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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油泄漏:这个国家因此被污染10年

1

我是一名远洋货运经验的船长,贺怀庆是我曾经合作过数次的二管轮,他近期从我们这个十分稳定的大型船运公司离职了,跳槽到了一家业务多样、工资较高的日企。

入职新公司,老贺的第一趟任务,就是从连云港运送数万吨卷钢到巴西。

这次的船名叫 MAGASHIO,翻译成中文是「驭潮号」,又新又大,20 万吨级,下水刚刚三年,绝对算是能航行到比较新的船舶了。

老贺当然开心了,海员都喜欢上好船上新船,日常维修会省很多事儿,尤其二管轮这样的岗位,能少在机舱熏油气。

新的起点,新的任务,一切都让老贺无比期待,唯独有一点遗憾。

「忠叔,船长是个印度佬,哎……」

老贺跟我语音时,全程都是激动和开心的,只在提到船长的时候,叹了口气。

也不怪老贺不喜欢跟印度人合作,着实是几十年来出海工作,接触过的印度人,多多少少让我们不舒服。

发达国家规范,落后国家混乱,这种差别在各国港口表现极为明显。

欧美国家的港口照章办事,非洲港口官员看钱办事,印度港口嘛,要烟要酒办事,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除此以外,即便到了欧美国家港口,我们也总是希望别遇到印度籍官员。

在一些不影响安全航行的事情上,比如洗澡冷热水是否正常、房间是不是配了肥皂,大多数官员纠正之后就准许放行,唯独印度籍官员不是如此,他们必须白纸黑字给你记下来,无论你如何沟通、央求,他都一概不听。

「忠叔,前几年在澳洲伊登港那印度佬,妈的,我穿救生衣就慢了三秒,他就给我记下来了,你说,这次会不会故意为难我。」

老贺想到那次就堵心,要是一视同仁都这么严谨也就罢了,气愤的是这些人还出了名的爱为难中国籍海员。

「不至于的老贺,一条船上,船上日常工作还得进行呢。」

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劝老贺,这通电话就在他的叹气中结束了。

老贺后来跟我说,船上就他一个中国籍船员,除了船长是印度籍,其他都是菲律宾人。

一上船,气氛还挺融洽,毕竟菲律宾籍船员听话、好用,老贺一个外国人也翻不起啥浪,船长倒也没针对他。

2

从青岛港出发 14 天,这趟行程已经航行了一大半,到达南印度洋附近,1 月的南印度洋正是夏季,海况良好,老贺整个人都挺放松的。

24 日这天,一早大家得到通知,今天是小水手 BongBong(邦邦)的生日,晚饭时间船上要举办生日派对。

这在远洋货轮上可不常见,大家都有工作,船也在 24 小时航行,往常在我的船上,赶上谁生日,最多多做俩菜,举个杯就算庆祝了,派对绝对不会办。

毕竟人心不能玩散了。

正是下午 15:30,工作的时间。

驾驶室里,二副约菲尔此时正在值航行班,手边放着自己手机,无聊时会看两眼。

船开在海上,手机没有网络,但无聊的船员们还是会经常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看一看。

有时候船靠近陆地,一下子联上了网,那份和世界终于取得联系的感觉,真的让人欲罢不能。

此时,船长拉哈尔走进了驾驶室,穿着印度人最喜欢的大背心、深蓝色拖鞋,头发乱糟糟的,应该是刚刚午休结束。

走到雷达的时候,皱着眉头用手指指指点点:

「怎么总盯着雷达!看外面!看外面!用你的眼睛瞭望!教了你多少次!」

菲律宾人做事向来听指挥,大家听到船长指令后,不管刚刚看了几秒,马都上抬起头看向外面。

拉哈尔看了一眼驾驶室里的人,就自己慢悠悠的打开舱门走了。

结束一天枯燥的工作后,终于到了晚饭时间。

船员餐厅里,气氛热烈。

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烤鸡的香气扑鼻而来,那是菲律宾人爱吃的家乡美食,菲律宾籍的船员们都沉浸在家乡美食的幸福之中。

