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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魏婉娴嫁给荣德帝的时候,也不过十七。

荣德帝的大公主都要比我大上两岁,他有着足以做我父亲的年纪。

但魏婉娴却说,这是她为我谋的福祉,魏家一脉的荣辱皆在我的一念之间。

我笑了笑,踏入宫门那一刻,我便再也见不到我的少年。

(一)

荣德十七年,荣德帝召我入宫,封我为妃。

那一年我正好十七岁,入宫便是尊贵。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像我这样,入宫为妃的自古以来都少有,连我爹娘都说,这是荣德帝对我的宠爱。

我点头,在福禄宫里行着冗长的礼节,叩拜一下又一下,麻木又无可奈何。

全程我都在笑,可我觉得我的心在流泪。

没人知道,在这一天,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少年。

荣德帝晚些时候来了福禄宫,外面的行礼声打断了我,我端坐好,等着那世上最尊贵的人踏进来。

「累了?」荣德帝走到我面前问道。

他的话让我猝不及防,竟然一时间忘记了向他行礼,他似乎也不在意。

岁月没在这个可以做我父亲的脸上刻上痕迹,他制止了我要行礼的动作,一把将我抱了起来,随后问我:

「害怕么?」

我摇了摇头,但是没说话,他似乎笑了一下,随后一夜恩宠。

我娘在我入宫前,教了我很多,还有许多教习的姑姑,一直告诉我如何侍寝才能让荣德帝高兴。

毕竟魏家一脉的荣辱都在我身上。我都有默默记好。

临睡前,我似乎听到荣德帝唤人进来换水,彼时我已经累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荣德帝已经去上朝了,我立马变得惊慌,我娘千叮咛万嘱咐,说荣德帝早朝前,我是要起来给他穿衣的,可侍寝实在太累了,以至于我都没有醒过来。

我赤着脚跑出门,伺候我的丫鬟公公都紧张的要命,我开罪随身的丫鬟,问她:「陛下起床,怎的不叫我?」

「是陛下吩咐,不准叫醒您的,还吩咐御膳房给您备了汤。一直给您温着,好叫您醒来吃。」丫鬟扑通一下跪下,叩头说道。

我稍稍心安,原来如此。想来荣德帝安排的这样仔细,不像是恼怒我无理的样子。

过不久,我喝了汤之后,荣德帝的赏赐便给了过来。

我数了数了赏赐,果然很厚重,让丫鬟给那公公封了个大物件儿,我看他滚圆的肚子笑得上下乱窜,心里闪过一丝嘲讽。

我嫡母是一个懂得安后宅的女人,在我未入宫前,她便安顿我,说那后宫最得罪不得的便是皇帝身边的公公。

这些人常年跟在荣德帝身边,深知荣德帝的习惯,该打点的要打点,万不能因为这点小钱得罪人。

她当时还说,若是走动的银钱不够,定要捎信出去给魏家,魏家会尽力为我周旋,助我一臂之力。

送走一干人等后,我累的很,便倚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荣德帝便是那时候过来的,旁的人见到他行礼,他却挥手让他们躲远些,他自己拿了本书在旁边坐着。

我其实是醒了的,可不知怎的,只是想赖着,不想醒,这时身旁的荣德帝笑了一声说道:「打算赖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对我竟然有一丝宠溺。

我慌乱的坐起来,便要行礼,他抬眼:「免了。」

「陛下……今夜还在福禄宫?」

「你似乎不是很情愿啊?」荣德帝笑起来。

我审视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若我嫁的是寻常人,那这个人便是我的夫君。

可他终究不是我的夫君。

我连忙起身行礼,说道:「陛下误会臣妾了,臣妾只是想要不要吩咐人准备您的晚饭。」

「让他们备着吧。」荣德帝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随后他看着我,状似不经意的说道:「起来吧,朕没怪你。」

「谢陛下。」

「朕知道你的性子不似看起来那样乖巧,你对着朕大可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我还是不敢说话。

荣德帝将书放到一侧,说道:「你在朕面前不必如此小心,做你自己便好了。」

我诺诺的应下,心里倒是吐槽得厉害,他是天子,伴君如伴虎我又岂会不知。

就算他如今对着我很好,保不准哪天我,或者魏家做什么惹得他不快,来去也就一瞬间。

我不是魏婉娴,没有她那聪明的脑子,哪儿敢去肆无忌惮的做自己。

荣德帝见我应下,也没说什么,只是他眼里有些晦暗不明的打量,让我越发的看不懂。

荣德帝一连翻了我十几日的牌子,这让魏家一时风光无限。

我娘托人给我捎信,说我爹近来春风得意,巴结讨好的人络绎不绝。

她在最后叮嘱我,要好好侍奉荣德帝,毕竟我现在颇得圣宠,让我时不时在他身边去吹吹风。

我看完那信,立马便烧了,对着我娘身边的大丫鬟吩咐道:「回去告诉我娘,我都知道了。」

「那奴婢告退了。」

我看着她走出去,心神不宁。所有人都以为荣德帝给魏家的赏赐是因为我得宠,可我从未跟荣德帝提过魏家半点。

(二)

临近年初时,下了一场大雪魏婉娴出嫁了,嫁给了荣德帝的二皇子,我和她的姐妹情于此,变成了母女情分。

这样的关系想想,倒是蛮好笑的,但是我笑不出来,因为我娘又给我捎了信儿进宫:

「魏氏一族的荣辱都挂在了皇后和二皇子一脉,你需谨记多跟皇后走动。」

我看着这个口信儿,冷笑连连,荣德帝还不算老,下面的皇子便不安分了,魏家竟然如此的拎不清,早早的开始站二皇子一脉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利益关系,竟然将魏婉娴都舍得嫁过去了。

魏婉娴和二皇子萧毓的婚礼筹备的十分盛大,皇后的儿子,以嫡子的身份娶得王妃。

皇后乐的合不拢嘴,荣德帝却淡淡的,本来接亲那天,皇帝和皇后去观个眼,那是天大的恩赐,但荣德帝说,出嫁的是我的姐姐,我合该去看看的,于是把我也带了去。

皇后见到我,眼神沉了沉,但还是笑魇如花的没说什么,毕竟她可没那么不明事理,乱了儿子的姻缘。

我打进宫后便没见过我的父母,在魏婉娴成亲的日子里,我看到他们整整齐齐的坐在一起,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母亲看着我,瞄了几眼,欲言又止。我猜想,她大概还是想要安顿我多跟皇后走动走动,好给魏家出力。

我今天没见到魏婉娴,不然我猜我那聪明的姐姐大概会教我如何给荣德帝吹枕边风吧。

荣德帝待到下午,带着我和皇后回宫,当天晚上便去了我的宫里,皇后那边奴婢过来了几趟,荣德帝都没有过去,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魏家和皇后的关系,不得不硬着头皮,不情不愿的对荣德帝劝解道:

「陛下,今儿是二殿下大婚,按理您应该去皇后娘娘那边歇了。」

「怎么?撵朕呢?」荣德帝搂着我,倒是没着急做什么,只是带着轻笑,倒也没有嘲讽,就是在打趣我。

(三)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这样问我,我是不敢再劝他的,整个后宫都是皇帝的天下,他想留在哪边,哪里是我说的算的。

荣德帝搂着,一下又一下的轻哄着我,说:「你这样胆小,一点也不像朕的女人。」

「是女子,哪个不胆小啊。」

「朕这个后宫,心思缜密城府深厚的女人多如牛毛,而你,被魏家送进来,却连给魏家荣耀这样的枕边风都不敢吹,你说说,你哪里胆子大?」

荣德帝说完,我身子一僵,他怎么知道?

