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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枝头3

20

我没有揭穿王鸢,只是再也没有提议让她跟我出去走走 ,还时不时地给她按一下身子。

她刚开始很是诧异,还说话打趣我,但后来也许是明白了什么,便没有说什么,只是享受起来我对她的照顾。

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我便日日让人去倚梅园看看花开了没有。

皇帝知道了我的做法只当我是想跟他一起赏梅,毕竟无论什么季节,第一场花开都是我跟皇帝欣赏完然后才轮到其他人。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已经被我排除在了赏梅的名单外。

因为王鸢的事,皇帝十一月份派人去请太后回宫过年,可太后一行人走到半路,那边突然下了大雪,将路封住了,她们的行程便只能搁置。

眼看着都到了十二月初,太后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那边属于北方,地势高寒,是以那边下了雪这边却毫无动静,只是干冷,总也不见下雪,惹得王鸢在我耳边抱怨了好几回。

大皇子越发调皮,死活要拉着银河去御花园抓鸟,银河听到他这个话一下子就犯了难。

连跟他解释了好几遍,御花园是个鸟不愿意拉屎的地方,所以捉不到鸟,但因为此前我带着他在御花园捉到过金丝鹦鹉,所以他不信银河的话。

玉清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在王鸢宫里,同她一起烤火,听了这话我便知道这不省心的孩子又在给老娘包活路。

「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我一边起身一边不忘记吐槽。

王鸢将手放在炭炉上方取暖,抬头只朝我笑。「他不省心还不是你教出来的,阿映,你如今越发像个母亲了。」

我将毯子给她掖好,低声叮嘱道:「你已经九个月了,不能乱跑,如今路正滑呢,你等着我,等我去收拾那小兔崽子一顿,你等我回来。」

「好。」她点点头算是应了我,「出去时记得披好衣服,别冻着了,还有,你今日难得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可别弄脏了。」

「你放心。」我低头看向身上月白色的衣服,这是昨日王鸢给我的,所以我很是喜欢,今日便穿上了。

「你好好歇着。」又是一番叮嘱,我看向她桌上白瓷青秞的花瓶。「我回来时去倚梅园看看,十二月花该开了,若开了我便折上几枝回来,也不用让你这个瓶子只是空荡荡地摆在这里。」

「好,你快去吧,仔细说下去天黑了,大皇子可不依你。」

我披了一件狐毛大髦,转身就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回头一看,王鸢正一脸笑容看着我,鬼使神差的,我说了一句话:

「弯弯,等我回来。」

「好。」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就连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

「再叫我一声。」

「阿映。」

得了她的话,我便径直往外去,只觉得心口有些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郁结在我心里一样。

昨日宫里刚下了雨,是以我在她宫里的小路上被绊了一跤,要不是玉清拉着,我怕是要直直地摔下去。

等稳好身形仔细一瞧,那儿竟有一颗鹅卵石突了老大一块儿,要是王鸢不注意被绊着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让人去叮嘱她不要出门,想着晚上去内务府找个人来清理一下。

……

我先去倚梅园逛了一圈,然后惊喜地发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株树上的梅花正在悄悄绽开,我很是高兴,想着等一会儿就折回去给王鸢。

御花园里,裹得像个球的大皇子正在红着脸跟银河理论,一个说御花园里捉不到鸟,一个说可以,他母妃就捉得到。

看见我过去,大皇子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忙跑到我身边,张嘴就问:

「母妃,儿臣说御花园里有鸟,可是他不信,他还嘲笑儿臣,说儿臣以前是在梦里捉到的!母妃你告诉他,御花园有鸟!还是金丝鹦鹉!」

听了他的话,银河也不甘示弱:「大皇子不要蒙奴才!金丝鹦鹉是圣上养的!整个皇宫里只有两只!」

眼看着这两个小冤家要将我的老底全部揭出来,我忙朝玉清使了个眼色,于是我拉着大皇子过来,她在那边压低了声音说银河。

「母妃,儿臣没有骗人!是真的有鸟!」

大皇子声音虽然很大,但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林儿没有骗人,银河之所以不信,那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对于这种呢,你要好好跟他讲道理,他要是还不信,你就权当他是蠢的,不用跟他浪费口舌,明白了吗?」

大皇子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我所说的,然后又问道:「可是母妃,万一他以为儿子在撒谎怎么办?」

我给他理了理衣袍,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又道:「那你就将证据摆在他面前,但是你要记住,只有等证据足以证明你所说的是事情的真相,别人才会相信你。」

「儿臣明白了。」他话锋一转,又说起了跟银河争执的事:「那母妃可以再带儿臣捕一次鸟吗?」

「自然可以,只是如今瞧着快天黑了,只能明天了,母妃过一会儿还要去瞧你宸母妃。」

「儿臣也想去瞧宸母妃。」

「好,你宸母妃如今身子重,你可不许闹她。」言罢,我扭头看向玉清,她正将银河哄好,二人此刻正探头探脑地往这看呢。

我领着他们将将走出御花园,远处小跑过来的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就叫住了我。

他一脸着急,我心里也没个底。

「怎么啦?陈公公这样着急?」

「贵妃娘娘,皇上此时在御书房生了好大的气,叫奴才传您去呢!」

「好,劳公公等本宫一会儿,本宫有事要叮嘱大皇子。」

他连连应是,然后就退到一旁,我瞧他一眼,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林儿,且不去宸母妃那儿了,你先跟银河回宫去,乖乖用膳,别闹性子,母妃去去就回。」

「好。」他纵然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也只能点点头,我看向玉清,还未开口,她便抢先说话了:「娘娘,奴婢跟您去。」

未及深思,我轻轻点头,应了她的请求,随即就跟着陈公公往御书房去。

「公公,皇上突然叫本宫过去是有什么事吗?」

那公公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才压低了声音对我道:「贵妃娘娘,今日中午周贵妃就去了御书房,同皇上在里面详谈,两位主子说了些什么,奴才不知道,但奴才可以告诉您的是,如今皇上对您的气正大着呢。」

「对本宫气大?」我这些天来除了守在王鸢宫里,也没干什么,我什么时候做事得罪了皇帝吗?

「您待会在皇上面前不妨就小心谨慎些。」

我让玉清给了陈公公一个荷包,权当是对他的答谢,和玉清对视一眼,主仆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

没等人通报,我跟着陈公公就径直进了御书房,皇帝高坐在座上,周贵妃站在他身边,看着我就笑,下面则跪着一个宫女。

「臣妾给皇上请安。」

他挥手叫我起来,一脸复杂地盯着我看,等到看够了,他才慢悠悠地说话:

「江贵妃,你可识得她?」

皇帝第一次这样疏离地叫我,我还有些不适,一时间也是绷紧了弦,上前两步回头看向那宫女。

她虽然低着头,但我还是认出了她,王鸢宫里的丫头春涵,那一日因为她的容貌我还特意多看了她两眼。

「臣妾识得。」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于是崇安就抓住了我这一句认识大做文章。

「皇上,江贵妃认识春涵,她又打着跟宸妃交好的幌子,这样一来,若她真的害了宸妃,那其他人岂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看向崇安,心里纳闷她怎么张嘴就是糊涂话,就是叫我把命给王鸢都可以,我又怎么会害她。

「本宫害宸妃?周贵妃这话还是要思量思量再说。」

「皇上,」我脚边的春涵突然像发了疯一样,跪着挪上前去,嘴里呜呜咽咽,「奴婢真的是被逼的,江贵妃,江贵妃用奴婢爹娘的性命威胁奴婢。」

面对她的指认我其实很懵,我除了那一天在赛上见过她,后来就没有什么印象了,又怎么会让她害人。

如今她口口声声指责我害王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让奴婢,让奴婢日日往宸妃娘娘的香料里添加其他东西,那东西闻久了,宸妃娘娘在生产时定然会气血不足,然后……然后就……」