当然,懂得察言观色的厨师,不仅不敢烹饪牛肉,还准备了船长最喜欢的黄咖喱。

拉哈尔拿出自己的大功率手机,放出一首宝莱坞舞曲,

就高兴的拉着船员们一起举着手跳舞,大拖鞋踩在地板上”啪啪”作响。

整个餐厅充满着欢乐的气氛,过生日的邦邦也高兴得眉飞色舞。

他兴奋的跟着拉哈尔一起跳舞,并拿出自己的手机,和大家合照。

菲律宾船员见到邦邦和船长合照了,似乎一个个意识到这是一个和船长套近乎的好时机,就一个两个都掏出手机,凑到拉哈尔旁边,就着愉快的音乐,一起跳舞和拍照片。

拉哈尔对船员们的示好来者不拒,明星一般的接受船员们的合影要求。

3

「这些照片要是能给我的朋友们看到就好了!」

不知道谁嘟囔了这么一声,接二连三的,船员们一个一个纷纷表示认同。

「对啊,我们的船长这么好,没人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船员们的「困扰」在拉哈尔眼中,似乎根本不是问题,

他有着 30 年的远洋航运经验,从未出过事故,甚至数次凭借自己过硬实操经验,让一艘艘海洋钢铁巨兽躲避开过台风、三角浪。

当然他也曾为了省事,偏航过几次,但每次都是安然无恙。

拉哈尔翘起二郎腿,向一个最年轻的小水手招招手:

「你,去跟二副说,把船开近一点!」

老贺听到当时也是心中一惊。

什么?开近一点!?

让货轮偏离既定航线,更靠近陆地一点?

「可这不是能瞎改的啊!」老贺后来跟我谈到此事时忍不住吐槽。

船舶离港前,航线就是已经画好的,二副画线,船长签字。

因为各海峡海域宽度不同、沿海海底情况不一,考虑已知船舶吃水深度前提下,以既不碰到异物,又安全又省油省时为标准,画出的线。

牵一发动全身,除非遇到极端天气,没人会随意更改航线的。

况且,「驭潮号」20 万吨的体量,吃水至少 13-14 米,海岸线海底的珊瑚、暗礁、海底电缆,甚至渔民布下的渔网,每一个都有可能被这艘巨轮「碰到」。

跟这位船长比起来,我大概可以算作「胆小怕事」了。

毕竟船体随便一个小口子,就是一两百万美元的修理费。

严格按照航线航行,是我船上不变的规矩,可在这里,老贺的担心却显得很多余。

大家想上网,船长也想,越靠近陆地,就越有可能连接上陆地的网络。

拉哈尔就那么一招手,黝黑黝黑的小水手立马放下手里的鸡腿儿,高声回应,情绪激动。

那结结巴巴的样子,仿佛拉哈尔就是他们的主人。

没多久,就有人拿着手机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太棒了!我能打开 ins 了!」

「是吗?」

「我也看看」

船员们久旱逢甘霖一般,打开自己的手机,熟练的连接上网络。

如愿以偿的看到了久违的「朋友圈」。

邦邦已经把自己的照片发出去了,并且很快就得到了另外一个船员的点赞。

在海上「隔离」已久的船员们,仿佛一时间重拾了人生的快乐,

捧着手机,互相点赞。

拉哈尔也满意地拿着手机,但是他却皱起了眉:

「嘿!怎么回事!」

他不满的看着自己刷新不出来页面的手机屏:

「没有网!没有!」

还在一旁开心的菲律宾船员立马一下着安静下来,他们胆战心惊的看着自己的手机,又看看拉哈尔。

终于,过生日的邦邦,试探的开口说:

「时不时,再开近一点?」

从舷窗外的景色看,邮轮已经很靠近陆地了。

拉哈尔生气的回答:「你说呢?」

船长的命令,很快再一次得到执行。

山峰一般的「驭潮号」压着岸边一路前行。

每个人的手机都连接到了丰沛的流量,啦哈尔甚至点开了最新的音乐视频,开心的欣赏印度的歌舞。

整个餐厅里载歌载舞,一片祥和。

4

可是,偷来的快乐,是要付出代价的。

没多久,整艘船突然「哐」的一震!

