骆南弋在前面带路,我打量着四周,确实感觉很熟悉。

是那种,身体肌肉记忆上的熟悉感。

脚步不自觉地就在前进。

直到停在一幅画前。

那是一幅巨大的画。

蓝白色交错的空间,主视角是门口向里。

地面上一盆破碎的植株,茎叶蜿蜒,花瓣散落,边缘处卷翘泛白。

是冰霜的质感。

这是冰窖里,掉落下一盆花。

我驻足在它面前,喃喃道:

「好冷。」

骆南弋闻言,下颌线骤然绷紧。

「夏琳……?」

背后传来一个犹疑的声音,我转身。

「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出来了?」

怎么说话呢,整得我像进去了一样。

我有些生气地辨认来人。

「孟其野。」

骆南弋叫出他的名字。

我一怔,原来是他。

8

人是群居动物。

总是集体活动。

孟其野就是骆南弋集体中的一员。

就像漫画和剧里有 F4 一样。

骆南弋,孟其野,还有一个人,顾际州。

他们是 F3。

孟其野走近我们,手肘搭在骆南弋肩膀上,冲我眨了眨眼。

「哟,好久不见。」

我:「哦,哦。」

原来我们也很熟吗?

也是,我都和骆南弋结婚了,他的朋友我肯定也都认识。

那顾际州,我们也很熟悉吗?

想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得有些出神。

孟其野指指那幅画,问我:「怎么样?」

「嗯?」

「我画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这才注意到落款,是孟其野张牙舞爪的大名。

他等着我回答,我只能如实评价:

「感觉很冷,要冻死了。」

我想这种话,应该会冒犯到作画的人。

可是孟其野却眼神一亮,猛地凑近过来。

「没错,就是这样,那天的你就是……」

「孟其野!」

骆南弋大声打断他,拳头落在他脸上。

孟其野被迫后退。

我吓呆了。

不知道怎么反应。

骆南弋揪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警告他:

「闭嘴!」

「哈哈哈。」

孟其野居然在笑。

「抱歉抱歉,一时激动。」

他伸手抹了下鼻血,浑不在意地举起双手。

「夏琳,我能给你画幅画吗?」

骆南弋终于忍不住,又给了他一拳。

9

「别打了!」

我无处下手阻拦,只能干着急。

骆南弋和孟其野你来我往的,打得不相上下。

想不到都是孩子爹了,骆南弋还这么武德充沛。

我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句:

「住手!别打了!」

听话的只有孩子爹。

孟其野逮住机会,回了一拳。

骆南弋一个仰倒,鼻血横流。

这下真是扯平了。

闹剧收尾。

选手们都去洗手间,我在门口等。

先出来的是孟其野。

他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快步离开了。

他说:「明天十点半,老地方见。」

什么情况?

我们不会有染吧……

10

骆南弋出来的时候,我有点心不在焉。

孟其野说话没头没尾的,但偏偏很抓人。

老地方。

难道我和他经常见面吗?

「夏琳,在想什么?」

「想老……」

我无意识地就秃噜出这俩字,看清楚面前的人后,猛地一激灵。

「老、老公!」

太激动了,咬到舌头了。

意识到我喊了什么后,我愣了。

然后脸红了。

骆南弋,额,他脸比我还红。

干什么呢这是,老夫老妻纯情对视。

我扑哧笑了。

骆南弋鼻子的血止住了,但是鼻尖搓得通红,像小丑的红鼻子。

我鼓起勇气去挽他的手臂。

「老公,你没事吧?」

感受到肢体接触后,骆南弋手臂肌肉一紧,他反手想握住我,却握了个空。

我低头,看着自己迅速抽回来的手,有点困惑。

速度好快啊我。

骆南弋倒是浑不在意,手指轻轻点了下我的衣领,笑得宠溺。

「我没事。」

他表情很自然,好像习以为常。

哦,我懂了,这是夫妻情趣。

看不出来,原来他喜欢这一挂。

骆南弋:「孟其野跟你说什么了吗?」

啊,我有点心虚地垂下眼。

我猜孟其野应该是在忽悠我。

高中时就听过他换女友的频率。

很离谱,离谱到信他我就是傻子的程度。

所以我回答:「没看到他。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11

一路连遇上四个红灯。

管你几百万的车,都得一样被堵。

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小电驴,感慨叹气。

车内很安静,骆南弋目视前方拥堵的车流,表情淡淡的,但是指尖却一直在敲打方向盘。

他在生气。

而且很烦躁。

好不容易到家,我头枕着窗户都快睡过去了。

迷蒙间感觉一双手将我拦腰抱起。

颈部被他人的气息覆盖,我顿时惊醒。

「放手!」

我就像一尾离水的鱼,剧烈地翻跃着。

渔网不敢束缚,只能撤去。

我摔在地上。

「夏琳。」

骆南弋伏在我身前,一只手横过我腰腹。

我们的距离很近,我整个人瞬间绷直向后,紧紧贴着椅背。

「你想做什么?」

「嗯?你醒了?」骆南弋低了低头——我下意识屏住呼吸。

「帮你解开安全带,我们到了。」

咔哒一声后,他从我身前撤离。

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骆南弋绕过来替我打开车门:

「本来还想抱你下车,现在只能你自己走了。」

他站在那里,身后是绚丽的晚霞。

大片饱和的色块,模糊了他的身形轮廓。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胸腔翻涌着,好像吞咽了一杯肥皂泡。

「夏琳。」

骆南弋的声音漂浮起来。

「五周年快乐。」

他说完后,两侧鸟群同时惊起,呼啦啦地涌向天空。

烟花骤然升起,在最高点相拥后散开。

火光坠落,像一场独属于我的流星雨。

12

一进门,我就被彩带糊了一脸。

夏还这小崽子,被管家背着,礼花毫不留情地就在我头顶拉响了。

「爸爸妈妈!周年快乐!」

小孩子奶声奶气地祝贺着。

猜也知道是谁教的。

罪魁祸首骆南弋,忍着笑替我摘下头顶的彩带,示意他们先退开。

「这是惊喜?」

我问道。

有点寒酸了吧,就这就这?

骆南弋伸手虚虚捂住我的眼睛。

「只是个开始,现在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周围灯光变暗,音乐声渐起,骆南弋将我牵到一处。

「好了。」

我睁开眼。

面前巨大的幕布上,是一个待播放的视频。

在他的注视中,我点击播放。

「今天,我们要一起出海。」

视频中,相对青涩的骆南弋对着镜头,身后是明蓝色的大海。

「夏琳穿了白色的裙子,所以我也穿了白色。」

骆南弋把镜头反转,画面里出现了我的背影。

热烈的阳光下,长发白裙的我,侧头回望。

接着,季节到了冬季。

山林一片雪白,骆南弋全副武装,鼻尖泛红,一吐一吸之间都是雾气。

「今天去玩漂流啦,太冷了,夏琳裹成了球。」

镜头扫到他身后的我。

厚实的衣服搭配帽子、口罩,除了一双眼睛,我什么都没露出来。

里面的我默默地看了一眼镜头,移开了。

后面还有很多个。

都是骆南弋和我在各个地方的 vlog。

天南海北,国内国外。

城市高楼,乡村小院。

最后是教堂。

骆南弋的声音和视频中同时重合。

「今天,我要向夏琳求婚。」

「你愿意嫁给我吗?」

视频终止。

现实中的骆南弋摸出一枚大钻戒。

「没有婚礼录像,但是有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再次问道:

「嫁给我好吗?」

13

我的大脑传递指令。

这样的场景下,我应该雀跃,激动,感动。

但是我的身体,就像是刚从沸水锅里捞出来,又被浇了一遍冷水。

毫无波动。

「哈哈。」我干笑一声。

咋回事啊,难道我变心了吗?

