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前,我发现男朋友竟是曾经网暴过我的人。
他说他很爱我,求我原谅他。
但他也说过:「你好恶心啊,什么时候去死。」
01
订婚前夕,男朋友应许带我见哥们。
他的青梅是最后一个到的。
「朝朝,我和梓菡从小玩到大,她性格像男孩子,你们肯定合得来。」
看到丁梓菡的那一刻,我浑身发抖。
「旁边男生是梓聪,她弟弟,是我们这伙朋友里最小的。」
我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丁梓聪变化太大了。
五年前他猥亵我时,还是个中学生,没有这么高这么胖。
但那时候,他们这对姐弟就已经很恶毒了。
我永远记得,丁梓聪青涩的脸上,露出了超龄的油腻和瘆人。
他把手机伸到我的裙摆之下,偷拍了无数张照片……
他姐姐丁梓菡得知后,非但不让弟弟道歉,还在网上挂我:
「贱人!我弟才十三岁,很单纯,什么都不懂,诬陷未成年人,你恶不恶心啊!」
后来,在一群「正义」网友的帮助下,她查到我的信息,带人堵我。
我被打得鼻青脸肿,她趾高气扬地说:「就算我弟偷拍你,也是因为你穿得太短,故意勾引他。」
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份绝望。
「哟,终于肯把小娇妻带出来啦。」
丁梓菡酸溜溜的话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应许搂着我:「朝朝内向,怕生,你们别欺负她。」
「她叫朝朝?」丁梓菡醋意十足地盯着我。
我:「寄春朝,小名朝朝。」
丁梓菡皱眉:「这个姓很罕见啊……妹子,我们见过吗?」
02
我在桌下攥紧了拳头。
应许想都没想,替我答:「肯定没见过,我家朝朝最近才跳槽来上海的。」
丁梓菡信了。
她没有认出我。
五年前,丁梓菡只见过我一次,还是在阴暗的小巷子里。
那时我一米七三的个头,不到一百斤,妥妥的瓜子脸,被打时还一直捂着脸。
后来,我吃了很久的抗抑郁药,副作用令我胖了二十多斤,现在脸圆了,精气神儿也变了。
当然,名字也改了。
服务员上了菜,应许率先夹起一块肉放我碗里。
丁梓菡委屈道:「我的呢?以前不是先夹给我的吗?应许,你重色轻友啊。」
「对啊,我就是重色轻友。」应许坦荡荡,「我媳妇儿就是天,你们几个后面排队去。」
大家笑作一团,唯有丁梓菡嫉恨地看了我一眼。
随即她摆正表情,装作关心:「应许,你爸见过朝朝没?大应总以前跟我说过,对你结婚就一个要求,门当户对,起码得我家这个水准的哦,她……你爸能同意吗?」
应许冷脸:「丁梓菡,你够了!」
「我只是关心你嘛……」
应许不理她,转头安慰我:「朝朝别担心,我跟家里人说过你,他们对你印象很好,尤其是我爸,听说我谈恋爱特别高兴。」
他说得很认真,目光真诚。
其他人起哄祝福。
只有丁梓聪说:「你们不懂,这叫深谋远虑,娶一个没背景的老婆,以后管得少,男人就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哈哈,不愧是我们陆家嘴小午哥。」
他才十八岁,这种油腻的玩笑却张口就来。
我脸色霎时白了,像是被人掐住脖子,呼吸困难。
我推开应许,冲出饭店,再也控制不住,蹲在花圃边干呕起来。
应许慌张地跟出来:「梓聪被家里惯坏了,说话没大没小,你别往心里去。」
不。
不是因为这个!
