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堇年后来回忆起,他和阿雨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相府竹林。
那日相府设宴,他因有事去得晚了些,到时宴会已进行了大半。
侍从带着他穿过相府花园的竹林时,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女子。
女子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林中看得津津有味。
青丝闲散地落在她的肩头,女子恬静优雅,嘴角似乎还有淡淡的笑意,倒是让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许是察觉到了来人,女子抬起头,刚好与他四目相对。
华堇年自小便养成了沉静内敛的性子,此刻竟在那道澄净目光的注视下,心中起了那么一丝丝异样的情绪。
他对着女子微微一笑,便带着侍从匆匆赴宴去了。
离开竹林的路上,他不知怎的就突然想到,好像是听宁雪静和雅荣提起过,她有个妹妹,不愿进宫做公主伴读,却跟着一位民间的医女在学岐黄之术。
他当时听到一位相府千金,居然爱做些采药治病之事,惊讶之余,也只是觉得这女子或许还挺有趣的。
不过这一次的匆匆一眼,后来也淹没在他繁重的每日事务中,慢慢便淡忘了。
雅荣是辰贵妃生的公主,不同于其他公主温柔娴静的模样,雅荣自小便是张扬且活泼的。
她这性子虽得了父皇不少宠爱,也让辰贵妃头疼不已。
宁雪静就是这时候,被辰贵妃选中,入宫成了雅荣伴读。
雅荣很喜欢宁雪静,带着她与他们几位皇子哥哥认识,时间久了,她的拘束感也消失了,便随着雅荣唤他们一声哥哥。
虽然母后也曾暗示过他,以后宁雪静很可能会是他的太子妃,他却觉得她更像是和雅荣一样,算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妹妹。
但他其实也无所谓,自小看惯了父皇和母后的相处模式,他本也没对自己的太子妃有过什么情感上的希冀。
何况丞相长女做他的太子妃,好像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但事情却未按母后的想法发展。
他那个一直对皇位暗藏心思的四哥,居然先人一步,让宁雪静非他不嫁。
宁丞相请陛下赐婚的那一日,他母后气得在凤禧宫摔了一个珐琅彩瓷瓶。
他淡然地喝着茶,宁雪静嫁谁倒是无所谓,只是将她背后的丞相府拱手让给那个心思颇多的四哥,他倒是有些不愿。
他摸着茶盏,语气平静:「宁相不是还有个女儿?」
他母后愣了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这个节骨眼,去求娶宁家小女儿,咱们怀着的心思,未免太明显了。」
他笑笑,「无妨,母后不若陪我演场戏。」
于是他去父皇那里闹了一场,说自己心悦宁雪静,不愿将她让与四哥。
闹得阂宫皆知,满城风雨。
最后,终于在他跪了一晚后,他母后红着眼睛,假意当着他父皇的面劝他:「宁雪静你父皇已经下了赐婚的旨意,岂能说改就改的?」
说罢,她转向他父皇,似是犹豫道:「陛下,臣妾听闻宁家还有位千金……」
他知道,父皇其实也不愿丞相势力独给一个皇子,更不愿让其分给皇室之外的人。宁相的小女儿,嫁予他,也正合了父皇的心意。
于是,他顺利拿到了赐婚的旨意。
大婚当夜,宴席散了他便回了书房,林征犹犹豫豫道:「殿下,太子妃,还在等您。」
他翻书的手指定了定。
他可以在父皇面前演出一副对宁雪静情根深种的模样,但此时却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宁若雨。
她是被他拉进这个局的。
他的心中隐约泛起一丝愧疚,她是身不由己地被他拉进来,作为平衡势力的棋子,可他呢,他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他望着窗外的明月,在这深宫中,又有谁,能由着自己的本心呢?
「和她说,本宫喝醉了,今夜就不过去了。」
林征去了又回,他抬头,「话传到了?」
林征道:「传到了。」
等了一会儿,他问:「还有事?」
林征道:「卑职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太子妃没哭没闹,卑职觉得,太子妃和四皇子妃,性子不太一样。」
他落笔一个停顿,便落重了,墨汁晕染开,在宣纸上开出一朵黑色的花。
第二日,两人一道去给父皇和母后请安,他才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新娶的太子妃。
因是新妇觐见,她的妆是浓一些的,但仍挡不住妆容下精致秀丽的眉眼。
他想,她卸了这浓重的脂粉,应该会更好看。
她果然如林征所说,和宁雪静性格是不同的。
除了行礼和必要的交流,她并没有多余的话语。
回到东宫寝殿,她也未留他。
华堇年坐在书房,只觉得心烦意乱,书册在手中良久,却怎么都看不进。
那一阵子,隆庆山的山匪猖狂得很,山匪头子以前在北梁当过兵,落草为寇,油盐不进,他父皇为此也是头疼不已。
他夜夜歇在书房,每晚却总能路过她屋外,看着烛灯下那抹纤细的剪影,却怎么也推不开那扇门。
于是他主动请缨去剿匪,为的是清理自己的内心,却未想到,差点丢了性命。
杀手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招招致命。他一面应对,一面敏锐地发现,他带的人中,似乎也有人已然倒戈,与杀手一起,对自己人痛下杀手。
他内心暗笑一声,原来如此。
他想过他们迟早会对他下手,却未想过他们如此按捺不住。
对面的杀手杀红了眼,敌众我寡,他渐渐体力不支,一个没留神,右肩也中了一箭。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他低头看了一眼仓漫山谷,心道不如赌一把,便看准时机,纵身一跃。
果然如他所猜想的,仓漫山植被多且密,看着凶险,却不致命。
只是,箭上有毒。
他挣扎着走到一处空旷地,独自拔了箭,扯下一段衣袖胡乱地包扎了下。
如今只能希冀,林征和母后的人,能比杀手更快找到他。
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一年前,那时雅荣天天拉着皇子哥哥们陪她和宁雪静玩捉迷藏,他一次被缠得很,便也答应了。
但其实昨晚他连夜做太傅给他的题目,一夜未眠,本是想回去休息的。
随手拿了本书,他便藏到一棵树后,阳光懒洋洋地洒下,倒让人生了困意。
他干脆把书盖在脸上,就这么躺在假山后的银杏树下。
后来,他是被雅荣和雪静叫起来的:「太子哥哥,你怎么睡着了呀?」
迷迷糊糊中,有双柔软纤细的手拉住了他,他睁开双眼,看不真切,以为自己还在那个捉迷藏的梦中。
来人却不是雅荣,他心中疑惑,除了雅荣,还有谁?便哑着嗓子问:「雪静,是你?」
抓着他的手却顿了顿,等了一会儿,道:「对,是我,我来救你了,你一定要挺住,知道吗?」
女子的声音清亮澄净,将他从梦中唤醒。
后面他虽一直半睡半醒,眼睛一片模糊看不真切,但却本能地抓着她的手,似乎只有这样,他才安心。
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母后的凤禧宫。
母后说是林征救他回来的。
他摇了摇头,问道:「有一个女子救了我,她人呢?」
后来,崔映寒就入了宫。
他那时已经可以坐起身,看着下方跪着的女子,问道:「是你,救了本宫?」
崔映寒却静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颤声道:「是,是民女。」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笑着摇了摇头:「不,不是你,是我母后让你这么说的?」
崔映寒募地睁大了双眼看着他。
崔映寒说,救了他的那名女子,自称是他的妹妹。
他笑道:「呵,妹妹。」他倒是不记得,自己有个会医术的妹妹。
会医术的妹妹……
脑中突然一片电光火石,他唤了林征来:「本宫回宫后,怎么从不见太子妃前来探望?」
林征低头道:「殿下,太子妃因病……卧床,所以未能前来看殿下……」
他一边慢慢用勺子搅拌着将凉的药,一面冷笑道:「林征,如今连你都学会骗我了?」
林征冷汗淋漓,他最怕这样的殿下,忙打着战道:「殿下,是太子妃……不让告诉殿下……」
连着几夜他都睡不好。
终于,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一个晚上,他跳进了她屋内。
就着月光,隐约还能看到床上熟睡之人脸颊边上淡淡的划伤痕迹,应是被山上的杂草所伤。
他突然觉得心有些疼,不禁拉起她的手,手上的伤痕已然淡去,就是这只手,在仓漫山,将他从鬼门关一点点拉了回来。
但他却也有些生气,她是他的太子妃,明明为了救他把自己伤成这样,为何却不愿让他知晓。
或者,她只是因为自己学过医,医者仁心,所以救他?
