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大师兄成亲后,他飞升了,我没有。
洞房花烛夜,他一时激动突破瓶颈,炸穿房顶后留我一人孤零零坐在床上透着大洞看天上的星星,心情复杂。
「小师妹,我一定会回来的!!!」
「……」
回想起大师兄无助的眼神和凄厉破音的最后话语,我无语凝噎。
成了仙岂是你想回来就能回来的?
2.
距离大师兄白日,哦不,黑夜飞升已经过了半月,宗门里的流言蜚语在掌门老爹的压制下愈演愈烈,甚至有人说大师兄是被我丑哭了不想洞房才气急飞升的。
简直胡说八道!
我照照镜子,左看右看,镜子里的分明是个大美人儿嘛,哪里丑啦!
思来想去好几天,我决定重新举办比武招亲找个道侣,哪想到刚把告示贴好,朗朗青天一声炸雷,神音突降,声如洪钟。
「云秀秀,你不能嫁给别人!!!」
这声音,似乎是我那飞升仙界的大师兄?
「你说不能嫁就不能嫁啊,我偏不……」,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就把告示牌给炸了个粉碎。
我拎着浆糊,腿有些打颤。
周边围观群众看看天,又看看我,瞬时做鸟兽散,留我一人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从此以后,大师兄被小师妹丑哭不想洞房的谣言不攻自破,云浮山上又出现了新的谣言–
大师兄对小师妹情根深种,胆敢肖想小师妹者可能会被雷劈!
3.
「你这下可就嫁不出去了。」老爹坐在我对面使劲搓了搓脸,脸上一派愁云惨淡。
自从大师兄那天天降神音,全修仙界都知道了我有个飞升成仙的醋坛子道侣,那些有意想向我爹提亲的门派自此纷纷压下了心思。
一人飞升,全派光荣,我却遭了殃。
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压低了声音悄咪咪道:「他又不能下来打我。」
「你忘了你师兄能降雷啦!」
「……」
该死的,我确实忘了这茬儿。
叹了口气,我拉开门走到院子里对天大吼:「钟云,我不能上去,你不能下来,咱们放过彼此吧!」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
我朝天瞅瞅,正准备向老爹报告大师兄已对我失去兴趣这件事时,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想都别想!」
我顿了顿,朝天比了个中指,然后走回屋里砰地关上了门。
老爹摸着胡子,似乎早已预料到结果,起身拍拍我的肩膀叹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嫁何撩啊。」
我看着老爹远去的背影恨恨磨牙,我就不信了,钟云他能盯我一辈子。
4.
我实在太天真了,单想着钟云成仙后不能随意下界,却忘了他最擅长的便是御物之术。
「云秀秀,我就知道你不是老实的,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嫁人啦?」我看着妆台上一张小嘴叭叭个不停的木偶,震惊得头都忘了梳,却仍下意识反驳:「你下不来我上不去的,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木偶将妆台跺得梆梆响,像是在表示不满:「虽然我目前不能下来,但我总能找到下来的法子的。」
接着又叉腰下令:「你也得给我努力修炼,早日飞升。我可是会看着你的。」
「……」
盯着木偶,我犹豫几瞬,恶从胆边生一把将它抓起塞进了一个小匣子。
努力修炼?开什么玩笑!
我云秀秀咸鱼了这么多年,岂是努力就能飞升的?
「自己是个修炼狂魔也就算了,居然还拉上我……」我边梳头边嘟囔,主动忽略小匣子里的动静。
「放我出来!」
「才、不、要。」
「云秀秀,放我出来!」
「略略略,有本事你就自己出来啊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气着了,匣子里没了动静。
生气了?
我举起匣子凑近了看,里面传来闷闷一声,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
「云秀秀,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垂下眼,慢慢放下匣子,然后打开,朝着里面抱膝坐着的小木偶语气轻快道:「对啊,是我先招惹你的。然后呢?你就要一直赖着我么?」
「你、你!」
「我怎么了?我向来如此,师兄你今天才知道?」没了梳妆打扮的心思,我草草挽了个髻就走了出去,没再管妆台上气得一言不发的木偶。
两人差距原本就大,如今一个早早飞升,一个才堪堪结丹,仙界想必也是不缺美人的,现在还记着我,可以后呢?
还不如早些断了念想,免得日后心痛。
5.
我爹总说他勤勉刻苦一生,怎么就生了我这么条咸鱼。
而且总觉得他坐化后我会被自己懒死,因而一直催我早早找个会照顾人的道侣,好日后有个依靠。
我回嘴说师兄师姐们最疼我,日后便是我的依靠。
我爹吹胡子瞪眼骂我道三个师兄师姐都是天资聪颖之辈,日后升仙了哪能顾得上我这个懒蛋。
我嘴上哼哼,心里却不服气,然后就使劲薅了大师兄这颗窝边草。
大师兄不仅是我们三个的大师兄,也是全门派的大师兄,不仅天资聪颖,且待人亲和,堪称昆山片玉,云中白鹤。
我爹知道我要和大师兄结为道侣时,直叹我这头猪拱了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切,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嘛?
我站起身拍拍屁股,吐掉嘴中叼着的草叶,笑嘻嘻走向我爹的洞府。
6.
本想着向我爹撒撒娇让他给我安排安排相亲,没想到一进门却看见一人身着白衣,长身玉立。
待那人转过身来,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哦豁,这不是我那闭关数年,面瘫无治的二师兄嘛!
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前有大师兄附身木偶,现有严厉二师兄出关。
「哈哈,恭祝二师兄出关,二师兄好,二师兄再见。」我悄咪咪后退几步,转身便想开溜。
「站住。」
奈何童年阴影过于强大,跨出门槛的脚硬生生收了回来,我慢吞吞转过身讨好般笑笑。
「你如今修为几何?」二师兄一步步走近,看得我冷汗直冒。
就知道要问这个!
我挠挠头准备糊弄过去:「啊哈哈,修为,修为自然是涨进不少……」越说越没底气。
「嗯?」二师兄轻飘飘一瞥。
我老实了:「金、金丹。」
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我抬眼想看看他脸色,却猝不及防被揉了头。
「听说大师兄已飞升成仙。」他收回手,应该是第一次安慰人,干巴巴道,「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我无意识搓衣角,仍停留在被二师兄摸头的震惊里,呆呆道:「我,我才没伤心呢。」
「虽说我闭关多年,但你嘴没嘴硬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我爹出来后闭了嘴。
「你又来干什么?」老爹捧着一个锦盒从屏风后走出,见到我脸都黑了几分,气哼哼道,「话先说在前头,我是不会给你安排相亲的!」
「相亲?」二师兄偏头。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趁二人没注意,我脚底抹油迅速逃离洞府。
相亲什么的,还是改日再谈吧。
7.