我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为什么叫你陆家嘴小午哥?」
「我家公司在陆家嘴,我以前外号『小午』,许的右半边。」
「应许,我能看看你微博吗?」
「当然可以。我平时不太玩这个,很久没更新了。」
应许掏出手机。
我一下就看到熟悉的头像。
「陆家嘴小午哥」,当年就是顶着这个头像,冷冰冰地说——
「这女的好恶心,烂到骨子里了,什么时候去死啊!」
他艾特了十几个大 V 转发,开启了对我长达数月的网络暴力。
此后五年,这个头像和 ID 时常出现在我的噩梦中。
令我我惊醒,绝望,哭到天明。
万万没有想到。
他就是应许。
是我爱了两年、满心希望准备结婚的男人。
「朝朝,我让梓聪出来给你道个歉。」应许心疼地抱住我。
我却惊恐万分地推开他:
「你离我远点!我要跟你分手!」
03
我又开始做噩梦。
回到五年前那场漫展。
我只是一个普通游客,穿着一条并不算短的裙子。
现场人很多,摄影师都在拍 coser,所以我起先并未设防。
是丁梓聪的手机蹭到我大腿,我才惊觉不对。
我被人偷拍了。
他那时个头还没我高,面对我的质疑,丝毫没有悔意,只是将照片删掉,然后猖狂大笑。
我气得止不住发抖,狠狠骂了他。
丁梓菡从厕所出来,发现弟弟被一个陌生女人指着鼻子骂。
她冲过来扇了我一巴掌。
「臭不要脸,我弟这么小,能看得上你?你被害妄想症吧!」
画面一转,到了派出所。
丁梓聪手机里已经没有照片了,工作人员翻了半天,告诉我,证据不足。
念在年纪小,警察只是教育了几句,就让他们走了。
我很不甘心。
我想把遭遇写出来,警醒漫展上其他女生。
但万万没有想到,丁梓菡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她不知何时录下了我怒骂丁梓聪的视频。
画面里,丁梓聪背影瘦瘦小小,一声不吭,看起来可怜极了。
「漫展现场人那么多,发生肢体碰撞很正常啊!我弟弟只是不小心碰到他,还第一时间道歉了,这女的就用各种下流的话骂他,还造谣我弟偷拍。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她还要打人呢!」
她颠倒黑白,将我骂得狗血淋头。
她的朋友前赴后继地安慰、转发。
陆家嘴小武哥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说:「这女的好恶心,烂到骨子里了,什么时候去死啊!」
04
夜半惊醒。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泪流满面。
当年应许艾特了很多百万粉大 V。
他们很给小应总面子,不光转发,还配上煽动性的文字,将我形容成十恶不赦的罪人。
网友们一窝蜂地涌进我微博,用键盘行使正义。
「碰撞很正常,这么娇贵,以后别出门了。」
「当妈以后看不得这些,孩子那么小,就不能让让吗?」
「素质真差,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
我赶紧把编辑好的自证帖发出去。
可我忘了一件事,我没有证据。
我这边刚发完,「miyuki 菡」就开始回击我。
她发了丁梓聪的手机截图,里面除了学习资料什么都没有。
她说:「我弟在学校成绩和人缘都很好,我也问过老师了,从不跟女生走在一起,估计还没开窍呢。咩咩,你良心被狗吃了吗?他只是一个十三岁少年,造这种黄谣你会遭报应的!」
最后,她说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如果我弟真犯错了,派出所会放我们走吗?你们不信我,也要信工作人员啊!」
字字泣血,战况升级。
骂我的人更疯狂了。
「受害者才十三岁!人祖国的花朵为啥要偷拍你啊,老阿姨!」
「笑死了,大姐,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有姿色吧?」
「人肉她!让她社死!」
陆家嘴小武哥也没有缺席。
他在我的帖子下回复两个字:
「SB.」
还没结束。
不知哪来的记者采访了丁梓聪的老师。
老师在录音里一顿夸,说他是学校的优等生。
更加证实了我在撒谎。
我太崩溃了。
那段时间我一打开微博,全是咒我去死的。
我不甘心啊!
明明我才是被侵犯的受害者,为什么会落得无法维权,还被误解的下场?!
就因为猥亵留不下证据。
因为施暴者年纪小。
因为网络审判不用负任何责任!
我开始失眠、精神衰弱,彻夜在被窝里抹眼泪。
家里人陪着我求医、吃药,他们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我妈妈心疼我,哪有母亲不心疼孩子的呢?
她不会用微博,一点点学着,然后悄悄发博文,请求大家放过我。
但那些「审判者」转头就冲向她。
说她是我自导自演的小号,说她教育失败愧为人母……
我好痛啊!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痛好痛。
我想下跪求他们,骂我就好了,我认了,怎么骂都行,不要连累爸爸妈妈。
他们是无辜的啊。
母亲强笑着安慰我,过段时间就好,他们会淡忘这件事。
可是,我们都猜错了。
丁梓菡还不罢休。
05
丁梓菡在网友的煽动下,人肉出我的信息,并打电话骚扰我的公司。
我被公司辞退了。
说来不怕大家笑话。
当初找到这份大厂实习时,我爸妈逢人就说:我闺女要去腾 X 工作啦,嗐,那孩子没别的优点,就是成绩好!