所以,她宁愿瞒着,也不愿他和她有更多牵绊。
想到这里,心不禁沉了沉。
第二日一早,他便搬回了东宫。
他之前故意散了消息,说自己要娶崔姓医女为侧妃,不过是想试试她的态度。
他请她到前院会面,故意和她说,自己要娶救他的医女做侧妃。
她却依然是淡然处之的态度,只说一切凭殿下做主,让他都不禁怀疑,去仓漫山奋不顾身救他的,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个淡漠如水的女子。
他走近一步:「成婚一月多,我便纳侧妃,你不介意?」
她却后退一步:「殿下……喜欢就好。」
一场对话不欢而散。
他身体渐渐恢复,父皇便将江南水患之事交办予他,水患之事耗时耗神,他本就睡眠不好,这下更是常常彻夜难眠。
偏他那位表哥,京城有名的制香大师云鹤世子,手头已经没有制好的安神香。
可几日后,云鹤世子却拿着一盒安神香,笑嘻嘻地来找他。
他打开看了一眼:「你做的?」
云鹤世子一脸真诚:「对啊。」
他关上盒子,瞥了一眼云鹤,「当我认不得你做的香吗?」
云鹤摊摊手,「你管它谁做的呢,能用就好了呗。」
他一边写字一边悠悠道:「父皇那天又提了一句,说让你入仕。」
云鹤脸瞬间变垮,小声道:「我招我招,这安神香,是你……那小娘子做的。」
他微微吃了一惊,「她还会做香?」
云鹤道:「她和我学过一段时间,何止是会,她可是颇具天资,你试试就知道了。不过,她不让我说是她送的,你可别卖我。」
他轻轻地抚摸着盒子。
那一夜,他睡得很安稳。
入了夏,宫中女眷已经先一步去了行宫,安顿避暑相关事宜。
他是和云鹤世子一道去的行宫,两人走在长廊中,云鹤突然指着那边的荷塘:「咦,那不是太子妃?」
他看过去,远处的荷塘边,她裤腿微微挽起,正在一蹦一蹦地跳泥坑,脸上是他未曾见过的开心颜色,他不觉看得有点呆。
许是察觉到了远处的目光,她突然停下,呆了一会儿,就像被抓包一样,急急忙忙对着他们行了个礼便落荒而逃。
他问云鹤:「你那儿还有酿好的酒吗?能醉人的那种。」
云鹤道:「你当我酒鬼吗,来行宫住还搬坛酒……」然后似是自言自语,「我倒是送了太子妃两瓶桂花酿,不知她带来行宫没有。」
于是,那晚,他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看着正在小酌的她,问道:「听闻云鹤世子给了你两瓶桂花酿?本宫倒是还没尝过。」
她酒量不是个好的,却陪他一起喝了不少。喝多了的她尤其可爱,话似乎比平日也多了不少,不一会儿,眼睛就像含着一层水雾,柔弱可怜。
他最善把握时机,知道这是让她敞开心扉的好机会。
于是,他轻声问道:「今日看你跳水坑跳得倒是轻巧,你以前去仓漫山采药时,也是这样跳来跳去吗?」
她果然入了套,兴奋地给他讲起了自己以前在仓漫山采药的故事,她讲得兴高采烈,之前的淡漠,刻意的距离,似乎都不复存在。
他喜欢她喝醉的模样,说话时的眼睛,像含着一汪秋水,让他沉醉其中。
良久,他终于问出了心中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
本来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却好像听懂了,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告诉你又如何,你又不心悦于我。」
说罢,便晃晃悠悠地似是想要站起,结果却腿脚不稳地栽进了他的怀抱。
怀中的人软软的,那一瞬间,华堇年心中一直以来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他叹了口气:「你怎知,我不心悦于你」。
怀中之人已醉得不省人事,显然没有听到他方才说的话。
低头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睡着的样子乖巧得果真像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他就这么抱了她一会儿,终是将这团软香温玉打横抱起,怀中之人眉头轻蹙,低哼了一声,倒是向他怀里又蹭了蹭。
瞬间,华堇年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绷直了,内心似有无数个火花在燃烧绽放。
快走了几步到床边,将她轻轻放下,他便唤了侍女进来服侍。
那个叫阿昕的侍女,两眼眨着小星星,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今日,可要歇在这里?」
双手还留有方才怀中之人的温度,华堇年强压住借着酒意不断上窜的火苗,道:「你好生服侍太子妃休息,本宫先回去了。」
豆大雨点打在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下人帮他穿好雨披,他想了想,又回头嘱咐道:「云鹤的酒后劲大,明早早些给太子妃备着醒酒汤,还有……让她多睡会儿。」
说罢,便离开了。
虽着雨披,但雨势着实太大,他还是淋透了半身。
他突然想起,她的名字,也有一个雨字,倒不觉这一身凉湿有何不适了。
没有直接回寝殿,他先去了云鹤那里。
云鹤开门见到湿淋淋的他站在门口,一脸震惊地问他这么晚了来寻他作甚。
他淡定地卸去雨披,白了云鹤一眼:「她一个弱女子,你给她那么烈的酒干什么?」
云鹤愣了下,随即笑着摊摊手:「冤枉啊,桂花酿算什么烈酒啊……你们喝了多少?」
他嘴角抽了抽:「两瓶都喝了……」
云鹤:「……」
他问云鹤讨要了两包醒酒茶,斜眼瞥到他案前的书,随意问道:「你在看何书?」
云鹤显宝似的向他介绍:「这是民间最近最流行的戏本子,讲的是林生救云娘的故事。」
他本是嫌弃地翻了两页,云鹤还在旁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读后感:「我觉得这个戏本写得最好的地方,就是林生和云娘互相表露心意的那段,真的是……诶,你干吗?」
他拿起戏本,嘴角噙笑:「借我一用。」
第二日,他打着赏荷的名号邀她去后山。
在行宫后山的八角凉亭里,她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裙,轻轻袅袅,甚是好看。
那一瞬间,相府竹林的回忆闪回,曾经那水波微动的心悸,大浪翻滚似的重新归来,心中仿佛起了千千万万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的,不停地击打着、回荡着。
他面上仍维持着惯有的镇定自若,递给她醒酒茶。
昨夜共饮两人皆是记得的,之前冷淡疏离的感觉似乎也在慢慢融化,她端着茶盏,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他装作不经意般,「昨夜喝了些酒,许是有些醉意,倒是难得没用你制的香便睡着了。」
她显然吃了一惊,慌乱得连茶都洒了出来。
他将那本英雄救美的戏本递给她,问她觉得故事如何。
却得到了四个字:「可悲可叹」。
可悲可叹?
