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穿书来的。
成婚当天,他便告诉我,我以后会爱他如命。
我颔首微笑:「夫君说得是。」
转头跟丫鬟商量,怎么给他多纳几房妾室。
大家族里的当家主母,谁要「爱情」那东西,我只想拥有权势。
以及子嗣繁盛,让我的权势更稳固。
1
我从小生长在王府。
见惯了权势带来的所有,以及在权势下的人心。
所以,别的女子在豆蔻之年,看到俊秀的男子会娇羞会脸红。
我却只想查他们的底细,看看将来有什么用途。
叶桓是护国大将军的长子。
一表人才,武艺不凡,善兵法懂谋略。
他将来还会承袭护国大将军的爵位,独霸一方。
这样的一个人,被我父王列入选婿名单后,我立马着人去调查他的所有。
发现除了外表条件外,他人还很机灵,在朝堂上一改他爹武将的刚直,很有些八面玲珑的样子。
正是我想要的体面人。
所以婚事谈得很顺利。
我过了及笄之年,便开始商定婚期。
一年后,我嫁给了叶桓。
2
郡主嫁大将军,婚礼轰动全城。
来庆贺的是满堂文武和北国最上等的亲贵。
叶桓喝多了几杯,听乳娘说,他在前厅小憩半个时辰,才回到婚房。
一回来就两眼发直地瞅我:「你就是萧澜?」
我微微福身:「叶将军。」
他捂住自己的头,一阵念叨:「完了完了,我真的穿书了,都怪那群狗队友,给我看什么小说……」
词句很奇怪,我听不太懂。
但从他的表情里,我能分辨出,他对这场婚事似乎不太满意。
这话当然不能明问。
所以我试着带他的话题:「叶将军说的穿书……是个什么东西?」
叶桓郁闷地看过来。
之后,他一屁股坐到床沿上,跟我讲:「就是说,你和这里的一切,都是书里的故事,我是穿过来的,本来不属于这里。」
他还做了一个潜水穿入的动作,形态幼稚。
我悄悄示意门口的奶娘过来,俯耳悄声:「让人打听一下,叶桓是不是有疯病,先别让我爹知道。」
3
叶桓看奶娘离开,立刻警惕:「你不相信?」
「没有,夫君说的事物很新奇,我只是现在还没弄清楚。」
他立刻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给我说京城的一切。
说得很准确。
但他本来就生活在京城,知道这些再正常不过。
他为什么会一副「你看,我都知道」的样子?
如果他不知道,那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叶桓说完,把目光转向我:「根据书里写的,你以后会爱我如命,为我去死。」
我点头微笑:「夫君说得是。」
心里却在冷哼:爱哪有命重要,连权势和钱都不如。
不过他这个人,疯是疯了点,倒是挺规矩,说话行事对我都透着尊重。
大概因为我是郡主吧。
然而他死活不洞房,又让我感觉十分屈辱。
叶桓看我生气,急得脸都红了。
跟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哦,主要是你太小了,十六岁是未成年呀,我是畜生也下不去这手,在我们那儿,这都是犯罪,是要坐牢嘀。」
他语色真诚,不似有假。
关键是,我没想到久经沙场之人,脸会红成这个样子,还、怪可爱的。
恼怒的情绪收了些许。
有意逗他:「那如果你家里的人问起来,你要怎么说?」
叶桓愣在那儿。
想了一会儿,突然就把手指头捣进自己嘴里,「嘎」一口咬下去。
我想阻止都来不及。
待血珠流出来,他掀开被子就往床单上抹。
这次我手快了,赶紧拉住他。
不然今晚觉都不用睡。
4
夜里我睡床上,他拿了铺盖睡在床下的地上。
还怕别人听墙脚,再露馅了,就「吭哧吭哧」自己喊了几声。
我捂住嘴在被子里笑。
叶桓爬起来跟我说:「你别笑,你这个年纪,在我们那儿正是要上高中的时候,每天读书都能读到头秃,根本不会想结婚的事。」
话里依然有很多我不懂的,但女子读书,我还是听明白了。
就问他读了什么书。
他说:「大学毕业,之后入伍当了兵。」
然后又跟我解释,何为大学,何为毕业。
入伍当兵,我是知道的,他是很早就入了的。
洞房花烛夜,我们两个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聊了半宿的话。
次日一早,天光还昏暗,叶桓一个打挺坐起来,惊问:「今天怎么没吹起床号?」
5
我有些后悔,成婚之前没再多打听他一点。
如果他一直这么疯言疯语,以后要怎么跟别人解释。
我的体面又何在?