刚出洞府我就一个没留神摔了个狗吃屎。
揉揉屁股站起来,定定神终于看清了绊我的东西–钟云。
「哎嘿,你居然跟到了这来?不是气着么?」我拎起木偶抛了抛,惹得钟云哇哇大叫,我却笑弯了眼。
玩够了我也不再逗他,随手放在了肩上。
钟云抓住我的发丝,憋着一股气道:「我以前被你气得还少么?」
接着又小声嘟囔:「还不是每次都原谅你了。」
我晃了晃神,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又摔一跤。
「你看着点,这么大个–哎呀!」他本意大概是想扶住我,却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能说话的木偶,往前一扑便直直掉在了地上。
我见了心里一惊,忙将他捡起擦了擦他身上的灰,上上下下检查一圈后才听见钟云带着笑意道:「你看,秀秀,你还是心疼我的。」语气笃定,无半分迟疑。
我将他托在手心,仍是嘴硬:「我只是怕你给爹告状罢了。」
钟云顺着手臂又爬到肩上,如以往一般顺着道:「好好好,若是有门口是心非的功法,秀秀定能修炼至臻。」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话是在损我,只是我大人有大量懒得计较!
日薄西山,我慢慢走回我自己的洞府,钟云仗着身高优势趴在耳边喋喋不休蛊惑我飞升。
「秀秀,你快些上来陪我吧?」
「仙界不好?」
「嗯……倒也不是,只是没有秀秀,甚是无趣。」
闲谈到此戛然而止,我垂下眼没接话。
飞升,谈何容易。
8.
众所周知,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仙二代,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们天资聪颖不说,还刻苦努力!仿佛生来就是凸显旁人渺小无能的,闲聊之时还来一句我只是比旁人更勤奋些罢了,让人气得牙痒痒。
而这样的孩子,我爹门下有三个,当然,不包括我。
其中,又属大师兄钟云为翘楚。
我娘修为不如我爹,生下我后没几年就寿元耗尽撒手人寰。
我爹呢,虽说是一派掌门,却实在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主,然后不会哄孩子的他就一拍脑瓜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将我丢给大师兄。
既能照料生活,又能带着修仙,一举两得。
要问为什么不是二师兄和三师姐,估计老爹是觉得他俩比他自己还不靠谱。
带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就如钟云之前所说–我气过他很多回。
比如我摘了柳长老药圃里的花气得柳长老差点当场升天,气哼哼找了大师兄来要说法。
又比如我懈怠修炼光明正大刻小木人儿。
桩桩件件,都叫人头疼。
可大师兄毕竟是大师兄,生气了也只是嘴上说两句,转头便乐呵呵原谅我了。
可二师兄不一样,他没有心,会板着脸拿戒尺打我手心,而三师姐就在旁边幸灾乐祸看笑话。
我想,我喜欢大师兄果然是有原因的。
9.
大师兄修为高,样貌也不差,追求他的弟子有很多,我只是其中一个,只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掌门之女的身份让我占了一个便宜。
可惜世上没什么是真正如意的,越往后我越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我与大师兄的差距太大了。
无论是修为,还是其他。
这让我退缩,也成了我的心魔。
金丹与化神,差了品阶,也差了寿元。
在钟云飞升的那一刻,我甚至生出一丝庆幸,至少不用在我寿元耗尽后留他孤零零一人,就像我娘和我爹那样。
「那你一开始便不该动心。」二师兄说这话时仍是顶着一张面瘫脸,听完我的担忧也无半点别的反应。
我当时是怎么回他来着?噢 ,想起来了,我说喜欢哪是我能控制的,我看见大师兄便想笑,看不见便忧愁,你不懂。
「我不懂,所以我不必纠结。」二师兄这句话真是绝了,将我堵得哑口无言,深觉来找他诉苦就是个最大的错误。
可是能诉苦的也只有他了,他嘴严,不像三师姐,上午告诉她一个秘密,下午就能弄得全派皆知。
「唉,还是得尽快找个合眼缘的。」我躺在床上盯了帐顶好久,然后打了个呵欠进入梦乡。
有句话说得好,结束一段恋情的最快方式就是开启新的恋情。
10.
或许是睡前想得太多,昨晚睡得并不安稳。
我揉着头艰难地下了床,然后看到了直愣愣杵在桌上的木偶。
「大师兄?」我轻轻戳了戳,没反应。
不在了?
我又叫了一声,仍是没人回我。
走了啊。
切,走了也好,可千万不要再来烦我了。
我勉强笑了两声,觉得有些没意思,索性趴在桌上把玩起这木偶来,外袍也懒得穿了。
说起来,这还是我亲手刻的呢。
几百年前,大师兄在成功结婴后成了这一代最年轻的元婴修士,按照惯例,我们这些师弟师妹是要送上贺礼的。
「二师兄,你打算送大师兄什么啊?」那时还未结丹的我对于元婴并没有深刻的认识,仍只当它是一次寻常突破而已,可看到二师兄准备的贺礼后,我隐隐明白了结婴是有些特殊的。
因为向来小气的二师兄居然准备了一本孤本心法,可遇而不可求!而大大咧咧的三师姐也细心地准备了一件鲛绡法袍。
「那么秀秀打算送我什么呢?」大师兄左手拿着孤本,右手拎着鲛绡,笑眯眯地看向手足无措的我。
「我、我要送的定然是最好的,得过几日才能准备好呢!」握着木偶的手死死藏在背后,我夸下海口,然后苦着个脸去找老爹撒娇。
从来没人告诉过我结婴有这么重要啊!
毫不意外,我挨了一顿骂,但还是拿到了宝库的钥匙。
磨磨蹭蹭精挑细选了好几天,我才勉强挑了一件中意的法宝,然后喜滋滋送给了大师兄,可是,他好像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高兴。
后来才知道,他想要的是我偷偷摸摸刻的小木偶,本以为会在出关之日送给他,结果我送的竟然是别的东西。
啊,真是阴差阳错。
「闷葫芦,想要你就说呗。」我伸出食指将木偶戳倒,伸个懒腰准备去修炼,谁想猝不及防听到一声回复。
「那我后来要了你也没给啊。」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伸了一半的手僵在半空,我缓慢低头,对上盘膝坐着的木偶。
钟云叹了口气,似乎累着了:「方才去收拾仙府,又拜访了几位上仙,这规矩那规矩的,叫人头疼。」
仙人法力高强,自然需要约束–不许下界便是规矩之一。
「你这么一说我就更不想成仙了。」我伸完伸了一半的懒腰,慢悠悠走向门外。
本以为钟云又会气急败坏地说教一番,却听他凉凉道:「松寒出关了吧。」
松寒,是我那不苟言笑,严于律己且严以待人的二师兄。
「喂……你想怎样?」
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不对不对,他怎么会有时间呢?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钟云话音落下,宣告了我悲惨生活的开始,「云秀秀,我在天上是管不了你,但松寒能啊!」
11.
虽说钟云拜托了二师兄监督我修炼,但是二师兄本就是个修炼狂魔,哪有闲工夫去管我?
说不定过两天就又要闭关了。
「不,」二师兄放下手中古籍,冷酷地打破了我的幻想,「我元婴已成,时间倒也充裕。」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继续道:「而且这也是受师父所托。」
师父?我爹?