他愣了半晌,竟没想到她是这么认为的。
眼前的女子明明如初发芙蓉般清丽动人,说出的话却似含着一丝苦味:「云娘不爱林生却因报恩嫁给林生,是可悲。林生虽娶云娘,但云娘心中却无他,是可叹。」
他问她为何这么想,或许云娘是喜欢林生的,她却闷闷地说戏本没有写。
他想,他明白她的苦楚从何而来了。
他之前,或许从未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过,所做的许多事,也不过是表面的工于心计,如今,却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她再有什么误会。
他看着她,道出了那个在他心中已百转千回的名字:「阿雨。」
「戏本中没有写,并不代表不存在。」他顿了顿,「我倒是更想知道,林生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云娘?」
眼前之人明显愣了神,他伸出手,笑着牵着她的手,带她去看荷花。
昨夜看她盯着看荷香院那一小塘荷花,便知她定是爱莲的。
果然当他带着她泛舟湖上,大片荷花映入眼帘,她便不自觉看呆了眼。
她看莲,他看她。
总觉得她才是那个不沾人间烟火气的芙蓉仙子,却降临在了他的身边,还救了他的性命。
他说起了仓漫山的事,聪明如她,果然也察觉他已知晓。
可她却说,自己不过是受母后所托,还让他不要觉得亏欠于她。
知道她的心结是因他而起,她怕是以为自己如今所做,不过是为报救命之恩。
正当他一筹莫展想着该如何解了面前女子的心结时,就像天意般,一只黑色水鸟突然晕头撞了船。
阿雨一个踉跄便跌落水中,他顾不得想,便入水救人。
她显然吓坏了,他轻轻拨着她柔软的发丝,一面帮她擦水,一面轻声告诉她,他其实,是心悦她的。
可她却呆呆地问,你不是……喜欢我长姐吗?
他苦笑,如今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却不知该如何给她解释,那不过是他演的一场戏。
最后,她低着头,还是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回应。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自己太着急了。
后面几日,因着北疆传来捷报,他又忙了不少。
好几次路过荷香院,想进去又踌躇不已,不过是怕她会不自在。
毕竟那日,他答应她,让她好好想想,来日方长。
直到一日,他还是按捺不住相思,来寻她,侍女却告知,太子妃出去有一会儿了。
内心苦笑,进屋坐下,看到桌上的宫灯图样,才想起,母后似是将七夕宫灯的事宜交予她去做了。
轻轻摩挲着她画的芙蓉图,那日一同赏荷的情景历历在目,情之所至,他提笔便在画旁提了一句诗:「名莲自可恋,况复两心同?」
从荷香院出来,他本要去二皇兄那里,却意外看到,心中所想所念的人儿,正在行宫花园的树上,和一只树枝较劲。
看着站在地上的邵兰和她手中的风筝,他便心中了然。
他自小习武,听力极好,远远便听到父皇和景妃正向这里走来。
一个飞身跃上,他便帮她扯断了挂在枝杈上的丝线,随即揽着她的腰飞落树下。
她估计是受到了惊吓,竟没有站稳,落地便直接扑倒了他。
自己思念良久的人,此刻正软软地趴在他身上,鼻尖对鼻尖,属于她独特的淡淡清香袭来,让他不禁想伸出手狠狠地抱住她。
心中念头一起,身体便不自觉有了反应,华堇年全身紧绷,忍得痛苦,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她却以为是自己压到了他的伤口,紧张得不得了,也顾不得其他,便扯开了他的领口检查。
其实他的伤口早已好了,但她按压时,看着她关切的眼神,他还是弱弱地说了句:「疼。」
她面露疑惑,一边嘟囔着一边又按其他处。
葱白的手柔柔软软,每按一处都撩拨着华堇年此刻的神经。
他觉得她再乱动下去,自己估计真会忍不住。
按住了她不停乱动的小手,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他笑盈盈地看着瞪大双眼的她:「阿雨,你如此紧张,可是在担心我?」
一片绯红瞬间爬上身下之人粉白的面颊,她微嗔道:「殿下方才,是在骗我吧?」
他内心笑笑,反应这么快,果然是个聪明的,但还是颇有耐心地解释道:「不全是,我方才确实忍得辛苦。」
只不过忍的是别的罢了……
内心虽留恋她身上的气息,但终究在外面压着她于礼不合,看着她红透的耳根,他拉着她起身。
这事之前,华堇年一直对自己的自制力颇有信心,宫中这些年,向他示好,想入东宫的贵女或婢女无数,他都未曾在谁面前有过任何冲动。
这时他方才明白,以前或许并不是自己的自制力有多好,而是没有遇到那个人罢了。
遇到那个对的人,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皆溃不成军。
后面几日,东宫的影卫传回了四皇子近些日子的动作,他接连几日都在忙碌。
直至园中都挂满了宫灯,他才恍然七夕已至。
他按了按眉心,想起她那日画的宫灯样子。
华堇年的记性一向极好,只看一眼便将她画的图样子记在了心里。
于是拿出笔,循着记忆画了一幅荷花图,亲手扎了一个六角宫灯。
傍晚云鹤来寻他时,他正在绑宫灯上的缎带。
云鹤一脸震惊,「你这是在作甚?」
他没抬头:「给我娘子扎个宫灯玩。」
云鹤:「……」
云鹤蹲在他身边,指着宫灯道:「你不是说她那日未答应你……就没想过,万一她不要怎么办?」
云鹤不过是想揶揄他一二,未料到华堇年的眉头却真的微微皱了皱。
「你说得有道理。」他叹了口气,「怕是她心结还未完全解开。」
「不如,」云鹤也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帮人帮到底,毕竟一个是自己至亲的表兄弟,一个也算是自己引以为豪的得意门生……
他眨了眨眼,「找个人帮你送吧。」
于是在花园的西南角,小邵兰被他俩截住了。
华堇年蹲下,循循善诱:「邵兰,去帮太子叔叔将这小宫灯送给上次帮你取风筝的太子妃婶婶,叔叔将皇爷爷赏的那只鹦鹉送你可好。」
邵兰两眼放光,立马奶声奶气地接了任务。
远处的天空隐约似有雷声,云鹤被一个郡王叫走玩麻雀牌,只留华堇年望着头上的宫灯发呆。
灯上的荷花图他认得,甚至他也画了一幅一模一样的。
这是她做的灯。
突然旁边一个惊雷,一片火红映照在他的脸上,已有侍卫急忙上前:「殿下,凉亭那边的树被雷劈了,走水了,请殿下移步至安全之处。」
他点点头,看着那一片火光,内心却隐隐有些不安。
她在哪儿?