荣德帝笑笑,说:「儿子大了,皇后也不安分了,当初把你送进来,朕也可以哄着你,你没有张嘴要什么,朕也给了魏家荣耀,只是魏家不知足,竟然开始正大光明的站队,太子还没有被废就结党营私,爱妃觉得朕该怎么做?」

「陛下,我……」我冷汗连连,一下子从他怀里起来,跪在地下请罪。

他无奈的起身将我又抱回了床上问我:「朕说治你罪了?」

「臣妾……惶恐」我窝在他怀里,脑袋飞快的寻找解决之法。

荣德帝倒是不生气,说:「朕只是想告诉你,朕还年轻,别把朕当老糊涂,那些背地里的风吹草动只要朕想知道,朕就能管,只是有些不必要罢了。你在这深宫里,聪明些,朕要是保住你,也是轻而易举。」

「臣妾明白。」我乖巧的应了一声,随后荣德帝便不再多言。

他大多是温柔的,这让我在后宫的日子并不难过。

第二日,荣德帝早朝离开后,我便醒了,想着前夜的种种,心惊胆寒。

我突然觉得魏家确实是有些不知好歹,无端揣测圣意,荣德帝又何尝不是冷眼旁观呢?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让皇后的势力有多大,他在二皇子的婚礼上带我出席,实则变相的在显示我的荣宠,这也会引起皇后的不满。

我如此得荣德帝欢喜,不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她都不可能在心里粉饰太平。

但她会顾念二皇子妃和魏家,对我容忍。这时候荣德帝给她下了一剂猛药,儿子成亲当日去了宠妃宫里,本来一条船上的人,直接被打翻了。

皇后的宫女几次三番的来请,都没有让荣德帝动摇,如此,我和皇后的联盟瞬间瓦解了。

荣德帝同我讲的那些话,也不是随便说说,只是在告诫我,安分些,他便能护着我,而我,在这深宫中,如果失去了皇后这个同盟,魏家便也不能依仗了,那么我就只能抱紧荣德帝一人。

恐怕,这场分裂,在我进宫之时,荣德帝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四)

皇后娘娘派人来找我,我便知道来者不善,果然她见到我后,直接让我跪下,说道:

「福禄宫真是好本事,得了几天恩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连奴婢都是好大的口气,让人都找来了本宫做主。」

她说完,下人带来了一个小宫女,她的嘴角带着血,显然已经受过罚,这是我娘带给我的陪嫁丫鬟。

她一见到我就开始大哭,「莹妃娘娘,您救救奴婢吧,奴婢没有仗势欺人,奴婢是被冤枉的。」

她一直跪着磕头,我看的十分难受,忙去求皇后,「是臣妾教导无方,惹得您不高兴,她确实该罚。」

「哼,你这宫女,听说是打魏家带来的?二皇子妃同我说魏家的丫头都识大体,懂分寸,但你这丫头我查了一查,可不止啊,她还跟侍卫私通,并且破了身子,如此的祸乱下流之人,本宫贵为皇后,不得不惩戒,若是轻轻放过该怎么管理后宫呢?」

她说完,那个跟丫鬟私通的侍卫也被押了进来。男人刚一进屋,就开始指着我那丫鬟说,是被勾引的,请皇后做主。

皇后看了我一眼,还未等我开口辩驳,已经张口道:「拖出去杖毙。」

随后又对那个侍卫说道:「你如此的不知检点,不感念皇恩浩荡,不如交由敬事房,断个干净吧。」

那男人面如死灰,一直在求饶,但无济于事,很快被拖了出去。

我那丫鬟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皇后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对我说:「虽然这丫头不知检点,但好歹伺候了你一场,莹妃你也不是那无情无义的人哪,赶紧起来别跪着了,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我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扶起来,连拖带拽的去了院子,此时我那丫鬟身下已经有了血迹,她迷蒙的看着我,一直在念叨:「娘娘,救救我,救救我。」

那天中午的日头很烈,我站在皇后的院子里,一身冷汗,我看着那个鲜活的生命慢慢消逝,化成了一滩血水。

终究是抑制不住,号啕大哭,最后不知过了什么时辰,我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五)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福禄宫,荣德帝守在一旁,地下跪着的是太医院的大人,他们面色都不大好。

荣德帝见我醒了,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搂着我,哄着我喝了些粥,他同我说:「知道你胆子小,可不知道一个惊吓要昏睡三天三夜,这可如何是好?」

我这才知道,我已经睡了这么久。我的印象里,自己一直在做梦,梦里无一例外,都是皇后冷冷的面容和那丫鬟临死前绝望的求救声。

她掐着我的脖子,大声质问我:「为什么不救我?你不是皇上的宠妃吗?为什么?」

荣德帝在我生病的这些日子,天天过来看我,我明显觉得我比之前虚弱,甚至晚间,荣德帝不搂着我,我会突然惊醒,不敢入睡。

他不准我下床,一定要我小心将养,一日三顿让太医院的人过来给我请脉,我就算是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终于在一日,荣德帝早朝后,我将宫女递过来的镜子打碎,随后逼问,才听着宫女战战兢兢的说道:

「娘娘,您……您不只是受到了惊吓,还流产了呀,太医说,已经有些时日了,可以依稀判定是个皇子,那日您在皇后娘娘宫中昏厥,陛下便赶了过去亲自抱您回的福禄宫,那个拉扯您的嬷嬷是皇后娘娘的奶娘,在您流产之后,陛下直接将她处死了,皇后娘娘也关了禁闭,陛下不让我们主动同您讲起,皇后娘娘想为那嬷嬷求情都未能见到陛下一面,陛下一直陪着您呢,您可千万要放宽心,您要是再病了,奴婢可就连命都没了。」

那小丫头边说边磕头,我看着她的模样,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我想着被皇后杖毙的那个丫鬟,叹了口气,对她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什么也未同我讲,我也什么都未问你,听清了吗?」

「听……听清了……」

「听清了就下去吧,以后好生伺候着。」

「是,奴婢告退。」她给我磕了个头,小心谨慎的退了出去。

我望了望门外,笑了,但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摸了摸我的肚子,我咬着牙,一点一点憋回了眼泪,我对着它喃喃:「孩子,你别怕,娘一定会为你好好讨回来的。」

不论是魏家,还是魏婉娴,二皇子还是皇后,这一笔笔的账,我从这一刻起,都要好好地讨回来。

今日,我同他们多了杀子之仇,无法和解。

(六)

晚间荣德帝来看我,我面露愁容,他看着我的模样,问我:「可是有不舒服?」

「没有,就是这些天歇在房间里,有些腻了。」我有些无力的靠在荣德帝的怀里,他笑了笑,同我讲:「再过几日,母后礼佛便要回来了,到时候你去跟她多走动走动。」

我乖巧的点头,心里想到,当今太后是荣德帝的养母,和皇后同母族,算起来是她的亲姑母,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和皇后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并不亲厚。

荣德帝不会无缘无故跟我说这个,肯定有打算的,我想了一下,了然。

太后回来,必定是有人要操办的,皇后现在被禁足反省,可是说到底,她不过是杖毙了一个丫鬟和侍卫,后宫当家要有手段,这都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借着太后回宫,她定然是要复宠的。

我正在心里暗自思量如何取得太后的信任时,我的「好」姐姐魏婉娴坐不住了,她让我的母亲给我捎信,借着我生病的由头,说是要进宫看望我。

我不好直接拒绝,我让宫女给我拿了点白粉涂抹,随后虚弱的靠在床上,魏婉娴进来就一副很亲热的模样:

「怎么病成这样,也不知道给家里递给个话,看把母亲心疼的。」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即说话,随后对着宫女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退出去之后,我才开口:「让你们担心了,但我现在的身份,也不好传什么消息,姐姐,你现在是二皇子妃,这辈分在我这也就罢了,倘若皇上撞见还是多有不妥,我……咳咳咳……」