「云秀秀。」
听到他喊我大名,我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条件反射般回了声是。
「修仙之路坎坷异常,危机并存,如今大师兄已然飞升,下界……怕也是十分困难。」
「我和你师姐虽能护你一时,但世事无常,或许哪天我和她就会身死道消,到那时,便无人能护你。」
我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他却似看透我心中所想,不急不缓道:「师父虽为掌门,但修为并无再进可能,寿元耗尽后,怕是无法再为你操心……这是师父在我出关后亲口所说。」
「那,那我可以再找一个道侣!」
二师兄听后笑了一声,看我的眼神如同看一稚子,隐隐带着一丝失望和无奈,他喝了口茶慢慢道:「我认为这世间,情爱最不可信。」
「从古至今,证道杀妻,双修炉鼎之事可少?若有心之人故意接近,投你所好,你可能分辨?再者……」
他拖长声音,直直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你真能放下大师兄嫁与他人?」
二师兄这三问将我问得哑口无言,我支支吾吾半天终是闭上嘴,算是默认。
「秀秀……」他又如那天般揉了揉我的头,放软了声音道,「我不仅是受师兄和师父所托,更希望你能强大起来,自己强大才是最可靠的,嗯?」
我木楞愣点头,说了声知晓了。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晓的,没有人该一直围着我转,我也曾努力修炼,可是……
想到始终无法突破元婴的那道屏障,原本燃气的斗志又逐渐熄灭。
向来寡言的二师兄今日格外反常,长篇大论一番后又开始絮絮叨叨:「其实我刚才所说也是大师兄所想,师兄他如此逼你除了私心,更多的怕是担忧。」
「他的为人你也清楚,尊师重道,爱护小辈,即便出事了也只是独自解决,但其中艰辛却不为人知。」
我鼻头发酸,我清楚的,一直都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的知道他这么好,所以才不愿耽误他啊。
12.
二师兄说完后便将我赶了出去,让我好好想一想,末了附上一句话,若是我决心修炼,明日便去修心崖找他。
本是为了图方便御剑回府,结果途中心不在焉连人带剑给翻进了瀑布。
等我一身湿哒哒回到屋内,不出意外听到了钟云的大呼小叫。
「我的祖宗哎!」他现在是个木偶,急了也只能在桌上咚咚跺脚,「你这是掉水里了?怎么没弄干就回来了?」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要说上几句,然后又亲自去准备药澡。
但是现在他什么也干不了,哦不,他还能说话。
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我随手捏了个诀将衣服弄干,忍不住噗嗤一笑:「忘记了。」
果不其然,又听见一声无奈叹息。
我自顾自泡了一壶茶,坐在凳上一手撑头盯住了木偶。
听二师兄教训时还不觉得,出了门一番思量却觉出来不对劲。
犹豫一会儿,我终于还是将路上想的问了出来:「二师兄那些话……是你教他的吧?」
一张嘴叭叭个不停的木偶呆住了。
见他如此反应,我心下了然,看来我猜的没错。
我就说嘛,二师兄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想出那些话的人,估计把一年的话都说完了。
我松了口气,转而又疑惑:「为什么不自己和我说?」
一瞬间,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钟云才闷闷出声:「怕又惹你生气。」
生气?为什么?
还没等我发问,他就叹气道:「我飞升这事本就惹你不开心了,若是再逼你修炼,你怕是真的会不要我。」
话里的委屈和试探几乎都要化成实质将我淹没。
我想说我没有不要你,也并没有生气,只是……
咽了口口水,我决定忍住苦涩硬生生将一切跟他掰扯清楚,将自己最黑暗的想法展现在他眼前。
「钟云。」我深吸一口气,头一次直面一直以来的屏障,「我和你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我、我可能永远也没法成仙。」
话音刚落,他就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这样的话我听过不知多少遍,但是我自己的实力没人比我更清楚。
叹了口气,我尽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轻松一点,勉强笑着道:「师兄还记得以前我们修行的日子吗?」
「同样的功法,师兄和师姐总是能比我更快领悟,我只能花费更多的时间去一点点追上。」
即使这样,即使这样努力,和你的差距也还是越来越大。
「师兄你结婴时,我还想着没关系,我已经结丹了,应该很快就能结婴的,但是等到师兄你化神时,我终于承认,修仙是需要天赋的。」
元婴就让我蹉跎百年,何况成仙?
一字一句落下,我没法再自欺欺人……我根本就舍不得他。
我一直都想追上他,可是一直都追不到。
「秀秀……」
我呼出一口气,压抑住喉间哽咽,继续道:「师兄,若说埋怨,我肯定是有的。」
怨他为什么成亲之日离我而去,
怨他为什么无法下界陪我一生,
怨他天赋异禀不必像我苦苦挣扎。
「但是啊,到了最后,我发现最该怨的是我自己。」
「明明知道师兄你不是有意为之,明明知道你也一直在寻找下界之法,明明知道你爱我,却还是……」眼泪不受控制流出,我胡乱抹了抹,再也压抑不住哭泣,「却还是做了胆小鬼,退缩逃避。」
另找道侣也好,装作不在意也好,故意说话刺他也好,一切,都只是逃避而已。
我想,我真是糟透了。
13.
屋内,静得可怕。
我泪流满面,风度尽失,呆呆看着木偶慢慢走过来,轻轻抱住了我的手指,听见他说:「秀秀,对不起。」木偶的脸蹭着指尖,就好像钟云仍在我身边一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明知他爱我却还说出放过彼此那般伤人之话。
我一时愣了神,只听钟云喃喃自语:「对不起,秀秀,我又把你惹哭了。」
他之前发过誓,绝不会再让我流泪,可惜未来之事毫无定数,别说他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今天能将一直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全盘托出。
「小花说的没错,我就是根木头,不会猜人心思。秀秀,我、我从未想过你有如此压力,是我的错。」
哭过后我稍稍冷静下来,理智逐渐回笼,一听这话就能想象到大师兄此刻一定在哪个角落里默默自责,忙安慰道:「其实我也有错,只想着让爹和你们看见我高高兴兴的样子。如今说出来,积郁尽消,境界倒隐隐有些松动。」
一直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真的很累,偶尔受了委屈,也只是埋在心里不想让他们担心。
蓦地,我想起了二师兄之前提过的话:出事了也只是独自解决,但其中艰辛却不为人知。
大师兄一直以来,也很累吧!
我顿时心疼起来,又想到他之前说过要找寻下界之法,生出一丝担忧。
仙界想必也不乏脾气古怪之人,若是被问烦了和大师兄打起来可怎么办?
口比心快,还未反应过来问话便脱口而出。
「放心吧秀秀,即使被打我也一定会找到下界的方法的。」钟云说这话说得底气十足,视死如归,转而又开始愧疚,「抱歉,我现在没法下来陪你。」
听了这话我恨不得直接原地飞升去抱抱他,可我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亲亲木偶的头顶。
「大师兄,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我盯着木偶,信誓旦旦。
即使最后成不了仙,多活些日子总是好的,说不定他真能找到下界之法呢?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很自私。毕竟逼着你修炼,做你不喜欢的事。」钟云声音渐渐小下去。
我莞尔一笑,打消了他的疑虑:「怎么会?」
他一直都在坚定地向我走近,我也得努力才行!
自卑的逃避,宁愿拱手相让,不愿耽误,笑说毫不在意。
成仙的执拗,不肯就此放弃,步步紧逼,甘愿做个恶人。
幸而最后心结互解,说清一切。
实乃天生绝配。
14.
既已决心修炼,第二日一早,我便准备提前去修心崖等二师兄,谁料出门前被钟云绊住了脚。
「带上我。」木偶扒住我的衣袖不放手,我甩了甩袖子试图和他讲道理,无果,只好将他托在了手心里。
真不知道这人跑去干什么,万一练剑时伤到他可怎么办?