还好,我们两人一同去给他爹娘敬茶时,他保持了正常。
只是一离开堂屋,立刻就又念叨起来:「真惨呀,你们是怎么想的,要将军和王爷联姻,就不怕皇帝老儿起疑心?」
我皱眉看他:「不可不敬,我们两家的姻亲,是陛下同意的。」
「是,他明着同意,后面马上摆你们一道,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转身看我们刚走出的堂屋:「他们更是活都别想活。」
6
又疯起来了,我暗暗咬牙。
回屋换衣服时,把奶娘叫了进来。
她小心地把门关好,才凑近回话:「郡主,都打听了,叶将军之前没有疯病之说。」
「可准确?」
「准的,咱们在将军府的眼,是问了老将军身边的人,说叶将军从小聪慧,别说疯了,就是糊涂话都不会说一句。」
她压着声音,小心道:「会不会是大婚当日,招了什么邪?」
「他是将军,战场上杀人如麻,阎王见了他都怕,招哪门子邪?」
说完,我又有些意动:「等入宫觐见后,再去一趟大觉寺吧。」
叶桓已经在等我,将军府的马车也在外面等我们。
之前去给老将军敬茶时,他已经详细跟我们讲解,入宫拜谢皇家的礼节。
这些东西其实不用他教。
我自小出入宫门像回家一样,没有不知道的。
然而一上马车,叶桓却叮嘱我:「萧澜,一会儿进宫,你千万别乱说话,尤其当着皇贵妃的面。」
宫里的皇贵妃只有一位,是我母亲的同胞妹妹。
她对我一向亲厚。
7
不过叶桓的慧名,也不是虚来的。
他既然这么说,我便收敛一些,看看情况再定。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已经有宫人在等候。
我们随其步行入宫,先去正殿觐见皇帝陛下。
按民间辈分来算,我应该叫他大伯。
但皇家里只有君臣,所以我和叶桓恭敬行礼,叩头。
陛下高高坐在龙榻上,笑得和蔼:「静元,你父王一早入宫,就同朕讲,你才出嫁一天,他就想你想得厉害,朕让他多等片刻,见你一面,他又说要待三日回门时。」
静元是我的封号。
我屈身回完礼,才认真答话:「父王恭谨守礼,最是不愿逾越规矩。」
陛下很满意,捋着胡须道:「嗯,就是刻板了些。」
「规矩自然是要守的。」我回。
他转头又跟叶桓说话,问他边疆事宜。
我生怕叶桓再说出个「起床号」「穿书」之类,惹得陛下疑心,正想找个话题岔开。
他已经先开口:「边疆战事吃紧,不可一日无将,现我已与静元郡主大婚完毕,下月便可北上。」
我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维持住,内心已经崩得稀里哗啦。
他要干什么?
谁家刚刚大婚完就要出征?
战事已经打到京城来了吗?
连陛下都听不下去,往下压了压手:「叶将军,你为边疆忧心,朕知晓,可你与静元刚刚大婚,无论如何也要满一年,才可离京。」
叶桓还要说什么,陛下已经先他一步:「好了,你们去后宫见见皇后和皇贵妃吧。」
内侍官把赏赐的物品,交与我们带来的随从,送我们出了正殿。
我屏退左右,将叶桓拉到一间凉亭里:「你当真要北上?」
他朝我眨了一下眼:「昂,我会打仗,去那儿比较合适。」
我:「……」
他是一个将军,会打仗是最基本的本事。
可「去那儿比较合适」是什么意思,将军府他待着就不合适了?
叶桓也不多解释,还催我:「走吧,赶紧见完回去,我看今儿天挺冷的,你别再着了凉。」
8
皇后身子弱,随便说几句话,赐了赏,就放我们出来。
去皇贵妃那儿,叶桓就比较小心。
进宫门前,再次嘱咐我,不可过于随意。
我因为他在正殿上说的话,很有些气闷,就没回应,径直往里走。
宫女迎出来请安:「静元郡主到了,皇贵妃娘娘已经等候多时。」
我顿了一下,生生把「姨母」两个字咽下去,改成:「让娘娘挂念了。」
赶上来的叶桓,立刻给我一个赞赏的眼神。
我把脸转过去,当没看见。
进入内殿,皇贵妃拉住我的手,满脸是笑,亲切地叫我的小名。
过去我也会团到她的怀里,叫她姨母。
但今天生疏许多。
皇贵妃也感觉出来,目光扫向一旁的叶桓。
她向宫女吩咐:「陛下昨儿赐了些新茶,带叶小将军去偏厅尝一尝。」
宫女都还没动,叶桓「啪」的一声,先给皇贵妃来了个抱拳。
「谢娘娘,不过臣是粗人,喝不来茶。」
他看向我:「还有静元,她昨晚睡得较晚,今早一起来就说身子不爽,头也疼,臣怕她跟娘娘坐得太久,再过了病气,所以,臣能带她走吗?」
我和皇贵妃一同木在当场。
之后,我的脸「腾」一下烧了个透。
皇贵妃却笑起来:「原不知叶小将军如此坦率体贴,是我家小元元的福气。」
她拉过我的手:「既是这样,就早些回去吧,身子要紧。」
这句「身子要紧」,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9
要不是还在皇宫,我真想问问叶桓,他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当着外人的面,怎可把那样的事提出来。
关键是,我们两个连那样的事也没发生!