「贱婢!」听了她的话,我脑中一阵气血上涌,一脚使劲踹在她身上也不觉得解恨,直想活活把她踹死。

「谁给你的胆子!陷害本宫不算,竟敢谋害宸妃?!」言罢又是一脚,衣袂飞舞间,我的脚狠狠地踹在她身上,她蜷缩着身子连连求饶。

「江贵妃是想把人踹死,然后死无对证是吗?」

我停下来,挑眉看向崇安,只觉得今日的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难道周贵妃以为,凭你一张嘴,红口白牙就能诬蔑本宫吗?」

崇安不再跟我对峙,而是扭头看向皇帝,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娇弱了起来:「皇上,江贵妃不愿意承认呢!」

皇帝扭头看向她,开口冷声道:「闹够了吗?」

她显然没想到皇帝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也是有些措手不及。

「皇上,您在说什么?」

皇帝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红了眼眶,抬眸倔强地问他:「皇上,您信臣妾吗?臣妾不可能害弯弯的。」

「朕明白,朕都知道。」他轻拍了拍我的背以示安抚。「不管是谁,都不会是你,不会是朕的丫头,朕的丫头心性纯良,不会害人的。」

「皇上!」崇安一声怒吼,我这才想起来她这个人,于是扭头看她,心里萌生了想跟她单挑的想法。

「周浅沫!你真当此处是你曦国,可以任你胡作非为吗?!你真当朕是傻子,对你的伎俩毫无察觉吗?」皇帝震怒,春涵被吓得瑟瑟发抖。「带上来!」皇帝一声怒吼,内务府的人压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进来了。

那人一看见春涵就像是瞧见救星,整个人扑了上去。

陈公公朝我行了个礼,而后清了清嗓子就开口了:

「禀皇上,此人名叫牛大壮,是春涵的未婚夫,二人自小就订了娃娃亲,春涵入宫前跟他情投意合,眼看着将要成亲,可他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

「为了帮他还债,春涵卖身入宫,本以为他会有所收敛,却没想到他死性不改,一直在外面赌博,将家里的房屋地契全都输光了。」

我扭头看向春涵,她正盯着那男子看,眼里流出的泪将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这些年来春涵在宫里当值赚的钱都给了他还债,本来他快收手了,然后……」

陈公公顿了顿,抬头畏惧地看了一眼崇安,然后默默地往皇帝身边移了移。

「然后周贵妃派人引诱他去赌博,他又欠了一屁股债,春涵为此事急得不知所措时,周贵妃适时出现,表示能帮她还债,并且事成之后会让她跟牛大壮远走高飞。」

听了这话我不禁唏嘘,原来春涵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要是没有这个男的,那么她的人生大抵不会是这样吧。

「周浅沫,你还有何话要说?」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臣妾不会害人的,您相信臣妾!」崇安拉住皇帝的袖子想要皇帝听她解释,但皇帝却只是狠狠地甩开了她。

她急了眼,上来就想薅我。「是这个女人!一定是她!是她想要害王鸢!不是我!」

我一脚将她踹翻,越想越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以崇安的智商不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

春涵是崇安带来的,一进来就向皇帝控诉我的「罪行」,在她们嘴里,我让我阿爹挟持了春涵的家人,威胁她给王鸢下药。

而皇帝自从经历了贤妃的事后,对王鸢就格外谨慎,她宫里的东西过几日就会派人尽数清查,此前皇帝的人见着春涵形迹可疑,便悄悄调查她,一查才知道她跟崇安狼狈为奸,企图谋害王鸢。

而春涵的药也早就被皇帝让人换了。

所以皇帝从始至终都知道她们要做什么,刚才我进门他的模样也只是做做戏,而之所以任我殴打春涵便是因为他知道,我不动手消不了气。

崇安或许是没薅到我,情急之下,挠了皇帝一爪子。

然后一步一步地往后退,脸部扭曲,发癫似的大笑,笑到最后没了力气,倚着柱子哭泣,一边哭一边控诉皇帝:「白长忆,我为了你,背井离乡,最后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

「皇上!奴婢是宸妃娘娘身边的玉溪!宸妃娘娘出事了!求皇上去见见她。」

门外传来玉溪大喊的声音,我跟皇帝同时一怔,然后夺门而出,玉溪跪在御书房前,许是方才摔着了,她的衣服上全是污泥。

看着了我,她很是激动,跪着就往前爬,等到我身前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抓住了我的衣角。

「贵妃娘娘,我家娘娘出事了,您走后不久,我家娘娘就感觉腹部疼痛,奴婢着了急就让人去请太医,可那人却久久不归。」

「奴婢无法,只得派人再去,可那人却也没了音信,奴婢着了急,便想自己出去,您宫里的瑞雯却故意来寻奴婢乱子,拉着奴婢不让走。」

「这时……」玉溪的声音已带了哭腔。「我家娘娘的羊水破了,身下开始流血,我便让其他人压着她,自己跑出去寻了太医。」

太医来了好大一晌,派到御书房的人却不见人影,玉溪又派了几个人出来,但都没有回去。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王鸢用尽全力给皇帝生下了一个女儿。

太医说她时辰不多了,她看着抽抽搭搭的玉溪,嘴里只有一句话,她想见我最后一面。

玉溪看了自家奄奄一息的小姐一眼,心里一发狠,便跟她说了一句让她等等,然后带着两个太监消失在了夜幕中。

出了宫门便发觉身后有人在跟踪她们,那两个太监跟跟踪的人扭打在了一起,她才得以逃了出来。

我让玉清守着玉溪,然后就跑了出去。

风呼啸着拍打着我的脸,因为天黑路滑,我摔倒了好几次,地上的污水将我身上的毛皮大髦浸湿了,我索性将它脱了扔在地上。

然后又继续跑,我已记不清这样疯狂的奔跑是多久之前的事,是阿娘离世时还是知道怀王死讯的那一晚。

我不求我能跑得过时间,但我只求王鸢能够等等我,能够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没有带她去看梅。

我只求她等等我,哪怕半个时辰也好,不,我不要那样贪心了,一盏茶的工夫,她就给我一盏茶的工夫就行。

我从未埋怨过老天对我的不公,此时只希望它能念在我是个虔诚的信徒的分上,施舍我一点时间。

梅花开了,我的弯弯还没有看到,当年我蒙她入宫的事,我还没有求得她的原谅。

可世事总是不会如人所愿,当日大皇子的哭喊求不来贤妃的多一刻光阴,今日我的努力也不能挽留我的弯弯半刻。

宛云宫的宫人跪了一地,哭声直往我脑门里冲,一抬脚踏入院门,竟瞧着弯弯坐在檐下朝我笑。

「宸妃娘娘薨了!」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地吼了这一句,惊到了我的弯弯,檐下静绽笑颜的人儿竟没了踪影。

一盏白灯笼高高悬挂在了宛云宫的门上,那烫金的牌匾竟也似蒙上了一层白纱。

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眼泪瞬间就花了脸上的妆,明明我走时,她还答应了我,要等我回来的。

「弯弯,梅花开了,你说了要同我赏第一场梅的,你骗我,你骗我。」

似是与我作对一般,一声闷雷响彻天际,几道闪电张牙舞爪地在墨色的天空中绽开。

随后大片大片的雪花撕裂黑暗的天空,明晃晃地压了下来,我伸手接起一片,竟觉得浸入骨髓的凉。

宛云宫的一个小宫女,爬着来到了我身边。「贵妃娘娘,我家娘娘让奴婢给您带一句话,她说『我家阿映是世上最温柔的女子,我从未怨过你,我只要你好好的,一生平安喜乐』。」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扭头看向唯一亮着灯光的寝殿,一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去。