嘴上是这么说着,到地方了却还是仔细寻了块不高不低的石头将他放下,嘱咐:「你可别瞎跑,乖乖在这呆着。」
钟云满不在乎敷衍点头,忽地歪着脑袋喊了一声:「松寒!」
听这一声松寒,我瞬时条件反射站直了,麻溜儿转过身叫了声二师兄好,二师兄吃早饭没?
二师兄略微颔首,走到钟云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礼,一板一眼道:「见过师兄。」
看看,这就是区别,我悄悄往钟云身后挪。
「你还是那么正经啊,松寒。」只见木偶招招手,二师兄便顺从地走近了弯下腰,钟云拍拍他的肩,带了丝无奈,「秀秀就拜托你了。」
跟托孤似的。
二师兄瞥我一眼,声音不大不小:「是。」
我搓了搓手,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我的预感是对的,在惨兮兮和二师兄对打,哦不,是单方面挨揍一上午后,本想要求休息一会,但是一想到钟云还在旁边看着。
我凝凝神,又挥起了酸痛的手臂接下冲面而来的剑光,一击落下,震麻了半边身子。
「够了,休息一刻钟。」二师兄唰地收回剑,径直走到钟云身边不知要说些什么。
我松了口气,动了动手腕。
嘶,二师兄可真够狠的,我正嘀咕呢,转眼正主就走到了我面前,面色凝重。
「怎、怎么了?」
「之前我以为你迟迟不能突破金丹是修为不够,但从刚才来看,并非如此。」
我心头一紧。
「秀秀,我和大师兄都认为,你早就有了突破金丹的实力,至于不能突破的原因。」他顿了顿,盯住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我想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
啊,果然是这样。
我下意识看向石台上的木偶,苦笑:「我明白了。」
总有一天要面对的……我的心魔。
15.
「秀秀!醒醒!」
「云秀秀!」
砰的,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脑袋上。
我不耐烦摸了摸头顶,睁眼,看到了滚落在一边的青果子,还有皱着一张脸的大师兄。
等等,大师兄?
我一骨碌爬起来,扶住他的肩膀惊喜交加,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下来了?」
「什么下来了?我去过哪儿吗?」对面的人扒开我的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一把拽着我开始跑,一边跑一边数落,「你呀你,又偷懒了不是?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应付你二师兄吧。」
我一路上仍是迷糊着,等被钟云带到了地方才发觉出一丝不对劲儿来–这、这不是练功台吗?
而且,我看着坐在石凳上的另外两人,惊讶脱口而出:「你们怎么也在这?」
此话一出,三师姐哈哈笑个不停,拊掌扬声道:「我们当然在这啊,小师妹你怕不是睡糊涂了吧!」
二师兄盯着我,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会这样?大师兄不是飞升成仙了吗?三师姐早已外出游历,怎么会在这?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我踉跄后退,蓦地被一双手扶住,偏头,对上一双温柔的眼。
「大师兄!」我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一股未知的恐惧席卷而来,将我的喉咙掐的死紧,「我、我……」
难道要说我之前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我结为道侣?
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象,我实在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现实,最后只能颓然松开了手。
「秀秀,你到底怎么了?」钟云急忙拉过我的手腕探查体内灵力走动,二师兄和三师姐也不再作壁上观,凑了过来。
三师姐嘀咕:「真睡傻啦?」
我抽回手,勉强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过去,匆匆忙忙回了洞府。
关上门,看着记忆中的家具陈设,又看了看镜中相貌,我茫然无措。
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16.
这几天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一场人为制造的幻境,可是在试探几次后,每个人的表现都无懈可击。
或许,之前的真是一场梦罢了。
一想到只是梦,还有点遗憾呢,毕竟梦里我也算达成所愿,可现实却有点残酷。
我坐在树枝上,随手摘了个果子咔嚓咔嚓开啃。
啃着啃着,听见下面传来说话声。
「还敢肖想大师兄,不过是仗着掌门之女的身份罢了!」
哦豁,原来是在说我。
「就是,要我说呀,令师姐可比她强多了。」
嗯,三师姐确实比我强,无法反驳。
「对对对,隔壁峰的玉师姐也不错啊,长得好看不说,修为也高,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大师兄呢。」
可惜了,玉师姐和二师兄一样,专于修炼,无心情爱。
本想吓她们一回,但人已经走远,我也懒得去追,扔掉果核使劲搓了搓脸,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
又是这样的话啊,啧,一点新意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来寻我的钟云,我笑嘻嘻抛了个果子给他,没个正形:「师兄也来偷懒啦?」
他接住果子转手放进袖袋,惯常无奈:「你也就仗着我在,若是我闭关了你还敢偷懒么?」
大师兄闭关了管我的可不就是二师兄了嘛!
「自然是不敢的。」我大大方方承认,转而又不经意问,「师兄你闭关时遇到过心魔吗?」
我自认为我这问题问得寻常,可钟云听后却诡异地沉默了几息,避重就轻道:「有欲则有心魔。」
我耸肩笑笑,又问:「那师兄的欲是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
我也没逼问,自顾自道:「或许我的心魔会是师兄呢。」
「什么?」
「因为师兄走得太快了啊,我想追也追不上。」我双手枕在脑后,将一颗小石子踢得老高。
他摸摸我的头,安慰:「你还小呢,总有一天会追上的。」
「追不上的……」
「燕雀怎可与鸿鹄相比?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修炼这么累,放弃吧。」
「你的师兄根本就不在意你,不然他为什么不等等你呢?」
「秀秀,秀秀!」
我陡然惊醒,一把推开了钟云,大口大口喘着气,紧接着后退两步,飞一般往回跑,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疯了,真是疯了!
我刚才,我刚才竟然想杀了钟云!
17.
念了两遍清心咒,我仍是静不下心来。
我怎么会想杀了钟云呢?
我最喜欢他了,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还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响起敲门声。
「秀丫头,我进来咯。」
我应了声好,三师姐便推门而入,脚还没跨进来就道:「你和大师兄吵架啦?」
吵架?吵什么架?
我一头雾水,连忙否认:「没有的事儿。」
「那大师兄去找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回来了?」她显然不信,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摸出一包点心,熟得就跟在自己家似的。
我想了想,不打算把那个诡异的想法说出来,于是缄默不言。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她摆摆手,没有像往常那样调笑几句,难得正经道,「下月便是大师兄和玉鲤的结侣大典,你可别忘了。」
「结、结侣大典?」
「对啊。」三师姐看我一眼,发觉我脸上惊讶不似作伪,夸张道,「你真忘啦?」
什么忘了啊,我根本就不知道!
送走三师姐后,我坐在凳上失魂落魄,脑海中隐隐有个念头在破土叫嚣。
大师兄的道侣……不应该是我么?
18.