话没说完,我便开始咳嗽,我看到魏婉娴极力克制的想要教训我憋红的脸,心里觉得好笑,第一次竟然在这个嫡姐面前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我的嫡母比她可不含蓄多了,她对我的话嗤之以鼻,突然就站起来教训我:

「魏婉莹,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进宫前我是怎么同你说的,咱们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婉娴她嫁给了二皇子,我们魏家未来的荣耀定是要与二皇子一脉同进退的,你作为现在陛下的宠妃,定然要帮扶一二,你倒好,才得宠几天,就开始对你的嫡姐拿腔拿调,甚至拿皇上来压她,你怎的如此的不知轻重?」

「母亲这话这是冤枉我了。」我病态的开口,语气十分虚弱,她被我的示弱将的一愣,没有说话。

我便继续发功:「母亲说我因着陛下对我的宠爱而欺压亲姐,可是母亲,我在这之前先是将宫女遣出去,才开口提醒的,我这宫里人多口杂,你们二位进宫来看我不假,可姐姐现在也有一位婆婆住在坤宁宫,这中间母亲能保证不被人传口舌么?传到陛下耳朵里,我失宠了,难道对姐姐就有益处了?你们费尽心思把我送进宫里,又处处警惕我,打压我,但你们是不是忘了,当初我是不愿意进来的,您觉得委屈了姐姐,觉得我现在风光,那当初姐姐为什么不来呢?」

「莹妃娘娘想错了,是我考虑不周了,现下确实要多注意,宫里人多口杂的,不能落了把柄,你现在身子虚弱,陛下又时常过来,你要是有心,就多说两句,皇后她毕竟是陛下的发妻,因为收拾了你一个丫鬟便被关了起来,传出去,对你和陛下的名声都不好,娘娘聪慧,定然知道其中利弊。」

我虚弱的点头,回应:「若是能出力,我定然会尽力,只是前些日子,陛下同我说,皇后娘娘其实是在为太后抄写经书祈福,太后不日就要归来,我也不好在说什么。」

魏婉娴听我说完,脸色一沉,但她隐忍着没有对我发作出来。

我琢磨着她进宫就是没好事,果不其然,打着给皇后娘娘解除禁足的目的来的呢。

只是我也不似之前那样好对付,没让魏婉娴占到便宜。她心里定然觉得我是因着那个被杖毙的丫鬟不肯对皇后伸手,但她未曾想到我已经白白失去了一个孩子。

眼下,我开始佩服荣德帝,我流产这件事他大概是交代过,宫里除了他安排在我身边的宫女和那个每日复诊的太医院的人,想必知道的不多,皇后虽然跟魏婉娴是婆媳关系,但是深宫中多说多错,她一定未跟魏婉娴提我流产的事,否则魏婉娴这样精于算计的人,怎会让我去搭救皇后呢?

只是她能算计我,我自然也能坑她一把,荣德帝是让皇后闭门思过,我却说她正在给太后抄写经书,这话魏婉娴定然是要传给皇后的。

太后还有不过七日便回来了,她们抄经书这事毫无准备,我都能想象到坤宁宫里的兵荒马乱。

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但是我面无表情,面上仍是惨败,我的嫡母亲直勾勾的盯着我半天,终究没说什么,可我仍然看得出来她的不满意。

但眼下魏婉娴都忍了,她也不好说什么,许是急着见皇后,她们两人同我说:「时候不早了,好好休息。」

在我首肯后,立马退了出去。

我将荣德帝留给我的丫鬟叫了进来:「去看看,她们去了哪里,不用做什么,看看就行。」

「奴婢晓得。」我看她退了出去,心里了然,她大概一时半会回不来,她不只是要去跟踪魏婉娴和我娘,还要去给荣德帝打小报告呢。

(七)

荣德帝晚膳的时候过来的,进来看我在摆碗筷,搂着我坐下说:「这样的事儿让宫女做就可以了。」

「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宫女忙的很。」我意有所指,荣德帝哈哈大笑,他说:「爱妃是嫌弃朕把她放在身边了,你觉得她监视你?」

「臣妾不敢。」我极其敷衍,嘴上说着不敢,其实表达的意思就是不满,荣德帝倒是没管我龇牙咧嘴,只是说:「你肚子里的那个没保住,你心里大概也有数了,我把她放过来也是避免这类事情发生。朕的这个皇后这些年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但朕的子嗣也管理的非常得当。你这次只是误打误撞,并未让她知晓,倘若她知道你有了身子,那你现在心惊胆战的日子才刚开始。」

「臣妾知道了。」

「爱妃,朕还在呢,以后该嚣张的便要嚣张起来,不论你们之前是何种血缘关系,你现在都是长辈,不必畏畏缩缩的。」荣德帝仔细的交代我,他虽然没明说什么,我却明白了,他是想让我对魏婉娴硬气一点。

仗势欺人呗,荣德帝才是真正的谋算家,我都能想到日后兵败时,皇后和二皇子那惊诧的眼神。

时间一晃,便到了太后回宫的日子,荣德帝亲自带着我们一众妃子在外面迎接,队伍浩大。

太后缓缓而来,看起来十分沉静内敛,我稍微有点发怵,刚刚她打量我的样子,让我有一种被看透的错觉。

皇帝一直将她送到慈宁宫,让后宫妃子多陪着聊聊便告辞了。我一直同其他妃子僵坐着,听着皇后跟太后你来我往的姑侄情深,觉得比看话本子有意思。

这位算得上是皇后娘家人的太后,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不待见皇后。

「莹妃,你身子好些了?」突然被叫到名字,我心下一紧,立马行礼道:「多谢太后娘娘挂念,已经养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你年轻,又得皇帝喜欢,以后可不能不将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趁早调剂,日后给皇帝添个公主,哀家也是欢喜的。」

「太后娘娘说的是,」我立马点头,随后余光看到皇后阴沉的脸,随后了然,大概是想到了我那未出世的孩子,觉得太后在敲打她。

太后为了热闹,中午留了我和皇后同她用饭,但言语间似乎对我更感兴趣,我直觉不妙,不管是荣德帝还是太后,似乎都是有意给我恩宠,用来同皇后对抗的。

可是太后不是皇后的姑姑么?为何闹成这样?

(八)

二皇子最近动作频频,荣德帝每次来态度都不好,我索性也不劝了,荣德帝他有自己的章程,皇后一脉的算计,他都了如指掌。

他问我:「听说,你近日常去同母后谈心?」

「太后娘娘喜欢民间有趣的故事,臣妾听来的,也去说一说,都是人间的笑谈,当不得真。」

「母后前日跟我提起你,一直称你是个妙人呢。」荣德帝半真半假的说道。

这段日子,荣德帝可没闲着,他说的皇子中子嗣不丰,成亲的又不多,于是坑儿子的他一点没手软,给各个儿子都送出了两个侧妃,当然也包括二皇子。

我当时诧异极了,问道:「二皇子刚成亲,这样会不会让夫妻二人不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况且他要是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朕倒也是佩服他,若是不能,只能委屈二皇子妃大度了。」

「臣妾不明白。」我确实不懂,他此举的意图。

荣德帝笑了起来,说:「素闻二皇子妃聪慧非常,朕倒是想看看她怎么破此局,她一个闺阁女子,却处处谋划,野心不小,朕听闻,她十分倾慕朕的二皇子,那朕赐的这两个侧妃她该怎么处置呢?」

我恍然,再精明的女子也会为了情爱失了自己,荣德帝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分裂二皇子和二皇子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嫉妒。

魏婉娴再大度,也会生出嫉妒,她费尽心机嫁给了二皇子,赌上了魏家,二皇子同她之间肯定也有利益纠葛,我爹他们都站在二皇子一脉,定然是二皇子一脉答应了魏婉娴什么。

会是什么呢?听荣德帝的意思,十有八九可能就是不纳妾,可皇帝赏赐的女人,那不是说拒绝就拒绝的,谁敢违抗圣旨呢?