每走一步,我的心里就像被箭狠狠地刺穿,像是被刀片狠狠地割着我的脚。

我的弯弯喜欢素雅,喜欢清冷,所以到死也是一袭素裙,可惜的是那一袭素裙被鲜血染红,妖艳得异常。

我抬手摸上她的脸,竟还是温软的,若非她没了呼吸,我只怕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她正好好地等着我回来呢。

「弯弯,红梅开了,我带你去看。」言罢,我将她抱了起来,她的头软软地从我手上垂了下去。

身上的血霎时染红了我月白色的衣服,我踏出殿门时,一堆人拦着我,不让我走。

我红了眼,一脚踹翻一个,然后怒吼了一句「滚」!或许是从未见过我这般疯狂的模样,她们不敢再拦我。

我抱着我的弯弯走在宫道上,雪还没停,它们轻轻飘落在她的黑发上,竟让我有一种她已经白头了的感觉。

感觉快要支撑不下去时,我便将她放在了地上,改用背背她。

她已经不会抱着我了,所以我只能使劲弓着腰,这样她才不会掉下去。

「弯弯,你知道吗,周浅沫真的是蠢极了,她以为她的计划万无一失,却没想到皇帝早就知道了,你都不知道,她当时气得脸都青了。」

「弯弯。」

「弯弯。」

长舒一口气,我调整了一下心情,用极轻松的语气道:「我才忘了,你如今已经解脱了,我该为你高兴的。」

倚梅园中已是满园馨香,新绽的红梅被雨雪浸湿,竟有些别样风味。

我抱着她随意寻了一棵树下坐着,将她的头靠在我肩上,就像是从前我们说话说累了她靠着我一样。

低头看去,身上的衣袍已被血染红。

前些日子她打趣我,说我不够温柔,我捉摸来捉摸去,发现身边最温柔的人就是她,想着若是跟她一样,那也是温柔了。

于是我磨着她要了好久才要来了这件衣裳,如今却变成这个模样。

21

「弯弯,其实我最开始接近你为的是利用你,可是你这个傻姑娘,却以为我是真心对你好,傻傻地就跟我交了心。

「弯弯,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都来不及了。」

明知道她不会再回应我了,但我还是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

「其实我很讨厌这宫里的生活,我讨厌接触到的人都对我假惺惺的,可是我从前想着,有你在就好,如今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王鸢!你这个骗子!你说了会等我回来的,你骗我!」

说着说着我感觉脑袋越来越重,抬头看一眼天空,雪还在慢悠悠地飘下来,像是老天爷也为我伤心。

我想要是这样就跟着弯弯一起走了那也是极好的,然后我就没了知觉。

……

我抱着王鸢从宛云宫门口出来,一路上都滴着血,最后皇帝是循着血迹找到的我们。

「那时你们躺在雪地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身上的衣服将周围的雪全都染红了。」这是皇帝的原话。

王鸢的女儿养在了我膝下,因为皇帝前面有六个孩子,所以她排行老七。

皇帝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作白允初,我给她起了个小字,喜乐。正承了王鸢对她的期盼,一生平安喜乐。

因为早产了一个月,所以喜乐特别瘦小,时常梦中会发怵,太医说是在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玉溪跟玉清便十分小心地照看着她。

皇帝以皇后的仪仗送葬了王鸢,但史官并没有在他的书上留下王鸢的名字。在那上面,七公主的生母是我。

许是见我没有动静,躲在暗处的人便猖狂了起来。王鸢出殡的那一天,皇后宫里打死一个宫女,想跟着丧葬的队伍悄悄运出去,在宫门口就被我阿爹的手下抓了个正着。

揭开毯子,哪是什么皇后宫里的人,分明就是我宫里的瑞雯,见着了她,玉溪很是气愤。

因为当晚去宛云宫送信的人就是她,就是她误传消息,害了王鸢。

那天晚上过后,我跟皇帝竭尽全力都在找她,原以为她人间蒸发了,却没想到是被皇后收了去。

第二天早上得了圣旨,我带着一队御林军冲进了皇后宫里,在不起眼的偏殿里找到了此前宛云宫派出去的人。

皇后还摆出她的威仪来大骂我放肆,我直接上去一脚踹翻她,揪起领子又给了她两耳光。

很显然,我的行为激怒了她,于是她啐了我一脸。

「江映诗!本宫是皇后!你怎么敢动本宫?!」

我揪着她的头发让她仔细地看了一圈钳制着她宫里人的御林军,然后告诉她:「看清楚是谁的意思了吗?所以本宫为什么不敢动你?」

我手上一用力,将她狠狠地摔在地上,上去又是一脚。

在其他人眼里我简直有些疯狂了,但其实我自己知道,哪怕是死,我也要为王鸢报仇雪恨。

皇后做的远不止关押宛云宫的人这一件事,先前贤妃也是她动的手脚,皇帝本想宽恕她,所以只是罚了她禁足。

可她却不知足,竟敢跟崇安狼狈为奸,置我的弯弯于死地,既然她们不相信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那么我便成为她们的报应。

皇后的罪行昭告天下,百姓一时惊诧不已,在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时,皇后已经被我一杯毒酒送上了西天。

可怜她本也是个名门闺秀,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明明知道自己跟皇帝是一场交易,做了中宫皇后却还想要皇帝的爱。

有了无上的权力却还想要更多,贪婪总是让人昏了头。

皇后解决了,崇安就棘手多了,因为她是和亲公主,要注意两国影响,并且如今看来她做的事多是蠢事,并没有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

就当我想采纳皇帝的建议,让崇安在冷宫里待一段时间,然后给她随便安个死法时,转机出现了。

那一天我折了两枝梅花,放在宛云宫那个青瓷白秞的花瓶里,就像是当时我跟弯弯说的那样。

我看着梅花稳稳当当地插在里面,刚准备感慨,那边大皇子就冲出来撞了桌子一下,好巧不巧,那花瓶掉到了地上。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碎成了很多片,最后几枝梅花像没了家的可怜孩子一样躺在地上。

我一步一步逼近大皇子,他许是感觉到了我身上的低气压,是以乖乖认错。

然后低头一看,发现个不得了的东西。

「母妃!这上面附着厚厚的一层东西,是盐吗?怎么亮晶晶的?」

我低头一看,一个小小的花瓶却碎出了两种不一样的瓷片,它的秞跟瓷都被摔开了,青瓷内面还附着一层晶状体。

招来太医院提点,他在那儿闻了半晌,看了半晌,然后告诉我这是药。

「废话,本宫当然知道这是药,不然本宫招你来干什么?本宫问的是它有什么功效。」

「这——」他掏出随身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对着我又行了一个礼。「贵妃娘娘,微臣才薄力微,需得再察看一番。

「求娘娘给微臣三天时间!就三天,三天后,微臣定然给出一个结果。」

「那就给你三天时间,若三天后你拿不出结果来,就提头来见本宫。」

「是!」得了我的答应,他忙拾起来地上花瓶的碎片,然后就跑了。

没错,是跑的,因为我先前活捉皇后的事,所以宫里的人如今都拿我当瘟神,看着我就躲,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我活捉了去。

我心里觉得他有点不靠谱,于是就装了几块附着药的瓷片送了出去,让阿爹找民间大夫也跟着看一下。

于是当天晚上,太医院还有宫外一个偏僻的小院里都召开了紧急会议。

一堆医者围在一起各显神通。

……

三天后,太医院提点告诉我,能致孕妇气血亏损,在生产时血崩而亡,里面有好几味材料在大景都找不到,而是曦国特产。

听了这话,我心里猜了个大概。午后看了阿爹的来信,一位游历民间的神医说,那是曦国的禁药,名叫千寻丹。

无色无味,可内服,但其本身就是一个祸害,在人身边越久,药效越大,不仅对母体有影响,更是会影响到孩子的智力,初时不觉,但长到五岁,孩子的大脑就会停止发育,日后无论长到多大,便只有五岁的智商。