「二师兄,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鼓足勇气找到正在练剑的二师兄,发誓我真不是在开玩笑后,他利落收了剑,终于肯正眼看我,走到石桌旁一撩衣摆坐下,示意我开讲。
找钟云说我和他才是道侣这话我实在开不了口,只能来找正经的二师兄。
「是这样的,我之前做了一个梦……」我清了清嗓子,梦中的情节虽有些模糊,但重要细节还是记得的。
一刻钟后,我讲完了,二师兄也一瓢凉水浇在了我头上。
「秀秀,虽然我知道你钦慕大师兄已久,但是……」二师兄努力慈爱地揉揉我的头,冷酷说完了后半句话,「梦终究只是梦,忘了吧。下个月师兄的结侣大典你要实在不愿参加,找个由头推了便是。」
「是啊,忘了吧……」
「一切都是虚妄,何必苦苦坚持呢?」
「放弃吧,没人会相信你的,就这样沉沦下去吧……」
沉沦,下去?
头突然有些晕,视线模糊中仿佛看见二师兄正在对我笑。
真是稀奇啊,他居然还会笑呢?
我也痴痴地傻笑起来,头越来越重,越来越……等等!
我心中一震,一股凉意从尾巴骨直冲天灵盖,惊得我浑身一哆嗦,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二师兄敲敲桌子,稍稍提高了声音,「快从桌上下来。」
我忙从桌上下来,又听他说:「从那天回来后你就有点不对劲,这两天也不用练剑了,还是先休息两天吧。」
我胡乱点头后就告辞离去。
是我不对劲么?
19.
现实似乎和我脑海中的记忆产生了冲突,我找了个借口避开众人,等到结侣大典的日子到后,终于避无可避被老爹喊出了门。
印象中玉师姐和大师兄不过点头之交,怎么突然就要结为道侣了呢?
我站在议事殿台阶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玉师姐和钟云身着礼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旁边站着我爹和众长老,而一群弟子则和我一样站在台阶下,分了两拨,乌泱泱一大片。
真是隆重。
周围的人都在谈论这一对神仙眷侣,我却盯着钟云,怎么看怎么别扭。
「嫉妒吗?」
「啧啧,他们真是般配啊,听,所有人都在祝贺呢!」
是啊,真是般配啊,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哪像我呢……
「来吧,拿起你的剑。」
拿起,我的剑?
我慢慢垂下头,听见咯咯笑声,鬼魅一般,如影随形。
「嘻嘻,去吧!」
我似乎听到众人抽气声,等反应过来时我已拔剑冲向台阶之上,瞬息之间,剑身穿透玉师姐的心脏。
「云秀秀!你居然如此恶毒!」钟云抱着血流不止的玉师姐看向我,一脸愤恨,听起来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
不,不应该是这样啊。
我握着带血的剑,茫然无措。
钟云还在质问,师兄师姐也在质问,所有人都在质问。
我看着钟云抽出来的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你听我解释啊!」
「心肠歹毒之人,何须听你解释!」
我被逼得举剑还击,本就修为比他低,又不舍得伤他,一路下来自然节节败退。
打斗间力不从心,也没注意到周围环境早已发生改变,等到被一剑刺中肩膀,才发现议事殿和其他人都已消失不见,黑暗之中,只剩我和钟云。
我捂着肩膀半跪在地,委屈至极:「钟云,你想清楚了,你喜欢的到底是谁?」
他冷笑:「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你。」
这一句不亚于五雷轰顶,本想放弃的我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红着眼睛哑着嗓子冲他吼:「你才不是大师兄!」
大师兄不会不听我解释!
大师兄不会对我拔剑相向!
大师兄不会说出这种话!
他喜欢的就是我,一直都是!
我握住剑柄,忍着剧痛站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挥而下,直直将他劈成了两半,霎时天摇地动,一缕缕黑烟升起,我立于原地,眼泪混着鲜血流下。
……
缓缓睁眼,看见了熟悉的石壁。指尖触上脸颊,摸到一片冰凉。
幻境里重重杀机都与钟云有关,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其中,身死道消。
果然如此,我的心魔,一直都是他……
起身打开石门,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我挡住眼,听见三人齐声道:「恭祝师妹出关,结成元婴!」
20.
自那日二师兄说出那番话后,我便做了个决定–直接闭关。
一直以来都是惧于心魔而踯躅不前,但既然已经决心追上钟云,不如博上一搏。
谁承想一闭就是百年,出来之时不仅连破金丹和元婴,更是见到了久违的大师兄和三师姐。
乍见以为还在心魔制造的幻境中,对着钟云提剑便刺,惹得他直呼冤枉,三师姐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我好不容易才寻了法子下来,结果?」
钟云坐在对面,拍得桌子梆梆响,我心虚,不敢看他,小声嘀咕:「那你在幻境里面不也要杀我嘛,咱们扯平了呗。」
他又气又好笑,轻轻捏住我的脸:「我才舍不得杀你呢。」
我莞尔,正是清楚他不会对我动手,我才敢对那个冒牌货直接下手。
「好啦,别气了。」我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晃,惯常撒娇,转移话题,「对了,你是怎么下来的?」
他反客为主握着我的手亲了亲,简略道:「有个差事是寻找天命之人助其成事,我便要了过来。」
这话说的轻巧,我却又开始担心:「那有为难你么?」
「没有,放心吧。」钟云笑眯眯揉揉我的头,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虽然他嘴上说着无事,但这差事要来估计也不容易,只不过看他笑的开心,我也懒得拆穿。
这回长期云游在外的三师姐好不容易赶了回来,二师兄也难得还在,按老爹那性格,想必是要聚上一聚,大醉一场。
我正兀自出神,钟云突然黏黏糊糊一问,让人猝不及防:「秀秀一直以来有想我吗?」
脑袋轰的一炸,我耳根发热,下意识嘴硬:「没、没有!」
说完才觉得这谎言拙劣,不用戳就破了。
果然,他闷笑起来,眼睛弯弯,食指将我额头一戳:「小骗子。」
啧,真是美色误人。
我无奈捂住脸,破罐子破摔:「好吧,是有那么一点。」
「行,」他笑得更加放肆,「秀秀说是一点就是一点。」
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我眼睛一热,直想落泪。
百年啊,终于再见。
21.
当晚,老爹就借着庆祝我突破成功之名要我们四个去修心崖一醉方……啊不,一叙旧情。
喝到一半,大大小小的酒坛子已经倒了好几个,我尚能保持一点点清醒,三师姐却早已醉得一只脚踏在桌上,抱着个坛子直往嘴里灌。
剩下三个也不大清明,或趴或倒,我摇摇头,夺过三师姐手里的酒坛,将她按回凳上,不许她再喝。
她哀嚎一会儿,突然脑袋一歪,似乎想起什么一般,自顾自从袖里乾坤摸摸索索,摸了好半天才摸出一个小盒子,一把放在我手心,口齿不清道:「收、收下!」
这酒后劲大,我此时也有些头昏耳热,盯着木盒子瞅了半晌,作势要打开,谁料手刚动就被三师姐一巴掌给打掉了。
我捂着手,不解大叫:「怎么啦?」
她晕乎乎呵斥:「蠢丫头!这可是好东西,现在……嗝儿!现在还不能打开。」
我脑子转了好半天才接受了暂时还不能拆礼物这件事,有些难过地哦了声,然后眼一黑便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来时头疼得很,我捂着脑袋在床上滚来滚去,哼哼唧唧,直到被钟云一把按住。
他昨晚喝的少,醉得快,今天反倒是他最早醒来,忙不迭熬了醒酒汤给几个醉鬼送去,当然,醉鬼里面有我。
我喝了汤,舒服不少,正准备跟钟云腻歪一下,三师姐却又煞风景地跑了过来,开口便是:「秀丫头,我昨晚是不是给你一个小盒子?」
我费力搜寻一番,终于翻出那个小木盒,伸手递给她:「喏!」
「嗐,我说怎么到处找不到呢。」她摆摆手,喘了一口气:「收着收着,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后又不放心补了一句:「这个是我偶然寻得,不是凡品,等时机到了再打开。」
这么一说我倒来了兴趣,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钟云也停下手中动作,看着盒子若有所思。
三师姐无比慎重地施了个隔音术,左右看看似乎还不满意,搬了凳子凑近了附在我耳边悄声说了两个字–仙缘!