太后寿宴悄然而至,因着太后一直崇尚节俭,所以没有大办,但大臣带着亲眷进宫说吉祥话的晚宴还是照常开了。

我看着魏婉娴的表情似乎不太好,面容也憔悴,荣德帝大概是看出来我的好奇,晚间来留宿的时候同我说:「朕给他送过去的侧妃,有一个已经怀了身孕,因着是朕赏的,他们也不敢怠慢,况且朕送过去的侧妃都是温婉贤淑又聪明的可人,朕的二皇子喜欢那类的,自然也愿意宠着。朕的儿子,朕怎么会不了解呢?」

「那姐姐可要伤心了。」我点头,并不同情,魏婉娴早该想到今日的一切。

过了没几日,我嫡母同我说,想进宫陪我说话。想着不久前的不欢而散,我猜她是为了魏婉娴来的。

魏婉娴这个嫡女真是样样都好的,嫡母哪里舍得她受一点气。

我谴退了宫女,同我嫡母说话。

「娘娘,你要给二皇子妃做主啊。」嫡母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突然跪下来求我,让我有些诧异,我连忙过去:「母亲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不能坐下说?」

「娘娘,二皇子和二皇子妃本是伉俪情深,最近纳了侧妃,二皇子妃的日子不好过啊!我的娘娘。」

嫡母说完,半跪在地上,哭的一塌糊涂,那一刻,我不知道她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她确实是心疼魏婉娴,为了她宁愿自降身价来求助我一个棋子。

我扶着她起来,叹口气说道:「母亲,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正常,姐姐她又是皇子妃,若是因为妾室处置不当,传出去外人该怎么说?于她名声也不好啊。」

「可是你姐姐她过的苦啊,那侧妃也不是好相与的,你姐姐传信来说,二皇子最近已经不怎么愿意留宿在她房里了,他们成亲才多久啊,这可怎么是好?你给娘想想办法,娘知道陛下现在那么宠着你,我听说太后对你也不错。你帮帮你姐姐。」

「娘,姐姐作为正室,保佑家宅安宁自然是会受点委屈的,可是正室也要有正室的威严,即使是陛下赏赐的人,她也要有安家宅的手段。这点聪明如姐姐,想必也不用我说,至于陛下,您放心,我们魏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是侧妃,若是姐姐惹出什么来,我定能安排妥当。你不用怕,一切有我。」

「那我就先谢谢娘娘了。」嫡母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我的答复,脚步轻快的离开了我的宫门。

我看了看帘子后面的宫女,挑了挑眉,想去给荣德帝报告便去吧。

魏婉娴要闹,定然得找人背锅,我是最好使的一把剑,我得给我娘家人撑腰,于是嫡母来了。

我跟她这方面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尽可能的闹起来吧,蹦哒的越高,摔得越惨。

(九)

我给魏婉娴出黑招的事儿,荣德帝是知道的,但他却未提起,那宫女也如常,这让我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皇后在上次流产风波之后,便捎过来消息,让我不用过去请安了,我笑了笑,这算是给荣德帝示好吗?

这些日子里,我时常陪伴太后,也终于知道了太后不喜欢皇后的原因。

皇后原本是养在嫡母膝下的庶女,本来不应该她嫁给荣德帝的,同荣德帝有婚约的是她的嫡姐。

可也不知道皇后当时存了心思,突然说要进宫陪伴当时还是淑妃娘娘的太后,荣德帝当时是太子,正在给当时的皇太后过大寿,后宫歌舞升平,人人都不敢懈怠,谁知道皇后和当年的荣德帝衣衫不整的被皇帝捉了个正着。

荣德帝年轻,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就算是有心为之,他都不能多说什么,当时的皇帝气的差点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还是那位跟他有婚约的那位小姐进宫求了皇帝。

她说:「左右都是叶家的女儿嫁给太子,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都是叶家承皇恩浩荡。」

皇帝对她的谦让很满意,大笔一挥就下了圣旨,直接将当年的皇后封了太子妃。

太后也是深宫宫斗的一把好手,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如何不懂?于是打那时候起,这个宫廷秘辛被她收进肚子里,但也不待见皇后。

按照太后的意思:「皇后这个人,心思深,她的每一步都有谋划,不安分。曾经荣德帝也想要好好善待她,但是三皇子出生后,他便放弃了立皇后的儿子为太子的打算」,想到那个病恹恹,吊着一口气的三皇子,太后深叹一口气。

毫无疑问,三皇子的病不是天生的,离不开皇后背后的操刀,我突然想到那日荣德帝同我说,他的子嗣不丰,语气里是有些难过的。

这么多年,荣德帝不立太子,也终于让二皇子坐不住了。

(十)

二皇子府传来侧妃病故的消息时,我正在御花园赏花,嫡母的丫鬟哭哭啼啼的进宫,我就知道事情有些难搞。

果不其然,魏婉娴可能是真爱惨了二皇子,竟然在二皇子出京办差的空档,罚怀孕的侧妃跪祠堂,侧妃受不住,晕倒了,醒来后肚子里的孩子便没了。

那侧妃也是个硬骨头,在流产后,不哭不闹,等到二皇子回来那日,直接当着二皇子的面撞柱而亡,临死的时候跪求二皇子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公道。

二皇子痛失宠妾和儿子,本来一个未出生的庶子是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的,可偏偏侧妃冒死的决心,饶是二皇子也动容了。

皇帝送来的侧妃,他心里是有所忌惮的,可这监视侧妃的人一直未收到给皇帝报信的动作,二皇子便不如之前警惕。

今日又如此刚烈地以死明志,在二皇子心里只有怜惜。他命人将侧妃以正室的规格下葬,连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成了嫡亲,魏婉娴彻彻底底的成了笑话。

我倒是没想到这个侧妃如此的有魄力,能让魏婉娴栽的这样彻底,甚至连反击的人都找不到。

但我毕竟和魏婉娴都出自魏府,这戏还得唱下去,我连忙问:「姐姐……不,二皇子妃可还好?」

「二皇子妃被咱们家领了回去,二皇子说是魏家没有教好,如此后宅不宁的正室,需要再领回去教教,咱们家夫人说,您当初是答应过的,要是出了事,您会保证魏家无虞的。」

「我是答应过,可我也没想到侧妃这样的硬气,连死都不怕,怎么说也是陛下赏的,现在人死了,还是如此憋屈的死法,姐姐怎么也不占理啊。」

「那可怎么办啊,这可是候府的大小姐啊。」那丫鬟急了,对我说话都不客气了,我也没发作,故作为难的说道:

「也罢,你先回去吧,容我想想法子。」

「您今天好歹给个说法呀,不然我回去怎么交差?」丫鬟一听,立马反驳,我眼神突然凌厉,冷笑一声:「你怕是不知道在跟谁讲话?我要是不痛快,别说不给你个说法,我想要了你的命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母亲身边的人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娘娘恕罪,奴婢只是一时心急。」

「回去等着吧,让我那好姐姐安分些,二皇子现在正厌弃她,别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过,我们魏府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姐姐嫁给二皇子的时候,二皇子应该是许了什么好处的吧?」

「这……」我看到那丫鬟犹豫,心下冷笑,一个丫鬟知道的都比我多,还妄想让我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怎么,不能告诉我?那我如何去找陛下求情呢?回去递句话给姐姐她们,我的时间有限,只有一日,若是他们不能对我坦诚,那恕我爱莫能助。你回吧,」

「娘娘,可是……」她还想挣扎,但是抬头看见我冷硬的目光,还是没再说什么。

她走后不久,我问身旁的宫女:「是陛下让侧妃自行了断的吗?」

「这,奴婢不知,您如果想求证,不如去问陛下。」

「你倒是聪明,先下去吧,本宫累了。」

(十一)