他们视我为骄傲。
我鼓起勇气,再一次发表自证声明。
终于有几个网友表示相信我。
有人说:「我侄女曾是这男孩的同学,他绝不像他姐姐说得那么单纯,他小学就开始撩女孩裙子了!只是他妈妈好像地教育局的,校方管不了他。」
天知道,这段话于我,如同灯塔,我就是那大海上孤独漂泊的人,哭得比被骂时还伤心。
可这触犯了丁梓菡。
她认为我死不悔改,带了几个太妹来杭州,给我一点「教训」。
被打后,我去报过警,可她们早就逃之夭夭。
后来,丁梓菡又找了点关系,这事不了了之。
也就是那时候,我得知了他们的身份。
母亲是教育局领导,父亲做生意。
原来,我一直在跟两个生在罗马的人斗啊……
思绪回到现在。
手机上全是应许的未接电话和消息。
他语气卑微,求我不要离开他。
一如今天中午,我提出分手时,他的刺伤和落寞。
真讽刺啊。
五年前,他是第一个叫我去死的人。
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关心我?
「应许。」
我颤抖着敲下文字。
此时此刻,键盘好像也变成了一柄利剑。
「你好恶心啊,什么时候去死?」
06
早晨,我打开门。
应许站在外面,眼眶红得惊心。
他戴着恋爱一周年时,我亲手织的围巾。
我技术不好,织得破破烂烂,他却很喜欢。
「朝朝,我们聊聊好吗?」
应许声音沙哑,下巴上有胡茬,估计等了一晚上。
他明明还是我爱的样子。
却已经不是我爱的那个人。
我说:「没什么可聊的。」
「是丁梓聪的话让你生气了吗?还是丁梓菡?朝朝,你如果不喜欢,我以后不跟他们来往了。」
我转身就要关门,应许伸手,被门缝猛地一夹。
他吃痛,「嘶」了一声,却不肯收回手。
他怕我彻底关上这道门。
「好朝朝,你就大发慈悲地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好改正。」
应大少爷从来没有迁就过别人,除我以外。
刚谈恋爱时,我一生气,他就会可怜巴巴地问:「宝贝,我做错了什么,你指出来好不好。」
他从未跟我发过脾气,后来我才知道,唯我享有他的偏爱,唯我是例外。
想到那时,心口一阵抽痛。
我跟应许是在工作中认识的。
他是我的甲方。
第一次见面,我随领导到上海出差。
在面朝黄浦江的办公室里,应许戴着金丝边眼镜,良久地凝视我。
坦诚地说,我姿色还行,对此已习以为常。
我无视了应许,我觉得他跟其他富二代一样,只是想玩玩。
更何况,我还没准备好敞开心扉接纳一个人。
应许以工作为由,时常给我发微信,还三天两头亲自跑杭州谈工作。
我慢热,始终保持着甲乙方该有的距离,他近一步,我便退一步。
直到有一天。
合作取得巨大进展,应许要来杭州请大家聚餐。
豪华包间里,第三方一个中年男领导试图调戏我。
「小寄,你会不会跳舞啊?跳一个给我们助助兴。
「小寄,跟哥哥喝个交杯,这红包就是你的。
「哎呀,都是开玩笑,你们年轻人这么玩不起,以后怎么开展工作?」
起先,我努力忍耐。
你问我为什么要忍?