应该不在凉亭那边吧……
雨滴开始断断续续地落下,因着走水,四周开始变得混乱。
他心中焦急,拉住一个过来帮忙的侍女问:「可有见到太子妃?」
侍女愣了愣:「方,方才似乎看到太子妃在北面孔桥……」
他稍稍安了些心,但非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还是不大放心。
往孔桥走的路上,他却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提着他的小宫灯,逆着人流,向这边急匆匆走来,脸上是明显的焦急。
他心头一紧,莫非是和其他人走散了?落了单?
他快步上前,拉住她的胳膊。
只见她一个惊吓回头,他顾不得其他,焦急问道:「阿雨,你怎么一人在这里,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侍女们呢?」
她未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半晌,轻声道:「你没事。」
他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心像过电般酥酥麻麻的,仿佛方才的雷,劈的是他的心头。
他看着她脸颊上的雨水,轻轻拉她入怀。
可她却拉开了他,看着他的眼睛道:「殿下,我一向不是个聪明的女子。」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分辨不出,也不想去分辨。」
他心中一沉,想让她莫再说下去,可话到嘴边,却揉成了一句苦涩的「我知道」。
他知道一开始便是他硬要拉她入局,就算此时他动了真情,可又有什么资格让她陪他一起在这诡谲多变的宫中走下去。
可就算知道,心也像是溺了水般的,沉到了底,没有了生机。
「但是我喜欢你。」
华堇年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
对面的女子,发梢上的雨水还在往下滴,眼神却异常坚定:「我喜欢你,你受伤我会担心,和你喝酒我会开心。宫墙之内,可能有很多真真假假我无法分辨,但我已能分辨自己此刻的心,若你,若你……」
刚死的心仿佛瞬间复活,他一把拉过她,覆上他朝思暮想的那张樱粉小唇,唇齿相依之间,将她后面羞涩的询问淹没在他热情的回应中。
这个吻,起初还是轻柔的,却在她生涩的回应中越吻越动情,越吻越深。他细细尝着她口中每一寸香甜的味道,身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恍惚中,他听到了宫灯落地的声音。
他知道,他这次,真的是深深陷了进去,无法自拔。
之前阿雨未表明心意时,他尚能克制自己的感情,虽心有爱意,却不忍迫她,着实忍得辛苦。
七夕那夜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像是关了许久的洪水突然开了闸。
忍是不能再忍了。
于是他堂而皇之地找了个借口,便搬去了荷香院与她同住。那夜过后,解开心结的二人,更是如胶似漆,如鼓琴瑟。
地生连理枝,水出并头莲。
这行宫,他不知已来过多少次,却觉得唯独这次,这一花一草一木,都美得不可方物。
唯独破坏了他心情的,大概也只有他那个四哥了。
也不知是心太急还是对手下之人不信任,四皇子居然亲自带人夜闯了华堇年京郊的一处宅子。
宅子里皆是训练有素的影卫,四皇子和他的随从未占到便宜,还被一个影卫伤了臂膀。
华堇年本是在仓漫山那件事后,将这个御赐的宅子作为影卫的歇脚点,四皇子的夜探,倒是让他醒悟,这宅子,或许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太后带着雅荣从皇寺回来行宫的那日,办了宫宴。
他本是和父皇母后陪着太后她老人家,想着太阳下山了再去大殿的,可是瑶依却匆匆赶来求见。
瑶依是他放在阿雨身边的影卫。
他虽面上不动声色,却在瑶依耳语时皱了眉头。
他的阿雨,怎可让人欺负了去。
他拿起茶杯,装作不经意将水洒在了衣衫上,拱手道:「父皇,儿臣脏了衣衫,怕需要回去换一换。」
父皇还未应声,太后已笑道:「回去换吧,换后就直接去大殿,哀家有你父皇母后陪着就是。」
他颔首退下,换衣衫时,想了想,将玉佩摘下,放入袖中。
入了大殿,他自然知道,众人的目光皆是落在他身上的。
他看了看眼前西域进贡的葡萄,想起她是个不爱吃皮的。
于是拿起一颗葡萄,优雅地剥掉皮,在众目睽睽下喂给了目瞪口呆的阿雨。
听着周围人倒吸的凉气,阿雨轻轻地拉了下他的衣袖。
他停下手头剥着的葡萄,转头问她:「今日起床可有看到我的玉佩?」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昨晚掉床榻上了。」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他很满意,喂了阿雨第二颗晶亮亮的葡萄。
宫宴结束,他出来得晚了些,远远便看到,与阿雨在一起说话的,是六皇子。
他心沉了沉,快步上前,将阿雨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四皇子和六皇子,不过一个狐狸一个狼。
傍晚,他拉着阿雨的手漫步在行宫,阿雨和他嘟囔了一句,说看着感觉六皇子好像脸色不好。
但他当时确实未放在心上,只因六皇子那里有他安插的人,一举一动皆有人向他汇报。他喜欢那个婢女,也是他府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九月初,回了宫,他依旧理所应当地将东西都直接搬到了阿雨那里。
出乎意料的,他四哥居然邀他比剑。
他心知华温玄不过是想试探下,那日伤他之人是不是自己。
于是他故意落了下乘,而华温玄下手也未留余地,剑擦着他右臂,划出一道血痕。
他笑笑:「四哥好剑法。」
让林征帮他上了药,便去了凤禧宫。
请了安,他母后悠悠道:「本宫一向觉得若雨那丫头不错,听闻你们夫妻俩现在鸾凤和鸣,也是甚好。」