心口猛地一跳,我看向盒子,哆哆嗦嗦愣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对我的反应挺满意,拍拍我的肩嘴角一弯便再度飘然离去。
走时不忘回头留下一句话,别有深意:「师兄啊,秀秀等你这么久不容易,你可别辜负了她。」
钟云握住我的手,淡淡一笑:「自然。」
我听着刚才那句话,不由得想起了以前的事。
三师姐是个性子倔的,一直在找一个负心汉。
我曾问她,找到那人以后呢?
她哈哈一笑,说道,那便杀了他。
说得就跟砍瓜切菜那么简单。
我垂下眼,回握住钟云的手,仰头相视一笑。
22.
早就猜到三师姐是个待不住的,但没想到她走的这么快,一天也不肯多留。
我捏着她留下来的信,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个负心汉。
二师兄站在一边见怪不怪,将一个锦盒递到我面前,打开一看,是一个玄铁制成的手镯,里面镶着灵石,镯身似乎还刻有符文。
「贺礼。防身用。」他言简意赅。
我说了声谢过师兄,仔细将它收进了袖里乾坤,又问:「师兄今后打算如何?」
他沉思几瞬,道:「闭关。」
心中一股失落涌现,我拱手:「那便祝师兄出关后修为更近一层。」
一个云游,一个闭关,四人不知何时才能再度齐聚。
他嗯了一声,说了句多谢,转而又深深看了钟云一眼,莫名觉得带了点威胁:「望重聚之时,师兄仍与秀秀携手同行。」
我听了心中一暖,从小到大,二师兄于我而言就像半个爹,严厉却隐含温柔,不过打起手来是真的疼。
二师兄走后,钟云看着我哭笑不得:「我就这么不可信?一个两个都来特意『威胁』我。」
我背着手昂首走在前头,哼笑:「所以啊,你可得一直对我好,不然的话……」
我侧身朝他挥拳,吓唬:「我就叫二师兄和三师姐揍你,还有我爹!」
他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打横抱起,额头抵着额头,带着笑意喃喃:「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了,我的小祖宗。」
我也笑起来,心里清楚的很,我根本就舍不得打他。
23.
钟云此番是带着任务下界,思来想去,我决定跟着他一起走。
老爹知道后也没多说,只是将我拉到一边,替我准备东西。
收到一半,叹气:「这些本该是你娘帮你收拾的,你爹我笨手笨脚的,就怕漏了什么……」
我挪到他身边,闷闷道:「爹,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孝啊?」
只顾着谈情说爱,也不陪陪他什么的。
「瞎想什么呢,哪有儿女一直待在爹娘身边的。」老爹轻拍了一下我的头,似乎陷入了回忆,「只可惜你娘没有看到你大婚,她最爱热闹了。」
我听得鼻头发酸,又想掉眼泪。
「秀秀啊,小云是个好孩子。把你交给他,我放心,我想你娘大概也是同意的。」
他给我戴好储物戒指,絮絮叨叨。
「在外面要是受了委屈,别憋着,回来,爹一直在山上等你。」
我憋住眼泪使劲点头。
「好了,丫头,别哭了。」老爹笑了一声,拍拍我的肩,送我出门,见到门外站着的大师兄,又板起个脸嘱托一番,说不许欺负秀秀,要是她受委屈了我就揍你云云。
钟云苦笑,说我哪敢啊,疼都来不及呢。
我悄悄拧了他一下,老爹笑眯了眼。
在一个暖融融的初春,我和钟云终于下了山。
老爹目送我们离去,临了仍是不放心嘱咐:「两个人不容易,好好过,嗯?」
我和钟云齐齐点头,跪地三拜后携手离去。
24.
一路上,我和钟云一边寻找天命之人一边修行,顺带赏景游玩,见过海天一色,也见过冰峰雪原。
也明白修仙者除了会些法术,和普通人并无两样,坚守正道者有,杀人夺宝者也有,不得不感叹山中修行所得远远比不上游历所见所感。
途中也碰见过三师姐,不过都是闲聊一番后匆匆离去。
就这样过了两百年,我和钟云走遍九州大陆,经历过朝代更迭。
期间若要说出变数,只有我爹的身陨。
那是老爹寿元耗尽,身死道消的前一个月,我和钟云正在一个小国探寻,据说天命之人就在这个国家,将来会一统天下。
一切都很顺利,我却莫名心慌,钟云听了我的担忧后提议回一趟云浮山,我自然答应,当天我们便启程回去,途中用了不少转移法阵。
回到山中时看到老爹正在山泉里钓鱼,见到我们只是说了句你们来啦,仿佛早就知道我们会回来似的。
我和钟云留在了云浮山,谁也没提要走,后来三师姐也回来了,而二师兄仍在闭关。
我们陪着老爹度过了剩下的日子,每个人都很平静,每个人都刻意忽略了即将到来的无可避免的残酷事实。
直到老爹消失那天,二师兄也没出关,后来这事成了他心底的一根刺。
凡人的死亡是坟冢,修士的死亡是消弥。
我看着空荡荡的洞府对钟云说,我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消失的干干净净,唯一证明他存在过的就是我们的记忆。
当时的我拒绝接受这个事实,马不停蹄地离开了云浮山,好像这样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我没有心慌,没有回来过,我爹还好好的待在山上。
钟云只是沉默着,陪着我。
直到我不眠不休十个日夜后他才抱住我,轻声说,哭出来吧,秀秀。
我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汹涌流出。
我想那天晚上我把今后的眼泪都哭光了。
又过了两百年,时间渐渐冲淡了伤痛。
钟云的任务早已完成,我的修为也已经接近升仙,只差一道仙缘。
然后,我打开了三师姐给我的那个盒子。
盒子里面,有我需要的一切。
在成仙之前,我又回到了云浮山,这回,我见到了三师姐和二师兄。
三师姐对我说恭喜,我笑笑,问她找到那个人了吗?