因为我丢过工作啊。
好不容易过了这家公司的背调,我不想走人。
另外……网暴事件使我产生阴影。
我害怕我的自保行为,又成了二次伤害。
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忍无可忍时,我提包走人。
那男领导却伸出大腿,油腻地拦截我,硬要我跟他喝交杯才可以过去。
就在这时,堵车迟到的应许推门而入,抄起桌上一杯酒,泼到那男人头上。
07
我始终记得那晚,昏暗灯光下,窒息一般的氛围。
应许风尘仆仆,脸色发冷,替我解了围。
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送我回家。
后来这个第三方被应许换掉了。
听说,应许断绝了和他们公司的一切合作,公司损失惨重,此人被拉进业界黑名单。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多。
我喜欢看动漫,应许就去恶补,陪我从银魂聊到鲁路修。
我过生日的时候,他穿着我喜欢的 cos 服,跑来给我惊喜。
同事猜测我们的关系,议论纷纷。
于是某次共进晚餐时,我斗胆提出:
「以后除了工作,我们不要再有其他交集了吧。」
「为什么?」
「应总这样……会让人误会你在追我。」
应许:「误会?难道我追得还不够明显吗?」
再后来,就顺理成章了。
应许让我看到了他的真诚。
我也慢慢接纳了他。
我们背景相差很大,但我不为此自卑,他也不为此自傲,我们在一起很幸福。
应许说,他对我一见钟情。
他年少时曾幻想过另一半的样子,但二十几年都没有碰上。
见到我的那一刻,他心里响起一个声音:就是她了。
这两年里,应许跟别的富二代不一样,他专一、忠诚,尊重我的意愿。
我不想去上海,他也不逼我,自己沪、杭两头跑。
有时候他忙完一天工作,在月明星稀时赶到我家楼下,还不忘为我带上一束鲜花。
我承认,我爱他。
在昨天以前,我真的很爱他。
可这么好的应许,竟然就是网暴过我的主力军。
为什么会是他呢?
我想了很久,想通了。
因为人性是多面的。
网上发言无需任何代价,放下键盘,每个人都有张岁月静好的脸。
回到当下。
应许还在求我。
「朝朝,你不要生气,女孩子生气容易得病。你要是真不开心,就冲我发火嘛,打我骂我都可以……」
我打断他:「想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应许眼睛一亮,点头。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应许,你还记得咩咩吗?」
「谁?」
我找到他当年的微博。
他困惑地看了一会儿,似乎记起来一点。
我一字一顿:「应许,我就是咩咩。
「我就是,那个烂到骨子里的人——
「那个被你诅咒去死的人。」
08
应许走的时候,我让他丢掉垃圾。
全是和他有关的东西
我让他亲手处理那些。
他失魂落魄,在我家楼下伫立良久。
待到下午,他终于恶补完前因后果,给我打了一通很长的电话。
五年前,他人在国外,丁梓菡向他哭诉,他压根没有怀疑。
他本着对发小的信任,不光发声,还亲自打点了大 V 们。
没想到自己一个随手之举,最终引来这么重的伤害。
他哑着嗓子道歉,求我原谅他。
原谅?
我笑了。
「应许,你知道丁梓菡后来找人打了我吗?」
应许愣住了:「什……什么?」
「她查我信息、骚扰我的领导,我被辞退了。你看过我的简历吧?那一年我的就业经历是空白。」
顿了顿,我痛苦道:
「她带人到杭州,把我堵在小巷子里……你见过我后腰那块疤,以前你问我那是怎么形成的,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是丁梓菡打的。」
还有我的奶奶。
活生生被气死了。
我深呼吸,不让眼泪掉下来。
应许仓皇道:「朝朝……」
我把他要说的话,无情地堵了回去。
「所以,不必求我原谅。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和你们。」
09
几天后,应许给我发了一段视频。
他带了几个人,把丁梓聪堵在角落里,一顿猛揍。
随后,他去拳击馆找虐。
他让人揍他,自己不还手,直到趴在地上,眼眶湿润。
他哽咽着说,这是他应得的,是他的报应。
这算什么呢?自我感动?
我只觉得麻木。
又过了几天,朋友给我发来一个链接。
陆家嘴小武哥突然发布一篇澄清文。
旧事重提,讲述五年前那桩事件的前因后果,为我洗刷冤屈。
当初参与事件的大 V 们纷纷转发,并向我道歉。
朋友恭喜我,说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但真是这样吗?
俗话说得好,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本就是五年前的事,没多少人在意,就算是大 V 转发,关注量也远不如以前。
那些躲在键盘后面,逞过口舌之快的人,或许此生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真相在他们不分青红皂白谩骂我时,就已经被掩盖了。
更讽刺的是——我又被骂了。
有网友说:「时隔五年来这么一出,炒作?想红?」
还有人说:「为什么被偷拍?怎么不反思自己,是不是裙子穿太短了?」
看啊。
多么轻佻。
或许下一分钟,他们就忘记自己说过什么。
但语言这把刀,却真实地捅穿我的心脏。
我不明白。
对未知全貌的事情不予评价,就这么难吗?