知道了这些,我的心里何止一个悲凉了得,这些人的手段怎么阴狠毒辣到这样的地步,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当天晚上我守在喜乐床前,看着她熟睡的模样,眼泪瞬间就模糊了我的双眼。

她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未曾害过人,但这个世界却给了她最大的恶意。

皇帝从身后抱住了我,王鸢走后,他整个人颓废了好多,但却总是在我无助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

「丫头,不要自责了,弯弯在天上看着你这个模样也不会开心的。」

我没有答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身上,这些天来我很累,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不能休息。

如今有了证据,我得先解决了崇安,那样我的弯弯才好瞑目。

靠着皇帝休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我又蓄好了力,我回头看他,他眉眼里满是心疼。

「皇上,崇安——」

「你想做什么大可去做,你要记住,朕永远在你身后。」

「好。」我点点头。「臣妾现在需要一瓶鹤顶红,还有您的一道圣旨。」

皇帝是崇安的心魔,想要她彻底心灰意冷,那就只有皇帝亲手摧毁她的念头。

「不用圣旨了,朕亲自跟你过去,弯弯的仇朕也想报。」

我们来到冷宫,灰败的院子,老旧的木门时不时发出惨叫声,墙角不时窜出来几只耗子。

崇安依旧一身红衣,整个人收拾得一丝不苟,丝毫没有因为这里是冷宫而少了自己的体面。

她坐在桌前,那木桌已经被耗子啃食得缺了一只角,此时缺了角的那一处被人用石头垫着。

「来了?」崇安边问边拨弄着桌上瘦弱的灯芯,皇帝将我放下来,我们在她面前坐下。

「嗯,来了。」我回她,没有像之前对皇后那样的声嘶力竭,反而十分平静。

她打量了我一眼,貌似对我这样的表现很意外。「江映诗,你很让我意外。」

「你也是。」

「是吗?」她反问一句,然后笑了起来,不像之前刻意端着架子,反而让人觉得特别真实。

不想跟她浪费时间,我直接就把证据甩到了她眼前。

她看着那东西也毫不意外,说话时还不忘记讽刺皇后两句:「皇后那个蠢货,没了本宫果然做什么都不行。」

「这是你做的?」

「当然。」她脸上极为骄傲。「这是本宫从曦国带来的,不仅是王鸢,就是贤妃也是本宫做的。」

皇帝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他的体温有些扎人,让我想逃。

「你的目的是什么?」听到皇帝的这一句话,崇安也似才看见了皇帝一般。

「目的?」她冷笑着反问皇帝:「我的目的是什么?大景的天子,最尊贵的皇帝陛下,您难道不知道吗?」

言罢,她不再看皇帝,扬眸看向窗外,整个人高傲的像是月宫折桂的仙子。

「本宫是曦国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如今的曦国君周言,当年也只是给本宫提鞋的一个卑贱的庶子而已。」

「若不是你——」崇安突然站起来,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若不是有石头垫着,我真的怀疑这断了一脚的小破桌要当场报废。

「若不是你白长忆!本宫何至于到如此地步?这个贱人——」她指向我,「这个贱人有这么好吗?」

「我为了你千里迢迢地过来,背井离乡,我一切的一切,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可是你呢?你心里可曾有过我半分?」

「所以这就是你害人的理由?」

她红了眼眶又看向我:「你凭借着王鸢,从一进宫就是宠妃,你什么都得到了,你有什么资格义正词言地指责我!」

「周浅沫!」皇帝怒了,是因为提到了王鸢还是我呢?看到他的反应,崇安反而更加高兴,退后两步,指着皇帝痴痴地笑着。

「你怕了,哈哈哈哈,你怕了,你怕我说出你的所作所为。」

「休要胡言!来人!」

「是!」得了皇帝这句话,原先守在外面的陈公公突然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

他们快速制住了崇安,崇安只是眼睛盯着我们,就那么笑,陈公公手里端着一杯酒就要给崇安喂下去。

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眼看着皇帝要动真格了,我忙拉住皇帝的袖子,一时间也是慌了。

「皇上,先不要这样,她……」

但我的话没起作用,皇帝铁了心要杀她。顷刻,陈公公就将酒给她灌了下去,她的笑声一直没有停止,让人听了怵得慌。

我再抬头看向皇帝,一时间只觉得十分陌生,我的皇上不是最心软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丫头,她疯了,尽说些胡话,这里晦气,我们回去吧。」

木然得任由皇帝抱着我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崇安忽然很大声地喊了我一下:

「江映诗!怀……」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而皇帝抱着我,也加快了步伐。

我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样,但对于我来说,只要大仇得报,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抱着我慢慢地走在宫道上,那架势让人怀疑我们不是去讨债回来,而是跟以前一样在宫道上散步。

我将头靠在皇帝怀里就这么看着他,已经记不清是多久没有跟他夜游宫道,多久没有感受这样的温柔。

「皇上。」我开口叫他,然后问道:「臣妾之前跟您拜了堂,可以叫您一声夫君吗?」

他听到我的话有些意外,但等反应过来,脸上又是一阵欣喜,忙答应我:「好!」

「夫君。」我低低地唤了他一声,然后他应我:「我在。」

得到他的回应,我一瞬间十分委屈,将头埋在他怀里小声抽泣。「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时时感受到你的温柔。」

「丫头,是朕错了,朕且跟你保证,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

是的,我跟他一切都晚了,他是造成王鸢命运的始作俑者,而我是其中的推波助澜者。

今后无论如何,王鸢都会成为横亘在我们中间,始终无法跨越的一条鸿沟。

皇帝软了声音哄我,嘴里一直跟我说着对不起,想他少年天子,这些年来何等的意气风发,又对谁人说过抱歉呢?

我借着月光看他,他一身青衣,简单的束发玉冠,是从何时开始,他就是这个模样了呢?

时间太久远了,我记不清楚,也正是因此,这些年来我才会恍惚地以为我一直爱着的是怀王。

我以为我得宠是因为王鸢,但这一切都只是我以为而已,事实是我从来都只是我自己,我从未做过她人的影子,哪怕是一天。

他一直保护着我,让我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而他却在我未察觉到的情况下,活成了别人的影子。

我那时夜间发了高烧,一直说着糊涂话找他要糖,然后第二天他便成了这个模样,怀里一直揣着糖,但我却从未接受过。

也是从那以后,他喜欢上了揉我的头发,原来从始至终,蒙在鼓里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

崇安没了,皇帝对外宣称她暴毙,然后就将她的罪行全部送到了曦国。

三个月后,周言来到了大景,他嘴上打着接崇安回家的名义,实际是来借兵的。

皇帝痛苦地答应了他,他临行前却始终要见我一面。

陈公公领着他进来时,我正跟大皇子拿着玩具逗喜乐玩,看见他进来,我就让玉清带着大皇子,玉溪抱着七公主下去了。

都不用我请,他自己就坐了下来,然后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对于他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

「阿映,许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我过成什么样子,周兄心里该是有点数。」我将一杯茶倒在地下,然后笑着看向他:「周兄,刚才那一杯是我敬你的,我如今的生活全都拜你所赐。」

他尴尬地笑了笑,但好在脸皮厚,一时间又恢复如常了。

「我刚刚瞧着白长忆的模样,我心里害怕得慌,怕他年纪轻轻的就驾崩。」

「若真是这样的情况,你不是该欢喜吗?」

听了我的话,他好像醍醐灌顶,扇子一拍,附和我的话:「也是,我一个其他国家的,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但半晌他又反应过来我是在绕他。「哎哎哎,怎么把天扯到这里去了,我此时来不是同你说这些的。」

