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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彼此深爱,天长地久

我听着魏书生的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魏书生带着我坐上车,车里有儿童安全座椅,上面坐着个宝宝,嘴里咬着奶嘴,好奇地看着我们。

魏书生启动车子,和我说了一些事情。

他和赵雪莲很早就认识了。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这么快节奏,什么都要很久。

交通要很久,写信要很久,爱一个人也会很久。

魏书生与赵雪莲相识于夜校,他是刚毕业不久的老师,而赵雪莲是来上课的学生。那时她在隔壁厂做女工,想着改变命运来读成人夜校,俩人便就此认识了。

魏书生最盼望的就是赵雪莲来上课,他讲课总是忍不住看着赵雪莲,而赵雪莲察觉到他的目光,总是咯咯笑,大胆地与他四目相对,反而魏书生会做贼心虚红了脸,用书本挡住自己,不肯让她看。

年轻的魏书生特别怕错过,他担心赵雪莲毕业后就再也见不到,便忍不住写了情诗,偷偷想交给赵雪莲,结果情诗却被别人给发现了。那混小子觉着好玩,在课堂上大声读出了魏书生的情诗。

在那时候,情诗可是很大胆的。

大家的恶作剧只是觉得有趣,夜校却不这么想,他们批评魏书生风气不正,将他开除,倒霉的魏书生丢了岗位,从此肄业在家,恰逢国内掀起狂热的武侠风,他就投稿给杂志和报社,开始连载武侠小说。

魏书生心里还是藏着赵雪莲,总在自己的作品里暗暗诉说情意,女主角不是叫莲儿,就是叫小莲,或是叫梦莲,终于有天赵雪莲敲开了他的家门,告诉他别写了,都看到了,在追你的作品呢。

她调皮的话语,让魏书生恨不能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其实赵雪莲把魏书生拿捏得死死的,撩拨着他的心儿,因为这个调皮的女孩,他的心时而飞到天上,时而降落到地底。

可惜的是,当他鼓足勇气再次表白,赵雪莲没有答应他。

她确诊了乙肝,而且已经肝纤维化。

以前的乙肝患者不如今天,如今十块钱就能买一个月的抗病毒药物,当时市面上却啥也没有,后来即便出来了,价格也极其昂贵,一盒动辄两三百元,再加上其他各种治疗费用,让赵雪莲看不见生活的希望。

而魏书生选择了默默陪在赵雪莲的身旁,积极治疗。

但在那个年代,肝纤维化被认为是不可逆的,治疗效果并不理想,逐渐发展成了肝硬化,对赵雪莲而言,这几乎是宣判了慢性死刑。

他们的爱情没有水到渠成,她的病情却一直在发展下去,药物刚开始还管用,后来逐渐耐药,更换药物使用,又逐渐耐药,眼看着病毒数越来越高,她说自己的身体真是魔鬼转世,对病毒没有免疫力,对药物的免疫力却那么高。

当新一代抗病毒药物变得便宜时,赵雪莲只能哭泣自己生早了,但凡她能晚出生十年,也不会变成这个局面。她憎恨一切,她憎恨自己转为肝癌的时候,效果显著的 TDF 卖十块钱一瓶,而她的记忆的那段岁月,是每个月几百块钱的替比夫定或是阿德福韦,疗效差价格高,副作用还更多。

我出狱的今天,TAF 都已经在市面上流传,但赵雪莲这一批早年的乙肝患者,他们曾经望眼欲穿,都等不到这些药物的上市。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早期、中期、晚期,再转为肝癌。

因为自身原因,赵雪莲不曾接受过魏书生的爱意,曾经那个调皮的女孩,变成每天都要为柴米油盐都打算的女孩,拿着几百块钱的工资,买着几百块钱的药物。她不愿让魏书生跟着自己,但魏书生人傻,总是痴痴陪伴着她,每个月都买来药物放在她家门口。

当确诊癌症的时候,赵雪莲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天在医院里,她把检查单砸在了魏书生的脸上,大哭道:「我都说治不好,你非要我治,我都说你去找别人结婚吧,你非要跟着我!我如果只有自己一人,我还可以坦荡荡去死,为什么我身边偏偏会有你?你以为你爱我,可你时时刻刻都在折磨我!」

魏书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捡起了地上的检查单,熟练地去医生办公室门口排队。

赵雪莲没有商业医保,只有职工医保。因为大多医疗保险会拒绝有乙肝的顾客投保,而医生也明确地告诉他们:「先保守治疗吧,有一些新药的效果不错,但是还没进医保……」

那天起,几乎是开始烧钱了。

她从来不是魏书生的女人,但魏书生为她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从青年到中年。

从风华正茂到有了白发。

有时候爱不是陪伴,而是一种折磨,是让赵雪莲渐渐失去自尊心的酷刑。她觉得自己的尊严好像衣服一样,被一点一点剥去,卑微而又痛苦地活着,欠魏书生的越多,她越是在痛苦里挣扎。