他知道他母后话里有话,「儿臣……」
他母后却打断他:「她救过你,本宫亦很感激,不过年儿,你要知道,她毕竟是丞相之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你不是不懂。」
她使了个眼色,一个姑姑上前,双手捧着一包药。
他凉声道:「母后这是何意?」
他母后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你宠她,本宫不管,但她不能有你的孩子。」
说罢,她走上前道:「年儿,母后是为你好。」
他笑了下:「确实如此,不过用药难免留下痕迹。」
他母后似是惊讶了一下,他继续道:「儿臣听闻中宫一向有门秘术,将药和花香封入镯身,佩戴者便不易有孕,而且就算是医者,也很难看出。」
他母后沉吟半晌,派人拿来一个匣子,从匣中取出一只透亮镯子,「倒还是你想得周全。」
他接过镯子,衣袖下的手却在微微打战,他哪里会不想要他和她的孩子,只是现在,却不行。
且不说他的处境是不是危险,若是阿雨怀孕,恐怕除了他,人人都会想要她和孩子的命。
包括他的母后,他的兄弟。
他自己别无选择,但却不愿让自己所爱之人面临一丝丝危险。
十月,沈将军回京。
他少时,沈将军在京中曾带他习武,也算是他武学上的授业恩师。
华堇年在剑术上,本就颇具天资,当时几个皇子,沈将军一向对他最为欣赏。
可惜的是,沈将军戎马半生,与夫人育有四子一女,四个儿子却没一个继承了父亲的武学天赋。
最像他的,居然是他的小女儿沈樱雯。
听闻沈将军驻守北疆这一年,沈樱雯是偷偷从家中跑到军营,女扮男装陪在父亲身边,还被一些知情的将士们戏称为小沈将军。
武将在外有多苦,只有自己知道。沈将军念及沈樱雯是个女子,不愿她留在边疆受苦,此次班师回朝,提前便呈了信给皇上,希望能在京内,给沈樱雯寻个好亲事。
父皇自然先想到了他。
他只道:「沈将军如今威慑北梁,立下汗马功劳,只此一女,却给儿臣当侧妃,是不妥。」
他父皇笑了:「你如今倒是过谦得很,朕倒觉得,他沈氏女儿做我大齐太子的侧妃,也算与有荣焉。」
得知他在陛下那里拒了这门亲事,他母后气急了,第二日清晨他前脚刚踏出东宫,便看到如意姑姑站在宫门口等他。
他去了凤禧宫,果然见他母后一脸不悦,只笑道:「母后消息倒是灵通。」
皇后眉头微皱:「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如今沈将军风头正劲,手握重兵,你父皇定不会让他女儿嫁给皇室之外的人,你不娶她,你想让谁娶她?」
他懒懒往花纹交椅上一坐:「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娶她。」
皇后气得站起:「年儿,如今我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你与母后说句实话,是不是因为太子妃?」
他沉声道:「母后,与阿雨无关,是儿臣真的不愿娶。」
皇后叹气道:「说到她你就立刻变了语气,你还说不是因为她?」
她走近,语重心长道:「她是救过你没错,母后也感激她……可你别忘了当初你是因何娶她的,别让她反而成了你的劫。」
他抬头笑笑:「母后放心,儿臣自然没忘的。」
正是因为没忘,才觉得更愧对于她。
在宫中为沈将军凯旋举办的骑射比赛上,沈樱雯一身骑装上阵,也确实是出尽了风头。
他母后看沈樱雯的眼神,更是充满了赞许。
比赛中途,却突然出了点小意外。
沈樱雯的马突然受惊,他和四皇子离得最近,救她,不过是行了个举手之劳。
他母后却趁着这事,顺理成章让沈樱雯住进了凤禧宫休养。
过了几日,晚上他和若雨像往常一样在烛灯下看书,他敏锐地觉察到身边之人的心不在焉。
她没看医书,居然看的是话本,只是书册翻来翻去,却始终停留在那一两页,显然是没有看进去。
进门前,瑶依已告了他,今日阿雨去了母后那里。
母后能对她说什么,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他心中叹了口气,虽已猜到缘由,却突然很想知道她的想法。
谁知她开口便让他娶沈樱雯。
他突然就想起,当初他骗她说要娶崔映寒,她说好。
如今母后让他娶沈樱雯,她也说好。
难道只要他点头,她就可以帮他娶一个个侧妃回来,自己担着贤良淑德的名号,看着他和别人恩爱?
她难道就不会为他吃醋?
她到底心中有没有他?
他突然就有点生气,语气也变得冷冰冰:「你希望我娶她?」
眼前之人的眼圈突然就红了,眼角的潮意也若隐若现,半晌答了个轻轻的是。
他看着,突然就不那么烦了。
他把正要起身的她拉入怀中,叹了口气:「阿雨,我不会娶她。」
她眼中闪着泪光,还愣愣地问他为什么。
他想,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她演技拙劣,让他都演不下去了。
他庆幸若雨不会演戏,却也担忧,在这深宫中,不会演戏,不知算好还是不好。
第二日,他去了趟凤禧宫。
母后推说自己凤体不适没有见他,却故意让沈樱雯出来送他。
沈樱雯顶着一脸精致的妆容,笑脸盈盈地陪他出了凤禧宫,却走着走着突然哎呀一声。
他回头,沈樱雯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见谅,樱雯怕是扭到脚了。」
他只站着没有动。
沈樱雯等了一会儿,自己费力向前走了几步,娇滴滴道:「殿下能否送下樱雯……」
华堇年笑道:「听闻沈将军驻守北疆时,沈小姐一直伴随左右,也是受过几次伤的。」顿了顿,似是无意道:「沈小姐一介女子,既能在战场上骁勇善战、上阵杀敌,怕是这点扭伤,也并无大碍吧。」
他的嘴,对不喜欢的人,一向不留情面。
更何况,阿雨昨夜,还因着眼前人哭了一顿。
沈樱雯只呆呆看着他,像是下定决心般,红着脸仰头道:「樱雯,樱雯自是中意殿下的,可是那日见若雨姐姐,姐姐说忙,不让樱雯去东宫……」说罢又低头用手绞着帕子,一副为难道:「听宫人道若雨姐姐善妒,怕会不让樱雯进东宫的门……」
他心中暗笑,阿雨善妒?