隔天,那个丫鬟又来,什么都没说,递给我一封信便离开了。

果然,魏婉娴与二皇子之间的事让人有些难以启齿,她先让二皇子破了身子。

当初荣德帝想让她进宫,她与二皇子伉俪情深不舍得分离,两个所谓的聪明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熟饭,偷梁换柱的将我嫁给了荣德帝。

魏家女进宫服侍皇帝,未言明是哪一位,我本不是嫡母的女儿,我的母亲只是位姨娘,但为了魏婉娴不进宫,偏要说我是养在嫡母膝下的。

荣德帝一早就清楚了这一切,但他并没有声张。

往下看,不难看出二皇子许了候府很多东西,候府暗中也给了二皇子很多方便,可以说利益纠葛颇深。

二皇子曾经言之凿凿的许了魏婉娴许多的承诺,包括未来的皇后之位,只是这些都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现在侧妃之事发酵起来,他将魏婉娴送回了魏家,可候府的把柄已经在二皇子手上。

二皇子有私兵,却不是养在二皇子的庄子里,而是养在魏婉娴舅舅的庄子里,魏府为了跟着二皇子分一杯羹,更是私底下没少出钱出力,给二皇子造兵器。

现在二皇子手里捏着这些把柄,即使魏婉娴想闹,也要想一想魏家能不能经得起折腾,大不了二皇子将罪名全部都推到魏家身上,荣德帝不是个绝情的人,二皇子好歹是他的儿子,怎么也会网开一面,但是魏家呢?

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魏婉娴说,她发现当初跟她同床的那个男人并不是二皇子,也就是说她被破了身子,却不是二皇子破的。

真是报应不爽,我看着这封信,想了下,随后扔进烛台里,将信烧了个干净。

我必须要让魏婉娴回到二皇子府,即使我咬牙切齿恨到不行,但依旧要这样做。

魏婉娴她竟然敢用那个人来威胁我!

晚间,荣德帝过来的时候,我情绪不好,我猜他也知晓是因为什么。

荣德帝抱着我问我:「可是二皇子妃的事让爱妃烦心了?」

「陛下知道还问我。」我嘟着嘴,表现的很不高兴,荣德帝没生气,问我:「爱妃想怎么做?」

「陛下真会给我出难题,现在这样子可好了,魏家几次三番的来寻我想办法,我明知道那侧妃是您送的,却也没办法同魏家讲,但我又得您庇佑,他们可不指着我给您吹枕边风呢么?可是我有几分本事您是知道的,这让我如何将姐姐送回二皇子府上去?」

「朕还当是什么大事呢?爱妃不必忧心,此事朕心中有数。」

我听到荣德帝这样讲,心里有了底,魏婉娴的事有谱了。

(十二)

三日后,朝堂上,荣德帝将二皇子一顿训斥,原来他此次出京办差效果奇差,外界传言都是因为二皇子心里挂念侧妃所致。

一石惊起千层浪,二皇子与侧妃的伉俪情深突然就成了攻击他的把柄,荣德帝痛心疾首。

让他闭门思过,又训斥他宠妾灭妻,为了侧妃竟然将正室赶回家门。

二皇子有口难言,他能说是因着皇帝赏赐的不敢推拒吗?可他后来也是真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温婉的侧妃。

荣德帝一共给了他两个侧妃,现在后院那个正得宠,没了魏婉娴,二皇子春风得意,可现在魏婉娴要回来了,二皇子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的。

他们认定是我帮了魏婉娴求情,将一切罪责推到了侧妃头上,不得不让魏婉娴正大光明的回到二皇子府上。

也不赖他们想差了,如今我正得宠,魏家丫鬟进宫找我的事,暗中知道消息的人并不少,随后魏婉娴回二皇子府。

恐怕连魏婉娴和魏家都觉得是我出的力。

很好,我又一次被荣德帝送给了众人当活靶子。

魏婉娴回了二皇子府之后,跟我正大光明的走动起来,这是要给皇后示威?

我当然也是不遗余力的挑唆,我托人给魏家捎话,让他们保留跟二皇子走动的证据,尤其是关于私兵和造兵器的,这些书信不是为了陷害二皇子,而是为了日后给魏家一条出路。

这消息我是直接传给我父亲的,他给我的回信中颇有些赞赏:原以为你大姐是我的几个子女中最聪慧的,想不到你能这样为魏家着想,此事我儿考虑的对,爹心里有数,深宫大院的,切记要照顾好自己。

我看着那些关心的话,心里冷笑,可怜魏婉娴自以为精明一世,还不是也成了弃子。

我爹投鼠忌器,没跟我翻脸,不过是在彻头彻尾效忠二皇子这件事上摇摆犹豫。

现在二皇子同他势同水火,我又深得皇上的心,他怎么会没有别的想法呢?

魏家?呵,没一个好东西,包括我自己。

(十三)

梅花开的那天,大雪,荣德帝没来看我,算算我进宫快三个年头了。

我屋子里有暖阁,袅袅的熏香在屋子里朦胧,让人看不清。

荣德帝最近不怎么来了,听说魏婉娴和二皇子给他寻了位昭仪娘娘,据说那模样跟荣德帝最喜欢的三皇子的母亲有几分相似,都是擅舞的。

荣德帝很是喜欢,夜夜在宫里陪着,反倒是我这里,恩宠似乎昙花一现。

皇后近来日日罚我抄写经书,总是一些小事上教训我,却无大过。

二皇子似乎乖顺了许多,也不曾再闹什么幺蛾子,好似真的要好好的勤勉。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在我爹给我的密信中,我知道二皇子打算在明年春起事了。

他告知我这些可不止是说说,他想让我争宠。

魏婉娴如愿以偿的给二皇子生了个儿子,是嫡长子,二皇子看起来很开心,魏婉娴的地位终于稳了。

只是我问起那个破了她身子的男人时,魏家人对此讳莫如深。

既如此,我便不再打听。

三皇子一直养在皇家别院,因着身体不好,荣德帝不乐意他在深宫中养病。

但最近却被荣德帝接了回来,我几次三番的在御花园遇到,但男女有别,并未打招呼,只是看着跟荣德帝有几分相似,就是显得苍白瘦弱。

年末的时候,荣德帝大摆筵席,民间大丰收,风调雨顺的让他非常的开心,他将那新昭仪封妃的那天,给我也下了晋升的圣旨,我在一众让人不懂的情绪里成了贵妃娘娘。

太后派了嬷嬷来给我赏赐,荣德帝晚间却没来看我,听说留在了昭仪娘娘那里。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我是有些怕荣德帝的,若他不是那么能算计人心,我也不会如此抵触他。

我在那昭仪娘娘进宫之前才得知,我当初那个孩子流产也有荣德帝的手笔,太医院的人说要是保的及时,孩子还是能存活的,但荣德帝说:「这个孩子保不住。」

不过是几个字,我那孩子便没了生存的权利。

我知道这件事时,一晚上没睡,那个被荣德帝放在我身边的宫女当天就被杖毙,新宫女过来伺候我的时候,一直毕恭毕敬,一点也不敢靠近,我知道这是荣德帝的手笔。

笑了笑,我一直想要摆脱棋子的身份,给自己寻得一分自由,事实上,从头到尾,我都是棋子,只不过下棋的人换了罢了。

突如其来的真相,我竟然不知道该恨谁。

(十四)

二皇子给荣德帝送了个昭仪娘娘的事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甚至还见过。

当时是魏婉娴设的宴会,我赏脸去后院走走,魏婉娴看着我问我:「娘娘觉得陛下会喜欢这样的美人吗?」

话说的极其挑衅,但我也未露出半分的不高兴,还夸赞了不少。

没几日,那人便被送进了宫里。

我料想,荣德帝那般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呢?但既然能如此喜爱,要么是发自肺腑,要么就是有更大的用处。