我赶紧转移话题:

「孩子都这么大了,干吗整这些。」

我把他拉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管家早有眼力见,带着夏还退场。

骆南弋有些失落地垂着头,戒指摇摇欲坠。

「每年,我都会向你求一次婚的。」

啊?

原来这也是情趣吗?

其实说真的,我对于我泡到,不是,嫁给骆南弋这件事一直没什么实感。

就很虚幻,缥缈。

面对骆南弋难过的表情,那句「我愿意」,我就是说不出口。

「没关系,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这样就好。」

骆南弋复又把戒指举起来。

「我给你戴上,好吗?」

我没动。

好奇怪。

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氛围越来越诡异。

遂勇敢踏出一步,我拽着骆南弋回到房间,踮脚,在他脸颊轻吻了一下。

这个吻轻得像羽毛。

却把骆南弋弄得全身紧绷,像一张亟待发射的弓。

其实我感觉自己也有点僵硬,手臂上细密地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但我忍下了。

骆南弋缓慢地捧起我的脸,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磨过。

「夏琳,我可以亲你吗?」

他说得小心翼翼,每个字都像事先反复雕琢过。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都在发抖。

骆南弋此刻,就像捧着夜明珠一样。

谨小慎微,生怕一点点闪失。

可是他的表情脆弱又茫然。

在我的允许后,骆南弋的吻细密落下。

像在亲吻泡泡。

我到底是怎么泡到他的。

他好爱我,我好牛逼。

14

昏黄温暖的灯光,松软舒适的床被。

颈间潮湿的吐息,指节柔韧的触感。

所有暧昧交叠,止于骆南弋克制的闷哼。

他将我放入床铺,自己去洗手间解决。

我意识漂浮,陷入沉梦。

梦里,我回到了高三教室。

骆南弋站在我的课桌前,弯下腰,含笑凑近。

「夏琳,我帮你戴上好不好?」

他手里有一串亮晶晶的东西,我猜,不是项链就是手链。

就先伸个手试试吧。

我说:「好……」

「滚开!」

另一个声音更快地响起,我意识到,这是我自己。

骆南弋笑着,张开那条链子,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收紧,拉拽。

我的头狠狠地磕下去。

15

就像是从我身体里又扯出来了一个我。

我飘在半空中,看着骆南弋抓着那条链子,一下下地往上提。

细细的金属项链,勒进皮肤,磨得周遭一片红肿。

我对骆南弋的印象。

是刚入学时,远远的惊鸿一瞥。

是刚在这个时代醒来后,温柔的一笑。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骆南弋。

乖张暴戾,眉眼间满是嫌恶。

梦里的我挣扎着抬头,被他打了一耳光。

我旁观着这一幕。

看着他举着盛满热水的杯子,掐着梦里我的脸。

动作粗暴地将水倒下来,言辞却轻柔:

「夏琳,把这个喝了好不好呀?」

「!?」

我猛地醒来。

那股窒息的触感还萦绕在脸上,我张开嘴大口呼吸,屋内黏稠的空气像塑料膜一样把我包住。

更加难耐。

我捂着脖颈,用力喘息。

声音吵醒了身旁的骆南弋,他蒙眬地睁开眼,看清后瞬间反应过来,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安抚道:

「深呼吸,慢慢来,夏琳,跟着我的话,别着急。」

指令声把我的呼吸节奏带回正轨,骆南弋打开夜灯,端了杯水到我面前。

他轻言软语地哄着我:「夏琳,把这个喝了好不好?」

我木然地看着他,抬手,接过。

然后狠狠地摔在他脸上。

16

玻璃杯滚到地毯上。

水溅得到处都是。

骆南弋闭着眼,红色混合着透明的液体,从额头蜿蜒而下。

他没有躲,甚至那一瞬间,还把手挡在了我面前。

一滴水都没有落到我脸上。

骆南弋拿开手,细细观察了我,确认没有波及后,才开口:

「夏琳,喝点水,润润嗓子,好吗?」

他蹙着眉,一只眼睛闭着,因为睫毛被糊住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

「骆南弋!我不是故意的……」

我既想帮他止血,又想擦水,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

只能七慌八乱地道歉:

「对不起,你没事吧?」

「不要道歉!」

骆南弋一把抓住我无措乱动的手,低吼着。

「别说对不起……!夏琳,求你,别说……」

骆南弋紧紧盯着我,眼底满是暗红。

他就像一只负伤的兽,忍着痛楚,缓声重复。

「夏琳,永远都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17

深夜传唤家庭医生。

是豪门特有的传统。

我拢住睡袍,坐在沙发上等。

骆南弋本不让我下来,但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就顶着一额头的血迹,蹲下给我穿鞋。

医生很快到了,一身夜露,满眼沉默。

同样来的还有一个人。

算熟人。

就是那个给我开维生素的医生。

骆南弋跟他嘱咐:「我可能吓到她了,你快去看看。」

医生:「……你先处理伤口。」

我看得也很无语。

维生素医生和我相对而坐。

「吓着你了?」

「啊?没……」

我老实地摇头:「做噩梦了。」

虽然对我来说,很真实。

但这听起来,实在是个很幼稚的理由。

不承想维生素医生严肃起来了。

「噩梦?什么样的?后劲儿大吗?」

我??

「记不清了。」

「也好,给你开点维生素 B1。」

「好嘞,谢谢。」

对话结束。

骆南弋包扎结束,催我上去睡觉。

我确实很困,眼皮子打架。

看他没什么大事,就拖拖拉拉往回走。

沾了枕头突然察觉不对。

他俩总让我觉得怪怪的。

哪有人对于成年人的噩梦这么在意的?