要是真善妒倒是好得很。
他说:「她就是想妒,本宫也不给这个机会。」
沈樱雯抬头:「啊?」
他笑着道:「她确实忙。就算善妒,但本宫乐意宠着,也并不打算娶侧妃。」
沈樱雯脸色微白。
他唤来如意姑姑:「沈小姐初来京城,母后总拘着人在宫中有甚意思,沈将军在京中又不是没有府邸,不如早些让沈小姐回府,去京城各处玩玩才好。」
说罢,转身便走。
听闻当夜,沈樱雯便离了宫。
他母后也是了解他的,既知他是铁了心的不娶,若再留沈樱雯在宫中,怕是弄巧成拙,反而得罪了沈将军。
半月后,沈将军便求了陛下,将沈樱雯赐婚给四皇子。
和宁雪静当初一样,听闻沈樱雯也是非四皇子不嫁。
阿雨担忧地问他后不后悔。
他只觉得有些恍惚,若是以前的他,或许真的会把沈樱雯娶进门,没准还会和四皇子想办法争抢一二。
如今,他却只想守着阿雨。
也许母后说得对,她或许真的是他的劫,是他这辈子都过不去的情劫。
她让他在这冷冰冰的宫墙之中动了情,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第二年四月,雅芸出嫁北梁和亲,父皇派了他和沈将军一道去送亲。
他想,他若是四哥,定是不会放过这次好机会。
果然,行至中途,一个晚上,他的住处便进了刺客。
好在他早有准备,几番下来,刺客也没占到便宜,只是惊动了沈将军。
沈将军看着屋内打斗留下的痕迹,沉声道:「到底是何人,竟然要害殿下?」
他撑着剑,只微微一笑:「将军若不困,可否一叙?」
那夜,两人促膝长谈,聊了一整晚。
晨光熹微时,沈将军道:「殿下,臣戎马半生,其实并无其他野心。膝下除了四子,便只有樱雯一女。樱雯自小被我惯坏了,行事鲁莽任性,同在京中,还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多多照拂。」
「臣如今只愿樱雯这辈子,能平安喜乐,便是极好了。」
送亲队伍一路行至北疆,竟遇了场雪。
即便是华堇年,也未曾见过四月飘雪的景象,更别提自小便养在深宫之中的雅芸公主。
沈将军看着华堇年和雅芸惊叹的眼神,笑道:「这里便是这样,再向北梁去,更是冬长夏短,四月飘雪实在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了。」
雅芸笑着和他道:「五嫂曾和我说,听闻北疆冬日处处银装素裹如人间仙境,如此看来,冬日倒真的是值得期待。」
他笑笑,他这个妹妹,自小就体弱,却极为聪明懂事,就算如今需孤身嫁到了这极寒之地,也只是坦然接受,从不怨天尤人。
阿雨常说,雅芸这样的性子,才更让人心疼。
他留了两个影卫给雅芸,和她道:「大齐既是胜了北梁,你嫁过去,他们必不敢薄待与你,但世事难料,莫让自己没了选择。」
雅芸听罢,只苦笑道:「五哥,我嫁都嫁来了,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他笑笑:「当然有。」
雅芸伸出双手,去接那漫天飞雪:「虽是奢望,但若能和未来夫君相处,如五哥五嫂一般,便也无憾了。」
回京路上,他收到了瑶依的密信。
六皇子薨了,被查出是中了相克之毒。
信上还提及,六皇子出事后,太子妃每夜都睡得不大安稳。
一想到她独自一人在那个地方,他就觉得放心不下。
母后曾给他讲过侗妃与和妃的那些往事,他也曾想过,华温玄心中,对养母和妃是不是真如面上那般母慈子孝。
但他没想到华温玄居然连六皇子,都不肯放过。
他当晚就做了噩梦,梦中阿雨被一箭穿心,他惊醒时,全身的衣衫都已被冷汗浸透。
第二日,他便带着林征,披星戴月不眠不休地赶路,硬是提前几日回了京城。
直至终于见到了那朝思暮想的人,他的心绪才平静下来。
还好,他的阿雨没事。
翌日清晨,阿雨抱着他说,自己昨夜睡得很安稳。
他笑笑,自己昨夜又何尝不是,睡了近些日子最安稳的一觉。
他去见了父皇,父皇和他出发去北疆前相比,竟苍老了许多。
他自请为六皇子查案。
六皇子出事时,他并不在京中,所以此次他参与查案,并不违背大齐纲律。
他父皇扶额道:「你办事一向也稳妥,你去和刑部一起查,是谁,到底是谁毒杀了老六?朕五日之内,要得到答案。」
他手下的吴幸,在刑部供职,最善审人。
当吴幸把思烟的供言交给他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可笑。
林辰在之女?也亏得老四能布这个局。
和仓漫山那次一样,又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只是这次,他既回来了,就定不能让他如愿。
他想,阿雨,或许真是上苍派来救他的。此事若是发生在平时,或者他此次未提前回京,这案子,都不会落在他手上。
怕等他几日后回来,已是百口莫辩。
母后说阿雨终会害了他,却不知她已救了他多少次。
吴幸抓到了思烟所说的那个老妪,问他:「殿下,这是个做好的局,殿下准备如何去破?」
他笑笑:「谁在局中央,就让谁去破。」
吴幸告诉了思烟真相,思烟自然是不信的。
他见了思烟,面前的女子一脸戒备,他给了她一幅画卷:「你可以选择到底去相信谁,那个老妪,我给你个机会,自己去问问她真相。」
思烟道:「我又怎么知道,这不也是你们设计好的?」
他摇摇头:「你没的选,你那么聪明,想要真相,就自己去找。」
他想,在华温玄的计划中,应该是思烟先被父皇认出并不是林辰在之女,再有老妪上场指认一切皆是太子指使,这样,最后所有人自然都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他华堇年所为。
而如今,他的介入,可以让思烟在面圣前,直接和老妪对峙,这便是这出戏的破绽之处。
这一环,很重要。
他悠悠地喝了口茶:「至于你想让本宫如何配合你,本宫自是乐意效劳。」
那个老妪,被关在一间废旧房子中。
他们配合思烟,演了一场戏。
思烟逃狱,将老妪「救出」,在出逃的马车上,声泪俱下地问她到底真相如何。
那个老妪一口咬定,一切的幕后指使,是太子。
她哭着道:「太子才是你的仇人,思烟,太子才是你的仇人,太子绑了我的孙儿,是太子让我这么做的。」
思烟流着眼泪道:「可你如何知道定是太子做的?阿嬷,你又没有见过他……」
老妪结结巴巴道:「我,我自然见过他啊,就是他让我骗你的啊思烟……」
思烟哆哆嗦嗦地打开一幅画卷,指着道:「你说的人,是不是他?」
只是画上却有三个人。
老妪愣了下,抹了把眼泪:「画上实在看不清楚,其实,其实他每次都离得很远,你想,他那样心狠手辣之人,每次肯定都把自己藏得……」
人一说自己没事先想好的谎言,便会漏洞百出。
老妪没有发现,在她不断的解释中,思烟看她的眼神,已然愈发地冰冷。
等了一会儿,思烟叫停了马车,下了车。
那老妪刚要叫喊,就被再上车之人迅速下了迷药。
华堇年看到吴幸将思烟带回,笑道:「这么快?」
思烟道:「……已经够了,不需要了。」
华堇年示意吴幸,吴幸掏出一块玉递给她:「那老妪家中,和你有关系的东西估计早就被销毁干净了,如今只找到这块玉,怕是那老妪没舍得丢偷偷藏起来的……殿下派人查了这玉上雕着的花形,是江湖上的洗心派。只是这个洗心派一直被人称为邪派,听闻能帮人易容和消除记忆,不知和你的过去有没有关系。」
她惨笑一声:「我都要死了,还要找这些做什么?」
华堇年说:「我可以保下你的命。」
她惊愕地睁大双眼:「保下我的命,再给你们做棋子吗?你休想。」
华堇年起身道:「我给你一夜时间想,明日你就要面圣,是想留着命,去找你的过去或为老六报仇,还是直接被处死,你自己选。」
思烟惨然一笑:「活着,到底有什么用?」
华堇年对上她的双眼:「活着也许没什么用,但是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第二日,思烟来找了他。
「保下我的命,你想要什么?」
华堇年笑道:「不过是做你擅长的事,演场戏罢了。」
她在陛下那里演了两场戏。
