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师叔。」
夜里,荣清雪在走廊上叫住华落,华落正准备回屋,闻言转身:「嗯?清雪啊,何事?」
荣清雪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我在山下收到时月传来的信,说他们被困在了魔修幻境中,脱身后灵力受损,此时在燕横关的万陵宫。我预备去接他们。」
原来,觉离门下有自己的传讯方式,弟子出门在外若遇到变故,可立即传信至小春山,如今觉离仍在封魔城,所以信是荣清雪收的。她早就想去燕横关,但觉离让她稍等,此时收了确切的消息,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华落听了也面带担忧:「怎会如此?」
灵力受损,连御剑都做不到必须要向师门求助,可见受伤多严重。但根据宗门消息,燕横关出现的分明只是不成气候的低级魔修而已,怎么可能有能力伤秦时月他们?
「是。」荣清雪说,「具体我也不知,所以想提前向师叔请行,若师尊问起,便说我去了燕横关。」
「等等,你说他们现在何处?」华落忽然问道。
「万陵宫。」荣清雪察觉到不对劲,问,「师叔,怎么了?」
华落随手合上门,匆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不必管你师尊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荣清雪愣了一下,才抬脚跟上,「师叔,师叔!」
不一会儿,两道身影从小春山倏忽飘出。
华落御剑时与她平日里温雅娴静的模样不太一样,剑风十分冷冽锐利,足踏剑身,裙摆如云,不言不笑的时候与觉离倒有几分相似。
荣清雪看她忧心忡忡,不禁问道:「师叔,到底怎么了,时月会有危险么?」
「……万陵宫。」华落尽力放松紧绷的面色,轻声细语地回答,「万陵宫不是个久留之地。」
说着她转头看向荣清雪:「你可知燕横关有个万陵宫吗?」
荣清雪点了点头:「我从前下山历练时曾见过万陵宫的弟子,他们在燕横关开宗立派已有七十年,每隔十年便要从底下选拔有潜力的孩子入门修行。我当年下山,正巧遇上选拔,看其弟子倒是平和,虽在燕横关多年,也未有恃傲之色。只是……后来听说一夜之间便失了踪迹,大约是仇家寻仇吧。」
在修真界,这样的事情也不罕见。
虽则是修真,实际上,人人都有私欲,有私欲便易生裂隙,便易生暗仇。这一点,修士,也不例外。
华落却摇了摇头:「一夜之间便要一个宗门覆灭,不留一丝痕迹,这如何做到?」
荣清雪不解:「那师叔的意思是这背后另有隐情?」
华落沉默了一下,轻轻地叹息:「十七年前,九初大陆上出了一件秘闻。」
「这秘闻我也只是偶然从师兄那里得知。当年,有一凡人少年磕遍各大宗门,只为寻他的小妹,小仙。说小仙被选入万陵宫后,便再无消息。他曾数次求见,却不得一面。后来,他多次梦见小仙在一片血池黑雾中哭号不休,仿佛受尽折磨,于是四处打听,笃定小仙出了事。这原本不是什么值得关心之事,各宗门也只当他发癔症,无人在意。」
「后来呢?」
「后来他从距宗门五十里的重湖镇一直磕头到宗门外门处,面容青肿,血迹斑斑,几乎不成人样。宗门一长老外出,见此不忍,便答应与他一同前去察看。谁知,这位长老一去便再没回来。宗门发现长老的长明灯无端端熄灭,震惊之下派人前去调查,万陵宫已空了。」
荣清雪听到这里仿佛目瞪口呆,她哪里想到这背后会有如此隐情,便不禁追问:「那,那他的妹妹呢?」
华落低头看向脚下掠过的人间灯火,眼中怜悯:「万陵宫下有一地宫,比地上的万陵宫更加阔大,几乎掏空整个燕横关山脉。地宫内有一血池,尸骨翻涌,尽是幼童的骨骸。原来,这万陵宫不过是个打着正派宗门的名头,实际敲骨吸髓,剥夺孩童灵气的魔修洞府罢了。七十年,不知多少孩童遭此魔爪,含冤沉骨。」
「可是……那少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妹妹。想来,已混在一起分辨不出了吧。」
荣清雪骤然听闻这样一件令人发指的秘闻,不由得沉默许久。
然后才问:「师叔,这么多年,怎么会只有那少年一人察觉不对呢?其余孩童的父母亲人都没察觉吗?」