而且,还很关心我是不是被吓到。

好像我是个什么定时炸弹,情绪波动大了就会炸掉一样。

越想越精神,我准备杀个回马枪。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医生和骆南弋反馈我的状况:

「状态还不错,没什么问题。」

骆南弋「嗯」了一声:「她的记忆,还会恢复吗?」

「你想让她恢复吗?」

医生反问。

我脚步顿住。

「不。」

骆南弋斩钉截铁地回答。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永远都想不起来?」

18

次日清晨,我刚睁眼,就被人亲了一下。

骆南弋额前贴着纱布,低头吻在我手指上。

「早安。」

「早。」

我睡眼蒙眬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昨晚,好像梦见之前的事了。」

骆南弋回过头:「嗯,梦见什么了?」

「梦见在教室里,你和我。」

「我们在做什么?」

我审视了他的笑容,回答:

「不记得了。」

又追问道:「如果我永远都想不起之前的事情,怎么办?」

骆南弋换衣服的手停住了。

我继续说:「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怎么结婚的。」

「这些,我都想知道。」

「会想起来的。」

骆南弋安慰我:「别担心,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说得那么坚定,一如昨夜。

面对医生的问题,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不想让她想起之前的事情。」

「那些,都不算什么好回忆,有没有办法,让她永远忘记?」

维生素医生沉默良久,摸出一个药瓶。

「有。」

「好,那就用。」

思绪归拢,我弯了弯眼睛,也说了「好」。

19

或许骆南弋有苦衷,但是我不敢苟同。

我不希望我的人生被别人做主。

无论痛苦还是美好的记忆,都应该值得被记住。

因为那是组成我的一部分。

一旦信任产生危机,就会发现周围全是谜团。

餐桌上,我的面前还是白粥,白水,白药片。

骆南弋细心地为我摆好餐具,嘱咐我先喝粥再吃药。

我表面应和,把药片含在舌头底下。

等到有时间吐出来的时候,已经半化了。

很苦。

骆南弋要去公司,我拦住他:

「我呢?我有工作吗?」

我不信我是家庭主妇。

果然他点点头。

「你也在骆氏工作。」

「那我要去!」

我现在迫切地想要接触其他人。

我要找回记忆。

但下一秒,我就被骆南弋拒绝了。

「你负责的项目已经落实了,本来就是在休假。等庆功宴再去,好吗?」

给的理由滴水不漏。

我连争辩都没来得及。

夏还去上学,管家隐身。

偌大的房子,只剩我一个。

我在花园里发呆,突然感觉头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是朵花瓣。

主谋站在晨光里,笑得肆意。

是孟其野。

他晃晃手机,示意我看时间。

北京时间,10 点整。

「老地方,我来了。」

???

20

「你说的老地方,就是骆南弋家?」

我艰难地发问。

不会这么,刺激吧。

孟其野点点头。

「不是。」

「那你点什么头!」

我炸毛。

「这不是你不记得,所以我才来的嘛。」

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不记得?」

孟其野挑眉:「因为我们就没有老地方。」

「还有,你果然不记得了。」

靠。

真行。

我以为他只是个花花公子,没想到心眼这么多。

他胸膛里长的是藕吧!

我尽力掌握主动权。

「所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孟其野突然拽住我。

「夏琳,我们私奔吧。」

哈???

21

机车后座,风驰电掣。

虽然不用吹,我也很凌乱就是了。

孟其野满嘴跑火车,看来之前的表现,都是在唬我。

我就说信他吃大亏吧。

他把我载到商场,然后四处乱转。

我实在是走得没脾气了。

「你到底要干吗?」

孟其野正把我按坐在奶茶店外的椅子上,闻言用力戳吸管。

噗的一声。

「带你出来玩,不开心吗?」

他把奶茶递给我:「骆南弋是不是不让你出来。」

我低头顾着喝,没理。

孟其野轻讽:「他总是这样。」

我耳朵竖起来了:「我和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嗯,从头到尾吧。」

「告诉我。」我和孟其野对视,「全部,都告诉我。」

孟其野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右手手指弯曲,开始不自觉地抓握空气。

「哪怕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所以他真的欺负过我?」

我想起那个过于真实的梦。

孟其野微微惊愕,我怕他存了误导的心,毕竟他和骆南弋算发小好友。

于是直接挑明:「我隐约想起一点,别想骗我。」

对方闻言笑开,放松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你还是那么机灵,夏杉菜。」

这个称呼……?

我眼神怀疑,孟其野眨眼点头。

好烂俗的剧情。

我垂下眼睫。

孟其野反而不依不饶:

「你好像反应不大,很失望吗?」

我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受,只是觉得,很虚幻,很遥远。

我自认不是一个高尚的人。

不会足够善良,宽容,大度。

如果真如孟其野所说,我怎么会爱上骆南弋。

我怎么可能,爱上霸凌者。

梦里他对我的伤害,丝毫没有留情。

他又怎么可能爱上我。

甚至我们结了婚,有了孩子。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我戳着奶茶杯里的珍珠,转动吸管,让它们旋转。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绝对不会喜欢骆南弋。」

22

孟其野问:「那别人呢?」

「其他人,你会喜欢吗?」

顶着我疑问的目光,他张开手掌,一个个数给我听。

「不是有 F4 吗,四个人,男主角道明寺你不喜欢,那么另外三个呢?」

一本正经拿这个举例子,有点好笑。

但我回答了。

「也不喜欢吧。」

「花泽类也不喜欢?他不是一直在帮杉菜吗?」

「可是,他也是一部分啊。」

我仔细想想:「和霸凌者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友,旁观却不阻止的人,为什么我要喜欢他?」

「你就是喜欢了。」

孟其野说:「你喜欢顾际州。」

我抬眼正视他,孟其野眼神没有丝毫偏移。

静默半晌,我转移话题:

「你又是哪个角色?」

「剩下的西门,美作,你是哪个?」

我掩饰性地左右打量他:「是西门吧,感觉比较渣一点,指不定下一秒就有女生当街泼你咖啡。」

然后——

「喂!」

「孟其野!你个渣男!」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谁能想到会成真呢。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满头问号。

所以说,孟其野是渣男,为什么要泼我?

23

眼前的女生怒气冲天,不忘把手里空了的水瓶丢到孟其野身上。

但,塑料瓶,能有什么杀伤力。

她控诉完孟其野的恶行后,转头冲向我。

神情竟慢慢有些怜悯。

女孩讽笑道:「孟其野,你还真是十年如一日,胆小又贪心。」

她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姿态挺直,看得我莫名很熟悉。

女孩居高临下:

「新来的,奉劝你,快点跑,当替身没前途的。」

说罢,高傲地转身离去,像赢了斗舞的黑天鹅。

我接受了信息量,正在处理。

「咔嚓。」

拍照声在耳边响起,我怒转头,孟其野举着手机对我连拍。

「拿来!」

我当即去抢,他倒是没和我争,不过笑得厉害。

「笑笑笑,你真好意思。」

我骂骂咧咧地去点相册,「都是你害的,你还有脸笑。」

好在是夏天,水不冰,也不多,我也没化妆,不然指不定是什么恐怖片。

孟其野笑够了,打开手中咖啡的盖子,直接从自己头顶浇了下去。

他浑不在意,一点都不觉得这算什么。

褐色的液体从他眉骨处滴落,居然还能笑出来。

「泼咖啡了,消消气?」

我目瞪口呆。

「你神经病吧。」

我找不出形容词,唯有真心建议。

「我有个熟悉的医生,治脑子的,要不介绍你认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其野舔舔唇,说他去下洗手间。