先是演自己是林辰在的女儿,陛下自然一眼就看出是假的,受了刑,她才颤颤巍巍道,自己所做,都是为了心爱之人,却又不愿说出心爱之人是谁。
刑部拿着华堇年事先布好的各种证物再去审问她,她才「崩溃」地供出四皇子。
一切演得行云流水,让人毫不生疑。
连华堇年听罢,都和吴幸感慨:「她的演技是真的好,若是在后宫,怕是能成大事。」
行刑之后,吴幸来见他,他问:「人走了?」
吴幸道:「走了,不过留下一个帕子。」说着便将帕子呈了上来。
他接过帕子,只见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个思字。
吴幸道:「她说,如果可以,想让这帕子,一起陪葬在皇陵。」
他看着帕子,只在心中叹了口气。
四皇子被禁足的这段时日,他又去了京郊的宅子数次,却也找不到什么与众不同的物拾。
这日他又带着云鹤一道去了宅子,云鹤开始不过拿着扇子随意敲打,却突然在一面墙前顿住:「堇年,这、这墙后……」
他和云鹤寻来寻去,终于在一幅画后寻到了机关。
打开里面却是一本书,他和云鹤一同翻看,却觉背脊发凉,冷汗淋漓。
七十四年前,大齐曾发生过一次起义军攻城之事。
如今史书记载的,无非是当时的善宗皇帝英明神武,将起义军步步击溃。
但这本书所记,却是当时起义军已快攻入皇宫,京城哀鸿遍野,善宗皇帝无法,只得为禁卫军用了蛮境传来的一种神药。
用了此神药的禁卫军,气力增大二十倍有余,一人可战百人。
有了神药相助,形势逆转,起义军终被击溃。
可用过神药之人,不久后便都身体枯竭而亡。
毕竟开始是骗这些禁卫军吃下的神药,善宗皇帝怕他们的冤魂前来索命,便烧了神药药方,杀了蛮境的巫医,为逝去之人修建了祠堂,并立誓华氏子孙后人,再不会用此法。
但当时的国师,却偷偷地将神药药方和这些事情都记录了下来,并将此书藏于自己京郊的宅子中。
史书记载,起义军被击溃的第二年,国师因犯事,被满门抄斩。
这个宅子最终归了皇家,几经流转,如今到了华堇年手上。
书翻至最后,便是神药的制法。
云鹤道:「你说老四来探过你这宅子,莫非他早就知道七十四年前的那个真相了?所以他来,是想要这个神药?」
华堇年沉默良久,出门取了个炭火盆。
云鹤瞪大双眼:「咱刚找到宝贝,你不是就要烧了吧?」
华堇年将书丢入火中:「这种邪法,早日烧了的好。况且,老四都知道这书的存在了,怕是已动了心思,此书留着,后患无穷。」
云鹤道:「说得也是,不过今日这遭,也算是长了见识。」
那段日子,过得也算安稳,他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长长久久,可是却也不得不未雨绸缪。
他在齐岳交界处买下了一个山庄,山庄里,皆是按着阿雨的喜好布置。
万一他输了,他起码要保她平安。
只是这种表面平静的日子却没有过多久。
先是沈樱雯在行宫小产,宁雪静想陷害阿雨未成,后又有宁相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太子监国。
他知道,华温玄,已经按捺不住要出手了。
只是连阿雨,他都没有护好。
他只是去了趟沛县,阿雨就被人下了毒。
他得知消息匆匆回宫,阿雨已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如何都唤不醒。
郑医女说阿雨中的是花魇之毒,中了此毒,虽无性命之忧,但会被困噩梦不得醒。
他冲进凤禧宫,对着正在拈花的皇后道:「母后,是你吗?」
皇后娘娘看着他,叹气道:「不过是个花魇,你就已经如此沉不住气了?若是你的敌手抓了她,你是不是连这江山都要拱手相让了?」
她转身淡然道:「我不过给你提个醒,我不会杀她,但有的是人会杀她。」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宫,紧紧握着阿雨冰凉的手,方才明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阿雨留在宫中,不管他派再多影卫跟着她,终归是危险的。
他不眠不休照顾阿雨的第二个晚上,郑医女上前轻声道:「殿下还是去休息下吧,这样熬着,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他摇摇头,轻轻抚着阿雨的额头:「魇毒磨心,她胆子小,我若不拉着她的手,她定会在梦中害怕。」
他定了定决心,抬头道:「郑医女,明日还请来本宫书房一叙。」
他要让郑医女和洛湛帮忙,骗阿雨出宫。
阿雨醒了,他本该冲到房中抱住她,安慰她,告诉她不要害怕。
可他却不得不按下内心所有的情绪,在东宫的书房里,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字。
他设计好了一切,安排好了所有人配合他,终于骗走了她。
阿雨随郑医女离宫的当晚,他一把火烧了她的寝殿。
他身边,只留了林征和两个影卫,其余的影卫,都一路护送阿雨至山庄。
阿雨离开前,宁相便突然告老还乡,随后又生了重病,昏迷不醒。
父皇此次病重,怕也是很难撑过去。
朝中大小事务皆落在了他的身上,再无人反对他监国。
他做事果敢,朝中对他的能力多加赞赏,四皇子在这场朝堂上的角斗中,也渐渐落了下风。
云鹤提着酒来寻他,对他道:「你这样也是对的,等所有事情都了结了,再将她接回来便是了。」
他笑笑:「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云鹤仰头干了一杯酒:「那是,这天下还有谁比你更应得那个位子。」
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即便他和云鹤烧了那神药秘术之书,华温玄仍寻到了一个蛮境的巫医。
他父皇驾崩第二日夜间,华温玄便带人闯入了长乐宫。
只是奇怪的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竟然完全敌不过华温玄带来的人。
这些人就像是毫无思想和感情的死士一般,所到之处鲜血横流,不光皇宫护卫,就连手无寸铁的宫女都不放过。
宫中血流成河,他知道,华温玄是铁了心要这个帝位。
他俩年纪相仿,华温玄从小到大,其实都不甘在他之下的。
吴幸当时与他一道在长乐宫,突然回想道:「前阵子刑部曾抓了一个蛮境来的疯疯癫癫的巫医,据他自己说,自己会做一种药,吃了后人会力大无穷,且受伤也不会感到痛。此人已经失踪三月有余,刑部以为他早已逃离了大齐,如此看来,四皇子的人,倒像是吃了这巫医的药似的。」
他想,这便是善宗皇帝怕的报应吧。
当年他用蛮境的神药杀了起义军,如今他的子孙用同样的法子攻入皇宫。
林征劝道:「殿下,如果真如吴大人所说,禁卫军根本不敌那些死士,四皇子闯进来,只是时间问题,殿下看要不要早做打算……」
默了一会儿,他说:「将禁卫军都撤了。」
华温玄杀到长乐宫时,大殿站着的,只有华堇年一人。
他负手而立,背对着华温玄。
华温玄的人,也死伤不少。
死士仅剩几人还活着,而且身上也已汩汩鲜血直流,他们虽觉不到疼,但按那书上所说,怕也活不了多久。
华堇年转身道:「父皇走前,曾说不想华家手上再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咱们二人的恩怨,就让咱们兄弟二人自己解决吧。」
华温玄嘲讽一笑:「我身边还有人,你身边还有谁?难道都跑了?你怕是赢不了我吧?」
华堇年微微一笑:「四哥,你从来没有在剑术上真正赢过我吧?你是不是怕输?」
他拔出剑:「若能堂堂正正地赢了我,这位子就是你的。」
堂堂正正四个字,咬得极重。
他知道,华温玄,一直是想赢他的。
华温玄愣了下,随即一笑,「好,」他挥手让那些死士退下,也拔出剑,「今日我便堂堂正正地赢你。」
刀光剑影中,他渐渐占了上风。
可门口却突然闪过了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身影。
阿雨?