巨大的震荡来得始料未及,大家都猝不及防的攀住身边的固定物。

有人一个踉跄,手里的食物都洒在了地上,整个人摔在了一堆面包和鸡肉上。

桌上的食物都泼了出来,满地的黄咖喱被踩得到处都是。

「怎么回事?」大副 Noynoy(诺诺)首先反应了过来,他得先开口,不然一会船长也会直接点他名字。

拉哈尔船长被人扶着站起来,叫道:「大副?大副?」,诺诺的名字如此简单,船长也一直不愿意记。

「是!我在这里!」诺诺赶紧应声,他正拽着一张被固定了的桌子,将将勉强站起来。

「刚才怎么回事?」拉哈尔船长大声的问。

「我,我想应该是约菲尔!是他在驾驶室值班!」诺诺快速回答到。

「Shit!」船长对着诺诺一甩手:「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诺诺稳了稳身体,立刻跑出了餐厅。

餐厅里,大家狼狈的互相扶着站起来,面面相觑。

此时大家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信息:

「欢迎来到毛里求斯。」

5

大家纷纷从餐厅踉踉跄跄跑到了甲板,等不及诺诺回来,已经都围在了船舷边。

过生日的邦邦,脸上还残留着刚刚在餐厅里蹭上的黄咖喱,此刻却和每一个人一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做饭的厨子,负责轮机的轮机长,平日里洗甲板的小水手,船上每一个人,大家都大气不敢出的,看着前方。

不远处,是一个风光如画的岛屿,上面椰林茂盛,沙滩似雪。

近。

太近了。

哪有靠岸边这么近的。

船长拉哈尔一反刚才尽情享受音乐的样子,拉起船上警报,整个人如临大敌,又气急败坏的补了一句:

「都回到工作岗位!每个人!」

船长发号施令,大家不敢耽搁。

船上渺小的人有的回到甲板,有的回到船舱,像台球首杆开球般四散而开。

而「驭潮号」却一动不动,却稳稳停在了距离小岛不足一海里的地方。

是个有过出海经验的人都知道,现在的距离明显不对劲,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件事:

「驭潮号」,搁浅了。

6

这一路的风平浪静,让船上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本该最谨慎的船长,也如此放肆地跟船员在八小时工作时间开派对,还提出要上网。

如今路过毛里求斯海岸线,毫不减速,用 13 节的正常行驶速度,冲上了人家的浅滩。

大家知道事儿大了,一时间都不敢做声。

搁浅的船不可以乱启动,因为不知道受损情况,谁知道你全速前进是划开更大的口子,还是砸的更深呢。

船上负责驾驶的是船长、大副、二副、三副,除了诺诺去查看情况外,大家此时已经都集中在驾驶室里,空气如凝滞一般。

二副约菲尔站在舵轮前,看着大家注视他的眼神,不说点什么也不行了,只能战战巍巍开口:

「我……我是按照既定的航线行驶的,是……是船长要我……要我开近一点……」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拉哈尔,试图从自己船长的表情上琢磨出个蛛丝马迹。

但显然,他失败了。

拉哈尔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约菲尔,这个印度人没有秉承他一贯的能说会道,高谈阔论。

海上的航行风云变幻,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导致轮船倾覆,所谓船长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保证航行安全。

所以驾驶室里 24 小时轮流值班,每一次换岗,调整的航线都需要船长的亲自确认与签字。

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被摆上了台面。

拉哈尔深深的呼吸,反复好几次。

才缓缓开口:「我负责这个船的管理工作,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你们没有按照我的指示,比照航线准确行驶。」

约菲尔听完欲哭无泪,船长说的话都没错,一上船,他就在全员面前说了「比照航线准确行驶」。

但是后来两次,也都是拉哈尔要求「开近一点」。

但是这些话都是拉哈尔让人去口头传达的,根本就没有书面命令。

拉哈尔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认账,菲律宾人还是不敢直接说这就是船长的责任。

驾驶室内的气氛很凝重。

这艘货轮,自身造价至少五千万美金,这次事故还可能还不能计算在保险范畴内,毕竟私改了航线,那么这里面巨大的经济责任,船上任何一个人都担不起。

而且,违规操作的结果可能还有罚款、停运、停职、开除等。

「船长!我觉得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另外的人,是邦邦!」

一直没出声的诺诺开口了。

只听他说:

「邦邦早就嚷着说自己过生日的时候要好好庆祝一下了,我们是因为要给他过生日,所以才偏离航线,开进浅滩的!」

那个叫「邦邦」的船员,此刻并不在驾驶室里,没有人帮他说话。

而「邦邦」这个名字,就像一条救命稻草,送到了所有船员的眼前。

「对!是邦邦!」

「是的是的,邦邦好几个礼拜之前,就缠着我说他过生日要记得送礼物给他了!」

「对!」

「对!就是邦邦!」

驾驶室内大家纷纷都同意诺诺的话,觉得轮船搁浅都是邦邦过生日的错,气氛好像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7