华落:「只因他们挑选的都是些家贫如洗的孩子,能有吃穿父母便庆幸了,更何况,当初被选入时,父母们就被告知,此去仙门必要斩断情缘,以后都不可再见了。当年少年因无故做梦而生疑,又求见不得,才引出此事来。若非如此,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稚子遭此劫难。」
「……原来如此。」荣清雪也叹气了,「真是难料,怪不得师叔说万陵宫不是个久留之地。」
此时,两人疾速之下,已走出宗门势力范围,到了陈国。
华落点点头:「我担心他们不慎落入地宫,那里头魔气横绕,于他们的伤势恐怕不利。」
荣清雪看见她微微蹙眉,像是一弯秋月笼着半缕轻愁,谢尽温柔。
「周上!」
秦时月冲过去扶住呕血的周上,他趴在床边像是要把心肝都吐出来。
一天前,秦时月见周上醒来,精神似乎也颇好,便想等他好些了再一同回去。谁知不过半天,到了第二天凌晨,他开始吐血不止,脸色也迅速灰败下去。这时周上叫她传讯给小春山——她不是原本的秦时月,根本不知还可以千里传讯。
一时间顾不得气周上为何不早说,立刻咬牙传讯。
「周上,坚持一下、坚持一下……」秦时月又从瓷瓶里倒出一颗启元丹,这药本只有固本培元的滋补之效,但她眼下也没办法多想,但凡是有点用的她全都给他用上。
「不、不必了——」周上吐出的尽是暗红血块,看着叫人觉得触目惊心,他勉强握紧秦时月的手,「师姐、没用……的……」
秦时月尽力给他擦血,却是徒劳无功,她看着从指缝间淋漓而下的血色,只觉得无法呼吸,简直比自己被秦如惠掐住时还要窒息。
「不可能,有用的,怎么会、怎么会……没用?」
她不知小春山什么时候才能收到讯息,什么时候才能来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上吐血,昏迷,不再给她回应……
那样绝望的场景,她此生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当华落、荣清雪赶到时,已是早上。
难得一见的明朗天日照在万陵宫沉黑的台阶下,荣清雪一落地便闻见了一大股血腥味。
她循着气味快步走进室内,一推门就看见秦时月衣裙上全是血,呆呆地站在床边,还拉着周上的手,而床上的周上已经被鲜血浸透。
她迎着浓烈的血腥味走上去,不知怎么放轻了声音:「时月?」
秦时月转过脸来看见她们,像个木偶似的眨了眨眼,好像还没从噩梦中清醒。
后面的华落见此情境,心中微沉,立刻走上前去,伸手为周上查探内里。当灵气走完一圈,她收手时,脸上有难以掩盖的震惊。
「师叔……?」秦时月这才醒过神来,定定地将她望着,明明眼内一片干涩的血丝,却像是含着眼泪,嘴唇微微蠕动:「他怎么样了?」
荣清雪走过来扶着她:「时月,你……」
秦时月轻轻地推开她,只是看着华落:「师叔,我师弟……怎么样了?」
「他灵脉和灵窍全都枯萎了,内腑尽碎,伤得——」华落迟疑着下了一个结论,「十分严重。」
「还能救吧?严重但是还能救,对不对?」秦时月朝她走近,嗓音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就像等在手术室外,看到手术灯灭,怀着巨大的压力和忐忑,期待又害怕地等着医生宣判结果。
「时月,你镇定些,我们先把师弟带回去,师叔一定有办法的。」荣清雪看她如此模样,心疼道。
华落也跟着补充:「你放心,即使我没有办法,宗门也一定能救周上。」
离开时,华落忽然转头看了看这间偏殿,只觉得在那浓烈到刺鼻的血腥味中还隐藏着别的若有若无的气息。
几人回到华落所在的长瑞峰。
这是秦时月第一次来到女主的地盘,与小春山的寂静无声不同,这里似乎随处都是生机盎然。
可她无心欣赏,她只看着周上。
他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像一捧即将融化的雪。
她看小说时,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毕竟,他不是主角。他没有主角那样波澜起伏、曲折离奇的人生故事,不值得注目,像个影子,偶尔出现在书页的一角。作为看故事的人,谁都知道,主角尽管人生坎坷,却一定能收获美好的结局。
可是,周上呢?他这一生这么短,这么坎坷,他是主角吗?