荣德帝,无往不利。

不过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这位昭仪娘娘的态度,不论她得宠与否,对我都十分客气有礼,甚至可以说的上是乖巧。

皇后与我为难的几次,她都出手解了围,我看不懂她的想法,也无从探究。

来年春,魏婉娴突然要见我一面,约在候府的后花园,我欣然前往,正好见见我爹。

这一年,他看到我式微,已经准备站在二皇子身后了,可魏婉娴约见我,定然是他们要对荣德帝下手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直觉荣德帝最近的气色有些不好,甚至于有几次连早朝都罢了。

丞相站在御书房门外哭天抹地,想要以此来劝解荣德帝勤勉,但收效甚微。

御史台的人更是直言这个昭仪娘娘居心叵测,打从她进宫而来,荣德帝越发的荒淫无道。

这才刚过了年不久,春耕还未开始,南方便遭了灾,地方报了几次灾情,荣德帝连款都没播,最后御史台看不下去,连同丞相跪地不起,绝食抗议,荣德帝才不得不选了钦差大臣去赈灾。

荒唐程度,令人发指。

也正是荣德帝的这番举动,让下面的臣子伤透了心,除了丞相的态度不明,私下里站队的人不下少数,连御史台的纯臣都开始动摇。

但即便如此,荣德帝虽不耐烦,可也没有滥杀无辜。

(十五)

我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来求助于我,丞相夫人设宴,约我出去相见,我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赴约而去。

屏风后面,是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人,他是前年的探花郎,也是我曾经芳心暗许的故人,虽然搁着屏风,但他的声音还是从屏风后面传来。

纪良夜,我默念了几句他的名字,便冷淡的开口:「不知纪大人叫本宫来所为何事?」

「娘娘,臣等已是无计可施,还望娘娘施以援手,陛下不理朝政,我朝危矣。」

「纪大人慎言,大人也该知道,我最近的日子过的并不好,且你与我私下见面传出去对谁都不好,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以后莫要见了。」

我说完,立马就离开了这座宅院,心里慌的不行。

丞相府大概是没了把握,但对荣德帝还有期许,才想到求到我的面前。

但我现如今见荣德帝的面都难,一介女子如何能插手前朝之事呢。

我离开时,见到了丞相,这位不过四十的丞相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看起来甚是憔悴。

近来,我爹愈发的不客气,给我的密信里,多数是为二皇子行方便的,我猜他们起事也就在这个月末了。

百姓中不知道谁先说起,说南方的灾情是二皇子自掏腰包给平的,荣德帝派去的钦差大臣带的赈灾银两远远不够,百姓流离失所,求助的折子一封又一封的回来,荣德帝视而不见。

最后还是二皇子力挽狂澜筹备了一批银子,送往灾区,听说因此还卖了几座宅子。

丞相是个纯臣,一心忠于陛下,但眼下荣德帝实在算不上一个明主。

回宫的路上,我想到了纪良夜那带着失望的声音,又想起丞相花白的头发,闭了闭眼睛。

我本是一介女流并无大志,在这深宫大院里,我渐渐的变成了心硬刻薄的模样。

我让人给那位春风得意的昭仪娘娘捎了消息,想要见一面。

昭仪见了我,屈身行礼,依旧十分客气,我便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魏家送我进宫的时候,只是想给魏婉娴铺路,这么多年,我从春风得意到了弃子,还失去了一个孩子,」

「贵妃娘娘想说什么?」昭仪问我。

我笑了笑说:「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争宠,我只是想告诉你,成为二皇子的棋子并不是什么好的出路,倘若他登基,你的性命还在吗?」

「娘娘说笑了,我来这深宫是自愿的,您说的没错,咱们开门见山,二皇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他的请求我不敢不从,倒是贵妃娘娘,你我二人一向没有交集,您也不像是个会争宠的人,怎么想起跟我叙旧呢?」

「因为现在能帮忙的只有你。」我肯定道。

昭仪笑了笑,问道:「娘娘何意?」

「陛下对你不赖,可以说是盛宠,你如此聪明定然清楚二皇子如此不折手段,未必是好皇帝,现在天灾人祸,陛下不能再沉迷了。我看你也不是那样绝情的人,不是么?」

「贵妃娘娘所托,臣妾心里有数,只是陛下会不会改,便不是臣妾所能左右的了。」

我惊讶于她的好说话,她一贯在别人面前恃宠而骄,就连皇后面前也不例外,前朝大臣多数都称她为「祸水」。我找她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只是她的态度让我画上了一层疑惑。

我其实心里不相信这位荣德帝的新宠真的会有所作为,我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三日后,荣德帝竟然真的开始上朝,勤勉政事。

这一反转,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荣德帝容光焕发,好似那些荒废的过去都不是他做的一样。

纪良夜捎信给我,说谢谢,我看都没看完,赶紧烧掉了。

(十六)

荣德帝突然上进,让一直养蛊的二皇子突然就慌张了起来,他费尽心机的让那个昭仪娘娘进宫,就是为了迷惑荣德帝的,至于有没有给荣德帝下了慢性毒,我倒是不清楚。

荣德帝最近春风得意,偶尔还去皇后的宫中坐坐,但是二人早就离了心,待在一起也是彼此煎熬,荣德帝基本不在那边过夜。

我的日子十分枯燥,但好在宁静,可能是皇后和昭仪的斗法愈演愈烈,我这个贵妃难得的宁静。

于是在荣德帝某天晚上溜达过来的时候,我正吃烧鸡吃的欢快,见到他连礼都来不及行,一副贪吃的样子。

荣德帝顿时哈哈大笑,当晚留宿宫中。

仅此一晚,我复宠的消息传遍宫中,昭仪的宫中没什么反应,倒是皇后第二日来看了我,她的面色不好,见到我就问:「听说陛下重理朝政之前,你见过昭仪?」

「御花园遇见了,多聊了几句。」

「你可不要忘了,魏家是跟二皇子绑在一起的,即便你是贵妃,也不能忘却这件事。」皇后语气沉沉。

我笑了起来,我说:「皇后娘娘这么说,臣妾倒是不懂了,据说那昭仪娘娘也是二皇子寻来的,怎的跟娘娘看着不是一条心呢?」

「哼,总有些人以为飞上枝头当了凤凰,做着不属于自己的春秋大梦。」

她话说到此处,我便明白了,想必这个昭仪进了宫之后,便不听他们的话了,这真是意料之外。

皇后此次前来是来找我当同盟的,因着荣德帝开始重理朝中之事,让他们心里开始出现慌乱,昭仪显然是个不好控制的人,能让荣德帝荒淫无度,又能让他勤勉,这样的人若是跟二皇子作对,他们并不占优势。

当我复宠后,他们便想到了我。

只是皇后娘娘似乎忘记了,我也是不听话的那个。

(十七)

皇后不了解我,魏婉娴却是很了解我的,她现在凭借着儿子站住了脚,自然要不遗余力的谋算,她找我的方式真是简单粗暴,也让我始料未及。

她说很久未见我了,约我出去踏春,打着娘家人的名义,我不好拒绝。

但我没想到,我并没有见到魏婉娴,反而见到了纪良夜。

我们见到彼此的那一刻,便知道着了道,但为时已晚,魏婉娴带着皇后他们过来的时候,我「正巧」和是跟纪良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看着我冷笑,说道:「娘娘与纪大人的感情真是让臣妾动容,」

「二皇子妃说笑了,不是你邀约我来踏春的么?怎的,你们也邀请了纪大人?」

「纪大人是本王邀请过来的,只是不成想纪大人跟贵妃娘娘竟然是旧识。」

二皇子话一出,风向立马就不一样了。

我看了看纪良夜,此事肯定不能善了,果然二皇子大手一挥,说道:「今日之事,到底不好听,娘娘身份尊贵,纪大人也是清白身家,如果就这样不清不楚,有损二位清誉,不如就交给父皇吧,父皇一向圣裁,一定不会冤枉二位的。」

话说的客气,旁边的侍卫已经围起来了。

我看着魏婉娴看着我眼里的恨意,不知从何而来。想着前几日皇后还来找我结盟,这是出了什么岔子。

我和纪良夜被压回宫的时候,荣德帝没有见我们,直接降了旨将我贬为嫔妾,幽禁冷宫,而纪良夜直接被安了个霍乱宫闱,勾引嫔妃的罪名,直接扔进了诏狱。

我当时听到旨意的时候,形象全无,我觉得对于纪良夜的罪名有点太大了。

但凡入过诏狱的人,哪还安然无恙的?但不论我如何疯狂的求饶,如何狼狈,荣德帝都未出来见我一面,直到后来我被拖进冷宫,我才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在冷宫大病一场,随身服侍的宫女倒还是不错,将我照顾的很好,她跟我说荣德帝对我还有恩宠,最起码给我治病的药材没有苛待我。

我心里冷笑,他的恩宠不过是随心的给点安慰罢了,他会不知道我跟纪良夜是清白的?