这些质疑激起了我内心的阴影。
我手脚冰凉,胃部抽搐,想要呕吐。
我知道,我的病,复发了。
10
第二天,从心理诊所回来。
丁梓菡等在我家楼下。
我下意识地头皮发麻,生怕她又带了一群太妹。
好在,她一个人。
「寄春朝,还是说,应该叫你寄洋?」
她抱着胳膊,倨傲地看着我。
「你藏得可真深,怪不得初见你那天,我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我冷漠:「有什么事?」
「贱人,你什么态度?就是你煽动了应许吧?让应许打梓聪,还发那些东西!」
我不理她。
「好一个白莲婊,你装什么清高啊?我和应许十几年的交情都被你毁了!」
我说:「看来应许没告诉你,我们分手了。」
丁梓菡脸青了。
这意味着应许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挽回我。
为了我,他可以随时抛弃她这所谓的朋友。
丁梓菡发疯似的尖叫:「我告诉你!没用!那件事早没有热度了!你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应许也帮不了你!」
她好像个神经病啊,真想把刚开出来的药送给她。
我想回家。
可她拽着我,不让我走。
丁梓菡嘴里喋喋不休,很脏,说我被男人那啥烂了,说我出去卖都没人要。
难以置信,这么脏的话出自一个富家千金之口。
最后,她说:「我弟那会儿才十三岁!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个什么劲儿!我就瞧不起你这种人!」
妈呀,太好笑了。
我差点爆笑:「我也瞧不起你们。一个未成年猥亵犯,一个打架斗殴包庇犯罪,遇见你们是我倒霉!」
「你!」丁梓菡抬手要打我。
应许突然出现,抓住她。
「丁梓菡!你居然是这种人!」
丁梓菡瞬间慌了。
「小午哥,是寄春朝一直在骂我……」
「闭嘴!我都听到了!你早上哭着跟我说,要亲自给她道歉,我还以为你悔过了!没想到这就是你的道歉!
丁梓菡小脸煞白,百口莫辩。
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看都没看应许一眼,我转头上楼。
他很快追上我。
「朝朝,你看到我的澄清了吗?我会还你清白的!」
我甩开他。
他跟牛皮糖似的,继续黏上来:「你日期快到了,肚子疼吗?我来照顾你吧,你今天想吃什么?」
顿了一下,他低头,看到我手中塑料袋,刹那愣住。
「朝朝……这是……抗抑郁的药?!」
11
「朝朝,病情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他焦急的表情惹我发笑。
「五年前我就生病了,吃药吃了一年,现在关心是不是太晚了?」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应许面露痛苦,「朝朝,这些药是有副作用的吧?」
废话。
可是副作用带来的痛苦,哪里比得上网暴。
我戏谑地说:「副作用算什么?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五年前要不是我爸妈寸步不离,我可能已经跳楼了。」
应许脸色唰地就白了,呼吸变得仓促。
「朝朝,你别胡思乱想!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会还你清白!」
「不,应许,你的澄清只会使我更加痛苦。算我求你,放过我吧。」
我求他了。
恋爱两年,我第一次求他,就是希望他离开。
应许眸光变得暗淡,十分挫败。
「朝朝,不要赶我走好么?我真的很爱你,你就让我赎罪吧。」
我叹了口气:
「应许,你知道吗,你们气死了我奶奶。」
应许愣了。
我早跟他说过,我奶奶过世了。
但他一直不知道原因。
我告诉他,奶奶晚年一直在学习上网、用智能手机。
她那么努力,就是为了不跟后辈们脱节。
她磕磕绊绊地学会了,第一次自己操作上网,就看到潮水般的谩骂。
她疼了一辈子的孙女,被人用恶毒至极的话诅咒着。
奶奶突发脑梗,没有救回来,
我不知道她离开前是什么心情。
我没办法想象,我会疯掉的。
「所以呀,谈什么赎罪,你赎不起。」
我家客厅内,应许跪下了:
「朝朝,我对不起你,我罪大恶极,我也对不起奶奶!你带我去祭拜她好不好?我愿意付出一切取得你的原谅!」
付出一切?
