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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枝头1

1

我是皇帝的贵妃,娇纵跋扈,却独得恩宠。

人人都说我如此娇纵是因为靠着我阿爹,可实际不是,我靠的是皇帝这座大山。

是他刻意将我培养成如今这个模样的。

有妃子惹我不快时,他说:

「阿映,你不必为了朕委曲求全,朕只要你高高兴兴的,你要记住你背后有朕。」

于是第二日,我用簪子将王美人的脸划花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我看不惯她的长相。

王美人捂着那张挂彩的小脸蛋哭得梨花带雨,扬言要让我得到报应。

于是我就带着她去找了皇帝。

皇帝皱着眉看了她良久,可怜的王美人还以为皇帝要为她撑腰,于是哭得更加凄惨。

说实在的,王美人在新入宫的妃子里是得宠的,不然也不会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从宝林爬到了美人。

她平日里仗着皇帝的恩宠也得罪了不少人,除了皇后,她谁都不放在眼里。

笑死了,我可是宠贯六宫的贵妃,她一个小小的美人竟敢不将我放在眼里,是我这两年都白干了吗?

这时候我要是不让她知道知道天高地厚,那么我跋扈的人设不是白立了吗?

皇帝看看王美人,又看看我,皱着的眉头始终没舒展过。

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他这个模样,是因为我让他难做了,还是因为我伤到他心尖尖上的人了。

我这人惯来是个识趣的,皇帝始终拿不出主意来,我就只能给他台阶下了。

于是我一脸懊悔地跪下来认了错,领了罚,高高兴兴地回云柒宫关禁闭去了。

我从皇帝那儿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在皇帝身边侍奉的大太监,他见我高兴成这个样子,还以为我是捡了钱。

……

老实说,关禁闭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不用起早去给皇后请安,不用苦哈哈地看着那群美人,你刺我一句,我戳你一刀。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皇后在贤良淑德地教我一些所谓的「御夫之术」。

没有我的日子,她们有可能会想念我在的时候的那份热闹,但是,她们都不是我的念想。

我的念想就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调戏一下我的贴身丫头玉清,看她红着小脸羞羞答答的模样,简直就是我的一大乐趣。

我虽然被禁足了,但吃穿用度一应未少,甚至身边侍奉的宫人还多了几个。

有时候我都在恍惚,禁足不应该是吃尽苦头吗?

可我这个完全不按套路来啊,皇帝不应该为了那朵小白花折磨我吗?

想不通猜不透。

关禁闭的日子安逸是安逸,可就是太短了。

狗皇帝只关了我一个月,王美人眼泪汪汪、楚楚可怜的样子只让我一个月不出门!

只能说王美人太不给力了。

怎么才能再让皇帝把我关起来呢?于是我跟玉清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

结果第二天光荣地起不来,没有去给皇后请安,这可是我解禁足的第一天啊!

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应该去艳压群芳的!应该去告诉她们,老娘就算是关了一个月,也比你们美。

这么好的时机没了,只能改天再去了。

这么想着我便又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午时三刻我方悠悠醒来,用了些膳后,我便搬了个椅子在院子里坐着指挥宫人们搬花。

然后你说巧不巧,居然在我那小小的院子里和皇帝偶遇了。

一月未见,我跟他竟找不到话题,一时间大眼瞪小眼的,尴尬死了。

他突然问了我一句:「想我吗」?

我眯着眼睛想了半晌,委实想不出来那样好过的日子里为什么要想他。

但我是他的女人,以后还要抱他的大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是我佯装娇羞。

「臣妾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您。」

「哦?是吗,可朕怎么听说你这些天来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啊!」

虽然这是事实,但我哪能承认。

「因为梦里有您,所以臣妾日日想着去梦里见您。」

他一把将我拉到怀里,手掌抚上我的腰。

凑在我耳边道:

「可是朕听闻,思念一个人会日渐消瘦。

「虽然你圆润了,但朕姑且信你一回。」

2

虽然我胖了是事实,但皇帝怎么可以说出来!不知道体重是女孩子的大忌吗?

于是我沉了脸不高兴了,见我这个样子,皇帝好像很高兴。

「怎么?阿映不高兴了?」

「难道皇上以为臣妾该高兴吗?」

皇帝脸上笑容更甚,他将我一把抱起朝殿内走去。

「朕这就好好补偿你。」

听了他的话我一下子就想入非非,但这是白天,他好歹得顾及一下吧。

他想当昏君,我可不想当妖妃。

「皇上,天还亮着呢……」

「嗯?」皇帝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好又重复了一次。

听了我的话,皇帝直接将我抱到了寝殿。

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满脑子都是要不要配合他,要不要屈服。

我这边还没想好呢,他那边就将我扑倒了,然后说出了皇帝们都喜欢的一句话:

「你刚才的话是在邀请朕吗?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嗯?」

他的脑回路为什么那么清奇,我这明明是在害怕啊!

而他又似乎不需要我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白天试试也未尝不可。」

然后晚上下不了床的我一边朝着精神抖擞的他嬉皮笑脸,一边在心里暗自吐槽他的精力为什么那么好。

皇帝将我一把从床上捞起来。

「阿映,朕带你去个地方。」

我抬眸往外看去,夜幕初上,一轮月盘清冷地挂在黑幕中。

我惯来是个懒的,再加上我实在不知道晚上出去能干嘛,这头刚想婉拒。

可他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强制性地命令我:

「不准拒绝!」

我抬眸委屈巴巴地看向他,然后就成功地被他按到了怀里。

「若是其他事,朕都答应了,可就这一件不行,阿映,朕会补偿你的。」

他知道我懒,所以每次哄我出去时都会说补偿我。

「好,那臣妾就等着陛下的补偿。」

我莞尔朝他一笑,模样极娴静,与平日的我判若两人。

我知道,他最喜欢我的这副笑容,所以我便练习了好久。

果不其然,他看着我失了神。

「陛下。」我开口唤了他两句,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似乎也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于是轻声咳嗽,强装镇定。

「朕先出去了,唤玉清来为你作妆。」

皇帝出去不一会儿,玉清就捧着一个盒子进来了。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玉清将那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条素雅的广袖百褶月季裙。

将那裙子拿出来,下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支玉簪,一对白玉耳环。

瞧着我变了脸色,玉清忙道:

「娘娘,这是皇上给您的赏赐。」

我一把将那盒子摔在地上,狗屁的赏赐。

温存的时候还花好月儿圆呢,下床就不认人了,狗渣男。

玉清许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大胆,忙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

我向来喜欢艳丽的衣服,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素得像戴孝的东西。

……

等我着完妆走出去的时候,皇帝正在殿里喝茶,察觉到我的脚步,他便抬起了头。

「江映诗!」

听到他的声音,我忙绽开笑颜,拉着衣服就原地转起了圈。

「皇上,臣妾这样好看吗?」

他没有回答我,但我也不是想要他夸,毕竟我对我的容貌还是有自信的。

「皇上,臣妾美吗?」

他站起来用力攥住了我的手腕,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朕给的裙子呢?」

「被臣妾剪了,臣妾不喜欢,太素了,像披麻一样。」

「你!」他气结,一时看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我的影子,一袭红衣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华贵的发钗绾起如瀑的青丝,一抹红唇美得妖艳。

我这个人有几分叛逆,往往别人越是想要我做什么,我偏偏不如他的愿。

今日答应出去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再让我打扮成我不喜欢的样子,那我委实不能妥协。

3

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然后撒娇道:

「皇上是不是生臣妾的气了?」

这一招一如既往地好用,他脸上的神情慢慢软了下来。

他说:「下不为例。」

「臣妾下回再也不敢了。」

我虽然这么答应他,但我下次还是敢的。

他牵着我出了门,在漫长的宫道里走了一个时辰。

他说与心上人漫步是这世间最浪漫的事,原谅我委实理解不了他的心情。

我只知道我的腿酸了,想尽快回去休息。

当我们路过宛云宫时,他的目光怎么也不能从紧闭的宫门前移开。

我瞧着他失落的模样心间一怔,下意识就握紧了他的手。

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失态,回眸朝我一笑,与刚才失落的他判若两人。

「丫头,吃醋了?」

「皇上跟臣妾在一起呢,还想着其他女人。」

他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抗议着将他的手从我头上拉下来。

也不知道他洗没洗手,给我头发摸油了怎么办。

再者!我刚刚绾的头发!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

「你呀,朕答应你,最宠你好不好?」

「好。」我轻轻点头,虽然这句话他说了好多遍,但我还是听不厌。

这句话就相当于我的护身符一般。

「那陛下同臣妾拉钩,只准宠着臣妾,不许宠其他女人。」

我伸出小指,盈着笑看向他,面上满是单纯。

他沉默良久,方钩上我的手。

「好,答应朕的丫头,只宠你。」

「那——」我指向宛云宫紧闭的大门。

我的语气里充满了任性:「里面的那个女人也不可以!」

「你呀!」

「皇上答应臣妾嘛!」

我知道他不会答应的,因为门里面的那个女人才是他的心间好。

我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那个女人不要的,我的贵妃之位,包括皇帝的宠。

我跟她明明没有任何关系,却长得有六分相似。

也正是因为这张脸,我才得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按理说我该是感谢她的,可是我这心中啊,却对她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叫王鸢,是皇帝的宸妃,太师之女,太后亲侄女。

她出身高贵,才情又好,容貌更是上乘。

而我,在数十年前不过是一个乡村里的野丫头而已。

如果说她是天上的凤凰,那我就是地下跑的野鸡。

这样的人,我本来以为跟她会没有什么交集,可是啊,上天偏偏要跟我过不去。

让我生了一张与她极相似的脸。

阿爹是将军,他的地位是在马背上打来的,阿娘在阿爹没有功名之前,也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而已。

只懂家里的地,不懂什么琴棋书画,更不会附庸风雅。

而上流社会所要的就是这些东西。

第一次参加京中小姐们的聚会,我被王少傅家的女儿用花狠狠地砸在了脸上。

她指着我的鼻子盛气凌人地骂我。

她说:「什么都不会,也敢跟阿姐长得这么相似。」

她是王鸢的族妹,所以看不惯我顶着这么一张脸。

阿娘告诉我不能惹事,所以我当时生生地忍下来了,后来,我用簪子划花了她的脸。

也算是报我当年的仇了。

这样的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家没有什么根基。

所以他们瞧不起我们,因为他们见不得穷人喝稀饭,见不得穷苦的人把歌唱。

在他们眼里,身份低微的人就该一辈子待在烂泥潭里。

而我受到的大部分羞辱,则是因为我的这张脸。

因为她们瞧见了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是有才女的名头吗?我作了首诗,你指点我一下。」

有才女名头的是王鸢,不是我;会作诗的是王鸢,不是我。

其实她们也不是真的想请教我,只是想讥讽我。

因为她们的下一句话是:

「噢,才想起来,你不是王小姐,你是江小姐。」

「果然啊,模仿人家有什么用?冒牌货还不是冒牌货,什么都不懂。」

在她们眼里,她们所追捧的王鸢是那样的美好,她出身高贵,许多东西她伸手就能得到。

她是独一无二的,这世间不能有人同她相似,只要有这个人出现了,那么便是侮辱了她的身份。

后来我穿起了最艳丽的衣服,化起浓浓的妆,只为了让大家知道我不是王鸢。

我是江映诗!

王鸢喜欢的清雅我不喜欢,王鸢喜欢的琴棋书画我不喜欢,我喜欢纵马肆意遨游长安。

王鸢是大家闺秀,我不是。我是世人口中的野孩子。

后来我确实向世人证明了我就是我,因为她们提起我跟王鸢时是两个极端。

他们不会再注意我们的容貌,他们只知道我粗鲁无礼,王鸢通情达理。

生女当如王鸢。

……

如我所料,皇帝又是一阵沉默。

但我也不是非得要他的回答,其实我想的不过是跟王鸢争个高下而已。

我想向大家证明,江映诗也可以比王鸢好。

后来我做到了,因为自我进宫以后便宠冠六宫,而她王鸢不过是凭着出身拿了个妃位。

人们再次提起我时好不好也说那么一句话:

「生女当如江映诗。」

至少我可怜的自尊心得以满足。

走了这许久,我累了,也是真的想回去了。

于是我看向皇帝。

「陛下,臣妾脚痛,走不动了,回去吧。」

清冷的月光洒在皇帝脸上,他的侧颜是那么俊朗,也是那么的扣人心弦。

他蹲下来朝我说:

「朕背你。」

4

「好。」我干脆利落地爬上他的背。

这样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若是此时被那些老顽固瞧着了,他们肯定会说我大逆不道,皇帝何其尊贵。

暖黄色的灯光将我同他的影子映照在朱红色的宫墙上。

影子长得我都怀疑这是一生。

「一个月不见,陛下难道不想臣妾吗?」

「你呀,任性得都敢在宫里公然对宫妃动手了,如果不这样做,朕要如何保全你?」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倒有几分委屈了。

「不是陛下您说的只要臣妾高高兴兴的吗?怎么如今不认账了?」

「鬼丫头,古灵精怪的。」

他的声音不似先前那样沉闷,染上了几分轻快与愉悦。

而我就更加放肆了,我将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语气刁蛮道:

「皇上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他长长的眼睫扫在我的手心里,挠得我痒痒的。

「算数,朕答应阿映丫头的,一切都算数。」

我放开他的眼,将头伸过去吧唧一口亲在他的侧脸上。

「陛下真好。」

……

要说这宫里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消息传得太快,因为这一堆婆娘天天没事干,聚在一起小嘴叭叭地讨论皇帝的行踪跟八卦。

我昨日才复宠呢,今日早早地就传开了。

我好不容易规规矩矩地起早给皇后请安,结果人家倒好,上来就给我甩脸色。

原因无他,只因为昨晚皇帝背着我回去,她们羡慕嫉妒恨,这不,如今都在酸我。

「贵妃娘娘好娇贵的身子,竟也敢让陛下龙体劳累。」

我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然后慢悠悠地看向贤妃,开始发功。

「本宫让陛下劳累的时间多了去了,还差这一回?

「可能贤妃还不知道,早前陛下在本宫宫里时已经劳累过了,不过苦的是本宫 ,所以陛下这才体谅本宫。」

我这话一出,在座的许多人脸色都变了。

尤其是皇后,我怀疑她的脸色都可以跟民间传闻里的僵尸相媲美了。

见她们的模样,我便又添了一把火。

「哎呀,本宫忘记了,贤妃可没有让陛下劳累的机会呢。」

看着她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我心里十分痛快。

眯着眼扫视众人一眼,宸妃一如既往地没来,王美人也没来。

其他人都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一样。再瞧最末尾,还有一个新面孔。

「你。」我指向她。

「叫什么?何时来的?怎么本宫竟不知道?」

那女子猛然抬头,一脸惊慌地看向我。再瞧她,素衣素裙,这装扮俨然第二个王鸢。

那女子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瞧着我竟是要吃人吗?把她吓成这个模样。

「禀,禀娘娘,妾身是御女李氏蓉儿。」

我还没说什么,那边皇后就开口了。

「她本是元芳园的婢子,十五日前陛下收了她,如今住在叶栖馆。」

我抬眸看向皇后,看见了她眼里的恨。

果不其然,又是跟王鸢有关。

所谓的元芳园不过就是种桃树的园子,每到春日,桃花满枝,芳香百里。

而桃花则是王鸢最喜欢的。

掐着日子,十五日前不正是王鸢生辰吗?想来皇帝到底还是没能踏进宛云宫。

见我不说话,皇后又道:「贵妃刚解了禁足,可得同宫妃好好相处,不可再犯之前的错了。」

「那是自然。」

我挥手吩咐李蓉儿坐下,不甚在意地将此事揭了过去。

先前划花王美人的脸不过是为着报仇,如今我同这小姑娘无冤无仇的,我寻她的不痛快做什么?