我侧目睨他一眼,将冷漠跟拒绝跟他聊天都写在脸上,但他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自顾自道:

「我们那儿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读书人……」

我表示不感兴趣,但一般优秀的说书人是不会管观众的状态的。

「那个读书人啊,第一次科举没中,为了维持家中的开支,他去私塾做起了教书先生,一边教学一边备考。」

「然后呢?」我本来不想答话,但他一直看着我,满脸都写着快问我下一句,我想着他好歹是盟国的君主,得给他一些面子。

「后来他又考,但没中,第二次没中,第三次没中,然后第四次中了,你猜怎么的:」

「怎么的?」

显然我的反应让他很满意,他一拍掌又兴致勃勃地讲了:「第四次他考中了进士,皇帝传他上朝做官呢,然后他发现,他真正喜欢的其实是教书先生的工作,考取功名只是他这些年心里的执念。

「等到他意识到这件事以后,想回头却发现怎么也回不了头了,他身上的重担能压死人。」

「辞了官再找一家私塾不就好了,那儿的事那么多。」

「你你你……」他或许是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反应,拿扇子指着我,半天你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气急了吼出一句「孺子不可教」来,拔腿就要走,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什么来,扭头问我:「阿映,当年在北风口,你问我的事情,如今还想知道结果吗?」

我看着他却忽然释然了,结果如何那又怎样,我如今的生活已经变成了这样,知道了它又能改变什么呢?

于是我看向他,莞尔道:「不想了。」

……

我让阿爹在城外买了一个庄园,园中什么都不种,专种桃树,也正是在那儿,阿爹给王鸢还有怀王立了一个衣冠冢。

既然她们不能生同衾,那我们就让他们死同穴,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王鸢走后一个月,太后回到了宫里,王美人并没有陪同,应该是打定主意长伴青灯古佛了。

太后苍老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看得我心惊胆战,她最是疼爱王鸢,所以就如同一个丧女的母亲,十分痛苦。

她在宛云宫给王鸢诵了三个月的经,三个月后本想再启程回寺庙去,但却被我跟皇帝抱着喜乐拦下了。

说到底她如今也只是一个老人,按我阿爹的话来说就是,该享天伦之乐的。

更何况她对皇帝也不差,所以皇帝对她,其实是很愧疚的。

今年元芳园的桃长得很好,是我亲手打理的,成熟的时候我带着人去摘了好多。

跟画中的仙桃一对比,发现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然后我吃了一个。

据玉清说,那天我吃了一个桃子,然后泪流满面,嘴里一直呢喃着:「外貌一样,里面应该也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啊!」

当时把他们吓到了,以为我是被人下毒了。

喜乐长到一岁半就能下地走路了,跟王鸢不同的是,她调皮得很。

一刻都闲不住,将皇帝养的金丝鹦鹉毛都拔了个干净,气得本来会很多话的鹦鹉忘记了其他,只记得一句话:「七公主,混蛋!」

再后来就会开口说话了,只会叫人,但偏偏说得又不清楚。

每日张着牙齿还没有长齐的小嘴,「华祖母」「母灰」「护华」「华兄」的叫。

太后一听见她叫,总会笑眯眯地把她搂在怀里,一口亲在她脑门上,她不知道「华」祖母为什么要亲她,但她却学会了这个技能。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见了人不说话,总是一大口「吧唧」亲在人脸上。

益林十分宠爱这个妹妹,每当她犯了错时总会偏袒她,所以她就有恃无恐。

三岁时将来宫里赴宴的官家小姐打得眼泪汪汪,她活脱脱一副小霸王的模样。

我气得要她罚站,然后玉清、玉溪、益林都在护她,她自己瞧着我是真的生气了,蹒跚着步子走过来,头上发髻还一晃一晃的,走到我身边见我不理她,她便拉着我的衣袖,小脸一扬,眼眶通红,偏生说话又不清楚,又结巴得紧。「母……母灰,二……二吃……再也,不敢了,她笑房兄,二……二次……才哒她。」

「真不敢了?」我强忍着笑问她。

她将眼眶中的眼泪憋了回去,然后使劲点头,我这才让她钻进我怀里。

喜乐过完了五岁生辰那一天,阖宫上下的人都小心翼翼的,那一年我们是在心惊胆战中过完的,生怕这孩子智商就停留在这了。

于是她仗着我们的小心,天天胡作非为,无聊了就扯玉清还有玉溪头上的珠花。

偏偏这个小姑奶奶拿着了她又不喜欢,于是便全都丢在锦鲤池里,为着这个,皇帝的锦鲤死掉了好多尾。

那是进贡来的,皇帝很气,但一想到是喜乐这个小姑奶奶做的,就生生地把气憋了回去。

喜乐七岁那一年,她自己跟皇帝请了旨去上书房学习。头一天,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太后更是亲手给她缝制了一个小布包,让她每日背着去。

第一天下学,人挤满了我的云柒宫,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中间的主角,迫切地想知道她的智商是不是受了影响。

那丫头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了一堆今天发生的事,然后告诉我们,她写的字很好,她被先生表扬了。

她拿出她写的字给我们一个个看,虽然写得歪七扭八的,但能勉强看出来是个人名。

我看着那上面如同鬼画符一般的我的名字,我气不打一处来,抓起花瓶里的花就追着她想要打她。

这些年来她已经被我打出了经验,所以一看见我拿花,她就已经拔腿跑了。

太后怕她摔着,带着其他人追了出去,我却哭倒在了皇帝怀里,为的不是其他,只是这些年身上背着的担子突然放下了,我心里很轻松。

太后是在喜乐十岁那年走的,无灾无病,寿终正寝,走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头天晚上还跟着喜乐闹腾。

第二天早上宫人唤她起床,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并且再也不会醒过来。

喜乐十五岁那一年,行完及笄礼,皇帝就倒下了,这次的病来势汹汹,皇帝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驾崩之前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说他对不起怀王,对不起王鸢,更加对不起我。

怀王是他跟周言设下陷阱谋害的,他以为他一直爱的是王鸢,但却始终是他以为。

从他被太后收养的那一刻起,王鸢就成为了他的执念。后来他遇见了我,他开始慌了,他想把我培养成王鸢的样子,但我却是个桀骜的主。

渐渐地他不再束缚我,因为他知道,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顺他的意,还不如他顺了我的意。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我动的心,或许是当年的那一声声丫头,是我无数次对他的撒娇吧。

到了后来他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以为自己爱的还是王鸢,太师府出事,王鸢主动抛出橄榄枝。

那时他也正在想用什么借口可以为太师府减轻一点罪责,于是他就当了一回昏君,只让世人都以为他是为了红颜。

跟王鸢的相处中,他也渐渐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但他却不敢面对自己,更加不敢面对我。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当初的我只是拿他当作怀王的替身,所以在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以后,就更加不敢付出。

贤妃的事让他很是慌乱,他一度想起来自己的生母,一尸两命的刘昭仪。

恰好王鸢又怀孕了,他想的是等王鸢这一胎好好地保了下来,然后再给我好好解释。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等人,后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皇帝整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心软,如果说他做的最狠心的事,那就是当年害了怀王。

他如今求我原谅,但我这么些年已经释然,当年周言并没有因为我说不想听而闭嘴,他还是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但我此前就已经猜了个大概,所以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反而没那么激动。

如今看看皇帝手下的盛世,与先帝在时对比,这结果又有那么重要吗?后人来日评说,只会赞叹皇帝的丰功伟绩,又怎么会说他做错了呢?