「有点黏糊,在这等我啊。」

我没管他,摆弄他的手机,准备删掉刚才的照片。

孟其野连拍了我十几张,手速真够可以的。

要删干净,所以相册退出后我准备去最近删除里再来一次,没承想发现了别的。

孟其野的手机相册里,有一个名叫「summer」的分类。

封面图,赫然就是我的照片。

我手指轻点,数百张照片瀑布一般流下去,我粗略划了划,里面都是我。

再看最顶层的时间记录,xx 年到 xx 年。

刚好五年。

第一排最早的那张,是我的半身照,头发被打湿,镜头留存的范围内,衣服也是湿的。

角度和我刚才删的那张相差无几。

也是连拍。

24

在大多数具有艺术感的人的世界里,看万事万物,都会有一个独特的视角。

用来发现被观察者别样的姿态。

孟其野拍了我很多照片。

在这个相册里。

有课堂上模糊的侧影,有操场人群中的聚焦。

食堂,走廊,图书馆。

每一张的我,都没有发觉自己被人框入镜头。

渐渐地,摄影者靠我越来越近。

角落里,算是摆拍吧,毕竟里面的我看起来,避无可避。

我直面镜头,但视线落点被拦截了。

落在镜头没有框进来的,某个地方。

这张照片被孟其野标注了红心。

我顺势点进个人收藏,扑面而来好多个我自己。

看得我要晕人了。

其中一张,很有既视感。

就像那天,在画廊里看到那幅画一样的视角。

照片中的我躺在地上,周围满是水迹,衣物贴附在四肢躯干,边缘水珠将坠未坠。

「好冷……」

不自觉地喃语道,我缩了下肩膀,往右划。

待看清眼前内容后,我瞪大双眼,如坠冰窟。

这是一张难得的自拍。

自上而下俯视的角度。

能看清周围所有细节。

比如赤膊的孟其野。

还有,未着寸缕的我。

冰霜从之前蔓延过来,一点点侵蚀指尖。

我僵着手,只想赶紧把它从眼前删除。

还未来得及点确认,背后覆上来一个热源。

孟其野将下巴搁在我的头顶,完全从后方包住我。

「别删啊,再看看呗。」

25

「你好冰啊,夏琳。」

手指的缝隙被另一双手占满,后背感受到他的胸膛越发靠近。

我就像一块陈年雪糕,被他一点点按进自己怀抱。

孟其野握着我的手指,把那张照片放大,一寸寸地看过去。

他说:「好看吗,我很喜欢这张的。」

「我画了好久好久,是不是很像真的?」

原来是画的。

他指给我看上面颜料的质感,我的冰冻状态尚未解除,被孟其野抓住指尖摩挲了几下。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笑得我的胸腔也在震动。

「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我画的,厉害吧?」

「厉害。」

我发自内心地夸赞。

以假乱真。

那一刻,我还以为我和他,真的有什么。

不过,孟其野往前找回那张,我躺在水痕里的图。

「这个是真的哦。」

他飞速地调出另一个分类,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同样的照片。

「这里才是我画的,我找了好多人,让她们摆这个姿势,但是,尽管长得再相像,她们都不是你。」

她们?

我被迫一张张浏览过去,孟其野似乎真的很失望。

他说今天泼水的那个女生,是最像的了,但是还是不行。

「所以。」

孟其野握住我的肩膀,将我转过去。

他微微俯身,落到一个和我平齐的高度,眼睛里闪着奇异的亮光。

「让我画你本人吧?好不好?」

26

「不好。」

我挥开他的手。

「好的画家都会定期画自画像,不然你自己上吧。」

说罢,我把手机拿过来。

孟其野以为我还要看,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推荐。

托他的热情劲儿,我找到了所有的图,包括画的。

然后全选,删除,一气呵成。

手机丢还给他,我起身离开。

都是些什么变态毛病。

我想起那个女生的忠告。

快跑。

回骆家我打车,车费肉疼得我不舍得花。

直把司机搞得满头雾水。

想也是,住大别墅但是打不起车,的确奇怪。

更奇怪的是,我手机绑定的账户里,余额却是不怎么可观。

骆南弋说我在骆氏上班,还是项目总负责人,那这个薪资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难道我的钱都打到他卡上了?

我想不出头绪,而且周身还若有似无地萦绕着冷感,索性去泡澡。

豪门奢华的好处尽数体现,浴池像泳池。

我惬意地感受着被温热包裹的舒适。

这有着和人肉热源比不了的,自由和放松。

忍不住合拢双眼。

再睁开,我又回到了年少时光。

不过,我知道是梦。

这次的骆南弋带着人,将我围堵在了角落里。

我看着那个自己被逼得退无可退,只好站定在墙前。

七八个人缀在骆南弋身后,而我这边,仅仅一个。

不算我这个,飘在空中的意识体。

我围绕着他们,看见了孟其野。

他踢了下地上的石子,扫视了下四周,然后停住。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了。

梦里的自己正抬着头,直视前方。

糟糕。

意识体的我咯噔一声。

这个眼神,太危险了。

果然,孟其野兴奋地举起手机,对焦放大,周围都忽略了。

指的是,这个眼神的真正接收人,骆南弋。

他如同被挑衅的霸主,又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狼王。

整个人周身气流躁动,动作粗暴地扼住我的下巴,强迫那个我仰头看他。

骆南弋似乎很在意我的脸。

他用没有墨水的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因为留不下痕迹,只能越发用力地勾勒,直到皮肤从内透出红色来才满意。

骆南弋左右打量着,刻薄却餍足地评价:

「真丑。」

他又故作关心:「疼吗?」

梦里的我被这句话膈应得皱着脸,抹了把那些红色的罪证,一掌扇了过去。

「你疼吗?」

骆南弋愣后,狰狞了表情。

接下来就是单方面地施暴。

我的意识附着回去,试图替她隔绝伤害。

最后只能陪她一起感受痛楚。

如同相拥坠入深渊,黏稠的空气将我们定格,凝成一块密不透风的琥珀。

一双手从暗处探进来,扣住我两侧,猛地向上拽起。

水面玻璃般破开碎裂,从头顶滚落。

我咳得撕心裂肺。

骆南弋抚着我的下巴,焦灼地问:

「夏琳!醒醒,睁开眼看我。」

他的西装湿了大半截,我才意识到,骆南弋也踏进来整个小型泳池一样的地方。

现在他只有肩膀处的布料还算干燥,保留最后一丝丝的体面。

反观我,赤条条鱼一样被他箍在身前。

骆南弋轻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不忘问道:

「嗓子疼吗?」

我一个激灵,控制不住地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27

骆南弋愣住,他缓慢地转回头。

和梦里的场景重叠,我已经先入为主,觉得那张脸上会是一副凶狠恼怒的表情。

于是我揪出他的领带,用力向下拉。

水面再次破开一个大洞。

我早有预见地存了气,眼睁睁地瞧着骆南弋猝不及防被淹没的模样。

气泡溢出他唇边,骆南弋挣扎着睁开眼,对上我的视线。

我们在转凉的水下静默地对视。

直到他再也坚持不住。

我眨落睫毛的水珠,看着骆南弋在面前咳得弯了腰,平静地问他:

「嗓子疼吗?」

然后转身欲走,被一只手拦住去路。

骆南弋圈着我的手腕,一个字像在喉咙里打磨过的石子。

噗通掉下去。

「疼。」

疼就对了。

谁没疼过。

「别跟过来。」

我挥落他的手。

毫不留恋地离开。

28

我坐在床沿发呆,听见门被敲响。

「不是说了别来,你怎么……夏还?」

小孩子松开门把手,站在原地。

我叹了口气:「怎么了?」

夏还的眼神顿时变得畏怯:「妈妈,我能靠近点和你说话吗?」

「……可以。」

得到许可后,小孩生怕我反悔一样,迅速地闪现到面前。

还差点摔倒,我扶了一把。

夏还:「过两天要去参加露营活动,想和妈妈说一声。」

「好,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有!」

夏还捏着手指,慢吞吞地说出他的请求。

「妈妈,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宝贝?」

我一怔。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他忙道,带了哭腔:

「就一次,再一次就可以了……」

「宝贝。」

我看着这张和我相似至极的脸,轻声道:

「晚安,宝贝。」

夏还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小声地回了句「晚安」,跑走了。

我看着门外走廊的灯光,突然无比迷茫。

连续的梦境,满是疑云的枕边人。

所有人似乎都很珍视我,也惧怕我。

但我总觉得,他们都在对我说谎。

甚至包括,我自己。

如同梦境的意识体一样,我被劈成两半,每个都不完整。

静夜弥漫雾气,越来越浓重。

看不清四周,恍惚沉沦。

唯有前方一点熹微的光,我用力奔跑,想要抓住。

「嗡嗡嗡。」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29

一周后,骆氏举行宴会。

近年来响应上方政策,附近县城的发展势头正足。

从不起眼的乡村小城,摇身一变,变成了新时代发展模范。

骆氏抢先一步拿到了合作权,以及开发建设度假村的代理许可。

骆南弋说这个项目是我一手促成的,理应头功。

可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露天晚宴,泳池美酒。

我挽着他款款入场,周围艳羡目光无数。

这一周来,我们没有太多交流。

虽然睁开眼看不到他,但是闭上眼,梦里都是他。

高中时代的梦境,像一场漫长狗血的偶像剧。

各方人物纷纷登场。

乱七八糟的关系浮出水面,可是我却觉得,自己正沉入水底。

梦到得越多,越迷茫。

因为最重要的那个节点,我始终抓不到。

我虽然是有过想要嫁入豪门的想法,做过灰姑娘的梦。

但是,短短二十多年内,构成我更多的是寒窗苦读的记忆。

至少现在,我对那些早起奋斗的时光仍然历历在目。

而且,我 25 岁,夏还 6 岁。

19 岁,高中毕业,新入大学,所有人对未来满怀希望的年纪。

我在生孩子。

我怎么可能会甘心如此。

而且,对于骆南弋。

身为霸凌者,梦里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不似作假的厌恶和痛恨。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副,见了我就满心满眼愧疚爱恋的模样?

骆南弋,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目前的我没有答案。

所以,要去找。

骆南弋在我的示意下侧头,我告诉他,这样的场合让我觉得头晕,应付不来。

「要我送你回去休息吗?」

他的担忧真真切切,反而让我更加难以接受。

我摇头,说想去散散风,不用管我。

抓住他被商业伙伴寒暄的机会,我脱离出来。

随手从侍者处取了一杯酒,我漫步在灯光下,等人。

对方很守时,但是不正经。

孟其野从斜后方出来,拿走我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30

「哟。」

我回头,看见他挽着女伴,冲我笑道。

「是改主意了吗?」

晚宴出席,必须带有女伴。

我以为他怎么也会找个同等家世的千金小姐。

结果竟然又是一个,「新来的」。

对方也有些懵地打量我。

我们大概四五分像,尤其下半张脸。

或许我真的是个大众脸吧。

「新来的」生了一片和我相似的唇,我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透明莹亮的唇釉,很适合亲吻。

有同样想法的不只我自己。

孟其野毫不避讳地在那张唇上烙下一个吻,眼睛却一直看着我。

女伴脸色红红白白。

「孟其野。」清了清嗓子,我打断他,「够了。」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可以答应你。」

至少别再祸害其他人了。

别再有新来的了。

「要知道这么做管用,我应该一开始就带人在你面前亲个遍。」

孟其野舔了下唇,「琳达。」示意女伴先走。

「她的名字和你也很像。」

我看着琳达的背影,不予置评。

「好了,现在说正事。」

我从手包中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他。

「这里面是骆南弋和夏还的头发,你拿去,做亲子鉴定。」

「我要搞清楚,夏还究竟是不是我和骆南弋的孩子。」

31

受梦境影响,又或许是我潜意识的记忆作祟。

我总觉得,我和骆南弋不应该是这种,和睦的关系。

亲密接触时的抗拒,对于我所谓「失忆」的接受之快。

还有,他和医生的对话。

他亲口说,不想让我恢复记忆。

尽管我知道,我是穿越而不是真的失忆,可是他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深思。

自那晚以后,我的每日药片就多了一片。

我一次也没吃,全部都吐掉或者扔进马桶里。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

那就是夏还对于我的态度。

他太黏人,不是恃宠而骄,而是受宠若惊后的紧抓不放。

我猜,可能之前的我对他很差吧。

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常识,大部分女人会不自觉地爱自己生下来的小孩。

除非,她本就冷心冷情,不然,就是另有缘由。

我自认不是个冷漠的人。

这一切的指向就是,夏还,并非我自愿而生。

但我又非常确定,如果那些记忆是真的,我绝对不可能和骆南弋结婚生子。

所以,要么这个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

要么,这一切都是骆南弋强取豪夺。

只要明确亲子关系,我才能走下一步。

孟其野接过后收好。

一开始得知这件事情后,他很惊讶,随后莫名好笑道:

「与其纠结这个,你还不如思考他的来由。」

他似乎很笃定夏还的身世。

我讨厌这种感觉。

于是我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我只是,想起一些记忆,开始怀疑罢了。」

「除了骆南弋,我还想到别人……」

「比如顾际州?」

孟其野蓦地冷下脸,接话。

我被他的表情变化整得措手不及。

孟其野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追问我,而是看向人群的位置。

「反正顾际州也来了,不如我陪你去问问他?」

32

如果说骆南弋、顾际州、孟其野是翻版 F3。

那么顾际州承担的,应该是就是花泽类的角色。

梦里的我在备受欺凌之余,他是难得的慰藉。

我曾经喜欢过他。

没有人知道,我当初之所以那么努力争取这个入学机会,有一部分原因是他。

顾际州是典型的书香世家子弟。

全家都是文学和研究界的名人。

他本人,也是成绩优异,温文尔雅。

我记得,高中时他演讲的视频,在我们那个拥挤的教室里播放。

顾际州身姿挺拔,翩翩而立。

言辞举止,都赏心悦目。

我在那一瞬间,对这个遥远而不可触及的人,产生了向往。

赫本说过一句话:

「我不会奔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

我也想。

我要争取到名额,到顾际州所在的地方去。

让月亮看见我,奔向我。

到我穿到这个时间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几天的梦,让我开始混乱了。

正如我之前和孟其野说的,和霸凌者是至交好友,旁观不阻止,只在事后弥补的人。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但感情不是说停就停,说变就变的东西。

所以我现在对于顾际州的观感,很复杂。

我想我可能做不到,坦然地面对他。

孟其野贴近我耳边:「你总是会这样看他。」

「是吗?」我掩饰性地垂下眼去。

他却不依不饶:「你是怀疑他,还是希望是他?」

「不能是你吗?」

我反问:「你就清白了吗?」

那些照片,画作,还有被耍弄的替身们。

孟其野倒像是听了什么好消息一样。

他眼含期待和欣喜:「我?你希望我们也有吗?」

也?