我又不是有病。

……

我从皇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皇后盛情相邀,想让我留下来用个膳,可是我瞧着话里话外争来斗去的众人,只觉得累得慌。

我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傻子才跟她们演戏。

我抬头瞧着天上的烈阳,心里闷得慌,有什么一直压在我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元芳园……」

「娘娘,如今时间尚早,您可要去元芳园逛逛?」

听了玉清的话,我下意识地往宫外看去。

良久,我道:「不必了,如今这时节花又没开,去了也只是满目疮痍,回宫吧。」

我的云柒宫跟王鸢的宛云宫完全不同路,可不知为何,我竟不受控制地走到了她门前。

红色的宫门依旧紧闭。

从高高的墙里传出一阵琴音,声声哀怨,如泣如诉。

我想此时我同她该是一种心情吧。

我在她宫门外站了一段时间,静静地听着她抚琴。

个中滋味只有我们二人能够体会。

她弹的一曲《言诺》,曲调本是轻快的,可如今却被她弹出了断肠伤情之感。

这首曲子是已故的怀王所作,他是王鸢的心上人,也是我的心上人。

5

我跟怀王相识是在一个宴会上。

我照样一身红衣,照样被贵女们鄙夷。

欺负我最狠的无非就是跟王鸢交好的,抑或不好的。

前者觉得我玷污了这张脸,后者则把对王鸢的恨发泄在我身上。

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于是我当众给了龙御史家的女儿一巴掌。

这无疑狠狠地激怒了她,她更加大声地骂我。

骂我粗鲁无礼,骂我乡野小民没有什么见识。

老实说,她骂的这些话早就有人骂过了,我也是真的不在意。

但是,我不在意不代表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羞辱我。

我扬起手里的鞭子,眼看着那鞭子就要落到她身上时。

我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那就是怀王,也是我与他的第一次相见。

他一身青衣,发间的玉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眉眼恬淡,眸中带着与世无争的纯净。

我扬眸看向他,问道:「为何拦我?你是何人?」

未等他回答,那边就给了我答案,一堆人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

「给怀王请安。」

他轻笑一声,眉间染上了一层暖阳,他松开了我的手腕。

我本以为他会训斥我,却没想到他只是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然后转眸看向了那个女人。

他说:「素来听闻龙御史教女有方,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龙小姐果然有礼非常,言行也算是不辜负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一时间那所谓的龙小姐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其他人则是毫无顾忌地笑了出声。

我第一次被人如此维护,在我眼里他的身形是如此伟岸。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他说我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是王鸢。

自他帮了我以后,我便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凑。

他去酒楼吃饭,我便抱了酒去撞开他雅间的门,在他惊诧的目光下。

我第一次红了脸。

「怀王殿下,好巧啊!」

他又朝我笑了,他的笑就像是三月里的春风拂过碧波里的水,美得令我心醉。

「是啊,好巧。」

我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开了酒给他斟满。

然后厚脸皮道:「既然殿下也没用膳,那不知我可否与殿下一同用膳?」

他许是被我的主动惊到了,一脸探究地看了我好久。

在我满脸羞红不知所措时,他才开了口:

「能与姑娘一同用膳是本王的荣幸,可是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不宜饮酒。」

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糖。

「不知本王可否用这包糖换姑娘的那壶酒?」

我愣怔着从他手里接过那包糖,揪一颗放在嘴里,很甜。

那天我说我叫江映诗,让他记住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是从何时开始喜欢怀王的,我只知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往他身边凑。

我喜欢看他笑的模样,喜欢看他严肃的模样,更喜欢看他同人谈论诗词歌赋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是文人,不喜欢武人的那一套,却会在我在围猎场上肆意妄为时,紧紧地跟在我后面,护着我。

我若是打到了猎物,他便会夸赞我是最棒的。

不过让我觉得最遗憾的是,他的语气永远都是那么疏离。

无论我要求多少次让他唤我阿映,他也只是唤我江小姐。

问及原因,他只说男女大防,他得顾及我的名声。他真是非常好的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思虑周到。

他特别喜欢桃花,在府中种了一大片,春日时我便也借着赏花的借口三番几次地往他府中跑。

有时他不在府中,我便在桃树上坐着等他回来。

那一日,我在他府中见着了一位女子,是在桃林里。

漫天的桃花雨中,她那一袭素雅的衣裳把她衬得如同谪仙般美丽。乌黑的长发轻柔地披在她身后,她发间没有多余的装饰,只一支素雅的玉簪。

双目含春水,细眉似春风。未施粉黛,面上便是极致风华。

轻轻一动宛若细柳扶风,娇弱不已。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时,她却上前来同我说话了。

「你是江家映诗吧?表哥常常跟我提起你。」

我轻轻点头,忘记了答话,眼前的女子同我长得很相似,想来她就是王鸢吧。

「我之前一直想着到底是怎样有趣的人儿才让表哥一直念着,如今瞧见了我也是欢喜得很。」

「我唤作王鸢,若你不嫌弃,也可以叫我……」

她话还未完,那边就传来了一道温润异常的声音。

「弯弯。」

不一会儿,怀王便从桃林深处走了出来,他手里捧着一块手帕,手帕里是几朵残败的桃花。

他看着我很是惊讶。

「江小姐何时来的?」

「方才。」我答道,眼睛始终瞧着他手里的东西。

「招待不周。」他朝我如此说了,便转头向王鸢介绍起了我。

「弯弯,这便是我同你提过的江家小姐。」

他看向王鸢时眼里充满了宠溺,面上的笑也是我没见过的。

他平日里对我笑都是极温文的,今日这笑却是发自内心的。

他叫她弯弯,想来是她小字吧,原来他也会亲昵地唤别人,可惜的是这个人不是我。

「我们方才已经认识了。」王鸢这么答他,我便也点头附和她的话。

6

微风吹起,树上的花瓣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有一片落在了王鸢身上,更为她添了一抹春色。

怀王帮她拿下头上的花瓣,极自然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自树叶里传来的点点阳光就那么打在她们二人身上,为她们二人染上了一层光。

王鸢与他竟是那般相配,或许他们才是天生一对。而我从始至终,只是一个唱着独角戏的小丑罢了。

王鸢被怀王的动作弄得红了脸,她佯瞪了怀王一眼。

而后走到了我身边。

「怀王表哥同我说过,你比我还小了一岁,我以后便唤你做阿映好吗?」

她的眸子是那样纯真,似点点繁星揉碎了四溢开来,在碧色的空中闪闪发光一般。

这一刻我想或许那些说我同王鸢长得相似的人真是瞎了眼,她王鸢就是王鸢,独一无二的一个人。

怎么会觉得我这人跟她相似呢?

我也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欺负我,她真的太美好了,美好得那么不真实。

也是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怀王一直有喜欢的人,对我疏离是因为不喜欢我。

他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同他保持距离也是因为他有心上人。

他不想让她误会,我本以为我之前那般纠缠怀王,王鸢会讨厌我,至少像她的族妹一样欺负我。

可是她没有,她对我很好。

我跟她成了闺友。

她教我诗词歌赋,教我琴棋书画。

我教她骑马打猎,教她挽弓射箭。

在我被别人羞辱时,她会挺身而出为我与其他人争辩,那是我第一次瞧见她跟别人红了脸。

后来我打趣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不要了。

她只是极认真地告诉我,因为我是她在乎的人,所以她便看不得我受委屈。

那一刻我也才明白了当初怀王为何说我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

王鸢太好了,喜欢她的也不只怀王。

还有贤妃的养子,如今的皇帝,当初的霄王。

因为我不止一次看见他拿着王鸢喜欢的东西,默默地站在王鸢身后看着王鸢同怀王。

自我认识他以后,大部分时间都是我陪他站在那儿。

他看王鸢,我看怀王。

王鸢那小姑娘心思真的是太单纯了,她当真以为我把她当好朋友看待。

实际上我接近她不过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跟怀王见面。

因为无论如何,怀王总会捎一些她爱吃的东西到王府去给她。

忙的时间他们便只说一两句话,不忙的时候便成天腻在一起。

当年的太后知道她们二人的心思,王府也是默认的心思,所以便让她们二人肆无忌惮地在一起了。

王鸢及笄那一年,先皇亲自颁了圣旨给她和怀王赐了婚。

就在我们以为他们会成亲,然后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时突生变数。

与大景王朝相邻的曦国突然大举进攻边关。

先帝命怀王领兵征战,皇帝辅佐怀王。

出征时我跟王鸢去送他们。

怀王对王鸢说,等他回来,必定十里红妆迎她为妻。

王鸢红着脸答应了他,且赠给他一只亲手做的荷包。

皇帝先跟我叭叭了两句,我官方地叮嘱了他两句。他便看向了王鸢,他笑着调侃王鸢,问她是不是也该跟他这个表哥道个别。

我们的心思都在那对般配的璧人身上。

怀王告诉我,他一直把我当妹妹看,等回来一定要跟我拜把子。

我被他逗笑了,调侃他文人怎么也兴我们武人这一套。

战旗随风飘扬,号角振奋人心,落日下将军的披风是那般威风。

我跟王鸢都没有想到,那会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桃花落了,王鸢没有等到他的十里红妆,没有等到唤他一声夫君。

我没有等到他的结拜,没有等到唤他一声义兄。

那一夜,大雨倾盆,怀王的死讯传回了京城。

听闻贤妃当场晕了过去。

我不顾阿爹的反对冲出家门时,恰好遇见了一同淋在雨中的王鸢。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姑娘,在大家眼里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没有哭。

她告诉我,她是来同我告别的,她要去边疆寻他。

她不信他死了,她说他不会食言的 他还没有娶到她。

我本来想问王鸢,如果他真的死了呢?她该怎么办?