诺诺回来了。

这个平时擅长察言观色的大副,此刻也卸下了所有人情关系思考,有一说一,一丝多余的话都没有。

「货轮搁浅了,六面水深已经比船吃水还小了,最浅的一面已经到了 9.6 米。」

「我们的货轮的中间部分,已经有一条很大的裂缝,而且正在漏油。」

听到第二条,船长坐不住了:

「你说什么?漏油?」

诺诺拿出手机,调出里面几张照片:

「你看。」

「我们船上还剩 4000 吨燃油,现在依然还在不断外泄。」

连一句船长都不喊了。

拉哈尔赶紧把头凑上去,只见照片上,货轮中部果然有一条从上而下的裂缝,而货轮附近的海面上,已经出现了厚厚一层黑色的原油。

就快蔓延到不远处的白沙滩、红树林。

船体割裂,油箱泄漏,污染海域……

拉哈尔之前觉得货轮搁浅,修修船就能挽回的,回到公司态度好,认个罚也就没事儿。

但现在这几条,不管哪一条,他都承担不起。

别说停运、开除,怕是还得坐牢。

想到这,拉哈尔背着手走来走去。

他更沉默了,好像平日那个大嗓门的船长,根本就不是他。

按照航行规范,货轮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要马上告诉公司。

至少也要先联系救援,但是拉哈尔却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五个小时快过去了,除了「所有人待在原地」之外的任何命令,没有任何动作了。

船上每个人都不是傻子,如今看到船长毫无处理动作,也知道大难临头了。

谁也保不住他们。

8

这天晚上的晚餐也是在一片沉默中进行的。

餐厅里已经被清理过了,但是还残留着浓浓的黄咖喱味儿。

船员们默默的打了饭埋头自己吃,和下午兴高采烈的样子相去甚远。

高级船员的餐厅里,拉哈尔根本没有来吃晚餐,只有大副、二副、三副,面无表情的撕盘子里的面包。

货轮搁浅的地方距离陆地很近,老贺在自己的休息室里,手机时时都能连接到陆地上的信号。

「忠叔,驭潮号搁浅了,在南印度洋,毛里求斯沿岸。」我收到了老贺的语音聊天。

「怎么回事?」我最近休假在家,老贺就来询问我。

「妈的那傻 x 印度佬为了蹭信号,越开越近,以前咱船上哪敢这么干,结果触礁了,现在船都漏油了。」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啥。

可怜的日本人,谨慎如他们甚至还明确「至少远离陆地 2 海里」的规定,可惜找了个如此麻痹大意的船长。

航行就是这样,100 次粗心麻木都不一定会出事,但一旦出了事,就是大事,你怎么确定你是那个运气好的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上了船,随时紧绷你的神经。

「忠叔,这一般会怎么罚?」老贺问我。

「你负责的辅机、分油机等有损坏吗?运行一切正常吧?」

「嗯嗯,正常正常,船上机器一切都正常,就是航行靠岸边太近了导致的。」老贺解释道。

「你把检查日志都拍照留档、机器运行都拍视频,一切能证据、细节,都记录下来。」

事到如今,这一船的人都跑不了,虽然船长、大副到三副是主要罪责,但其他人也不是全无责任。

毕竟船员都得轮流值班、货轮偏航时你在做什么?为什么第一时间发现没有汇报呢?

「你们公司派人来了吗?准备怎么解决?」我问老贺。

按理说日本人做事风格,那肯定是第一时间组织专项组,然后制定好全套解决方案。

「没有,船长还没汇报给公司。」老贺叹气说道。

「什么?」听到这里,再冷静我也差点破音。

「那印度佬不让我们说,说他自己会联系公司,让我们放心。」

我似乎已经闻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老贺,这件事很大,超过了某个船员的责任,甚至超过了船运公司责任,如果对别国环境造成影响,说不定会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问题。」

「上了船听船长的,这个无可厚非,大意违规航行,跟你可能也没有太大关系,但是……」

「隐瞒不报,就是你的责任。」

「忠叔,这么严重吗?」老贺的声音颤颤巍巍,似乎被我说的吓到了。

「碰撞到现在多久了?」我问。

「8 个小时了。」老贺如实回答。

「10 分钟就能汇报公司的事情,驭潮号拖了 8 小时,说船员没有私心,到时候谁会信呢?」

「我知道要怎么做了,忠叔。」

老贺是个一点就透的人,他马上挂了语音。

9

强势的印度船长和一船听话的菲籍船员,老贺并不敢明目张胆用船上的卫星电话联系公司。

他只能偷偷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给公司发了一封邮件,说明了驭潮号触礁情况,并附上了照片。