她说找到了,杀了,所以没必要再走了。
她要留在云浮山,接替师父的位置。
我说好啊,老爹一定很高兴。
二师兄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他给老爹立了一个衣冠冢,日日夜夜跪在坟前修行,谁也劝不动。
我说老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他说他知道,知道个屁。
一个坟前长跪不起,一个高处不知寒意,还有两个成仙自归去。
四个弟子,各有各的命盘轨迹。
——————完——————
——————番外——————
①关于喝酒这件小事
明面上来说,云浮山是禁止弟子聚众饮酒的,因为曾经有几个弟子喝完酒后耍酒疯去灭了魔修的一个小宗门,惹得修仙界集体震惊,直呼后生可畏。
「你说的那个弟子就是你自己吧?」小仙童昂起头,眨巴眨巴眼。
我面上一红,呼噜了一把他的毛脑袋:「瞎说什么呢。」
其实说灭门也不准确,只是跑过去把他们都给揍了一顿而已,临了还放了狠话,谁知道隔天那个小门派就改头换姓搬家了,以谣传谣,就变成了灭门惨案。
那时的我刚到金丹,四个人也都还在山上,某天夜里,三师姐举头望月突然来了句月色真好,然后就哐哐拎出了几个大酒坛子,说要庆祝一下这美好的月色。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切,就是酒瘾犯了而已。
「你嫌弃就别喝。」三师姐笑眯眯地按住了我拆封的手,温柔而坚决地将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不喝就不喝,谁稀罕似的,我磨磨牙,当场求饶:「对不起,我错了。」
如此果决地认怂想必让她大吃一惊,我趁机抱过酒坛,敏捷地躲到了大师兄身后。
「别喝太多。」钟云挡在我和三师姐之间,无可奈何,护着我的手却明显是向着我的意思。
我得了靠山,更加肆无忌惮,三师姐瞪我一眼,还是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了几个大碗开始倒酒。
二师兄是个讲究人,对于我们拿碗喝酒这种做法瞧不上,只拿了个小酒杯坐在一边慢慢喝。
钟云之前是弟子标杆,好几百条禁令愣是一条也没干过,那天夜里不知道是不是被三师姐的话给洗了脑,竟也和我们坐在一起喝起来。
结果喝到最后他反而是喝的最多的!
「你看,都没有了。」我举起坛子对着钟云,上下晃了晃,脑子已经有点不清醒了。
他将头凑近坛口,沉重的点点头,说了声抱歉,然后一把抽出他的剑,直指天空,口齿不清:「那就去抢——」
「!」
我掏掏耳朵,怀疑我听错了,正准备说不时二师兄和三师姐居然也豪气云天地附和起来:「去抢!」
似乎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我甩甩头,还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一个不注意就被三师姐架住了肩膀,乘着她的剑直奔山门而去,再然后……嗐,不说了,反正四个人最后都挨了一顿骂。
万万没想到啊,醉了以后向来冷静的大师兄反而是最离谱的,老爹摇着头,表示对他失望。
从那以后,云浮山就多出了一条禁令,不许聚众饮酒,钟云呢,也再也没有放肆喝醉过。
「那后来的弟子不恨死他们啦?」小仙童懵懂发问。
我哈哈一笑:「不会的。」
因为现在云浮山的掌门是最爱喝酒的三师姐啊!
②突然变小之后
如果想着成仙后一劳永逸,那可就大错特错,仙人也是分等级哒。
所谓修无止境,我绞尽脑汁自创了一个功法,运转到一半突然卡了壳,恰巧钟云出去了也还没回来,自然没法为我解惑,我只好暂停休息。
谁料一觉醒来居然变成了小孩!
「啊,夭寿了……」我从一堆衣物里钻出来,一偏头和正巧进门的钟云对了个正着。
哐嚓,脑中一声雷响!
「我可以解。」
「你娘什么时候有的你?」释字还没蹦出去呢钟云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举着我左看右看,满脸震惊。
我悬在半空,穿着极不合身的里衣,生无可恋,打死我也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喂,钟云,放我下来。」该死的,声音也变得跟小孩子一样。
我晃晃腿,脑袋猝不及防被敲了一下,这一下敲的我愣了半天,偏偏动手的还一脸正气:「不可以,你要叫我爹才行。」
哦豁,道侣喜升爹?
我磨磨牙,眯起眼大吼:「是我!你哪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秀秀?」有点惊讶,还有点诡异的失落。
我落到床上卷起袖子,奶声奶气:「估计昨夜修炼出了岔子,早上一起来就这样了。」
钟云急忙探查我的灵脉,发现没什么异动后松了口气,转手开始替我卷裤腿,卷完又一把抱住我蹭脸蛋:「秀秀小时候真可爱。」
那可不嘛,想当年我可是靠着一张脸在云浮山为非作歹还能逃过一顿打呢!
我被蹭的有点烦了,一把推开他,在床上盘腿坐下,思考怎样才能变回来。
「就这样也挺——」
「嗯?」我一个眼刀甩过去,他便识趣地闭了嘴。
希望这只是暂时性的,睡一觉又能变回来的那种。
本来是想好好思考来着,但奈何某人的视线太过热烈,我败下阵来:「你想干嘛?」
他装模作样咳两声,唰地变出一件小衣裳。
「呃,不是我想的那样吧。」我悄悄往后挪。
「不可以嘛?」
好吧,钟云一撒起娇来我是真的顶不住,我一边唾弃我自己一边认命地张开手臂。
「只有这一次。」
「嗯!」
整个下午什么正事也没干,就忙着给我换衣服,换到最后我有点昏昏欲睡,陡然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抓住他的手:「这些衣裳哪来的?」
他不说我也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做准备罢了。
「秀秀,」他将我抱在腿上,垂下来的发丝弄得我有些痒,声音里带着满足,「我一直在想我们以后的孩子会是怎样的。」
「我希望会是一个女孩儿,当然,男孩也很好。」
「只是如果是女孩儿,她一定很像你,我就能陪她一起长大,就像参与了你的全部人生。」
我心头一震,僵在他的腿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只能抓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你太贪心了!」
他哈哈笑起来:「因为是你啊。」
好吧,我不自觉一笑,扑腾起来捧住他的脸,重重亲了一口,宣誓一般:「我允许你的贪心!」
果然,一天之后我就变了回来,钟云看起来颇为失望,还试图撺掇着我再修一遍之前的功法,结果当然是被我无情拒绝。
变小什么的真的太不方便了!
③三师姐的狐狸精
说起三师姐,那可是云浮山的一大奇人。
虽与隔壁峰的玉鲤师姐并称云浮双姝,可惜好端端的一个美人,就是长了一张嘴,开口就能要了人的命。
性格泼辣,不拘小节,我从小就被她带着偷鸡摸狗,偏偏她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而我就要挨上一顿骂,气煞我也!
某次捣蛋又被二师兄抓住打手心后,我气鼓鼓的诅咒她:「哼,师姐坏,以后肯定找不到道侣的!」
三师姐抓过我的手毫不温柔地涂药膏,眉一扬,不甚在意道:「世间风月无数,我要道侣作甚?」
说完哈哈大笑,取笑我小小年纪就想着道侣之事,当心她叫大师兄来教训我。
我不服气,暗想,大师兄可疼我,才不会教训我。
可就是这样一个才貌双全,扬言『道侣何用』的奇女子,偏偏栽在了一个狐狸精身上。
我不知道那个狐狸精是怎么混上山的,我只知道那是妖。
妖,是要被斩杀的。
说起来那是我头一次见到那么温柔的三师姐,月色下,她探过窗台,用手撑着头,和一个样貌俊美的男子说着什么,一双眼睛亮的不像话。
我本来是想去找她玩蛐蛐儿的,大师兄给我抓到了一只特别厉害的蛐蛐儿,我想给她看,但是看到那样的三师姐,我愣住了。
不是害怕,只是突然有一种直觉,现在不是过去的好时机。
明明三师姐都不会对我那么温柔的,我瘪着嘴一路踢着小石子儿回了住处,一想到师姐可能要嫁人还有点难过。
可是后来,我发现那个男人是妖。
或许因为我是小孩子他没有多加防备,又或许是因为的天赋,总之我发现了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我得去告诉师姐!