他认识这裙子,那年太后给各宫女眷赐了江南进贡的丝绸,阿雨闲时自己绘了图样子,这裙子,还是他让尚衣局做的。
阿雨不是在山庄吗?
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瞬间的失神,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华温玄瞅到了机会,将他手中的剑打落,剑直指了他的喉咙。
此刻,他才看清了,门口立着的那抹鹅黄色的人影,并不是阿雨,而是她的长姐,四皇子妃宁雪静。
他笑着看向华温玄:「这就是你说的堂堂正正?」
华温玄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眼中也满是惊愕:「雪静?」
宁雪静走进来,喘着气道:「太子殿下,成王败寇,谁会在决斗时讲什么堂堂正正?」
华温玄眸色微暗,默了半晌,剑尖微微用力下滑,立刻在他脖子上形成一道血痕。
他闭上了眼。
宁雪静说得对,成王败寇,他确实输了。
只是他们最后却没有杀他。
因为找不到玉玺。
宁雪静为了让他说出玉玺的下落,给他下了蚀毒。
华堇年想起昔日那个在雅荣身边,活泼可爱的女子,不禁扯出一个笑:「雪静,你就那么想当皇后?」
「不惜扮作若雨的模样,让我分心,你就那么想当皇后?」
她咬了咬唇:「谁都是为了自己,太子殿下,不也一样吗?」
华堇年摇摇头:「你走吧,你们确实赢了,也可以杀了我,但玉玺我是不会交给华温玄的。」
用这种法子登上帝位的人,他想父皇,也不会同意他将玉玺交出来。
宁雪静走时,转头淡声道:「太子哥哥,其实我们有的是时间,你虽将皇后送到了皇寺,但此刻她人也在我们手上。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若不交出玉玺,这毒每日子时就会发作,蚀骨之痛,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他被圈禁的地方,是宫中的地牢。
云鹤找到他时,他已被蚀毒折磨得奄奄一息。
云鹤虽迷晕了看守侍卫,但华堇年却已站不起来,如何带着他逃出宫门,成了问题。
云鹤咬了咬牙,双眼猩红,和一起来的林征道:「要不杀出去吧。」
华堇年摇摇头:「我如今浑身无力,你们两个又要护我又要制敌……饶是你剑术好,以一敌十可以,以一敌一百可行?」
他闭了闭眼:「若要救我,明日等他登基之时,你在前头安排场刺杀,再从后面接我出去,我知道宫中还有一条密道……切记,不要用你王府的人。」
云鹤嘴角勾起一抹笑:「这我自然知道。」
华温玄登基那日,云鹤带着他的影卫,和前面刺杀之人里应外合,趁着混乱将他救了出来。
云鹤将他安置在一处隐秘的宅子中,他问:「母后呢?」
云鹤道:「放心,和我们救你同步行动的,刚才接到消息已经从皇寺救出了。」
他惨白的脸扯出一个笑:「上次忘记说,这么快就能找到地牢,不愧是你。」
云鹤忍不住破口大骂:「快个屁!老四对外说你死了,我和影卫找了两个月才找到那地牢。我在老四面前天天装乖孙,还上交了王府的兵权,这才得了他的信任。」
云鹤接着道:「你可别说我没骨气啊,我不把兵权上交,估计你姑姑姑父还有我,都在牢里蹲着。大家都进去了,谁来救你?吴幸他们因不愿归顺,现在也都在牢里,你的这些个谋士,虽说心思缜密善谋略,但就是气节太高了,太死板了……」
他忍着全身的痛,道:「你传个消息给吴幸他们,和他们说,都降。」
云鹤愣了愣,看到他眼中泛起的黑光,随即笑道:「也对,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们以前以为你死了,才不愿归顺,如今若知道你活着,定会卧薪尝胆,等你回来。」
他闭了闭眼,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道:「我的影卫,怎么都在京城?不应该,不应该……」
云鹤递给他药,道:「嗯,这件事你须得知道,若雨她……知道了。」
他猛地睁眼:「什么?」
云鹤扫了他一眼:「你以为只要瞒着她,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听你的影卫说,她听到你死了的消息,差点从山崖上跳下去,还好郑医女和其他影卫赶到,说你还有活路,她才断了随你而去的心。」
他只觉心跳都要停了,这种感觉比蚀毒的痛还难受:「你说阿雨,她如何了?」
云鹤叹了口气,递过来一个荷包,华堇年颤抖着手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竹片,上面写着三个字。
「等君归」。
两个多月蚀骨的毒,都敌不过这一个薄薄的竹片。
但他却没有直接回山庄。
一是因他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妥当,二是因蚀毒难解,须得连续日日服药,数月才能将毒素完全排出。
一旦发作起来,剧痛难忍,他怕阿雨见了,会太伤心。
他将母后接到江南一个偏僻的小镇里,自己也蛰居在那里,一面祛毒,一面养伤。
他母后看着他,只道:「如今我也不知,她到底是你的劫,是你的幸,还是你既定的命数。」
他笑笑:「可能是既定的命数吧。」
他母后叹了口气:「既是命数,便早点去见她吧。」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中秋,就快要到了。
他母后却不愿再离开这个小镇,她说江南景色好,她想余生,都在这里,看花开花谢,日升日落。
对上母后淡然的双眸,他知道,她以前执着的那些东西,终是看开了,也放下了。
他赶了几日的路,忍着中途偶会发作的余毒之痛,终于在中秋那夜,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她正坐在医馆的台阶上,手中拿着一瓶酒,带着他熟悉的微醺模样,双眼迷离地看着天空。
细雨微朦,他撑起油纸伞,向她走去。
「在下路过,姑娘可否,赏口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