因为幼时的经历,所以他对后宫的女人都格外怜惜,想让她们在宫里安然无恙地生活下去。

但崇安毁了这一切,皇后被她挑唆出了本性,不再贤良淑德,只会睁着眼睛谋害别人。

如今想想,要是崇安当年没有过来,那么现在是否也会过得很好。

皇帝死后,益林登基。皇后的四皇子跟君昭仪的六皇子都封了封地,派出去了。

皇帝的妃子并没有几个,事实上,他除了刚登基的那一年就再也没有选过妃。

所以留到最后的就只有我,君昭仪,李宝林,还有一个在寺庙的王美人。

君昭仪跟儿子去了封地,李宝林殉了皇帝,我被尊为了太后,搬入了步寿宫。

益林上任,大赦天下,恢复了王家的科举之路,于是王鸢族弟所出的孩子一举中了状元。

喜乐也不知道是怎么跟他勾搭上了,偏就非他不嫁了,二人牵着手来求我跟皇帝赐婚。

我看见他的第一眼,竟以为我看着了怀王。喜乐则跟王鸢长得很像,两人站在那儿,竟让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玉溪不争气,看着两人当场就哭了。

皇帝很爽快地赐了婚,我才明白,这两个小孩早已经相恋,只是一直把我蒙在鼓里而已。

他们很快完婚,成亲的头一天晚上,我带着喜乐去了王鸢灵位前,告诉了她真相,她瘪着嘴,我以为她要哭了。

却没想到这死丫头蹦出一句「不是亲娘,为什么我从小没少挨打」,气得我又抄起了竹条。

那孩子对喜乐很好,夫妻恩爱有加,成婚不到两年就有了一个儿子。

那孩子许是遗传了他娘的脾气,刚刚学会走路就来宫里找益林的孩子打架。

偏偏又打不赢,每次输了只会哭着来告诉我,然后益林父妇又领着孩子来让他们俩比试。

益林家的大喜乐家的两岁多,喜乐家的只有被揍哭的份。

益林是在十八岁时成的亲,娶的是当年阿爹拜托在学堂上照顾他的那家小子的妹妹。

夫妻两个自由恋爱,我们没有干预,婚后恩爱异常,连为他生了两儿一女,益林登基以后没有纳妃,夫妻俩举案齐眉。

……

母后的丧葬很大,举国同悲,朝中官员吊唁三月。

人人都夸赞皇兄孝顺,说母后有福气。

但其实只有我们兄妹两个知道,她一生都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或许从我阿娘走了以后,她就从未真正地开心过。

她有两个孩子,但都不是她亲生的,我从出生就抱到了她身边。

她叫我喜乐,我幼时她常常抱着我说,要我好好的,一生平安喜乐,于是我知道了我名字的由来。

我跟皇兄虽然都不是她亲生的,但她却从来没有薄待过我们,我们都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无私的母爱。

我出嫁时她告诉我,我不是她亲生的,我很诧异,因为此前我从不知道这件事。

我看她难过,便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然后她抄起条子追了我半个佛堂。

最后逼着我跪在我生母灵前听她讲话。

「你阿娘是世界上最温柔,最美好的女子。」

这是她的原话,我对我阿娘的印象就只是靠着她的嘴来传述。

我出嫁后每时回宫,她便要拉着我说上好久我阿娘的事,每每一提及阿娘,她便会欢喜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

于是那时候,我才发现她老了,她开始啰里啰嗦,开始需要人陪伴。

于是我跟夫君努力生了一个小子,等他学会走路,就天天教他来宫里闹事,并且还精准定位母后,每次闹完事就让他去找外祖母告状。

等到我下次进宫的时候,母后气得又拿起陪伴我多年的竹条追了我好长时间。

她六十大寿的时候,因为太高兴,在我阿娘宫里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整个人就变得昏昏沉沉的。

整日躺在床上,没什么力气再追着我打了。

我折了一枝红梅放在她桌案前,本来昏昏欲睡的母后见着那梅花就忽然来了精神,坐起来一把将我拉住。

我正诧异着呢,抬眸一看,母后眼中含泪,只盯着我看。

「弯弯,梅花开了,我带你去看好吗?」

我看向皇兄,眼里写满了无助,母后这个样子我只见过一次,那就是父皇走的时候。

母后在没有当上太后之前,一直是父皇的贵妃,父皇想过封她为皇后,可是她却不愿意。

我记得我那时曾问过她,皇后何等的尊荣,为什么她不愿意当皇后。她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正在题诗的毛笔,然后含了笑告诉我:「皇后被束缚得太多了,母妃做不来。」

她虽是没有当皇后,但皇后该做的,她是一样没落。

她帮父皇把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管的,管来管去就无非是那几个嫔妃而已。

每一次过节都是父皇最开心的时间,皇亲贵戚进宫里参加宫宴,母后往往为了照顾父皇的面子,在众人面前跟他总是恩爱许多。

「好。」我答应她,弯弯是我阿娘的小字,自出嫁后我听她念叨了无数次。

听了我的回答,她的眸子立马亮了起来,看着我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告诉我她要梳妆,让我等等她。

她坐在妆台前,跟了她许久的玉清姑姑为她着妆,手指止不住颤抖,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掉下来。

但母后却像没察觉玉清姑姑的失态一样,只顾紧紧地拉着我,眼睛也一直盯着我不放,好似我会跑了一样。

着好妆,她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件红色的骑装,我看着很是诧异,扭头看向皇兄,他只顾靠在皇嫂身上,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流。

母后穿着那一袭红衣很是让我惊艳,我从未见过她穿如此明媚的颜色,自我有记忆起,她就是一袭月白色衣裙,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以至于在她跟我说起来阿娘时,我都有几分恍惚。

「弯弯。」她唤我,脸上一抹明媚的笑,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们走吧。」

她拉着我的手慢慢地朝外面走去,皇兄跟其他人只能跟在后面。

从步寿宫到倚梅园本来不远的距离,可我们硬是走了大半个时辰,她已经没有多大气力了,每走几步就要歇一下,总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怕我跑了一样。

到了倚梅园,看着满园绽开的梅花,她却忽然哭了,扭头朝我说:「弯弯,这梅花开得可如你所愿?」

我含着泪点头,她拉着我在一棵树脚坐下,将头靠在我身上,安静地看着远处。

那一瞬间风雪啸啸,仿佛天地间只有我跟她一样。

「弯弯,你愿意为我伴奏吗?我想舞一曲。」

未及我反应,她就站了起来,就着风雪跳起来了舞,那一袭红衣格外明艳,她的模样也格外的动人。

丢去往日的温婉,今日的她竟是无限的娇俏,神色也仿佛换了另一个人一般。

「骚人提笔凛冬至,酒盏经暖照月行。」皇兄低声吟唱起了这首诗,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这是我从小就会的诗,于是我便跟着皇兄一起唱了起来,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但雪夜中那一袭红衣却更加明艳。

「发从霜色兴未尽,口啼经纶明夕约。」这是母后最爱的一句,每年赏梅时,她便会满是落寞地低吟。

「……枝残花落何人怜,堪做净瓶困折柳。」一曲吟完。

母后倒在了地上,我们忙上前,她的眼泪流在地上,化了一片雪。

「林儿。」她唤了皇兄,皇兄忙上前,跪在她面前,于是霎时间跪倒了一片人。

皇兄将头垂下,她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嘴里低声呢喃:「你像极了你父皇。」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便重重地垂下,安详地闭上了眼,我们都知道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哭喊声震天都没能留住她半分时刻。

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我跟皇兄跪在她灵前说了很多话。

皇兄告诉我,在我没来之前,母后是整个皇宫里活得最潇洒肆意的人,出了事有父皇跟皇祖母护着。

她从来是什么都敢去做的,带人捉了前皇后,给周贵妃送去了毒酒。

皇兄说母后最喜欢的就是一袭红衣,但我却是不信的,除了去世的那一晚,我记忆里的她就是一袭月白色衣裙,不打我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