我配合他,眼神暧昧,但语气嘲讽:

「哦,我们有过吗?」

「有。」

孟其野言之凿凿。

「有过。」

33

孟其野非常认真地说完。

我嗤笑:「我想起来了,在你梦里。」

「诶你怎么知道?」

他说:「梦还能互通吗,我昨晚就梦见你了。」

「真是多谢你的厚爱。」

我懒得和他废话,想找个地方歇歇。

顾际州和骆南弋在讲话,骆南弋一直往我这边瞟,估计很快就会过来。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如何面对他们两个人。

想借口离场。

结果孟其野没完没了,我敷衍也不管事。

他在我耳边叨叨叨:

「创作者都有灵感缪斯,你知道的吧。」孟其野说。

「你的缪斯是我?」

我厚着脸皮问,换来对方的摇头。

早知道不问了。

孟其野摇完头又点头:

「你不算是吧。」

「你是我欲望的启蒙,情色的具象化,是我渴求的开始。」

「无数次我都会想起,你在那一汪水痕里敞开的模样,它是我梦境的蓝图,是我幻想构筑的地基。」

人群已经开始四散了,中间聚集的主角结束应酬寒暄,向我这边缓步而来。

而孟其野抓着我的手臂,在即兴表演话剧。

「我真的很喜欢那样的你,我真的很后悔那天,我去得太晚。」

「哪天?那天发生什么了?!」

「我不是在后悔没有救到你,也不是没有阻拦他。」

孟其野无视我的疑问,自顾自往下说。

「我后悔的是,为什么不是我。」

「如果能再来一次。」

他一步步逼着我后退,身后就是幽蓝透彻的泳池。

在孟其野的进攻下,我退无可退,脚后跟抵在泳池边沿,全身平衡仅有他的手掌支撑。

「成全我吧,夏琳。」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手。

我坠入水底。

34

我好像总是和水纠缠难分。

接着就会在某个天花板下面醒来。

这次,是不认识的天花板。

「夏琳,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左手边趴着的人跟着醒来,他抬起头,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如何。

是骆南弋。

他身上都是湿的,本来梳得整洁的头发也变得凌乱,额发垂落下几缕,反而更像少年时的他。

我的衣服换过了,干燥地躺在被窝里,头发也是干的。

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作势起身,大脑突地像是被针刺一样。

尖锐的痛感不容忽视,眼前如同信号中断的老旧电视,嗤嗤啦啦的电流声不绝于耳。

「夏琳,你没事吧。」

右侧的人及时地伸出援手,帮我扶起坐好。

这个声音轻柔如春溪,流淌过我周身的浮躁,重新链接通讯。

是顾际州。

他身上也是湿的。

骆南弋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

「夏琳,你还好吗?」

我语调平平,古井无波:

「如果忽略记忆涨潮一样冲击大脑的涨痛感,还有你擅自做主,骗我哄我,甚至是想乘人之危的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话,我很好。」

骆南弋霎时间白了脸。

我瞧见他嘴角和手臂的红痕瘀青,凉凉地问:

「孟其野打的?他人呢?」

「阿野先回去了。」

回答的是顾际州。

他递了杯水到我面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犹豫后接下,看到他的袖口因为吸水而颜色深了一个度,忍不住道:

「你的衣服湿了,怎么没换?」

「嗯?」顾际州低头去看,「不碍事的,我去晚了一步,是南弋救你上来的。」

我低着头,摩挲着杯壁,里面是温水。

「其实晚了,就不必掺和进来了。」

他每次都是姗姗来迟,不管是小打小闹,还是那次……

我意有所指,顾际州应该听得出。但他仍旧挂着笑容,和骆南弋说:「要不你先去换衣服,夏琳这边有我。」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我不走。」

骆南弋拒绝了。

我看着他的模样,觉得有些话,现在说正合适。

于是我把水杯递还给顾际州:「麻烦你,我想喝热一点的。」

对方一愣,随即了然起身,去接水。

房间只剩下我和骆南弋两个人。

我在等他开口。

如我所料,骆南弋很快出声,只是听起来有些干涩。

他:「你都想起来了……」

「是。」我承认,「前前后后,一点都没落下。」

骆南弋的脸色更白一分。

我勾勾手指,让他过来点。

骆南弋的发梢处缀着一滴水珠,被我点碎。

我虚摸着他的脸,感受到掌下的颤抖后才说话:

「为什么要这么做,嗯?」

他闻言垂落眼睫,是连看我都不敢了吗?

我不禁感叹:「骆南弋,原来你真的这么爱我。」

35

这句话是感慨,是不可置信,还是一种与我无关的评价的感觉。

所以足够坦然,足够直白。

骆南弋为此感到难堪,他微微挣动,却没有真的离开我的掌控。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会心甘情愿地输给她。

想起那些被他欺凌的时光,谁能预料到后来,会是这个样子呢?

天之骄子,为爱放下身段。

苦守五年,得不到回应后,不惜铤而走险。

催眠,抹消记忆。

谎言,欺骗,隐瞒,妄想可以重新开始。

我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我。

「我第一次醒来的那个清晨,你装得那么自然,心里肯定排练过无数次了吧?」

「骆南弋,你怎么这么 jian?」

他身体猛烈地一颤,不堪地别过头去。

我自嘲道:「亏我还以为自己穿越了,嫁入豪门不用奋斗了,直接跳到故事结局,什么苦难都不用经历。」

「谁能想到,我眼前的王子,就是苦难的来源呢?」

「既然要做,那就做得足够完美,为什么要让我发现端倪呢?」

骆南弋嗫嚅着唇:「是你太敏锐了,我已经很努力在……」

「所以是我的错了。」我恍然大悟,「我不应该想那么多,就应该做个眼瞎耳聋的骆夫人,乖乖听你的话,做你的傀儡。」

「哦不对,我们根本就没有结婚。」

想到他装模作样地跟我求婚,我就膈应。

他甚至把夏还从骆氏老宅接了过来,就为了这出戏的完整和真实。

「你明知道,我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夏还,你还带他来。」

「但我一直笃信不疑的有一点是,我根本不可能爱上你并和你结婚生子。你看,无论有没有记忆,我都不爱你。」

「因为你就是,不折不扣,十恶不赦。」

「强 jian 犯。」

这三个字,像一把双刃剑,每次出口,都能把我和他刺得鲜血直流。

我松开手,欣赏着骆南弋难得狼狈至此的模样。

「我还拿了你和夏还的头发去做鉴定,倒是多此一举了。」

「什么?!」

「啪——」

房门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顾际州站在门口,满脸震惊地望了过来。

36

这个构图和当年那幕重合。

我,骆南弋,顾际州。

高中毕业那个暑假,是我最放松的时候。

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摆脱了窒息的霸凌。

为了攒学费而打工,我接了很多兼职,每天都很忙碌,但是很充足。

我本来以为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结果在某个晚上,再次遇到了骆南弋。

彼时他已经有所转变了。

可我仍然唯恐避之不及。

接下来就是些,无趣的攻防拉扯,你追我逃。

人有时候,真的很神奇。

伤害是不可磨灭的东西,但是施暴者在一百次恶行的最后,给予截然相反的温柔,就会使这一点弥足珍贵。

当时的我在想,或许可以重新和他建立关系。

然后现实就给昏了头的我,当头一击。

加料的水杯,挣脱不开的束缚。

还有熟悉的人影,在我模糊的视野里摇晃。

我分明听到他在道歉。

却没有停下动作。

是明知故犯。

我总不肯回忆,但又不得不强制自己一次次复盘。

漫长难熬的黑暗过去,我看见的骆南弋。

一个狡辩不能,眼神闪烁的罪人。

还有门口震惊而立的顾际州。

再后来,我怀孕。

医生说我的体质不能打胎,只能生下来。

得知这个消息的我,当场晕厥。

我的人生刚开始,我的未来还很长。

可我现在却要停下来,去生育一个,我难以面对,甚至憎恨的孩子。

一个不被祝福的孩子,来这个世界干什么呢?