她希望他不是,不需要有多么伟大的功业,世人传颂的事迹,希望他能继续做一个默默无闻的配角,不起眼,安静地活在故事的角落,不要去受那些苦。
她只希望他——平安。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的出现改变了既定的剧情,打乱了他的人生。
他本不该受这样的苦。
是她的错。
「天!怎么会这样!」
一名白衣修士抬头仰望幽珑阁,发现其中一层魔气不再缓慢喷涌,而是……迅速扩散,不过眨眼,就将朗朗晴天尽数遮蔽。
「运阵,运阵!」
另一个站在铁楼上瞭望的修士见此情况大喊,各宗门的修士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分散站在每一座铁楼之下,十个人围住一座铁楼,而最中心的幽珑阁下,则是各位掌门,包括觉离。
「起!」
修士们灵力滚滚,涌入铁楼,顺着铁链倒灌进幽珑阁,幽珑阁一半魔气一半灵气,黑白夹杂,看得人心惊胆战。魔气中人脸突兀,嘶号不休,像是被困的凶徒,想要用牙撕破这桎梏。
半刻钟后,竟是魔气占了上风。
幽珑阁第三层,一个扎着两根小辫儿的女孩儿正盘膝而坐,她身上冷汗如瀑,隔着薄薄的一层眼皮,可以看见她的眼珠在底下极速滚动着。
在她周身,不同的魔气冲撞,围绕,其中有许多嘈杂的喈喈怪声。
这像个柔媚的女子:「你呀你呀……」
「太年轻!」这是个嘶哑的大汉,「太冲动!」
然后是一个气若游丝的病弱男声:「只有一半,还想出去……」
接着又是个老人悠长的叹息:「噫——错咯,错咯。」
各种声音忽然融为一体,在她耳旁似呻吟又像蛊惑:「做梦!哈哈哈做梦!你出不去的!」
小女孩儿咬牙切齿,手上指法掐动,翻飞出残影。
「闭嘴!」
她猛然睁眼,双目赤红,几乎流血,驱散魔音,接着幽珑阁外魔气暴涨,眼看着要彻底挣脱灵气的束缚。
「不好!觉离快去压阵!」
觉离从底下脱离,瞬间至顶,拔剑——闭眼——道心流转。
他是最有天资的无情剑修,世上无人可破他的道,这一路修行,他未曾有过丝毫动摇,斩魔破虚,有何难?!
他睁开眼,正欲斩下,却见华落忽然出现在眼前,表情泫然欲滴,痴痴艾艾地喊了声:「师兄……」
他眉心微动,但随即意识到这是魔修的幻境,毫不迟疑地斩下。
幽珑阁内,小女孩儿猛地委顿在地——一只修长干净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脑后,像对待自己的小妹妹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幽珑身上仍缠着无数铁链,这些铁链正莹莹生光,压得他更显脆弱,手背上连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只有额间魔纹,仍旧繁复迤逦。
他看着眼前这被自己抓来的小女孩儿,微微笑起来:「听说你找到了他?那你跟我说说,他……同我一样么?」
虽然他只是轻轻地放在她头上,她却趴在地上无法动弹,吐出半颗牙:「他比你天真,还把自己当个人。」
幽珑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姑娘,马上就能出去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我、咳咳……不单单是要出这里,我还要……还要、摆脱你们——呃呃!」她话没说完,人就被提到了幽珑面前。
幽珑的眼睛在她脸上逡巡了一遍,抿着嘴轻轻地笑了一下:「摆脱我们?吞食、幻境、挖心……你做的哪一样,可以摆脱我们?」
他手下一松,小女孩儿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一股精纯的力量流入他的心脉。
那感觉暖,热,且温柔。
他不禁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却仍只有空荡荡的寒冷,好像刚才的温暖是他的错觉。
他低头看向小女孩儿,仿佛真有一点遗憾的疼惜:「你出去也不会有人等你了,小姑娘。」
她趴在地上,眼角沁出泪,眼球血红,但泪水却无比晶莹清澈。
我……要出去。
她的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发出半个音节,甚至没有完整的嘴型,却像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泪滑落的瞬间,她彻底化作虚无。
觉离剑上光华闪耀,如同朗日再现,能够驱散一切魔障。
魔气立时收缩,消弭。
天终于又晴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觉离,不错。」明鹤对觉离说。
许多弟子对觉离投来仰慕至极的眼神:「有了觉离上仙,也算有了底气啊!」
但觉离维持了一贯的沉默,他那一瞬的迟疑,无人察觉。
14
华落将事情告知觉离的时候,秦时月不在场,她正守在周上的床前,看着烛泪一点点堆积,漫过长夜。
「我以为,会不会是万陵宫仍有残存的魔气侵蚀了他的内里,导致他无力支撑,才成了这样。」华落坐在觉离身侧,半倾身与他说话。
但觉离却破天荒地有些心不在焉,他没有答话。
「师兄?」华落轻轻地皱眉,不解他这样的态度,再怎么不关心,那毕竟也是自己的徒儿危在旦夕,怎可如此轻慢?