可是我没有问出口,我想那或许会将她压垮的。

我挑了府中一匹极好的战马送给了她,亲自将她送出了城。

我们二人都极认真地跟彼此告了别,或许我们都清楚,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后来我听说王鸢是在第二日午时被王太师绑回来的。

王府连拒了我的拜帖许多日,我想或许是因为王鸢骑的那匹马吧。

后来听说先皇下旨,怀王克死边关,让同他有婚约的王家小姐前去扶灵。

若是去了,那岂不是承认了他未亡人的身份,我觉得若换了其他女子这时候该撇清身份才是。

令我觉得诧异的是,王太师那般爱王鸢,也能同意这样的要求。

后来才知道,王鸢不吃不喝,日日以泪洗面,他是爱女心切,不得已才答应的。

7

或许是我低估了王鸢的深情,给怀王扶灵是她自己求来的。

我跟她再次相见是在城门前,她一袭红色的嫁衣灼伤了我的眼眸。

厚重的凤冠压在她秀丽的乌发上,白皙的肌肤第一次上了胭脂,一抹红唇让那天京城里的花都失了颜色。

但让我在意的是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是否能承担得起那沉甸甸的凤冠。

每个人都在感叹王鸢的深情,都在怜惜她的不易。

可只有她自己,笑得极为开心。

她告诉我,既然怀王的十里红妆她等不到,那么她便跨越千山去迎他回来。

给他扶棺是以他的未亡人的身份去的。

她一袭嫁衣是去嫁他为妻的,她王鸢终于还是嫁给了白长念。

我笑着提前祝她同怀王新婚快乐,她也笑着回我,可笑着笑着,我们二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泪。

那一日同送怀王出征时一样,满天晚霞,微风也十分温柔。

王鸢的车驾慢慢地消失在我眼前,身边传来王夫人的抽泣声。

她哭她的女儿,她哭王鸢的倔强,她哭王鸢的深情,她哭王鸢的可怜。

自送走了王鸢后,我整个人便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我想我若是也能去迎他回来就好了,可我知道,我不是王鸢,我没有那个身份。

我对他的心思是不能见光的,不能让他知道,所以自王鸢出现后我便小心翼翼地藏着那份感情。

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无所谓,可每一个午夜梦回,我的梦中总能出现他温润的笑颜。

出现他用糖跟我换酒时的模样,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如果下辈子早一点遇见,那么你的眼里是否会有我呢?

你的温柔是不是只对我一人?就像你对王鸢一般。

从京城到边关来回四个月的路程,可王鸢却用了五个月的时间才迎回她的夫君。

那一日城门大开,先皇亲自率文武百官及黎民来迎接大景的英雄,百姓爱戴的怀王回宫。

王鸢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走在最前面,身后依次跟着霄王、诸位将军及军中将士。

王鸢手里捧着一个罐子,脸色苍白,每走一步都要费上许多力气。

但饶是这般也美得动人,挂着泪珠的面庞楚楚动人,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让我同大家看得心间一紧。

她身边的霄王更是着急得紧。

此时我想我大概明白为何她那么招人喜欢了。

怀王是皇帝最器重的儿子,是最得宠的贤妃所生,更是此前太子人选呼声更高的,所以他的丧事办得极大。

先皇下令将他追封为了御瑾颜太子。

从边关回来后,王鸢的身子便每况愈下,太医说她是受不了边关的风寒之苦,可我怎么觉得是相思成疾。

她病了不能找我,我便时时去找她,给她解闷,王府的大门便也时时为我打开了。

我搜罗了一肚子笑话讲给她听,她也笑,可是她的笑里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愁绪,让人看了揪心得很。

她告诉我,边关的风景很美,尤其是日落,怀王一向喜欢美景,在那里总是不会太过无聊的。

怀王没了,跟随怀王的太师府要重新站队,太师没了退路,就只有一个选择,拥护贤妃的养子霄王。

霄王来太师府的次数也逐渐增多,比我去得还勤。

后来他在太师府的拥护下成功当了太子。

某一日,我同王鸢在她的闺房中讲话,下人来报说太子来了。

我便躲了起来,却不料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他向王鸢表明了心意,原来在王鸢九岁那年,他就已经喜欢上了王鸢。

他才比王鸢大一岁,这么来说不就是十岁吗?好家伙,也太会玩了,那么小就会惦记女孩子了。

他向王鸢承诺,只要王鸢答应嫁给他,那么他便绝不会辜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的是他被拒绝了,王鸢根本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一个月后太子大婚,迎娶了柳尚书家的女儿作为正妻。

再后来先皇驾崩,他顺理成章地做了皇帝,贤妃当了太后,那位太子妃就是如今的皇后。

其实要说我跟王鸢为什么会闹成如今见面不识的模样,那还是得怪狗皇帝。

当年他选第一批秀女时,有意让王鸢入宫选妃,可人家当初连你的正妻之位都不要,哪里还会稀罕当你的妾。

于是他连下三道圣旨命王鸢进宫选秀。

要说皇帝也是真勇,当年在面对太后及太师府的双重压力下,还能坚持本心当真是令我佩服的。

王鸢见推脱不过,就准备自我了断。

却被我劝了回来,我告诉她,她的命不是自己的,违抗圣旨就算是太师府也受不起。

她可以进宫当一个透明人,不争不抢不要他的恩宠。

我还告诉她,我家的秀女是我,我会陪她入宫。然而我却骗了她,我家秀女的名额已经给了我一个族妹。

我这么说只是想让她好好地活着。

按理来说,选秀进宫的妃子位分不会高到哪去,最多只是个美人。

可王鸢却是个例外,她不仅拿了个妃位,更有了无比尊荣的封号——宸。

饶是如此我也知道她过得不好,因为太师给她送药仍是一筐筐地送。

太师夫人的脸上也更是伤心。

一次宫宴上,我又瞧着了王鸢 她更加憔悴了,瘦得像竹竿一样,脸色也白得像一张纸。

整个席间便只能听见她的咳嗽声,一声一声的,似有人在用刀剜我的心。

三个月后,我以一袭红衣,一曲花间舞跳进了皇帝的后宫。

如今想想那该是我的宿命了,入宫以后我想着给王鸢道歉,寻求她的原谅,可她却只把我当了陌生人。

8

那一日在御花园中,我是皇帝的宠妃,她是不受宠的妃子。

我远远地瞧着她一身素衣素裙,听着她身边的人给她讲笑话,看着她即使笑不出来,也要那么温柔地敷衍那人。

她的眼里永远是那么的落寞,让我不止一次想到了那一年桃树下那个满眼星辰,笑靥如花的女子。

于是我跟王鸢就这么在宫中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我得我的宠,她生她的病。

有时我恍惚认为我这样远远地守着她一辈子便是极好的。

……

六月中旬时太后从寺庙礼佛回来了,宫中一下子便热闹了许多。

宫妃们把皇帝的心思也转移了一部分到太后身上去,因为太后作为后宫正经的主子,大腿也很粗!

但是吧,太后这人说来也是奇怪,她对谁都一视同仁,无论是阿猫还是阿狗,她都对人家特别好。

今日谁跟她提了一下皇帝,那么在皇帝给她请安的时候,她肯定会竭力地推荐那个美人。

皇帝又是个孝顺的,只要太后一提那么他就会去,这样下来,平均来我宫里的次数居然还比不上去在太后面前得脸的王美人那儿了。

眼看着我宠冠六宫的名号要被人拿走,我按捺不住了。

于是第二日晚,我一袭红衣出现在了皇帝必经过的地方。

玉清帮我看着路,只要皇帝远远地来了,我便在树下翩翩起舞。

等他看到我,快要走近时我便携了玉清赶紧离开。

我跟皇帝就这样周而复始。

大树下一袭红衣的美人迎着月光翩翩起舞,帝王天子慢慢地往前走。

眼瞧着网放得差不多了,第十日我便没去跳舞。

果然他当天晚上就来了我宫里,瞧着我他就一把将我拉到怀里,柔了声音问我。

他问我:「数日未见,难道不曾想朕吗?」

我答他:「陛下身边有美人相伴,又何曾能想起臣妾?」

听了我的话,他轻笑一声,再开口时语气里竟带了几分宠溺。

「阿映丫头这是吃醋了?」

我抬眸佯装恼怒地瞪他一眼,然后就把他推开了。

「臣妾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

「那朕当真走了?