老贺说,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这个船长,此刻,让他有网发这封邮件。

想到这,老贺都不仅苦笑。

然后他迅速去船舱里,把设备运行都录下了视频,证明机械一些正常运转,毫无故障。

就在他正准备走出船舱时,竟然亮起了几下闪光灯。

看来,和老贺一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

已经是晚上,甲板上突然亮如白昼,一个呱噪的声音响起来:

「有人逃跑!!」

「抓住他们!!」

浅滩距离陆地很近,这么近的距离,用橡皮艇就可以划到岸边。

只是如今的橡皮艇都已经被黑色的燃油覆盖,肮脏不堪,逃跑的这俩人脸上也黑乎乎一片。

俩人被带回船上后,一把被推到甲板上,其中一个好像被谁踢了一脚。

这个人痛苦的蜷缩在地上,说话带哭腔。

是邦邦的声音!

此刻,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就忍不住的掉眼泪,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念叨着他们的家乡话。

老贺听不懂他们的土语,只知道里面有一个词「mama」。

船上的水手们都是菲律宾籍,听了他们说的,表情似乎都有动容。

原来,船长跟大副的想法,已经传到了邦邦的耳朵里,他以为自己要成替死鬼了,所以打算一跑了之,毕竟日本公司、毛里求斯触礁、菲律宾籍的他,要想逮捕,总有一堆引渡流程要走。

「你们在干什么!」

「让开!」

拉哈尔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他头发凌乱,两个眼睛布满血丝,一步步走来。

拉哈尔走上去,穿拖鞋的脚一下子踹到邦邦的肩膀上。

「你,尽然,敢,逃走!」

拉哈尔就像一个发怒的狮子,理智全无。

他一下又一下,狠狠的用脚踹小水手,好像要把货轮搁浅以来所有的不高兴,都发泄出来。

旁边的船员,大部分没有插手的意向,毕竟大家都听话惯了。

可是即便都是一个国家的,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来自同样的背景。

所以娶了一个日本妻子的大副诺诺,和那个学历比较高,还出国留学过轮机长,俩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诺诺皱了皱眉,拉住了拉哈尔,大概是看自己的同胞被一个印度人这么不留情面的揍,实在看不下去了。

和轮机长一起,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了拉哈尔。

这天晚上的闹剧最终无疾而终。

拉哈尔说:

「你们谁也跑不了。」

10

老贺的邮件发出去不足三个小时,公司一通卫星电话,打到了驾驶室。

大家都被赶了出来,只留拉哈尔一个人在船长室里接电话,言谈之间,只有:

「好,好的。」

已经没人关心拉哈尔和公司的通话到底说了什么,因为,毛里求斯官方开始来找「驭潮号」了。

从昨天开始起,货轮就已经在漏油。

经过一天一夜,黑色的石油随着海浪覆盖了更多海面。

很快,就被冲浪和潜水的游客发现。

从岸上看去,黑色原油的尽头,正是一座小山一般的驭潮号。

拉哈尔以「正在等待日本公司处理」,不允许毛里求斯官方的人上船。

船在别人国家海域,闯了大祸,这船长仍然可以端着派头,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于是毛里求斯官方人员就开了自己的快艇,停在驭潮号对旁边,用扩音器喊:

「船上的人,我们是毛里求斯海洋事务署,请你们的船长马上与我们取得联系。」

「船上的人,我们是毛里求斯海洋事务署,请你们的船长马上与我们取得联系。」

快艇上扩音器的声音很大,一遍一遍又一遍,老贺在船员舱里,也把他们的喊话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拉哈尔对这些置若罔闻。

「货轮搁浅」已经成了当地的头条,船在毛里求斯浅滩上的照片,在各大社交媒体上疯传。

船上的船员们也都能用自己的手机上网,大家私底下纷纷议论着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