这个想法一冒头,我又迟疑了,师姐,知道他是妖吗?如果知道了,她还会笑得那么好看吗?
当事人还没怎样呢,我却开始愁的茶不思饭不想了。
大师兄发现了我的异常,他变着法儿的给我做好吃的,见我不感兴趣,无奈问:「秀秀这是怎么啦?」
我将脸埋到臂弯里,闷闷道:「我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那,能给师兄说说吗?」
「不可以。」
我抬起脑袋,想了又想,扯扯大师兄的袖子:「师兄,如果我是妖怪你还会喜欢我嘛?」
「瞎说什么呢?」大师兄揉揉我的头笑了。
「哎呀,我说真的!」
「嗯……」大师兄托着下巴沉思一会儿,给出答案,「我会的。」
「那如果一开始我骗了你呢」
「还是会啊,但我会有一点点生气。秀秀,如果你某日真想和哪个人结成道侣,你要记得,坦诚相待。」
我觉得大师兄说的着实有道理,如果是那个男人骗了三师姐,我绝对要狠狠揍他一顿才行!
于是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竹林里找了三师姐,甚至路上都在想要是师姐气哭了该怎么安慰她,结果——
「哈哈哈哈,我知道啊!」
「……」
哼,亏我还那么担心她!见我一脸不忿,三师姐笑够了谈了我个脑瓜蹦儿,笑嘻嘻道:「妖又如何?仙途漫漫,得一知心人何其困难,管他是人是妖!」
她又补了句:「说来我正准备求师父当证婚人呢!」
「那我爹一定会骂死你的……」我小声嘟囔。
后来云浮山所有人都知道三师姐喜欢上了一个妖修,还想结成道侣,其中恭贺声有,鄙夷声也有,但我觉得,只要三师姐高兴就好。
本以为师姐真的会和那个男狐狸精结为道侣,甚至结侣大典的日期都定好了,但万万没想到去,那个男狐狸精却突然反悔,消失不见。
「我要去找他。」三师姐说这话时,正在磨刀,她的刀不是凡品,极其锋利,可她却一遍又一遍地磨着,仿佛不是在磨刀,而是在一点点磨掉对那人的情意。
「找到之后呢?」我问。
「之后?」她收起刀,反复比量,哈哈一笑:「那便杀了他!」
说的就跟砍瓜切菜那么简单。
三师姐最后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下山,谁也拦不住。
走时她在山门前抱着我说:「秀丫头,以后找道侣可要放亮了眼睛,不要像我。平白丢人不说,还要亲自去寻他。」
「好。」我眼有湿意,声音哽咽,「此去一路,师姐保重。」
「嗯,走了。」
而这一去,便是百年。
直到老爹身陨,直到我成仙,她才找到了他,杀了他,真真正正回到了云浮山,接替了掌门之位。
三师姐还是那个三师姐,泼辣耿直,敢爱敢恨,只有一点不好–她愈发地爱酒了。
④不苟言笑二师兄
二师兄名唤松寒,他和大师兄三师姐那种正正经经通过内门选拔上来做我爹徒弟的不一样,他是我爹除魔时捡回来的,那时我还是个小豆丁。
回来时正好看见山门前那棵老松树,我那不会咋起名的的爹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字,以告尘缘,不过后来二师兄也倒应了这名儿,刚直不屈,冷若松雪。
我从小便在云浮山上长大,凭着掌门之女这个身份,又有一张好脸,是个弟子都要对我亲近几分,大师兄和三师姐也是格外宠我,但只有二师兄总是冷冰冰的,不好亲近。
不过我这人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反骨,加上没脸没皮,被拒了也不恼,仍是凑上去撒娇,追在他屁股后面叫师兄,往往碰了一鼻子灰再去找爹爹和大师兄哭。
老爹看不下去,悄声告诉我,二师兄原本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衣食无忧,谁料一朝被魔修屠了门,警告我别老去瞎闹!
我哼唧两声,心道我才没有瞎闹,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二师兄身边,嘻嘻哈哈道:「二师兄,我做个鬼脸给你看好不好吖?」
「不好。自己去玩吧」]二师兄休息不过一刻,又提剑开始劈刺。
我叫嚷:「可是我想看你笑笑!大师兄说过,要多笑笑才会开心。」
大师兄在一旁摇头,投来一个不赞同的眼神,走过来似乎想把我抱走。
我急了,连忙跑走抱住了二师兄的腿,不依不饶:「我想每个人都开心!你不要整天冷冰冰的嘛,好可怕!」
练剑的人顿住了,他叹口气,蹲下来扒开了我的手,无可奈何道:「师父给你说过我的事吗?」
我点点头,抱住他的脖子安慰:「不要难过了,我们也是你的家人呀!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时候的我太小,并没想过身死道消和飞升成仙这件事,只是单纯的觉得就应该是这样,老爹,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再加上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二师兄听了这话,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我松开手,看见他眼眶红红,笨拙地擦去了他的眼泪。
他说:「那好,我以后必当待你如亲妹。」
我不懂,只傻乎乎的点头。
然后这句话就成了我噩梦的开端。
二师兄可比老爹严厉多了,每日天不亮便叫我起床练剑,睡懒觉还会被训,而老爹居然默许了这种做法。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日之后,二师兄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一张脸,但也没有那种冷漠得不敢让人接近的屏障了。
这样看来,长兄如父,他倒相当于我半个爹,是以这云浮山上,我怕的人头数会打人手心的二师兄。
但是二师兄也没管太狠,有大师兄护着呢,大师兄虽然也会督促我修炼,但我撒撒娇,他就无能为力,说不出半点重话了。
大师兄是派里公认的惊才绝艳之辈,但二师兄也不遑多让,且不理杂事,专于修炼,隔两天就进山闭关了,都见不到两回!
可就是因为闭关,他没能见老爹最后一面。
老爹说,闭关重中之重,谁也不准去打扰二师兄。
我们三个无奈应下,想的却是在二师兄出来后该怎么说,他最是敬重老爹了,担心他怪我,钟云甚至做好了与他打一架的准备。
可是二师兄出来后却什么也没说,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默默立了个衣冠冢,成日成夜在坟前苦修。
我看不下去,斟酌开口道:「师兄,爹爹他,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盘腿打坐的二师兄缓缓睁开眼,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他红着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字一句,「秀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实属不孝。你不必再劝。」
就知道会这样,我心里也难受,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老爹让我给你的。」
他接过,颤抖着手启开。
我不知道老爹在信里写了什么,但二师兄看完后悲怆恸哭,头一次如此失态,我不知该怎么安慰,这时只听身后一声娇喝——「秀丫头,接着!」
定睛一看,是个酒坛。
三师姐和大师兄从林中走来,他们已经能够完美掩饰自己的情绪,拿了酒过来,是为了二师兄。
那一夜,我们都喝了很多。
二师兄酒量很好,却最先醉了。
岁月流逝,苦痛减淡。
二师兄于那夜心境突破,成功飞仙都是后话。
仙途漫漫,得一良师,得三两知己,得一和意道侣,堪称不易,自当珍惜眼前,莫让他日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