「朕走了?」

他连问了几遍,我都没回答,于是他就转身向外面走去。

于是我也唤了玉清准备回屋,却不料刚刚转身就被人拉住了手腕,扭头一看,那人竟然是皇帝。

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又是重重地撞进了皇帝的怀里。

「好没良心的丫头,竟然忍心将朕拒之门外。」

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伸手抱紧他,感受着他的体温。

「臣妾怎么会不想见您呢,是您与其他人温存,忘记了臣妾。」

「你之前在那儿跳舞,见着了朕便跑,便躲,朕以为你恼了朕,不愿见朕。」

我也不知该怎么答他,索性便不答,就那么静静地抱着他。

今晚的月亮可真圆。

只是我被他折磨的时候不太美好就是了,他今日格外粗鲁。

不似往日温柔。

第二日,他命人给我送来了一件红色的骑装,说是秋猎快到了,叫我跟他一同前去。

往年秋猎都不带后妃的,今年这是出什么意外了?

但不过我很开心就是了。

于是请安时我特意将它穿着去众人面前晃,听着她们的各种酸,我心里很是得意。

然后,我就被罚了,皇后给的由头是我不守宫规,没有宫妃的样子,在宫里穿得不成体统。

她先是强制性地命令我换了一身素雅的宫装,说实在话,就那玩意,她身边的宫人可能都不穿。

在我不情不愿地换了衣服以后,她将我丢到了大太阳底下,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才可以走 。

她可能也是疯了,这些年来和我相安无事,今日居然想动我。

我抬头看她一眼,并不买账,转身就走,走到宫门口时我突然心生一计,然后我便晕了过去。

没错,我是假装的,也是故意的,这样一来,方才的事若传了出去,大概会从我顶撞皇后变成皇后苛责我。

皇后慌了神,她大概没想到一向身强体壮的我,会这么娇弱。

我歇在了皇后的偏殿里,那一堆美人围在我身边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话,良久。

「太后娘娘驾到!」

听见这话,我心里也是有些不理解,太后为什么会过来?她为什么会搭理我?难道是因为我不再是那个除了皇帝,狗都不理的包子了吗?

大殿里,玉清抽抽搭搭地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太后第一次训斥了皇后。

皇后也是第一次被太后下了面子,没多久。

「皇上驾到!!」

好嘛,好家伙!皇帝也来了,这是什么好日子,后宫两大主子第一次聚齐。

半晌,我感觉到有人握住了我的手。「阿映。」他唤我。

我也明白我不能再装睡了,于是我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就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皇上,臣妾怎么了?」

「丫头你没事,没事。」

我轻轻点头,将头转过去,无声哭泣。

他许是被我吓到了,一直低声哄我。

最后我告诉他,我想回去,我不想在这里。

他将我抱起来,走出大殿时皇后还在低着头被太后训斥。

她看见皇帝时眼里明显燃起了希望,她扑上来要皇帝听她解释。

9

然而皇帝只是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就抱着我快速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我刚回到我的云柒宫,太医就过来了,为我诊了脉,只说我是中暑晕倒了。

那一瞬间我看见皇帝的眼里有些失望?难道是我活着他不高兴?碍着他的事了?

那日的事后,我想了又想,始终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会去,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皇后?

但无论如何,我该得去正儿八经地感谢她,不为什么,就为她是王鸢的姑母。

当我跟皇帝说了这件事以后,他只是轻轻点头,然后问我要不要他陪我去。

我拒绝了他,因为我跟他说只是为了让他知道我在太后那儿,出了什么事他也好来保我。

太后许是早就猜到了我会过来,我去时就已经备好了茶点。

那茶还是我最喜欢的龙井。

「哀家想贵妃今日来步寿宫不是为了来陪哀家这个老婆子打闷的吧?」

我将茶杯放下,极恭敬地看向她,这份恭敬不为其他,只为她是王鸢的姑母。

「臣妾是来谢太后娘娘那日相救之恩。」

「你如何便识得哀家是去救你的?」

我轻笑一声,站起来为她续上了茶。

「太后娘娘饮不惯龙井吧?」

她并没有答话,只是笑了出来,那一笑竟让我有些恍惚,以为我又见到了王鸢。

我在太后宫里待了小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走时我告诉太后,她宫里的屏风不错,那一瞬间她的笑不知为何有些僵硬。

我刚出步寿宫的大门,就见着了一身龙袍的皇帝,我两三步跑到他身边,然后被一把拉入了他怀里。

「陛下怎么来了?」我仰头问他。

「朕是来给母后请安的。」

「噢。」我轻轻答他,从他怀里出来,这才想起来忘记了行礼。

本来想要补上的,可他没说什么,我便也作罢。

「既然如此,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去哪?」

「回宫,陛下同太后娘娘说话,臣妾不敢打扰,可若是要臣妾在这等着……」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挂着的烈阳,为难道:「要臣妾在这等着,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您得快一点,不然臣妾可就变成黑炭了。」

皇帝许是不愿意看见我变成黑炭,一盏茶的工夫便从太后宫里出来了。

「陛下。」我迎着他走过去,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个礼。

他伸手将我扶起来,笑道:「怎么?一会儿不见,跟朕生疏了。」

「怎会,是臣妾想起方才竟然忘记给您行礼,如今正好补上。」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脸,脸上又是一贯温柔的笑,讲真,他一笑起来,跟怀王简直就是一个模样。

于是我瞧着他又失了神,直到他掌间的温度包裹着我,我这才回过神来。

「又走神了?」

他屈指敲了敲我的头,嗔道:「跟朕在一起也敢走神?」

我捂住被他敲过的额头,大声抗议。

「您又打臣妾,您心里果然没有臣妾了。」

「朕打你了?」

「嗯。」我猛地点头。

「可是有谁看见了?」他双手一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伸手指向跟在身后的宫人:「他们看见了!」

「是吗?」皇帝转身看向众人问道。

「贵妃说朕方才打她了,可朕没有,你们有谁看见了朕打她?」

那些人因为不能得罪皇帝,所以头都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更有甚者还说了这样一句话:

「陛下不是在打娘娘,是在跟娘娘秀恩爱。」

我:「……」

看着一脸得意的皇帝,我内心有种想骂人的冲动,但想着他是一条粗大腿,于是便忍下了这份冲动。

更何况如今是在太后宫门前,如果我真的敢骂皇帝,那我可能是活得不耐烦了。

看我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皇帝又牵住了我的手。

「这般小气,朕下次不逗你了,带你去个地方。」

我任由皇帝牵着我慢慢地走着,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但我想,去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妃子,她们给皇帝行礼时都是一脸嫉妒地看着我,仿佛我对她做了什么一样。

不得不说,被人用那样的眼神盯着真的是太爽了!我能多吃五碗饭。

于是我便得心应手地膈应起人来。

这个宫妃请安时,我紧紧地挽着皇帝的手臂;那个宫妃请安时,我娇弱地依偎在皇帝怀里。

看着她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模样,我的心情美丽得就像七月里的阳光。

当皇帝把我带到尚衣局时,我心里很懵,我又不会做衣服,他带我来这里干嘛?