但她一唤师兄,觉离就瞬间清醒,他飞快地转头看她,倒把华落吓了一跳:「师兄,你——封魔城那边是不是不好?」
她以为他是太累了。
觉离仔细地审视着眼前这张脸庞,眉眼弧度,熟悉得仿佛印在心尖上,她的喜怒哀乐,他虽不说,但了解得再清楚不过。
作为九天玄宗长瑞峰峰主的她看起来温柔大方,对小辈们尤其宽容体贴,但从前,两人同在师门时,她最是调皮,从师尊到同门,哪个没受过她的罪?但她生得慈悲,让人总不忍怀疑苛责。
她爱吃竹子里藏的蜜,爱从高高的山峰上纵身跳下,再叫他来御剑接住,爱侍弄花草药材,面对丹药时严谨得过头。
有一次,他不知怎么惹她生了气,她在他房门外倒挂金钟了一夜,没吓到他,却把过路的仆僮吓得半死。他看着她手忙脚乱把人扶起来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听见了,抬头望他,居然也跟着笑起来。
他对她的了解,同对自己道心的了解一样深刻。
觉离调转视线,微微垂下眼皮,一如平常那般冷静地说:「还好,没有大事。至于周上,他衰弱至此并非是因为万陵宫的魔气,实际上,万陵宫的地宫早在当年事发时就被填平清理,不会有魔气残留。」
华落更加不解:「可,可我分明在他体内查探到魔气,若不是因万陵宫……」
觉离抬了一下眼,神色冷漠,如玉生寒,轻声吐露:「你说反了。」
周上并不是因魔气存在而衰竭,相反,他是因魔气消散而衰竭。
这一点,在他刚才看到周上的第一眼就已发觉了。
华落只看病症,他看到的是——周上空空荡荡的心脉。
那里本该是一切灵气之源,却空虚枯萎得最为严重,一具修士的身体,失了心脉之力,会成什么样?
「师兄?!」华落也意识到了,她看向觉离,脸色震动,「你的意思是,有人剖开了他的心脉,取走了他的心脉之力?而他原本的力量是靠魔气来维持?」
觉离屈指轻敲了一下桌面,没有出声。
荣清雪站在那里看见觉离送华落出门,他低头很是自然地为她抚顺额发,那动作熟练得像他的剑招——曾做过千千万万次。华落与他叹气低语,面上泛起一种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忧愁,觉离点了点头,没什么改变的神情里却透出少见的安抚。
华落转身走了。
身影如月移花影,渐渐地隐没在另一端。
而觉离在此刻侧身朝荣清雪看来,冷声问:「何事?」
荣清雪从暗影处走出,面上露出一个淡笑:「师尊,弟子只是正巧路过,所以不敢上前打扰。只是——」
觉离:「说。」
「只是时月她一直守着师弟,我怕她入了极端,万一想不开,伤了身。」荣清雪也跟着忧愁起来,「不知师尊可知如何使师弟尽早恢复?」
觉离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如同含着深意,过了一会儿才说:「不必担心。」
秦时月站在庭院里,此夜无月,但有夜风起,凉意幽微,丝丝缕缕。
雪化尽了。
她来到这里已有月余,回想这三十多天,却跌宕起伏得如同过了三年。
她才成为秦时月的时候,还以为这只是幻梦一场,那时周上于她而言,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春风过客。而如今,生死爱欲两相交缠,她几乎已经快要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是一个偶然的穿越过客,还是说,她其实本来就应该是秦时月呢?