所有人都觉得,母亲总是嘴硬,只要生下来,就自然会爱他。

因为,「孩子是无辜的。」

骆南弋站在病床前,低声说出这句话。

我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闻言后重复了一遍:

「无辜,他无辜,那我呢?」

看着他骤然失色的面容,我笑出了声。

「我活该。」

37

得益于骆家的财势,没有人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孩子生下来,我一眼都没瞧过。

骆南弋把他送到老宅抚养,他自己留下来照顾我。

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很差。

身体和精神都不乐观。

就好像是不兼容的两个个体,硬生生糅合在一起。

产后恢复,是一个很难的过程。

我每每恍惚,都会听见哭声。

小孩子细若蚊呐的哭叫,绵延不绝。

太吵了。

太烦了。

于是我跳入水池,想要隔绝这种声音。

是顾际州救了我。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内情,又置身事外的人。

他曾经是我遥不可及的月亮。

而我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体会到了它主动靠近的感觉。

顾际州说:「夏琳,我可以照顾你。」

当时的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没必要把你扯进来。」

不要再过多纠缠了。

而现在,我看着同样的场景,仿佛回到那个兵荒马乱的现场。

月亮,在围着我转。

顾际州,是不是太殷勤了。

38

打破这个氛围的是电话铃声。

骆南弋直起身子接听,管家仓皇的声音传出来。

「少爷,小少爷他,他出事了!!」

骆南弋登时转身看我。

管家还在说:「夏令营的车出了事故,小少爷从窗户侧翻出去,肋骨断了,要开胸手术……」

后面的已经听不到了。

骆南弋和我迅速动身,路过顾际州的时候,听见他说话:

「我也去。」

顾不上别的,夏还在就近的医院,我们赶过去还有一段距离。

路上骆南弋时不时看我,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我被看得不耐烦,直接问他。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沉默后说。

「你以为的多了去了,什么都是你以为。」

我懒得和他费口舌,索性闭眼。

手术不等人,医生来来往往,骆南弋把同意书递给我。

「夏还一定希望,你来签字。」

「夏琳,拜托你。」

我无法面对的,是夏还背后的那些既定的过往,我尽力做的是不要恨屋及乌。

并不代表,我会见死不救。

何苦这么悲戚。

我签了手术知情书,同意书,最后一张输血通知。

为了确保万一,医生要求在场人中,相同血型的捐血。

夏还是 A 型血。

在场的我和顾际州,都是 A 型血,骆南弋是 O 型血。

骆南弋和顾际州都准备和医生走。

被我拦下。

「你不用去了,让顾际州去就可以了。」

骆南弋不解地看着我,脚步还急在原地。

「为什么我不用去?」

「因为直系血亲不能输血给自己的孩子,所以你去了也没用。」

骆南弋和顾际州都停住了。

医生也茫然:「请问哪位跟我们去?」

我不懂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就替他们回道:

「顾……」

「我去。」

说话的是骆南弋。

我抓住他的手臂:

「你没听懂吗?不能给自己亲生的孩子输血,所以你根本就……」

「我知道。」

他打断我,前所未有地认真。

「正因为如此,他不能去,我才要去。」

39

走廊里只剩下我和顾际州。

他背对着我,不发一语。

直到骆南弋回来。

从未动过。

我的身体里席卷过两次风暴。

一次是 19 岁那年。

一次是现在。

「夏琳……」

「闭嘴。」

我略过因为失血而面色苍白的骆南弋。

径直走向顾际州。

他的脊背绷紧,手握成拳。

「转过来。」

我平静地道。

顾际州身形微颤,缓缓转身。

我看到了他的表情。

他苦涩的脸。

「夏琳,对不起……」

「啪。」

我甩了他一巴掌。

用尽全力,打得顾际州向一旁歪过去,额发盖住眼睛。

他咬着牙,又道一句歉。

「啪。」

「对不起……」

「啪。」

「……」

「啪。」

我面无表情,一共打了他十几下。

每一下都没有收力,打得我的手都不停颤抖。

顾际州站在原地,半边脸高高肿起,依旧不敢跟我对视。

「夏琳,对不起,那天我……」

「不用解释。」我收回手,冷漠道。

「留着跟应该听的人说。」

骆南弋滞涩的声带震动,也只能吐出我的名字。

眼前模糊了一瞬,我不愿意再看见这两个人。

我只是觉得好笑。

「真恶心。」

40

我快步离开医院。

夜风裹挟着我,只是太柔软,根本吹不走我周身的苦楚。

太荒谬了。

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想起这些年,我被骆南弋围困的日子里,只有和顾际州的见面可以让我松口气。

却原来,他才是祸首。

我不堪回首,如何也无法理解。

顾际州是怎么做到,在我面前神色如常的?

在我失控和他痛斥骆南弋的时候,他听了是什么感受呢?

好可怕。

我无助地抱住自己。

这些人,远远比我想的,还要可怕。

一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我身旁。

我驻足,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我以为你回去了。」

我说道。

对方看起来有些疲倦,长出一口气。

「夜里凉,先上车吧。」

车辆短暂停驻后,再次滑入夜里。

我蜷缩在座椅上,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隧道口。

「你跟了我多久?」

「从宴会,你落水以后。」

对方一只手握在方向盘,另一只伸长覆在我手臂。

她的掌心很温暖,仿佛一块黄油从我们接触的地方开始融化。

我咬住下唇,眼泪转瞬而下。

「谢谢你……」

对方顿了顿,停下车后倾身靠近我。

我看清楚她那张和我相似的唇。

是琳达。

她怜惜地抚摸过我的眼角,轻声问:

「你后悔吗?」

41

「你后悔吗?」

上次她也这么问过我。

在埋头工作的间隙,琳达从纷乱的文书中抽身,冷不丁地发出疑问。

她说:「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有后悔过吗?」

浏览文件的我头也没抬:「后悔什么?」

「如果当初没有离开县城,你就不会遇到骆南弋这群人,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琳达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你顶替我的身份入学。」

我停下笔。

「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我看向她:「还有,别说得好像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一样,本来就是我理所应得的。」