有些还又打开了「船员守则」和「海洋法案」,反复的核查自己在这件事情中受牵连的程度,要不要跟着承担经济责任,要不要跟着蹲监狱。

半天不到,公司派出的调查专员到了,保险公司和律师也一并跟了来,所有人西装革履,提着标准的黑色皮质公文包。

日本人上船的时候,脸色的表情比海面上的石油还黑。

拉哈尔现在没有穿他的大背心,而是换了个 POLO 衫,但脚上那双深蓝色拖鞋依旧未改,他站在这些板正的日本职员面前,活脱脱像个渔民。

拉哈尔被要求待在船长室里。

其他船员,则被一一叫过去接受公司调查员的谈话。

当然,包括老贺。

11

一个精瘦的日本人插着手坐在桌子后,用一板一眼的日式英语问:

「货轮发生搁浅之前,你们在干什么?」

老贺如实作答。

蹭网、改变航线、船长下令。

他不可能听信哈拉尔的意思,把锅都甩给邦邦,就算这个小水手跟船上的每一个人都表达了想过生日,这都不重要。

因为在船上,没有船长的首肯,谁都不能擅作决定,更不要说组织一场派对。

「船长亲自下令吗?怎么下令的?都有谁听到了?」

「大副、二副、三副有没有对指令提出过质疑?当时餐厅里的人没有任何人质疑吗?」

「……」

这个日本人又对细节进行了一一核对。

最后问道:「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上报公司?」

老贺听到这个问题,才感到些许的有把握了一些,他交代了船长的命令、船员之间的关系,以及最后不得已发邮件的事。

20 多个船员,光谈话就进行了一整天。

除开配合谈话,船上也又开始忙起来,调查专员要求拿出货轮从出发开始起所有的航行记录,卫星定位,航海路线,并由他一一拍照,看过,留下。

保险公司的人则忙着检查船体,以及确认搁浅的过程。

这艘船的价值约在七千万美金,之前我还估计少了,而燃油泄漏污染到的海面,正是”全球生物多样化”对一个示范点,以货轮为中心,附近有好几个生物栖息地,甚至还有一个海洋生物公园。

船可以按照造价估值,可是原油泄漏,有害物质影响到附近海域里的生物,这个部分,无法测算。

12

「驭潮号」的触礁远比大家想象的要厉害.

几天的下来,浸泡的船体已经一分为二。

船舱里的燃料已经进行回收,但是仍有 1000 吨的燃油泄露在海洋里。

从甲板上往外看,近处海面上黑亮亮的一片,全部都是石油。

最远的一些石油,已经顺着海浪到达了沙滩上,白色沙滩的像是染上了浓浓的墨汁。

一些小只的海鸟,不小心踩进被原油污染的沙里,扑棱扑棱的再也飞不起来。

而另一个方向的海面,用望远镜能看到,已经有数只海豚的尸体漂浮在黑黢黢的石油上,分不清是它们原本是白色,还是灰色。

船员一直待在船上没有离开,但不代表石油泄漏没有人关注,岸边逐渐的开始聚集起一些人。

那些人穿着各种各样的防护服,有些连防护服都没有穿,他们手里提着一些桶子,又带来一些稻草。

他们尽力在石油扩散外围铺上稻草,并用手和水桶,把靠近岸边的石油提走,一桶一桶。

那些单薄的身影,在铺满近海海面的石油面前,犹如浴缸中的一粒米一样渺小,更不要提他们手里的桶了

不过杯水车薪。

三天后,泄露面积扩散到了 10 平方海里,大约首都半个西城区那么大。

在一片石油里那几天,老贺似乎想了很多。

他后来跟我说,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在真正的生态污染面前,人类能做的如此少,甚至可以说毫无办法。

我们的办法如此原始,能用到的工具,大约 2000 年前的希腊人也能找到。

但闯祸的时候,却丝毫不考虑后果。

所有船员都跟着调查员一起上了飞机,船长拉哈尔被「特殊」保护起来。

他将面临毛里求斯共和国的起诉,罪名未知。

日本船东也跟毛里求斯达成了初步的赔偿协议,只是那个数字,对于这 10 年都无法清理的污染比起来,少得可怜了。

13

现在每次出海,每一次接近陆地的航行我都尽可能待在驾驶室,不为别的,只因为我知道,对于一个在海上航行数月的船员来说,陆地的气息多么有诱惑力。

他们可能只是为了能接上陆地的信号,看一眼家人发来的照片。

我宁愿听着他们日常的玩笑与抱怨,说我「胆小」「龟毛」「事多」,也不想拿安全去冒险。

因为在洋上的每一分钟,我都是这艘船最紧的一根保险绳。

船在,我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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