我突发奇想,登上那个久违的账号。
「应许,一起看个东西吧。」
逃避心理作祟,我五年没敢上「咩咩」这个号。
当年不敢点开的私信,现在有人替我看了。
随便打开一条,都是触目惊心。
我欣赏着应许的表情。
他低着头,眼眶发红,好像哭了。
他越痛苦,我越开心。
这可比吃药管用多了。
我像当初谈恋爱那般,主动拥抱他。
「有一个办法,让你赎罪。」
「什么?」
我弯眼一笑。
「我要你们,跟我同样下场。」
12
我以为应许不会同意的。
可他比我想得要疯。
没过多久,丁梓菡曾经校园霸凌的视频走红网络。
画面中,她撕扯一个女生头发,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将她的头按进马桶里。
拍摄者估计是她的小跟班。
丁梓菡一边霸凌别人,一边冲镜头大笑。
「都睁眼看看!在二中,跟我作对就是这个下场!」
好威风呢。
也不知道应许花了多大代价,搞到这段陈年录像。
近几年社会对校园霸凌很关注,这段视频得以飞速走红,热度攀升。
有网友说:「我跟这女的一个高中,以前就是女混混啊。家里有钱,听说很多女生都被她欺负过……」
「楼上的,咱俩一个学校,她姓丁是不是?」
「大胆开麦,某某局副局长的闺女/狗头。」
紧接着,丁梓菡微博号被挖出。
她曾大量炫富,更加刺激了网友们的神经。
攻击、谩骂,在她的评论区随处可见。
与此同时。
五年前的事再度被人提起。
舆论突然掉转方向。
大家不愿相信有霸凌黑历史的人说的话。
网友一边倒地开始心疼我。
还有人起哄,要万能的网友扒一扒她弟弟。
看这些评论时,我正在吃药。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
或许因为这一切都来得太迟了。
丁梓菡连夜注销微博,但已经来不及了。
风已至,「狂欢」停不下来了。
视频中被霸凌的女生,借着这股风,站了出来。
她举着身份证录像,面述丁梓菡的种种罪行,并揭露其母与学校的裙带关系。
为官者不做仁事,大家的怒火彻底被激发,骂战升级。
另一边,丁梓聪的信息也藏不住了。
他身上黑料更多。
他从小就是一个熊孩子,小学掀小女孩裙摆,中学摸同班女生大腿。
还有「知情者」爆料,丁梓聪上学时就有偷拍女生的习惯。
他不以为耻,反而在男生里炫耀,邀请大家一起看他的「作品」。
为什么当时没有人阻止他呢?
因为家庭背景摆在那里,班上同学都有点怕他,没人敢反驳。
……虽然这理由我不完全信。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张截图。
有认识丁梓聪的,去问他准备怎么解决这个局面。
丁梓聪就回一句话:「不慌,我爸会花钱摆平的。」
这仇恨拉得真稳,堪比当年那句「我爸是李刚」。
此图一出,舆论直接攀上一个新高峰——他爸是谁?
这根本难不倒互联网。
丁父,连带他手下的生意,全都曝光在大众面前……
以上,就是我在网上吃到的瓜。
后面,是业内同事告诉我的。
据说出事后,丁家焦头烂额。
他们最大的合作方就是应许。
应许直接断绝跟他们的所有来往。
丁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带着礼物东奔西走,四处说情。
丁母被停职观察,据说,涉嫌行贿受贿。
我心想,丁总得花不少钱为儿女的错误买单吧。
但我怎么都没料到,还有更狠的一招。
为了保全公司,丁父居然,把丁梓菡送到了合作伙伴的床上!
13
我惊讶极了。
都说虎毒不食子,怎么危难面前,这么快就抛弃了丁梓菡?
还利用她,去做这种事……
业内同事跟我说,这很好理解啊,他们家重男轻女,为了保全弟弟,只能牺牲姐姐咯。
而且,能教育出这对姐弟的父亲,会是什么好人?