后面再去其他宫里,就是走马观花,应付了事。
但这一趟下来,全宫上下都知道,我们俩昨晚睡得很晚。
我要向他们解释,我们是纯聊天,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信。
出宫回将军府,还未进门,丫鬟就偷偷笑着过来跟我说:「郡主,夫人让您去她房里一趟。」
新妇第一天,婆婆召见,当然得去。
进院就看到里面站着十几个丫鬟,个个手里端着托盘。
我后面,还有几个等着往里进。
老将军夫人就在廊下,远远看到我麻利地迎出来:「郡主,累着了吧?」
我:「???」
想起在宫里走了那么多路,又被叶桓气了一通,也就从善如流:「确实有些乏了。」
婆婆那个心疼呀。
我觉得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能立马蹲下来背着我走。
一进屋门,立刻让丫鬟们给我搬椅子,还在上面垫了两床被子,后背放上枕头。
这才扶着我小心往上坐。
之后,接过丫鬟手里的燕窝:「郡主,这是刚煲好的,听说你们出宫,才从火上拿下来,冷到现在刚刚好,您尝一口。」
我头上的雾水,都积成乌云了。
实在不解,只能问她:「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婆婆老脸莫名红了。
拿巾帕在眼角遮了遮:「都怪桓儿这孩子,没成婚之前,明明跟他说得好好的,凡事要有节制,谁想他年轻气盛,会这样……哎呀,郡主,让您受累了,赶紧补一补吧。」
丫鬟们将十几个盅呀碗呀,瞬间就摆了一桌子。
我看一眼就饱了。
10
消息传得非常快。
我还没把婆婆的汤应付完,我爹娘就派人过来了。
一个老嬷嬷,带了四个丫鬟,先被请去我住的院落。
婆婆大概是怕我给爹娘告状,好一通道歉,还说下去一定好好骂叶桓。
我心道:是该好好骂,让他口无遮拦。
回院对着自家来的嬷嬷,我就不好再装糊涂。
跟她明说:「让父王和母妃宽心,叶桓并无欺负我,只是在宫里时间太久,他怕我累着,故意那么说的,没想到让别人误会了。」
老嬷嬷念了声佛:「王妃得知此事,都急坏了,生怕你不珍惜自己。」
我倒是想珍惜。
可叶桓他也没给我机会呀。
我呸,我在想什么?
按住心口狂跳,对老嬷嬷一通解释安抚。
好不容易把她们送走,还没喘上口气,就见婆婆拽着叶桓的耳朵进来。
当着我的面,把他一顿狠骂。
这我倒是受用的,低着头不说话。
听她骂得差不多了,才故作羞涩:「娘,今日宫里赏了一块羊脂白玉,我看成色不错,让春香给您送过去,做对镯子吧。」
一天的闹腾,总算用羊脂玉收了个尾。
晚餐也没去前院吃,就单独摆在我和叶桓住的院子里。
他还挺得意:「萧澜,你看我聪明不,今天这事,一箭双雕。」
我不是很想说话。
他乐哈哈地给我分析:「既让你早点出宫,不用听他们念念叨叨套话,又把咱俩已经那啥了的事,捅了出去,这样别人就不会说你什么了。」
我凉凉看向他:「两个月后,别人问是否有喜,请问夫君,这个怎么雕呀?」
11
叶桓没招。
但我有。
既然他嫌我年龄小,不肯同房,那我就帮他找些年岁大的。
现在刚新婚,纳妾名声不好。
那就先做通房。
等她们有了孩子,再过到我的名下,一切顺理成章。
做为将军府的主母,膝下没有孩子,这是大忌。
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有了思路,便悄悄把春香和夏梦叫进来。
此事不宜太多人知晓,万一走漏风声,又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所以,我只找身边两个嘴紧的大丫头商议,让她们想办法出去找几个妙龄的、身家干净的女子入府。
就说是伺候我。
将军府应该不会多言。
当天晚上,叶桓练完剑回来,听说我的计划,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
我瞥他一眼。
「夫君不至于这么高兴吧,纳妾是早晚的事,我只是想早些办。」
叶桓的手竖起:「你等会儿你等会儿,你让我捋一下。」
他舔着干巴的嘴唇,着急忙慌地复述我的话:「你,一个郡主,我亲媳妇儿,现在结婚第二天,就要给我找通房?」
我点头:「对,不过你放心,等她们生了孩子,就纳成妾室,我会给她们名分的。」
叶桓急得抓耳挠腮:「不是,这事儿你都不问我的吗?」
「你不同意?哪有男人不同意纳妾的,他们只嫌纳得太少。」
「我、不、同、意。」
叶桓声音极大。
吼得外间的丫鬟都听到了,轻轻敲了敲窗:「郡主,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与叶将军说话呢。」