我以为那一晚的她或许是我对她最大的误解,但皇兄说,她直到去世前才真正地做了一回自己。

皇兄将母后跟父皇合葬在了一起。

母后这一生看似幸福美满,却满是遗憾。

我出嫁时她告诉我,新婚时一定要跟丈夫结发,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婚典当天晚上,夫君掀开我的盖头,喜婆将我们的头发绑在一起时,我忽然想到幼时父皇常常抱着我呢喃的那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还有他看着母后的背影失神的样子。

番外篇 如果世间有轮回

我叫白长念,是大景的怀王,今日是我凯旋的日子。

两年前与大景毗邻的曦国发动战乱,父皇派了我跟三皇弟霄王一同前往。

彼年我才跟弯弯定了亲,在母妃的意想中,我该早日将弯弯迎回门,早日让她抱上皇孙。

但曦国兵乱突然,作为父皇委重的皇子,我也无可奈何。

再者,普通百姓尚且知道保家卫国是男儿的责任,更何况我这个皇家子呢。

如今得胜归去,想来我该是能如愿以偿地迎娶我的姑娘了。

三月初我带着我手下的部队回了京,父皇亲自带人迎的我,阵仗很大,十分热闹。

江家姑娘一袭红衣在人群里异常扎眼,但我睁大眼睛把人瞧了个遍也没瞧着我的弯弯。

问了人才知道她病了,已经好几日卧床不起,我今日回来的事,舅舅舅母也没有知会她。

父皇看出我心里着急,大手一挥给了我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让我得以去太师府看她。

我策马一路狂奔来到太师府,玉溪同我说她家小姐正在睡着,我虽担心她,但也知道我不能踏进女子的闺房。她如今还没正儿八经地嫁给我,我不能坏了她的名声。

玉溪本来说帮我叫醒弯弯,可我却不想打扰她,她从小身子便弱,好容易有个安稳觉,我又何苦打扰她。

我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亦是被思念折磨了半个时辰。门内是我的心上人,从前我尚且可以借两地相隔甚远来排解我的相思之情。

可如今人离我这么近,我又该如何说服自己不去想她呢?

终于门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是弯弯醒过来了,她在同玉溪说话,压低的咳嗽声让人听了心里难受得紧。

「小姐,怀王殿下回来了。」玉溪如是说,声音里还带有几分喜悦。

屋内突然没了声音,沉默良久,弯弯才道:「玉溪,你怎地开始说胡话了,殿下如何回得来?

「还回得来吗?」

紧接着又是一顿咳嗽,我心里着急,在屋门前来回走着。

「弯弯,是我,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我张嘴呼叫,急于向她传递我回来了的消息。

屋内先是一静,然后房门就被打开,她一袭天蓝色衣裙,面上憔悴得可怕。

「表哥。」她唤我,眸中已然蓄满了水雾,看得我心头一紧,下一秒她就已经扑进了我的怀里。

「你回来了,你是真的回来了。」她在我怀里低声抽泣起来,嘴里一直念叨这句话。

我紧紧将她搂在我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我回来了。

玉溪提着她的鞋跑出来,我也才知道她没有穿鞋,心里气恼她不顾自己身子的同时,又觉得异常的感动。

那一日我被敌军包围,本已没了活下去的希望,但转念一想,弯弯还在等我回来,于是拼了命地闯出来,如今总算是没有辜负她。

我顾及男女大防,但她却一直粘在我身上,无奈之下我只能将她抱进屋。

我将她放在榻上,她也不说话,只抬了眼亮晶晶地看着我,这模样让我想到幼时养的一只猫,于是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良久,她许是瞧我瞧够了,又问道:「表哥,你当真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应她,低头帮她将被子掖好,随口道:「我若没有回来,你也该照顾好自己,你如今这样,我瞧着心疼。」

她没有答我,只是痴痴地看着我,良久又问:「表哥,你是真的回来了吗?」

「嗯,我当真回来了。」得了我的回答,她便又不说话,只睁大眼睛就那么看着我。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遍遍地问我是不是真的回来了,而我则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我是真的回来了。

向父皇复命后我就去了母妃宫里,她瞧着我就哭出了声,拉着我的手只说我瘦了。

我擦去她脸上的泪,只柔声对她说,我不是瘦了,是成长了,她该为我高兴的。听了这话她脸上才露出了笑容。

叙完了旧,母妃便跟我说起来正事。

「殿下如今回来,也该想着你的婚事了,这两年弯弯为你吃了太多的苦,你可不能辜负了她去。」

母妃没有女儿,所以弯弯自小便是被她当作亲生女儿来疼的,如今她同我说这话时模样极其认真,我便也知道我不能马虎。

我一撩衣袍,在母妃面前跪了下来。

「儿臣向母妃保证,这辈子定然不会辜负弯弯,若辜负了她,就让儿臣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发这么毒的誓,何苦来呢,母妃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快快起来吧!」母妃亲手将我扶起,她已然有了白发,韶华不在。

她的前半生一直在宫里同人斗智斗勇,如今也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 。

「母妃,儿子想求父皇给个封地,日后好赡养您。」

「你,你可想好了?」

我点点头,脸上十分认真。如今父皇膝下五个皇子,东宫无主。

母妃是宠妃,我得父皇青睐,又背靠太师府,所以在众人眼里,我是太子的大热人选。

可我如今经历了这些事,只觉得人生短暂,还不如珍惜眼前,多陪陪重要的人。

如今提出跟父皇要封地的想法,便是跟母妃坦明我不想争皇位。

母妃也是有些许诧异,毕竟这些年来,母妃跟父皇都是将我当作未来储君培养的,在她们及众人眼里,未来我会登上那个皇位。

从前我也许会有些向往,但我如今却不想要了,我只想好好陪着我的弯弯,守好府里那绽开的桃花。

母妃虽说一时不能接受,但到底还是支持我的做法。

母妃曾跟我说过,如果当年有的选,那她一定不会入宫,也不会一辈子依附父皇而活。

毕竟她曾也是个活得潇洒肆意的人,不像如今日日被宫规束着,这不能做,那不能做。

还要亲手把父皇送到别人床上。

试问这世间哪个女子不愿求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呢?

我离开母妃宫里时,她追出来送我,倚在宫门边看了我好久,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似乎有些遗憾。

大殿上,父皇为了犒赏我们,问我跟长忆想要什么,他想了半晌最终给父皇要了一匹千里马,我就比较贪心了。

我不仅求了跟弯弯的婚典,还给江家姑娘求了一个郡主之位,毕竟日后她可是我义妹。

前面两件事父皇捊捊胡子便答应了,但我说到我想要一块封地的时候,他手一哆嗦,差点把胡子扯掉。

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要一块封地,他眯着眼睛打量了我半晌,那模样就像是怀疑我被夺舍了一样。

许是心里对我还存有念想,他只说是让我好好冷静,想好再说话。我虽早已想好,但也知道此时是在大殿上,我不能太过放肆。

何况我如今亲口说出想要封地,便是表明了态度不想参与皇储之争了,想来日后便会少了许多麻烦。

我跟弯弯成亲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后,本来我想一个月后成亲,多点时间准备,但是弯弯说想提前成亲,我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阿映连连打趣她是迫不及待想嫁给我。她红了脸去挠她,二人闹成一团。

对了,说到阿映,她如今是我义妹了,父皇下旨封她为郡主那天,我携了弯弯拿了酒冲进了将军府,那一瞬间她瞧着我们也是有些迷茫。

没等她反应过来,我便将酒倒好,端了一碗给她。「说好的结拜,如今可还作数?」

阿映瞧了我许久,却忽然红了眼,而后她将酒接了过去。

于是我跟她起誓结为兄妹,摔了碗她便追着我叫义兄,我也终于堂堂正正地叫了她一声阿映。

我跟阿映认识那一年,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恼了便要拿鞭子抽人,她虽是将军府的女儿,但这样肆意妄为,光是官员的弹劾也够她阿爹喝一壶的。