听说,丁梓菡那天被家人亲自灌醉,送了过去。
对方年龄很大,女儿跟丁梓菡差不多岁数。
现在,丁梓菡爸爸还试图劝她嫁给对方。
再一次见丁梓菡,还是我家楼下。
她眼神中早就没了当初的倨傲,看我时,流露出怨毒。
她冲过来掐我脖子。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害的!全都是你这个死贱人!」
我因为药物副作用,肌肉有些无力,挣脱不开。
呼吸困难间,应许一把推开她,挡在我面前。
「丁梓菡,你怪错人了。」
「应许!」丁梓菡叫得撕心裂肺,「救救我!我不想嫁给那个变态!」
「丁梓菡,当时我信错了你们姐弟,现如今,你仍被蒙在鼓里。」
「什么意思?」
「你知道用你去联姻这个计策,是谁想出来的吗?」
「是谁……」
「你弟弟。」
丁梓菡眼睛倏地瞪大了。
「这不可能!我跟我弟关系这么好!从小就是我保护他!」
应许给她看了段录像。
原来前不久,丁梓聪被大学劝退了,无书可读,便跟着父亲打理公司。
父子俩一起来求应许。
以防万一,应许让助理在旁边悄悄录像。
丁梓聪当时就提出,用姐姐换合作的方法。
丁梓聪一脸奸猾,说:「我姐姐长得也还行吧,比你女朋友是差了点,但多一个也不嫌多。应许哥,你不如收了我姐,当个玩物也行啊。」
应许当时就怒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姐?」
丁梓聪不屑一笑:「她是女的,又不能继承家业,为我铺个路怎么了?应许哥,你别装,咱都是男人,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看到这儿,丁梓菡浑身颤抖,唇无血色。
「不,不会的,爸爸不会同意的……平时爸爸更宠我,好东西都先紧着我!」
应许没说话,视频继续播下去。
果不其然,丁父勃然大怒:「混小子你说什么呢?那是你姐!混账东西!对得起你姐姐吗!」
丁梓菡松了一口气。
可是,还有反转。
离开应许办公室时,丁父走到应许身旁,突然小声道:「小应总,你要是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让人把小女送到酒店……」
丁梓菡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我们都看明白了。
丁父最初的反对,只是做样子。
他们父子俩早就计划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看着崩溃痛哭的丁梓菡,我竟感觉有些可怜。
丁家富裕,平日里根本看不出重男轻女的迹象。
甚至他们对女儿百般宠爱,让人误以为他们重女轻男。
事实上,那些能让丁梓菡先挑的「好东西」,都无关紧要。
糖衣炮弹,就是为了危急关头,逼她让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丁梓菡浑浑噩噩地走了。
她接下来要去哪里,我不想知道。
应许留陪我。
他眼巴巴地看着我,希望我表扬他、原谅他。
如他所愿,我轻抚他的面庞。
「做得很好,只是……」
我呵气如兰。
「你自己呢?」
14
那天,应许表情惨淡地离开我家。
我答应他,只要让我满意,我就嫁给他。
可自曝意味着公司名誉也将受损。
我很好奇,在我和公司之间,他会怎么选择?
第二天,我得到了答案。
应许选择了我。
他郑重地录了一个长视频,反思自己五年前未知全因后果,擅自发声,从而导致的一场网暴。
他主动报出了姓名与身份。
丁家姐弟的热度还未消退,网友们就跑他这儿吃瓜。
他理所当然地被骂了。
他们说,他与那对姐弟交情多年,肯定也不是好人。
他们说,赶在这时候蹭热度,肯定是想炒作带货。
各种猜测和诋毁都有,甚嚣尘上。
再见应许时,他蜷缩身体,捂着脸:
「朝朝,原来你以前承受的就是这些。」
他声音嘶哑,颓废至极,像一只落败的大型犬。
肩膀轻微抽动,好像哭了。
我问:「应许,你有什么好哭的呢?骂你的人,远不如当年骂我的多啊。」
「我就是为此而哭,朝朝……仅仅是这些,我已经难以承受……我没办法想象,当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化成一团哭腔:
「对不起朝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真相来得太迟了。
他的后悔也太迟了。
人生中那段黑夜,终究是我一个人走过的。
一个月后。
黄浦江边的大楼上亮起 LED 灯。
六个硕大的字出现。
「寄春朝,嫁给我」。
璀璨夜空里,无人机组成玫瑰,又组成钻戒。
万众瞩目下,应许单膝下跪,向我求婚。