许是看出了我心间的疑惑,他开口道:「阿映喜欢骑装,朕便让人给你做了一些,让你以后变着花样穿。」

听了这话我眼睛一亮,脑中立刻浮现出我日日穿着骑装去膈应皇后的模样,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一般。

可下一刻我就苦了脸,虽然膈应皇后心里很快乐就是了,可万一她再罚我跪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的。

饶是我身强力壮也坚持不住啊。

「陛下,臣妾想还是不用了。」

「为何?」他一脸疑惑地看向我。

我噎了噎口水答道:「臣妾喜欢是真,可穿一次代价太大。」

「阿映,你信朕,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发生了,皇后也好,谁都不能动你。」

我看着他认真的眸子,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也幸好我没有拒绝,不然我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皇帝说的一些真的是一些,嗯,也不多,就十几二十件吧。

「喜欢吗?」皇帝拍开我在衣服上摸索的手,明知故问。

「喜欢!」我猛然点头,眉眼间染上了欣喜。

「喜欢就好。」

我没有再搭理皇帝,只是顾着去欣赏我的衣服了,原来宠贯六宫是这种感觉。

皇帝从身后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说了些腻腻歪歪的情话,惹得我想一巴掌将他拍过去。

一点都不懂女人,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情跟他调情啊。

10

我欢天喜地地领了那些衣服回宫,每日穿着在皇后面前晃,皇后饶是想罚我也不敢了。

毕竟我抱着后宫两大主子的大腿。

皇帝是个讲义气的人,说了带我去秋围就真的要带我去秋围。

只不过他还存了别的心思,比如聊天时无意地向我提起王鸢。

我知道他想让王鸢也一起去,而如今宫中能跟王鸢说得上话的除了太后应该就只有我了。

毕竟我当年跟她也是有几分情谊的。

王鸢未入宫时,虽说是不喜欢皇帝,但同皇帝也还算亲近,更不是如今这副势同水火的模样了。

所以为了王鸢的清静,我只能在入宫后使尽浑身解数地将皇帝留在我宫里。

我有时想问问皇帝,他跟王鸢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我不能,我得安分守己地做好我的宠妃。

对于皇帝的想法,我只能糊弄过去。对于王鸢来说,不打扰她就是为她做得最好的事了。

她们这些世家女子,向来是把权利踩在脚下鄙夷的。

……

十月初,皇帝承诺带我秋猎的事终于做到了。

当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从皇宫出来时,我掀开轿帘回头看去。

站在高墙上的皇后及她后面的妃子脸都黑了,要不是隔得远了,我估计我都能看见皇后翻白眼了。

皇帝出行只带了我一个,我如今可以算是实打实的宠冠六宫了。

马车一路向北行驶,皇帝告诉我,过了北苑关就是与曦国的交界——北风口。

我不明白他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他只告诉我,是来见个老朋友。

讲个笑话,皇帝在别的国家有个老朋友。

曦国就是当年进攻大景的国家,也是当年让怀王战死沙场的罪魁祸首。

当年怀王死后,皇帝就极力主张与曦国议和,听说是因为兵马与粮草不够了。

最终用两座城池换了与曦国的相安无事,先皇在时,也曾有过摩擦。

可自皇帝登基以来,便一直和和睦睦的了。

到了北风口,皇帝先是将我安顿在了行宫里 然后孤身一人出去了。

行宫里侍奉的宫人告诉我,皇帝每年过来,都要出去见见他的老朋友。

我让玉清给了赏钱,准备打发他,可大抵那宫人瞧着我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儿。

于是一直喋喋不休地跟我说皇帝的消息,比如皇帝每年都一个人来,那些人想着办法给他塞女人也塞不进去。

他每说一个消息就要眼巴巴地瞧着玉清手里的钱袋子半天,非得等玉清把他说的那个消息的钱付给他。

刚开始还能说出些有用的消息,可到了后来,尽是那些皇帝喜欢哪匹母马这类的消息。

我表示很生气,于是我告诉他,他要是再说些乌七八糟的,我就把他打一顿扔出去。

他大概也是怕了我,又或许是收够了钱,看了左右一眼然后神神秘秘地说:

「娘娘您有所不知,陛下的老朋友是曦国的君主。」

「哦,就没了?」

「什么就没了?难道这消息还不劲爆吗?」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本宫还以为什么消息呢,也至于你藏着掖着。」

许是被我气到了,他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我说不出话来,半晌,给了我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他这副傲慢的态度显然激怒了玉清,因为自我做了贵妃后,还没人敢这样对我。

于是玉清追上去要同他讨个说法,却被我拦了下来。

「娘娘!」

小丫头咬了牙跺了脚,一副气急了的样子站在我身边。

「你同他置气作甚。」

我开口哄了那小丫头几句,好说歹说才让她脸上有了笑颜,转身羞答答给我做糕点去了。

看着那小丫头离开,我脸上的笑方慢慢收了起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腕上的玉镯。

皇帝为什么会跟曦国的国君是好友?他登基这几年来,年年秋猎都是为了来见他吗?

……

暖阳落尽,夜幕上柳,月盘孤清星碎玉华。

我一袭红衣站在月夜下。

行宫的墙不似宫里的红,也没有宫里的高。

良久,皇帝慢慢从宫门口走了出来,他看见了我,笑着朝我招手。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红色的衣袍在夜空中悠然展开,似飞舞的精灵,秋日的风已有些寒冷。

11

他或许是没想到我会不理他,一时间有些迷茫,站在那也不知是不是该走。

「阿映。」

他唤了两声,也不知是否北方的风太过粗犷,竟显得他的声音异常的温润,多了几分少年不经世事的纯真感。

我轻叹一口气,从若雪手里端过姜汤,亲自递给皇帝。

他见我木着脸,忙两三口喝了那姜汤。姜汤的热气扑在他脸上,倒有几分朦胧的美感。

「丫头……」

我瞪他一眼,刚准备走就被他一把拉入了怀里。

「丫头是不是恼朕了?」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龙涎香的味道钻进鼻子里,竟有些好闻。

「陛下之前转身就走的姿势很潇洒,臣妾也想知道臣妾的姿势潇不潇洒。」

「映儿生朕的气了,那朕答应映儿,下次决不会抛下你一人了。」

他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低声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不会抛下阿映一人了,这辈子都不会。」

……

第二日我在皇帝的怀里醒来,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他朝着我笑。

「醒了?」

我并没有答话,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正准备继续睡时,却听见头顶传来一阵笑声。

再次睁眼,只见他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神里竟带了几分宠溺,就像当年怀王看王鸢一样。

「瞧朕瞧痴了?」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眉梢轻弯,笑道:「皇上生得这样好看,却不要人瞧,又是何道理?」

言罢,我挪动身子挨紧他,手指轻绘他眉间风景,眸中闪过一抹狡黠。

「您生得这样『眉清目秀』,时常让阿映惭愧呢,惭愧作为您的女人,却不及您美。」

他翻身将我压住,一只手将我的双手制在头顶,另一只手便恶趣味地从我颈部往下滑。

「阿映这话,是嫌朕不够男子气概了?还是说你觉得朕不行?嗯?」

皇帝这人素来是个坏的,有时喜欢说话稍微拖长语调,让人心间酥麻时,眉梢轻轻上扬,他又是一副勾魂摄魄。

我这厢话还未说出口,他那边就已经行动了。

红帐摇曳,满室旖旎,便连之前已有些寒凉的风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他一遍遍地叫我的名字,轻柔地为我擦去额上的汗,最后他搂着我说道:「丫头,朕想要个孩子。」

我着实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想要个孩子,他的孩子还少么?皇后的二、三公主,四皇子,贤妃的大皇子跟君昭仪的五公主,六皇子。

如今这副说法,这个模样,倒像是他孩子很少一样。但我那时不知的是,他所说的想要个孩子,是想要个跟我的孩子。

我并不想给他生孩子,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不想以后我的孩子还要提防着本该最亲近的姊妹兄弟。

我当年看着他斗兄弟,战姊妹,从未曾想过兄弟姐妹可以到这种地步,见面时一口一个皇兄皇姐的叫得亲,背地里却巴不得对方赶紧歇菜,彼此之间没有半分情分可言。

他见我不言语,许是看出了我的顾虑,神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阿映,当年的事不会发生在你跟朕的孩子身上。」

皇帝此言让我惊了一下,他何故会对我说出如此重的承诺。我之于他,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而如今,我纵是想给他生孩子也不行了,因为在我决定了要入宫的时候,就已经用一碗阻了我这辈子的儿女缘分。

……

如今已是秋季,植物凋零,景色萧条,大风卷起细沙,漫天黄沙压过空旷的四野。

一轮烈日孤寂地挂在碧空中,灼烧着人的肌肤。

我骑着红棕马陪在皇帝身边,身后是随行的羽林军。

良久,马蹄声响起,漫天的黄沙中跑出一群奔腾的人。

皇帝说带我来见一个朋友,领头的那人应该就是了,如果不出我所料,那他就是曦国的国君了。

「白兄,来得好早。」

他勒住马蹄,先跟皇帝打了声招呼然后看向我,眸中满是探究。

「朕向来是个守时的人,说了几时到便几时到。」

听见皇帝的话,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豪爽的笑。

「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拘礼于这些。」

他二人寒暄了好一会儿,才似想起来我一般,皇帝于是就向他介绍:

「周兄,朕的贵妃阿映。」

他似是早有预料:「难怪寡人觉得有几分眼熟。」

12

我听着他二人一个寡人,一个朕说得那般费劲,心里只觉得好笑,果然君王之间的友谊是我们常人所不能明白的。

我就这样看着皇帝,也不说话,他或许是知道了我的为难。

「阿映,这是周兄。」

他的再一次介绍直接让对面的人笑出了声。

「想不到白兄还是如此体贴之人。」

我含笑看向他,然后跟他抱拳道:

「周兄。」

他眼睛在我跟皇帝的身上流连,眉梢轻挑,别有趣味。

「阿映。」他也抱拳。「我以后便这样叫你了?」

「好。」我莞尔。那边皇帝骑马上前,挡在了我跟他面前。

「什么阿映,女子的闺名你能叫得?叫姑娘。」

他没想到皇帝会这么无赖,许也是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又上前向我靠近。

「阿映已为人妻,叫姑娘又委实有些不妥,再说,她也应了我唤她阿映,是吧,阿映。」

「是。」我答他。

皇帝难得吃瘪,我心里高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二人。

僵持了半天,他们似乎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才想起来他们并不是来斗嘴,而是来打猎的。

「若您二位吵完了,那我们不妨先去猎兽场。」

我活动了一下这把老骨头,许多年没参加这样的活动了,我怕过一会儿我身体机能退化,丢了人。

「不急,不急。」那位周兄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慢悠悠道。

「我家还有个小祖宗没来,若她像阿映一样利落,能吃苦,那咱们也不用等这么长时间。」

「不着急,不着急。」

听了这话,皇帝似是明白了什么,可我却不明白。

什么叫跟我一样利落,能吃苦?是个女子?身份是何?也跟我一样,是妻眷吗?

未及我深思,远远地传来了铃铛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来了。」他话音刚落,远处便又出现了一行人马,四匹高大的马儿拉着一个用红纱围成的马车。

我垂眸看了一眼身上红色的骑装,一时竟感觉到了尴尬。撞色了?

用金玉制成的车顶在阳光下泛出五彩的光,红纱随风慢慢飘扬,围在马车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绰绰约约见得里面坐了一个人儿。

马车在我们面前停下,几个丫头上前掀起了车帘,里面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

她身形娇小,肌肤胜雪,一双美目似能说话,让人一眼就沦陷进去,她的长相略温婉古典。

「阿兄,不同我介绍一下吗?」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家皇帝,说的话也意有所指。

「白兄,这便是我之前同你提过的,崇安长公主周浅沫。」

「嗯。」皇帝轻微皱眉,向那女子颔首示意,我敏锐地察觉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再看皇帝,他显然也并不想搭理她。

于是我上前主动问好:

「长公主安好。」

「您是?」

皇帝接过她的话:「我的贵妃江映诗。」

「原来是江贵妃,本宫这厢有礼。」

「不敢,不敢。」我含笑看向她,这小美人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上来就放大招,委实得提防。

「周兄,是否可以走了?」

眯着眼看戏的那人一听见皇帝的话,忙收了扇子,提马奔上前。

「走!」

我拍马追上前,他回头瞧见是我,略有些惊讶。

「你们大景的女子果然豪爽!」

我循着他的话头,问出了我的疑问。

「周兄,你方才说我有些眼熟,你我从未见过,为何会眼熟?」

「想知道?追上我,我就告诉你。」他话音方落,整个人就像飓风一样蹿了出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大声呼唤我的皇帝,他张着嘴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

但是前面的人显然更加吸引我,于是我猛地一扬鞭子,马就撂蹄子往前跑。

我是在林子深处找到的他,彼时他嘴里叼着一根草,用树叶盖住眼睛,悠闲地躺在马背上,我让马放慢速度,慢慢地向他走去。

他似乎知道是我,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话了。

「几年前,我见过一个姑娘,她跟你长得很像,是来接你们的怀王殿下回家的。」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猛然一紧,是王鸢,他认识怀王,当年的事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那可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那模样让我都想呵护她。」

他将树叶拿开,斜睨了我一眼。

「你虽然跟她模样很像,但是你却跟她不一样。」

13

「周兄,你认识怀王?」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希望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毕竟怀王的死一直是我心里的一道疤。

「认识,若非当年我同他不是敌人,那我想我会很愿意跟他成为知己。」

他微眯着眼,整个人显得异常肃穆,陷入了对以往的回忆,良久他竖了大拇指,赞叹。

「白长念当真是个可敬的对手,兵出奇招,是我见过兵法用得最好的男人,若非他不会武,当年……」

我伸直了耳朵,准备听他接下来的说辞,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皇帝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去。

「阿映,周言。」

我回头一看,好家伙,皇帝追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竟从他的声音听出了担心。

眼看着就要问出什么来了,皇帝偏这时候过来了 ,当真是赶巧了。不过没关系,时间还那么长,只要再见到他,我定然能问出来。

瞧着皇帝的模样,周言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模样,跟刚刚严肃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挑眉看向皇帝,挑出扇子来徐徐地扇着风,脸上满是看戏的模样。

「阿映,我同你打个赌如何?」

我回眸看向他,他用扇子指了一下皇帝,再指了一下我,然后又道:

「若是我赢了,送你个夜明珠。」

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我知道有便宜不占非好汉,于是我点了点头。

「你输了呢?」

「赠你黄金万两。」

他这么一说我就不明白了,输跟赢都是我有好处,那他打这个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未及我深思,他又继续道:

「我想赌的是你家皇帝的心。」

他这话一出我就更加懵了,难道皇帝欠了他的感情吗?皇帝魅力真那么大?男女通吃?

「好,你要怎么赌?」

「很简单,跟上我。」言罢,他就拍马跑往林子深处,我回头看了越来越近的皇帝一眼。

为自己舒了一口气,也罢,就赌一遭又何妨。

于是我一勒缰绳,拍马就去追周言,越往里跑,林子越密,四周也就越静。

阳光透不过厚厚的林子,此时明明是中午,却有些昏暗。

「阿映,我先走一步。」

听了他这话,我忙去找寻他的身影,却发现找不到他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我的马蹄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一时间竟有些恐怖。

我未入宫之前也经常去围猎,但却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林子,参天的树木大得可怕。

我骑着马在林中狂奔,想原路返回,却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猛然听见一声长啸,惊得寂静的林中落下几片树叶。

我身体猛然一惊,被吓出了冷汗,这声音莫不是大虫?

想什么来什么,旁边的灌丛沙沙作响,一个黑影蹦来蹦去,一直跟着我跑。

半晌,一头体形硕大的老虎蹿了出来,它嘴巴大张,锋利的獠牙上还挂着几丝碎肉。

我一边鞭马加快速度,一边从背后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弓箭,将弓拉开,一支长箭射在了老虎的肩上。

那虎吃痛,引天长啸,整个身体绷直了蹿出来。

刚刚的那一箭显然惹怒了它,接下来它势必会发出更猛烈的攻击,再开弓就只能一击致命,不能给它喘息的机会。

可我不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因为我接下来连射了几箭都没有射中它。

它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都可以看清它脸上的横肉,它爪子蓄力,弹跳起来的时候,我甚至都可以看见我的死状。

「阿映!朝朕这来!」

听见这声音,我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地向前跑,向前一看,皇帝孤身一人过来了。

等我跑到他身边,他立马就拉开了弓,三支箭射了出去,皇帝的箭术为什么这么好?

他让我先跑,我跑了一会儿回头一看,那老虎正腾空准备扑向皇帝,然后就重重地摔了下去。

瞧着是受了重伤,在地上喘息,皇帝又连补了数箭,在确定那虎死了以后,他才看向了我。

我脑袋一空,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就从马上摔下来没了意识。

14

等我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皇帝顶着黑黑的眼圈在我榻边守着。

我心里暖暖的,看着他不觉脸上就挂起来笑容,他显然是懵的。

「丫头?好笑吗?」

我点点头,并没有说话,他脸上僵了一下,然后就跟着我笑了起来。

「丫头,要糖吗?」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糖巴巴地看着我。

「臣妾不嗜甜。」说完这句话,我扭头看向外面,也因此错过了他脸上失望的神色。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斑斑点点地照在我们中间,一时间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周言引我去的地方是猎场的最深处,里面时常有大型猛兽出没。

皇帝虽然知道那里很危险,但因为担心我,所以拒绝了羽林军让他在原地休息的请求,一直跟着我进了林子最深处。

所以我是赌赢了还是赌输了?