所以她才能和李建光一拍即合。

赵雪莲购买烂尾楼的时间和我们不同,她是在楼盘传出有风险的时候购买的,当时楼盘降价厉害,很多人都说不要买,可能要烂尾。但也有些人觉得,这是抄底的机会。

赵雪莲就是那时买的,人们只以为她抄底失败遇上了烂尾楼,却不知道从那天起,她已经是李建光的合谋者,她只是给自己制造一个合理的动机。

她对于魏书生的补偿,来源于一夜的甜蜜。

魏书生当初怎么也想不明白,赵雪莲为什么会留自己过夜。他只记得自己那天送了新买的药过去,赵雪莲却让他留下来,俩人说着说着,她就抱住了魏书生,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落着泪问他:「你为我花光了积蓄,你已一把年纪,若是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又有谁看得上一个又穷又老的男人?」

魏书生与她说:「可我会拥有着和你一起度过的记忆。」

那晚赵雪莲关了灯,那晚是他们第一次的亲密,那晚她怀了孕。命运就是这么作弄人,俩人仅有的一次,在失去自己的处女和处男的那天,却拥有了全新的生命。

其实她早就不需要钱了,她知道自己迟早会面临死亡,可她的自尊心还在,她还记得自己欠了魏书生一辈子。

她和魏书生说过……我爱你,我想有尊严地去爱你。所以我宁愿背负别人唾骂的罪名,也想拾起尊严爱着你。

赵雪莲早已经决定自首,是我的出现和怀孕的小生命,让她有了新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住分娩,可那将会是她此生最后幸福的时光。她想至少能多陪魏书生几个月,让他贴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傻笑,和他一起挑选给孩子的衣服,跟他畅想着孩子的未来,问他会给孩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那是赵雪莲临死前最后的奢望,但被我断送了。

我回忆起那天赵雪莲瘫坐在地上,哭着告诉我,她本就打算过几个月去自首。

现在想来,真的只有那一句是实话,因为她知道自己活不过多久。

被判刑后的赵雪莲,由于有癌症和身孕,在医院获得了较好的照顾,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好歹平平安安等到了临产的那天。

医生曾经给她下过多次风险通知书,告诉她分娩的危险,而她只是笑着告诉医生,那是她最后能留在世上的念想了。

临分娩前,医院特许她见到了魏书生。她拿出遗书给魏书生,告诉他里面有自己的财产,都是她通过正规经营,从李建光公司获得的大量订单赚来的,虽然俩人的关系充满了罪恶的味道,但至少她拿钱的法律手段是清清白白的,不会被警察没收。

赵雪莲没有猜错,她果然死于分娩的那天,甚至没来得及看自己的孩子一眼,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嘴里喊着魏书生的名字,最终孩子带着啼哭降世,母亲带着笑意离世了。

魏书生安葬了她,独自抚养起了他们的女儿。赵雪莲留下来的财产,他根据赵雪莲的遗嘱吩咐,给我转了三十万做补偿。

我坐在副驾驶上,听完了魏书生的诉说,回头看了看那个小不点,问他:「孩子的名字……最后叫什么?」

魏书生开着车,轻声说:「魏忆雪。」

那孩子伸出手晃了晃,好似听得懂自己的名字。

「挺好听的名字。」

「谢谢。」

我又在车上坐了会儿,说:「带我去拜拜她吧,好歹认识一场。」

「啊?好的。」

魏书生载着我,来到了公墓。他抱起孩子,带着我去找赵雪莲的坟墓位置。

今天公墓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人笔直地站在墓前,静静看着墓碑发呆。

我顺着台阶上去,无意识看了一眼那人,却瞧见了熟悉的脸,忍不住说:「苏警官?」

那是苏清河。

他转头看见我,对我点了点头:「出狱了?」

「嗯,今天才出狱。」

他看着沧桑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阳光,带着些忧郁的味道。

赵雪莲的墓碑离苏清河那边不远,魏书生来到墓前放了贡品,说:「雪莲,张梓明来看你了。」

我看着墓碑,久久不能释怀。

最后我叹了口气,蹲在墓碑前,温柔地擦着灰尘,轻声道:「其实你和我都一样,只是想再好好地爱一段时间。」

我点燃香,看着赵雪莲的遗照,与魏书生说:「不好意思啊,本来今天是接我出狱的日子,却让你在这儿看她,害你难受了。」

魏书生摇摇头说:「没事,她可不会在墓地里呀。」

「嗯?」

「我曾经写过一首诗,刊登在报纸上,她很喜欢那首诗。」

「什么诗?」

魏书生抱着小孩,很认真、很温柔地念给我听。

「我可不会在墓地里呀。

我会化为天上的星星,陪你入眠到天亮。

我会化为一股清爽的风,吹拂过你的脸庞。

我会化为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淋湿在你身上。

生与死不能把我们隔开……

你一定会感受到我的存在。」

魏书生念完了诗,静静地看着天空。

一阵微风吹过,宛如赵雪莲在轻抚他的面容。

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

我说:「赵雪莲曾经与我说过,你写过一首很美的诗。」

「嗯,当时她肝硬化,我忍不住写在作品里的。」

我正在感慨,苏清河忽然来到我们的身旁,他问:「打扰一下,这首诗原来是你写的吗?」

「对,请问有事吗?」

「没事……」苏清河忽然握住了魏书生的手,「谢谢!」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去了,甚至没有与我告别。与以往不同,他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明明皮囊还是他,可皮囊里的灵魂仿佛彻底变了个人。