而我,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应许猛然惊醒。
白花花的病房里,根本没有女孩的身影。
他又做梦了。
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他好像永远也走不出这场幻境。
——自从,寄春朝死后。
15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
他带寄春朝见了朋友,自那以后,朝朝就变得不正常。
追问之下,朝朝说出真相。
应许十分错愕。
他是出了名的讲义气,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场盲目的仗义,让他伤害了自己最心爱的人。
他很懊悔,总想做点什么挽救爱情。
可他忘记了,他是寄春朝痛苦的源泉。
他每一次出现,都会让朝朝的病情加重一分。
应许永远忘不掉,他给朝朝打的最后一通电话。
她异常有耐心,久违地跟他多聊了几句。
应许后来想,那其实就是一个不正常的讯号,可是他没有察觉到。
聊完天后,应许备受鼓舞,说:「朝朝,今晚八点,去黄浦江边,我有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
「去了就知道。」
可这天晚上,寄春朝没有来。
她割腕了。
应许手捧玫瑰和钻戒,在绵绵江水和璀璨夜空下,满怀期待。
等着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朝朝没有让他报复丁梓菡姐弟。
她那么善良,向来不是个以暴制暴的人。
而且她知道,根源问题没有解决,这世界上就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她。
是应许,主动报复了他们。
朝朝死后,他几近崩溃,费尽心思,不惜设置陷阱,也要抓到丁梓聪的把柄。
最终,将他送入牢狱。
可是,应许也病了。
他开始幻想。
假装那是朝朝提出了那些要求,他很好地完成了,就能娶她。
那些拥抱与抚面,也都是假的。
朝朝生命最后那段时间,见到他都颤抖不止,又怎么可能触碰他?
幻想太美好,将现实衬托得更加疼。
每次清醒过来,应许的心脏就跟刀割一般。
他开始写日记,试图对抗痛苦。
「2 月 14 号,晴。冬末。朝朝,情人节快乐!我又梦见你了。今天阳光很好,如果你在,我想我们会去江边散步,我牵着你的手,再给你买一束你喜欢的花……」
16
应许的日记交到我手里时,春天来了。
我平静地翻看,阳光照亮墨渍。
「寄小姐……」
他的主治医生站在旁边,很是为难。
「应先生沉溺幻觉,不配合治疗,倘若您能去见见他,让他知道,您没有死,或许有利于治疗。」
「不去。」
「寄小姐,您再考虑考虑吧。」
我没有说话,但拒绝的意思很坚定。
我拜托家人朋友,不要把我活着的事告诉应许。
我与他已是陌路人。
此生不复相见,是最好的结局。
我摸了摸手腕,上面还有疤痕。
那一天,我确实割腕了。
但死神不要我,经过抢救,我活了下来。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苍白的天花板,一直在想。
老天不让我死,是不是还有事情等着我做?
我猜得没错。
就在我割腕的那天,我的事被推上热搜。
有个女性大 V 博主,转发了我五年前的微博。
她说,她有相似的经历。
她讲述自己的遭遇,语言诚恳质朴,如同一阵风,吹醒了星星之火。
无数拥有相同经历的人们聚集在评论区。
每个人被伤害的方式都不一样。
公交咸猪手、地铁偷拍、职场骚扰,等等。
他们都曾求助无门,默默咽下苦痛。
他们中也有男性。
抛却性别,我们共用同一个身份——受害者。
在妈妈的陪伴下,我鼓起勇气,重登咩咩那个账号。
铺天盖地的私信把我淹没。
他们在鼓励我。
鼓励我,等于鼓励自己。
有的人收获了幸福;有的人反击成功;有人战胜了抑郁症。
还有人只是发来萌宠的照片,希望我开心一点。
那一天,我被温暖包围,哭得不能自已。
我突然明白了,我得活。
纵然千疮百孔,也要勇敢热烈地活下去!
出院后,我找到一个反对网络暴力的公益组织,正式投身于这份事业中。
我要去帮助千千万万个「我」。
与此同时,我也在努力推进对未成年犯罪的重视。
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我不知道。
但我坚信——
「寄春朝!」
公益伙伴们在叫我。
我扬起笑容,冲他们跑去。
我坚信。
终会有一缕朝阳,穿过雪崩的黑夜,寄往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