(十八)

我进了冷宫,却一点也不冷清,先是那位得宠的昭仪娘娘过来看我,她跟我倒是没怎么说话,一直在安排宫女,说是好生伺候我,不能苛责。

我看着她忙活,有点可笑,这是在可怜我?

但她什么都未说,我也无从得知,但我隐约的知道,她将我身边的人都换了。

这是要变天了?

第二个来见我的是魏婉娴,她见到我先是大笑一声,随后说道:「魏婉莹,做棋子就要有做棋子的自觉。」

「什么意思?」我警惕的看着有些疯癫的女人,问道。

「什么意思?你还有脸问我什么意思?魏婉莹,我让你入宫为妃,让你享受了得盛宠的滋味,你竟然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跟纪良夜那个贱人藕断丝连,竟然也是好本事,动摇昭仪,将我们好不容易布的局打破,你就是个贱人,魏婉莹。

我真想不到荣德帝竟然如此待你如此好,即使是这样,他都没把人赐死。你在这冷宫里竟然还有人照顾?但是你看吧,也没有多少光景了,荣德帝马上就要完了,我看到时候谁还会护着你。」

「胡说八道什么?魏婉娴你是疯了吗?」

「魏婉莹,我告诉你,谁都不能破坏我的计划,我是下一任皇后,我的儿子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我是魏家的荣耀。」她近乎癫狂的呢喃,让我有些难以置信,我问她:「这就是二皇子给你的承诺?」

「这是我应得的,谁都不能成为我的绊脚石,,你也一样。魏婉莹,你要是安分点,或许事情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但是你不肯安分哪,那就要付出代价。

你还不知道吧,当初你跟纪良夜在丞相府私会,后来踏青又被捉住,纪良夜必死无疑。

可是他到死都还在为你说话,说你是清白的,说他狼子野心,都是他纠缠你,但是你清清白白,不肯跟他在一起,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你可真有本事,纪良夜都自身难保了,还挂念着你。」

魏婉娴恶狠狠的说道,我看着她,第一次服了软,我问她:「纪大人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呵,他死了,以死明志,家里人连收尸都不许,扔在乱葬岗被野狗分了食,亏他纪良夜学富五车,一心想忠君爱国,结果还不是为了个女人落得这样的下场,虚伪。」

「魏婉娴,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把我送到宫里,然后满足你的欲望,你可真的野心大的很啊,那些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也下得去手?」

「挡我的人,都得死,我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还要阻挡我,真是死有余辜。」我看着疯狂至极的魏婉娴,舌根都是苦的。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死死的咬住嘴唇,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但我紧紧的捏住了自己的双手,一字一句的对着自己发誓:「魏婉娴,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十九)

我跟纪良夜青梅竹马,从小到大,只有他对我最好,小的时候,给我偷家里的糕点改善伙食,还带我出去逛庙会。

我整个少女时光里,只有一个纪良夜。

那年少女怀春的光景,纪良夜同我发誓:「莹妹儿,你再等等我,等我高中,一定八抬大轿迎你过门,我已经说服我的父母同意娶你,不是嫡出又如何,你定然是我的娘子。」

我为了他的承诺,等了他两年。

魏婉娴她娘将我养在身边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和纪良夜定亲,总是以他没有功名在身为由拒绝,我们二人名不正言不顺,总是偷跑出去。

终于十七这年,我已经是老姑娘了,她们一把将我送进了宫里。

那天我亲娘跟我吃了顿饭,那是我最幸福的一顿饭,从小到大我都不能跟我娘同桌,不能跟我亲近,甚至于说话都要叫一声「小姐」。

魏婉娴和她娘威胁我,如果我不任凭摆布嫁给荣德帝,那么就将我娘送到庄子里,以后老了连生活都不能自保。

我爹从头到尾,一直冷漠旁观,拒绝的话只字未提。

纪良夜从那一刻开始,成了我心中的血滴子,摸不到,碰不得。

魏婉娴她不能在害了我的孩子之后,又将手伸向了纪良夜。

我与他一向自重,我进宫之后便同他断了联系,唯一一次想见也不过是想让荣德帝重理朝政,但此时此刻,我心知肚明。

纪良夜因我而死。

我想着魏婉娴说他以死明志的那些话,不知道他是何种心情将所有的事情都按在自己头上的。

他的未来仕途正好,我想丞相怎么也会对他施以援手,他却生生为我背了锅。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魏婉娴和皇子狼子野心,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啊。

(二十)

纪良夜真的死了,这是我跟昭仪求证过的,魏婉娴来过的第二日,她又来了,我亲自问的。

昭仪看着我显得很拘谨,可能是我的样子吓到了她,她想了想,欲言又止:

「二皇子妃太敏感了,我同二皇子汇报的时候,受了罚,她问我是否见过你,那时候她已经知道你跟纪大人在丞相府见面的事了,她当时毫无表示,我真的不知道她最后想让你和纪大人死,」

「是吗?」我看着这位雍容华贵的昭仪娘娘,突然笑了起来,但是笑着笑着就哽咽了,我问她:「你真的是无意透露给魏婉娴的么?魏婉娴都知道我在丞相府见过纪良夜,陛下怎会不知?」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太累了,需要休息。」她不愿意与我多说,匆匆的就想离开。

我叫住她,说了句:「你比我聪明多了,从一开始你就坚定地站外了陛下身后,看他冷眼旁观,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还想说什么,但昭仪却什么不都不想听了,她落荒而逃。

此时此刻,我没有一刻是比现在更冷静的,我在思考纪良夜死去的前后,突然想清楚了一切。

为什么魏婉娴能那么疯癫,为什么二皇子苦心经营的一切,能悄然的被化解,那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荣德帝。

他们想要的一切,不过是荣德帝想要的诱饵,只是为什么要连累了纪良夜,我不明白。

这天晚上,荣德帝来见了我,他抱着我,给我擦脸,甚至将我乱糟糟的头发梳顺,他说:「怎么瘦成这样?」

我麻木的僵着一张脸,最后在他要离开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死的是纪良夜?」

荣德帝叹了口气,说:

「朕有的时候会后悔,将你教的太聪明了,莹妃,你从来都不是个绝情的人,所以朕后来放弃了,朕选了一个新的可以皇后对立的女人。朕有的时候也会来看你,你坐在窗边看着腊梅的样子,十分温婉。」

「春天就快过去了,陛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变了天。」我看着荣德帝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回身抱了抱我说道:「朕答应你,等夏日来临的时候,一定让你去看一看最大的荷塘。」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冷宫的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御林军在门外重兵把守。

御林军首领对我道:「娘娘,更深露重,夜间阿猫阿狗闹得很,不要惊了娘娘。」

(二十一)