华落告诉她,周上正在某种原因之下快速地衰败下去,就像一株渴水的植物,即将凋谢枯萎。她闻言只是觉得茫茫然,环顾四周,自己如同置身荒原旷野,找不到一丝凭靠,竟来不及伤心。
这大概就像现代社会的某些病症一样,任你科技如何发达,却总有些病痛找不到来由。
其实她想得非常通透,她和周上除了那心照不宣却尚未挑明的暧昧,仔细说来,也没有什么关系,假如他就此死了,她的伤心应该也不会很剧烈。
事情总会过去,疼痛也会遗忘。
她真的,真的,可以想得通。
但是——
她完全没有自己所设想的那样洒脱,只是在周上身边稍作停留,她的心就痛极欲裂。她怎么可能放得下他?怎么可能忘掉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修士没有来生。
这意味着,周上就像一片流云,被吹散在天际,再无踪影。
「师姐,你别怕。」
「师姐,你别生气。」
「师姐,你放心。」
「师姐,你看看我。」
「师姐……」
「秦时月。」
忽然,觉离出现在她身后。
秦时月有些惊讶:「师尊。」
觉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她说话:「周上还未醒来?」
秦时月觉得奇怪,这是觉离第一次与她单独相处,她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他,只好点了点头:「是的。」
「你很伤心。」觉离走近了半步,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她,与她视线相对。
「……师尊?」秦时月有些不适。
「周上活不了多久了。」觉离说了这话,又停下来,眼神动也不动地看着她,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秦时月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也抬眼与他对视,语气冷硬:「师尊这是何意?师弟虽入门时日较短,不得你看重,也实在不必说这种话!」
觉离撤开了:「实话总是难听,秦时月……」他似乎习惯连名带姓地称呼人,也因此显得十分不近人情,他本想说什么,但不经意间看见了秦时月头上的银簪,眼神微凝,竟伸了手想去触碰。
但秦时月下意识地偏了头,让他的手落空。觉离看了看秦时月,收了手,只说了句:「簪子很好看。」
觉离走时衣角轻飞,宛如朔风回雪,一霎清冷。
秦时月彻底愣在当场。
第二天,觉离前往封魔城找到了明鹤。
封魔城的阵法被源源不断地加固,自从上次魔气大爆发后,幽珑阁魔气的溢散速度似乎就被抑制了许多。
明鹤见他有事要说,便离开人群走至一旁:「觉离,怎么了?」
觉离随手设了个隔音罩,看向这个青年相貌的掌门:「当年,魔尊幽珑到底是如何被镇压的?」
明鹤答得很快:「我已说过,是正道修士联合抵抗,在此设阵镇压于他。」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觉离平静开口,「掌门。」
他一直不明白,那天魔气暴涨,他压阵时分明迟疑,出剑犹豫,但为何魔气消散得如此之迅速。
而昨晚,看见秦时月头上的那枚簪子,心念电转间,他忽然就想通了。
周上心脉之力被取,幽珑阁魔气就忽然暴涨,却又几乎在一瞬间消弭。加之他从华落那里听说,周上他们曾被困魔修幻境,而他那一天也看见了幻境。
那么,事情大概是这样。
被关押在幽珑阁内的一个魔修不知通过什么样的办法得知了周上的行踪,然后在燕横关设下幻境,引着秦、周两人踏入。魔修取了周上的心脉之力,欲冲破幽珑阁,但任谁也没料到的是,周上身上的心脉之力只有一半,所以那个魔修失败了。
这些猜想,若不是看到了秦时月的簪子,他恐怕仍未可得。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双生咒,用自己的力量为人设下防护。可不简单的地方在于,里头不是一星半点的灵气,而是一个修士整整一半的最为精纯的心脉之力。
换句话说,周上几乎是拿自己的命在与秦时月做保。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那个魔修只得到一半。
他以为,周上的心脉之力恐怕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来自某人,能有这样可怕的能量,绝不是一般修士。当年魔尊幽珑几乎可与天道相争,怎么会简单地因为正道修士联盟就被镇压?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说,有人制造了意外,例如,降低了他的修为之类的事情。
因此,他怀疑,周上身上的心脉之力,来自魔尊幽珑,心脉之力的缺失,也许正是当年魔尊幽珑被镇压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