我在床上躺了两天,本来没什么事的,但皇帝紧张兮兮的模样我难得见,所以就装了一下病。

奇怪的是自从来了这里以后,皇帝的睡眠似乎不怎么好,每回我夜间醒过来时他总是醒着的。

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都城跟这里的气候不一样吧。

第三天午时,我用了膳后本想小睡一下,却被皇帝一把拉了起来。

我想一巴掌呼在他脸上,可是却不敢。

「好阿映,朕先前答应了周言去他那儿赴宴的,最近一时忙忘了,所以没有告诉你。

「你快快起来梳妆,同朕过去。」

我本来不想答应,可是却突然想到那天他跟我的赌约,还有他没有说完的怀王。

我这一思忖,好嘛,皇帝以为我不想过去,又软了声音哄我。

「你如今代表的是大景的脸面,快莫同朕置气了。」

我双手勾上他的脖子,轻笑道:「臣妾若是去了,给您争了脸面,皇上奖励臣妾什么?」

「这事好商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我莞尔,「那皇上可要记得,欠臣妾一件东西。」

要什么我如今还没想好,就让他且欠着,来日方长,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虽说我此次出行多备的是日常轻便的衣服,但怕见着大场面,所以带了几件礼服镇场子。

上次跟那个长公主撞了色,我如今是要去找场子了,毕竟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谁在我面前穿红衣。

于是我着了一袭拖地的红色鸢尾裙。

红色的玉带金织玉铸,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淡淡缀着几朵暗红色的夕颜花,腰上垂下几缕流苏,走起路来轻轻作响,发出清脆的响声。

颈下着赤红色的璎珞,红色的水晶由锦丝串起,底下缀着一颗鸽子血宝石,颜色一时间明亮至极,更衬得我肌肤胜雪。

红宝石耳坠轻盈地挂在娇小的耳上,一时间倒有几分玲珑。乌发尽挽,缀以点点细蕊压住略短的碎发。

斜斜插入一支祥云刻金芙蓉钗固定发髻,再簪两支海棠对鬓步摇,步摇上海棠花慢慢舒开,深红色的花瓣包裹着淡淡红色的花蕊,一颗银白色的珍珠,从中穿过红色的流苏,流苏呈水滴状,随人动作间倒有几分水波漾起。

……

由于我穿的太过繁琐,所以我们是坐马车去的。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傍晚,彼时暖阳流淌在蓝天之上,倒有几分意味。

他这里的人将我们引到了举行宴会的地方,可能是因为两国挨得较近,所以地方布置也基本一样,没什么特殊的。

周言手里照旧一把扇子,他看了半晌我跟皇帝牵着的手,戏谑道:

「白兄跟阿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妻。」

说着他又打量了我几眼,神情竟有些不自然,于是他用扇子挡住了脸。

「阿映今日装扮不错。」

「过奖。」皇帝将我挡到身后,语气已有几分冰冷。

「入席吧。」

我跟皇帝坐在东边,周言一个人坐在了西边,他旁边有一个空位,应该是还有人要来。

我们遥遥举杯,庆祝今日的相遇。

说这个其实有点扯,明明是这两个人约好的,为什么非得说成是萍水相逢呢?果然,圣人之间的交往是我们所摸不透的。

「想不想看歌舞?」周言兴致勃勃地问道。

说实在话,我对这些实在不感兴趣,之前做这些不过是为了争宠,让我看这些,还不如让我数小石头。

可如今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既然他都这么问了,肯定是一早就准备好了,总不能驳了人家的意思。

音乐一起,身着红纱的佳人缓缓上来,好嘛,今天是跟红色过不去了。

一细看,好家伙!这跳舞的不是周浅沫是谁!

她看见我的一瞬间脸上也是有些懵,估计没想到我们又撞色了。

但随后她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说是献舞,倒不如说是勾人来了。

要不是我拦着,她手里那披帛估计早就甩到皇帝脸上了。

好不容易等她跳完,我想着赶紧结束,赶紧走人,今晚这一遭准没好事。

她在周言身边坐了下来,开口就问皇帝她跳得怎么样。

我笑吟吟地看向皇帝,心里笃定主意,皇帝敢夸她那我今晚上就得闹。

皇帝许是察觉到我的意思,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话:

「说起舞蹈,朕还是比较喜欢大景的。」

皇帝说完回眸看向我,满是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差点将我发型弄乱。

而那边的长公主,脸上则是气得白一片青一片,着实有些好看。

酒过三巡,我们就提出想离开,周浅沫朝周言使了一个眼色,他终于收起来他看戏的态度,轻咳一声。

「白兄,不着急,不着急啊!」

他走过来又将站起来的皇帝按了下去,然后他一甩袖子,颇有种英勇就义的模样。

「寡人此次请你们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他这话说完,那边周浅沫就站了起来,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家皇帝。

「寡人就只有崇安这一个妹妹,她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寡人就想她至少得嫁全天下最好的男儿才不算辜负了她。」

合着他费尽心思是想给皇帝塞女人?不过那长公主又是为什么会想嫁给皇帝?

是心甘情愿的还是为了国家的利益?

接下来的话我没有仔细听,因为我知道今天这个女人,皇帝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其一,皇帝登基的时候是靠着曦国的帮助才稳住了朝纲。

其二,大景跟曦国,从某程度上来说算是盟国,为了两个国家日后的关系,皇帝就不可能拒绝。

其三,任何事只要一扯上国家那定然就是大事,如今她是以和亲公主的身份。

果然,皇帝没有拒绝,沉默着接受了这个亲事,那长公主脸上笑开了花。

我跟周言也是满脸笑容,只有皇帝一脸探究地看着我。

周言说,他就只有这一个妹妹,所以皇帝不能委屈了她,想让皇帝在这里举行婚礼,就算是名正言顺地娶了她。

按位分算,我如今算皇帝的二老婆,我进宫这些年都还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

她这样岂不是想越过我去?

皇帝没有答应婚礼,但作为补偿,他给了她贵妃的位分,一下子就跟我同级了,所以我这些年就是白干了。

15

本来周浅沫想跟我们一起回去,可是皇帝却不同意,他以让长公主跟家人好好告别以由拒绝了。

可怜的小人儿脸色都发青了,他身边的周言却摇着扇子笑得欠揍。

说真的,我要是周浅沫,就冲着他只顾着看戏这一点,我都能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可能是帝王家当真无情吧,周言跟周浅沫虽然兄长妹妹地叫着对方,但我却总觉得他们格外疏远,相处起来也并不怎么轻松。

我跟皇帝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晚风悠悠地从车窗吹进来,让人无比的凉爽。

皇帝看着我昏昏入睡,好几次张开口却没说出什么来,我瞧他这个样子也是累得慌。

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我就没有打扰他,靠着马车合眼小憩,或许是因为没有午休的原因,不一会儿我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我们的住所了,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皇帝搂在了怀里。

就那么靠着他睡了一路,而他此刻也靠着马车睡着了。

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的睡颜是那么的柔软。

马车颠了一下,他猛然惊醒,眸子通红,还带着明显的红血丝,从离开都城他就没有休息好。

「阿映。」他唤我,语气竟有些慌张,反应过来后就紧紧地将我搂在了怀里。

「皇上……」虽然知道宴上的事并不是他的本意,但我却还是有几分气恼,我不是皇后,所以我不想帮他收女人。

「崇安的事并不是朕的本意。」

「嗯。」我应他一声,并不怎么想说话,无论是不是本意,可你如今不是已经收了吗?

要是在别人面前,你大可说一句你是被她用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的可能会让人相信,可我是目睹了全过程的人。

「朕知道你恼朕,可朕也是有苦衷的,你如今不明白,日后朕会告诉你的。」

「好。」老实说我并不关心他有没有苦衷,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无非就是多一个人争宠,你后宫那么多女人,难不成人人都是因为你有苦衷纳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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