御林军首领还叮嘱了什么,我都没细听,转身回了屋。

二皇子要谋反了,就在今夜。

我摸不准荣德帝的性子,看似好像在囚禁我,又好像在保护我。

外面的厮杀声一声盖过一声,撞击宫门的声音传的很远,魏家大概也在其中。

我一点都不心疼魏家,可是想起我娘还是心疼难忍,或许,这场战争最后的结局,我娘成了唯一的牺牲品。

她一介商女,除了算盘,什么都不懂,给我爹做了妾室,最后不得善终。

当年我爹除了图我外公的钱财,也说不出什么娶我娘的理由了。

这一夜,我想了很多,迷迷糊糊的意识都开始不清楚。

天还未亮的时候,门外少了一批人,似乎去支援外面的荣德帝。

我的宫门外也有人在厮杀,却始终未能攻破宫门。

我靠在床上无法入睡,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人的影像,一会儿是小时候的魏婉娴,一会儿是纪良夜,还有荣德帝的脸,还有皇后,许多人在面上交织,一场大梦,仿佛醒不过来。

天亮时,我感觉我睡着了,眼睛很沉,但意外的耳朵却很敏感。

我感觉太阳从窗子射进来的时候,宫门被打开了,换了一身衣裳的荣德帝走到我面前说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朕来接你回宫,」

(二十二)

荣德二十一年春,二皇子谋反被诛,午门外血流成河,参与谋逆者众,其中有永宁候府魏家,定远将军府,还有兵部户部的人占了大半。

荣德帝大怒,一道道圣旨下去,哀鸿遍野,新人便旧人,又添新人。

荣德帝从那一刻变得喜怒无常。

荣德二十一年春末,昭仪娘娘在战乱中护驾有功,不幸身死,荣德帝感念其大义,封为月贵妃,入皇陵。

荣德二十一年下,莹嫔复宠,再次封为贵妃娘娘,魏家一脉,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唯有莹妃毫发未伤。

也有不少弹劾的,但都被丞相一一制止,旁人问起,丞相只是笑笑,话并不多说,只是提一句:「贵妃她对这天下有恩。」

(二十三)

我听说丞相的话时,愣了一下,随后想到,可能是因着当初丞相府的相托,荣德帝后来的重理朝政吧。

也有可能是……为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复宠后,怀了孕,荣德帝很是高兴,日日过来看,我却对这个孩子不那么期待。

我去见了魏婉娴,她一身狼狈的缩在牢房里,见到我却突然大笑:「成王败寇,魏婉莹,算你狠!哈哈哈哈。」

我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十分平静:「魏婉娴,你知道吗?你的那个孩子也不是二皇子的骨血,你为了你偏执的爱情,葬送了你自己,魏家,还有我。」

「你胡说八道。」魏婉娴眼睛红的好像能滴出血来,看着我满眼的恨意。

我却笑了:「魏婉娴,你知道为什么二皇子不碰你吗?」

她彻底愣住了,我温柔的给她擦了擦手,才慢慢的说道:「因为,他从来都没想过让你活着,陛下他去搜了二皇子的府邸,里面有个暗门,那里面是他跟自己幕僚的密信,上面写写,一旦事成,魏家斩立决。」

「不可能,你骗我,他是爱我的,我们年少的情谊。」魏婉娴不可置信的说道。

「年少?」我嚼了嚼这两个字,咽下苦涩说:

「就你有年少情谊?魏婉娴,你听过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你的报应来了。二皇子畏罪自杀那天,把你和爹卖的干干净净,他对陛下说,他什么都交代,只想给自己留一丝血脉,你知道你严防死守他的姬妾不能有孕,这个孩子是什么来的?」

「不可能,她们都喝了避子汤,怎么会?」

「没想到吧,他精心保护的可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呢,那宫女肚子里孩子已经显怀了,是二皇子亲自照料的,竟然连你也瞒过了。魏婉娴,你自以为聪明,却从来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弃子罢了。」

「这不是真的,魏婉莹,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为了给纪良夜报仇,故意这样说给我听得,对不对。魏婉莹,你在骗我对不对?他怎么能负了我?怎么能?」

魏婉娴陷入疯狂的否认中,随后望天哈哈哈大笑,嘴里不住的叫着二皇子的名字。

我想她是真的很爱二皇子,只可惜爱错了人。

我冷眼旁观她的模样,心里甚至泛起了一丝怜悯,向来骄傲的魏婉娴,在这一刻,输的一败涂地。

我看她癫狂的笑着,想到了得知纪良夜死去的那一夜,但我比她似乎又幸运,纪良夜他的心里,曾经满心满意都是我。

魏婉娴还是太骄傲了,以至于在极致的大悲大怒刺激下,胸中吐出一口鲜血,随后瘫在了地上。

太医院的人过来看了一眼,同我说:「娘娘,此女受了严重的刺激,智力已不足五岁了,您看?」

将她养在别院的庄子里吧,这大概是对魏婉娴最好的报应了。

五岁的魏婉娴应该挺快乐,那里的少年对她应该是真心实意的。

讽刺的是,她格外的喜欢我,每次我去看她的时候,她都要跟我分享她做的好东西。

人这一生,一塌糊涂。

(二十四)

荣德二十二年,我生下了一位公主。荣德帝很是开心,连带着太后都日日过来探望。

我和荣德帝在外人眼里算是情深,但只有我知道,离了心的两个人,怎样都回不到曾经。

我不怨他,他是帝王,生命在他眼中不过是一道圣旨。

他后来同我解释:朕知道他冤枉,但朕必须杀他,如若不然,便不能将多年的谋划顺利收网,朕是皇帝,即使再小心,也总有人要去为了大义牺牲的。

在他眼里,纪良夜便是成全他平乱的大义之人,只是这人至死,都带着污点。

荣德帝在那场宫廷之乱之后,便不在纳妃了,后宫我最大,算上几个不爱言语的,也没几个人。

皇后一脉的嫔妃一个没留,宫里一时空荡的很。

这些日子,唯一让我开心的就是荣德帝提前将我娘带了出去,魏家一脉的诛连将她摘了个干净。

(二十五)

丞相二公子成亲那天,邀请我和荣德帝去观礼,宴会穿梭间,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时僵在原地。

那人一身腿脚有些不好,但架不住面若故人。

纪良夜,我看着他叫出了声。

男子僵住,随后转身行礼:「下官王景见过贵妃娘娘。」一如当年落落大方。

丞相见我和他僵持,赶紧赶过来说话:「贵妃娘娘安好,这不是纪良夜,这是微臣收的学生,现在只是一个户部文书,叫王景,让您误会了。」

「王景,」我念了念这两个字,随后对走过来的荣德帝说道:「真是个好名字,定然也是个好官。」

荣德帝点头,倒是没说话。

我便如此,同王景擦肩而过,不再回头。

如此甚好,对面不相识,了无瓜葛。

(二十六)

在这深宫中多年,我一直有个秘密,荣德帝都不知道。

我的女儿出嫁那年,同我说了些体己的话,她问我:如果此生没有在这深宫大院中,我会过怎么的生活?

我想了想,那样的我,大概会和纪良夜举案齐眉一生。

但后来我又摇了摇头,我年少情谊,满心满意的情窦初开,最好的年华里都是纪良夜。

这一辈子,我在后宫艰难求存,在一群算计中踽踽独行,是那个看着薄情的男人护在我的身前为我遮住了那些暴风雨,这个过程很惨痛。

但是我想,如果有来生的话,我还想遇到那个男人。

他大了我跟多岁,也曾经伤过我的心,但我依旧信任他。

我曾经问过他,他后宫出众之人众多,为什么是我。

当时的荣德帝刚批完奏折,过来看了我一眼说道:「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朕,你想要自由。在这座偌大的牢笼里,你同朕一样被束缚着,但依然向往自由,朕怎么舍得你像朕一样残喘一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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