琳达,或者说,真正的夏琳,心虚地转开眼。

我:「我的名字比你好听,你知足吧。」

她炸毛:「哪里好听了!夏琳,夏聆,不仔细听,谁分得出来啊!」

是分不出来。

遇上说话带口音的,必定会混淆。

我们县城高中只能分到一个名额。

理所当然地落在全校第一头上。

也就是夏琳。

我那个时候还只是在前十徘徊打转。

因为顾际州的原因,我奋力追赶,只为了能到那里去。

那里和县城的小高中,天壤之别。

我想要走得更远更高。

正式确认人选,在考试之前。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我会杀出重围,超过夏琳。

这个时候名额信息已经递交上去了。

校长室里,我和夏琳相对而立。

「我想去。」

我直白地表达:「我努力了很久,这是我应当的结果。」

校长面露难色:「可是信息我已经报上去了,这可怎么是好。」

他试图劝我放弃。

「让她去吧,校长。」

夏琳说:「反正我们俩,长得像,名字也像,不仔细听也分不出来。」

她走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郑重地要求我的承诺。

「我留下,但是夏聆,你要答应我,不管多远,都要回来。」

夏琳扬起一个笑容。

「我在这里等你。」

「好。」

我兑现了我的承诺。

虽然路途真的遥远艰难。

但我没有后悔过。

时光重叠,她再次请求我对往事回首,我仍旧是这个答案。

「我不后悔。」

42

「为什么?」

「明明你那么……」

我的情绪已经平复不少,可以尽量冷静地回话。

「那是他们的错误,我没有必要反省。」

「我对我人生中的每一个选择,都不后悔。」

琳达沉默地看了我一会,蓦地笑开了。

「你总是这样,真好。」

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递给她。

「这里面是,夏还和骆南弋的头发,还有这个。」

找到夹层里用纸巾包住的另外几根头发。

「这个是顾际州的。」

是我在打他的时候,趁机拿到的。

我拜托夏琳,帮我拿去做鉴定。

「只有看到明确的结果,我才相信。」

我给孟其野的,其实是我自己和夏还的头发。

我谁都不能全信。

但是,「我相信你。」

琳达收好,郑重地点点头。

她又想起别的什么:

「之前的计划还需要再等等吗?」

「不。」我说,「现在时机正好。」

琳达:「我以为,你还需要一些时间恢复。」

我冷声:「这件事情不解决,我永远都恢复不了。」

车辆驶出隧道,长夜将明,天边泛起红光。

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有一篇帖子悄然出世。

标题是:

骆氏集团掌权人,惊天丑闻爆出,道貌岸然下的真面目。

43

事件发酵很快。

当然也少不了我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骆氏紧急公关,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

有人眼尖地指出证据的漏洞,说这是故意泼脏水。

彼时的我拿到了鉴定报告。

骆南弋和夏还,并非血亲。

顾际州和夏还,系亲子关系。

真是及时。

我冷哼道,和夏琳确定下一步的动作。

雇佣水军,反串洗白,将视线引至顾际州身上。

顾家文气重,最在意名声。

这盆水泼上去,想不腥都难。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真的。

与此同时,夏琳代替我出面,向法院递交申请。

控告骆南弋,强 jian 罪。

我在骆氏和他身边这么多年,收集的证据,还有一些骆氏生意违规的相关材料。

因为真正对我造成伤害的是顾际州,所以强 jian 证据不足。

但也足够骆氏名声大跌,一落千丈了。

在舆论的影响下,好事又有闲心的吃瓜网友一路深扒,顾际州躲藏不了。

夏琳把我们手上本来模糊的证据链一一比对,终于确认。

顾家为保颜面,曾经来找我。

一向清高的人,拿着支票让我自己填。

「夏小姐,你好好考虑。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何必执着呢?」

我笑了笑,调出一张照片。

「夏还手术做得不错,您有去医院看看吗?」

面前顾家大家长的脸色瞬变,我给出最后一击:

「这可是您的亲孙子呢。」

「够了。」

一旁站立的顾际州出声,从他进来后,我一眼都没有瞧过他。

顾际州哑着嗓音:「我知道你不愿意听我说话,我会讲给应该听的人的。」

三天后,顾际州自首了。

44

隔着玻璃,我静默地看着顾际州被带进来。

他拿起传讯电话。

我没有动。

顾际州愣住,手指触碰玻璃,示意我和他对话。

我只是坐在那里,看他从困惑不解,到焦灼,到颓唐。

我说了不会听,就一个字都不会听。

我知道以顾家的能力,这个惩罚不会达到我的预期。

但是,谁爱,谁就输。

注定要被诛心。

骆南弋在门口等我。

「夏琳,我想跟你聊聊,好吗?」

他看起来,憔悴萎靡,仿佛一夜之间老去。

我也确实好奇,他的出发点。

于是答应了。

骆南弋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欣喜,眼神迸发出光亮。

但是被我毫不留情地熄灭:

「不要长篇大论,我没时间听。」

我说:「直接告诉我,为什么。」

他呆愣地看着我,嘴巴张张合合,才拼凑出整句:

「本来就是,我的错,与其恨两个人,不如只恨我一个。」

骆南弋苦笑:「至少我是那个唯一。」

「所以你就心甘情愿地替别人养儿子。」

我都忍不住惊叹了:「你可真高尚啊。」

「其实后来我找医生,也是想,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你其实,没有那么讨厌夏还不是吗?我知道你喜欢过顾际州,如果他们能带给你新的快乐,我可以放手……」

骆南弋说:「我不想看你再痛苦下去,所以才这么做的。」

「只是,我好像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大方,我舍不得你,就搞砸了……」

「痛苦?」我好笑地看着他纠结懊悔的表情。

「未免太自以为是了,骆南弋。」

「你总是用你以为的方式对待我,自我感动够了吗?可以清醒了吗?」

「还有,谁告诉你我喜欢顾际州的?与其琢磨这个,还不如做梦我对你斯德哥尔摩来得实在。」

「什么?」

骆南弋瞳孔急剧收缩。

我自嘲地笑:「人总是爱犯贱的。」

「差一点,说不定我们真能做对狗血偶像剧夫妻。」

「只差一点。」

45

感情债,你来我往,最难算。

骆南弋抱着头,泪流满面。

我无心再待下去。

说再多都没有用,既定的过往,除了抛在脑后,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想被困在原地。

骆氏失去了度假村的项目,其他生意往来也受影响。

这才是我要抓住的东西。

夏琳忙得焦头烂额,还能抽出时间来接我。

顺便骂我。

一开始,我留在骆氏就是为了搜集证据,也是为了学习。

而夏琳留在县城,帮助家乡发展。

我答应过她,无论多远,都要回去。

「都解决了?」

我点头。

「那个小孩,你打算怎么办?」

「还在住院,轮不到我操心,会有人管的。」

夏琳开着车,忍不住侧目,我忙喊她专心。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至少现在,我做不到。」

我叹气:「看见他,就有一种被过去吞噬的感觉,我承认,我还是很在意。」

「正常,慢慢来吧。」

「嗯,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答应你的事,我要做好。」

我们行驶出城市,眼前是焕然一新的绿色天地。

生活还在向前走。

而前方,宽广辽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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