于是我拦下了她,用语言为她复了仇,在我看来,这种事能动嘴的话就没必要动手,动手会让人抓住把柄。

说实在话,在未认识她之前,我就已经听说过她的很多传说了,什么江府的小姐粗鲁无比,随意欺凌其他小姐等等。

但真正让我记住她的,却是众人说到她跟弯弯有些相似的脸。

幼时母妃常常教导我,说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人跟坏人,所以纵然听到这样的评论,我对她也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也幸而母妃对我的教导,让我不会去妄加评论一个人,所以后来在跟她的相处中,我也才觉得问心无愧。

或者说,我同她的交往到底还是带了几分同情的。

世人只知她骄纵蛮横,却不知她妄自菲薄。

一袋红衣博的是不迷失自己,骄纵蛮横博的是父亲的眼眸。

大概是这世上对她好的人太少,所以才在感觉到我那小小的善意以后便掏出心来对我。

我从不知道我那日随口说的一句话能让她记那么长时间,或许在无意间我也伤害了她。

她是她,从始至终都只是她,我同她接触不是因为她像弯弯,是因为她让我心疼,也是因为她的性格让我十分欣赏。

……

我跟弯弯成亲时的席面设在了府里的桃林里,那时恰好是春日,桃花开满了枝头。

日光洒下点点晨曦,点点沙砾自其中飞舞,风吹花翩舞,洋洋洒洒自空中飘下,粉色溢满天地,阵阵清香传入鼻间,沁人心脾,令人精神为之大振。

说天地,天地也惊,八荒为之颤,古往今来男女事,不过携手度余生。道四海,四海也茫,浪卷九霄舞,十里花开十里香,丹赤飘带贺新喜。道微风,微风也醉,席起几世尘,桃花作醉开美酒,高席作上扑鼻香。

高朋喜作乐,嘴里吐欢言,推杯弄盏间,酒意轻上头。结伴相携去,不扰新人事。

……

因着体谅我,所以我身边的人在我敬酒的时候倒给我的是掺了水的,连着数杯下肚,那些宾客也是慌了神,生怕我醉死过去。

于是我得以脱身,回到婚房时阿映正在陪着弯弯说话,瞧着了我便笑话我,说我迫不及待想见到新娘子。

我回之一笑,随着她的话头答,只说我是想新娘了。

见闹不过我,她说了两句祝福话便带着喜婆下去了。

瞧着房里突然安静了,我一时间却有些怯场了,床上坐着的是我的新娘,是我这辈子做梦都想娶的女子。

揭开她的盖头,她抬头瞧我,只顾朝我笑,我便也跟她一起笑。她着了妆,当真是十分美丽。

自她耳边取一缕头发,用剪子剪下,同我的缠绕在一起,抬头便朝她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我如今是夫妻了,日后我还有怀王府都交给你了。」

「好。」她答我,声音里满是柔情蜜意,她轻轻拉起我的手放在脸边,极认真地问我:「表哥,如今我是真的嫁给你了吗?」

「嗯,你如今是我的夫人了,该叫我一声夫君的。」

「夫君。」她轻声唤了一句,而后又将头低了下去,许是这个称呼太让人害羞。

「夫人。」我回她,如今她实打实地跟我绑在了一起,这一切却又美好得像是梦,让人不敢相信。

「夫君。」她又唤我一句,脸上爬满了红晕。

「夫人。」我又唤她,只觉得这个称呼听一万遍都不够。

挑灭红烛,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她的身子那样的柔软,让我不敢用力。

软了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叫我夫君,更加让我想要怜惜她。

衣衫褪尽,肤色如雪,一时迷了人的眼。

……

许是昨夜太过劳累,第二日她睡到午时才醒,醒过来便迷迷糊糊往我身上挂,说话带着软软的起床音,让我想同她生个女儿。

我们的女儿该是同她一样吧,幼时调皮可爱,长大知书达理。

但我转念一想,这样又太累了,我白长念的女儿该是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夫君,你怎地自己在一旁傻笑。」她从我怀里探出脑袋看我,我将她按在怀里,回道:「因为娶到了你啊,所以我才会这样。」

「昨日那场婚礼,我如今想想也还感觉在做梦。」她说完这句话,又将头抬起来看我,眸子亮晶晶的。「夫君,我想同你去桃园看看,就我跟你。」

未及我答应,她便赤脚下了地,拉着我就要往外跑,我好说歹说她才肯穿上鞋。

出门时好巧不巧遇见了下雨,天空黑沉沉的,大雨倾泻而下,我顾及她身子,本不想过去。

可她却一头跑进了雨幕,我从下人手里接过伞,忙追着她跑了出去。

「弯弯,你身子不好,莫要胡闹。」

「夫君。」她回头看我,脸上含着笑。「我就想任性这一回,你陪我好吗?」

终究还是没能拒绝她,加快速度行至她身边,撑开伞与她同行,相拥着走在雨中,却总让人觉得无比温暖。

桃花已被雨打湿,濯出另一份出尘。

风携雨卷起一片片落花砸在人脸上,雨中弯弯随落花起舞,她是那样的耀眼,让我心中十分欢喜。

我跟她的缘分是从桃花开始,如今用一场桃花结束也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她跳累了,我们便找了一处歇下,她将头轻轻靠在我肩上,脸上始终带着凄美的笑。

「夫君,你说我当真嫁给你了吗?」

跟从前一样,我又是柔了声音哄她:「是,你当真嫁给我了。」

她听了话又是挂着笑容沉默一阵,半晌又问我:「夫君,我当真嫁给你了吗?」

「是,你真的嫁给我了。」

她拉过我的右手,两只手紧紧握着我,生怕我跑了。

「夫君,我当真嫁给你了吗?」

「弯弯……」回答不上问题,我一阵沉默,她又抬头看我,伸手抚上我的脸庞,红了眼眶,眸中满是眷恋。

「夫君,你说我真的嫁给你了吗?我只是想要你的一句肯定,我求求你,给我一句肯定,表哥。」

我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消散,看着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绝望。

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我跟她的婚礼不过是她的执念捏造的一场梦境而已。

如今梦该醒了,无论未来如何,我也不能陪她了,可惜的是,在这场黄粱一梦里,我都不能同她白头偕老。

我死在敌军的刀下,那一年边疆的风格外的寒冷,因为它染了大景将士的血。

没了身体,我以为我将永远地沉睡下去,却不曾想到,她的执念唤醒了我。

我的魂魄被她困在梦里,看着她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美梦,看着她梦碎心碎。

陪着她这些年,我时常祈祷她能够忘了我,可我的弯弯,她对我的爱刻入了骨髓。

每次入梦我明知她会醒,但我却还是一遍遍地陪着她在梦里做想做的事。

我只希望尽我所能让她高兴哪怕是一点点,可到底,每次梦醒留给她的却只是伤害。

在她的梦里,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世间有轮回的话,那么我跟她的生活就该是这样的吧。

这世上我亏欠了太多的人,是我永远也偿还不了的。

我曾经想跟她一辈子幸福下去,那时构想的蓝图太过美丽,却不想那只是一个奢望,便是在梦里也不能圆满。

我突然的消失让她很是无措,脸上挂了泪到处寻我,却不曾注意到四周已经崩塌。

梦境在破碎,她又该是要伤心难过了,我多想像梦中一样为她拭去脸上的泪,可我却再也做不到了。

她一旦醒过来,我便只能永远地沉睡下去。

在黑暗里等待着她的下一次召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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