魏书生嘟哝着说:「好奇怪的人。」

「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给赵雪莲上完坟,魏书生便送我回到了家,但不是出租屋,而是我曾经买下的那个家。

李建光被抓以后,他想转移的那些财产被追回,政府放在第一位解决的就是烂尾楼。

大多欠债得到偿还,不够的地方就由地方银行牵线搭桥,最后还是盖完了。而且根据合同,房屋交房延期的话,我们是可以获得赔偿的,本来延期这么久,可以获得将近二十万的赔偿,但李建光的资产实在是没了,最后就变成每家每户获得五万块钱的补偿。

虽然少了十几万的补偿,但业主们出乎意料表示满意,毕竟烂尾楼能完工已经很好了,更何况还能得到补偿,虽然吃了点亏,但对我们而言,这已经是能接受的最好结局。

陈濛站在小区门口等着我,我忍不住朝她伸出双手,而她也是轻快地跑了起来,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紧紧抱着她,嗅着她身上的香味。

不是廉价洗衣粉,她为了迎接我,悉心打扮一番,还喷了香水。

我低下头,亲了一下她的脑袋,温柔地说:「我回来了。」

她抬起头,深情道:「欢迎回家。」

陈濛捧住我的脸,忽然踮起脚,深深地吻住了我。

而我也抱着她,心里阵阵酸楚,贪婪地吻着她,嗅着她,拥着她。

我的手越抱越紧,就怕再次失去了她。

「好啦……」陈濛被我吻得方寸大乱,她小声说,「爸妈还在楼上等着呢,今天好好在家休息,明天你还要去我娘家,好好玩几天。」

「不了,我后天就去找工作。让你辛苦了这么久,我哪能歇着?」

她牵着我的手,领着我往楼里走,等快走到单元门的时候,她忽然叫我等一下。

随后陈濛跑进了单元门,我还在纳闷怎么回事,却见她和我爸爸一起出来了,他们拿着一条红色横幅,将横幅拉长,上面的字格外显眼。

「欢迎业主回家。」

欢迎……

业主……

回家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泪如泉涌,多少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捂住了嘴,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哭出声。

就因为这迟来的几个字,差点搭上了我的一辈子。

我像个孩子一样,站在人来人往的小区里,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最后哭着哭着,蹲在了地上,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好苦啊……就如她当初说的那样,苦得一点也承受不住,我明明也熬不住,却还是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人们纷纷停了下来,大家都认识我,没有人取笑我。

这里的每个人,都曾与我一样。

陈濛帮我抹去眼泪:「物业之前想丢掉横幅,我去垃圾桶里翻出来了,洗干净一直存在家里,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想看到。好啦好啦,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不哭了。」

爸爸拿来个板凳让我坐下,给我围上布,剪去了我的头发。

剪了头发后,我坐着干净整洁的电梯上了楼,一打开门,屋内传出饭菜扑鼻的香味,桌上全部都是热腾腾的饭菜,妈妈站在门口,扑过来抱住了我。

「快去洗澡吧,你爸和陈濛做了一大桌吃的,去把一身的晦气洗掉,然后开饭了。」

「嗯……」

我进了属于自己的浴室,干干净净洗了个澡,旧衣服被陈濛拿去丢掉了。

换上新衣服,我坐在新家里,一家人都是满脸笑容。

他们不断给我夹着吃的,我又是笑,又是哭,可这饭越吃越香。

等吃饱了,我坐在家里的阳台上,时而看看屋里的客厅,时而看向下面小区的景色。

真美,怎么看也看不够。

陈濛走到了我的身边,她抱住我的脖子说:「户口本在我抽屉里放着,明天我们先去民政局领证,然后再回我娘家。让你出领证的钱,你踩缝纫机存够没?」

「我说过我不是踩缝纫机的,我是做电工的……不过存够了。我要先查查地图,看看我坐牢这两年公交车有没有改动。」

「不用。」

陈濛忽然拿出个车钥匙,对着楼下按了一下。

小区的停车位里,有台小车闪烁了灯光。

我呆呆看着那台小车,而她说:「我不需要你买奔驰宝马,有你在的地方就很心安。普通的房子,普通的小车,普通的生活,只要有你在,我就心满意足了。原谅我,在你最苦的时候,我选择了离开。」

我抱住她,轻声道:「原谅我,让你担心了那么多。」

「彼此原谅,我依然很爱你。」

「我也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你……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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