叶桓:「有事,你家郡主要给我找通房,你们知道通房是什么意思吧,就是把她的丫鬟拿来给夫君睡,你们还不快跑?」
12
正巧奶娘从门口经过,当场推门而入。
「郡主,叶将军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我:「……」
我想敲碎叶桓的脑袋,如果我武力行的话。
这事本来不想让奶娘知道的,她一知道,我父母就会知道。
到那时,又要一通解释。
我愁着怎么收场,叶桓却在那儿洋洋得意。
还故意拿白天的事出来说:「以后我节制点就行了,你也不用把我往别的女人身上推,这让外人知道了,又得说你不好。」
奶娘十分认同他的话:「叶将军说得是,你们刚新婚,就纳妾找通房,传出去不但对你们二位不好,对两家人也不好。」
就这样,计划还没开始,就卒于闺中。
晚上听着叶桓荒腔走调地哼曲,我格外生气。
正待发作,他却先过来服软。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哦,我不是故意跟你唱对台戏,就是觉得吧,咱们是夫妻,还是一夫一妻的好。」
「是一夫一妻,我也没说给你抬一个平妻,只是纳几房妾,找几个通房而已。」
叶桓捂住了额头呼救命:「萧澜,你这个封建思想呀,真的很难搞。」
「什么想?」
他朝天翻了个眼。
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搬凳子坐到我面前,沉着声跟我讲:「就我们两个人,不要妾室不好吗?」
「不要妾室,你又不肯与我行夫妻之实,孩子从哪儿来?」
「为什么一定要孩子?」
「传家继业,你堂堂大将军府,没有孩子,谁来袭爵,谁来承将?」
我也是孤注一掷:「依夫君如今的性子,将来一定不会在京中颐养天年,必是要常驻边疆。那样的地方,会出什么事,谁也说不好,万一、万一有个好歹,我没有子嗣傍身,叶家族人会怎么看我,怎么对我,你想过没有?」
叶桓被我问住了。
手在空中挥了好几下,又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
之后重新坐回我面前,声音突然变小:「你看这样行不,孩子呢,咱要,你现在还小点,等再过两年,时局也稳了,咱们两个生,多生几个。」
一句话没说完,他自己先从眼尾红到耳根,眼皮也不敢抬起来看我。
我真纳闷,他在战场上是怎么杀人的。
13
不过他的方法,我是不会同意的。
按他的思路,我最少要到十八岁,他才会与我同房。
中间不纳妾不找通房,也不要孩子。
而且他还要去沙场。
这就意味着,意外随时会发生。
就算没有意外,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们也要被无数人盘问:「为什么还没动静?」
包括他的父母,还有我的父母。
到那时,是说他叶桓的问题,还是我的原因呢?
他还有理了:「所以我说,下个月我就北上呀,我不在府里,没有孩子不是很正常嘛。」
我被他气得眼里冒火。
「成婚一个月,夫君就急着去沙场,你让外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叶将军,你如果当初不满意这场婚事,你可以早说,我萧澜,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我没有不满意呀,关键是,那个时候也不是我呀。」
我看着他冷笑:「我倒不知,叶将军这么会推卸责任。」
「我没有,我不是……」
我不再跟他说话,转身合衣躺在床上,还拉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感觉叶桓在我床边站了许久。
之后才走开拿被子,重新铺到我床下。
「萧澜,你不要生气啦,我听人家说,女生带气睡觉不好,第二天眼皮都会肿,明天不是还要回门嘛,被你爹娘看到又会多想。」
被他一提醒,我才猛然想起,明天是回门的日子。
礼盒之类的早就备下了,倒不必操心。
可形貌上确实应该注意,不能再让我爹娘看出不妥。
我转过身,看着床下的叶桓:「关于孩子的事,夫君能否跟我透个底,你到底是作何打算?」
14
叶桓也坐了起来。
他先还看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自己又别开头去。
「我说的话,你会信吗?」
他整个人我都不信。
一会儿一套,跟我从前打听来的消息完全不同。
我如今都怀疑他是假的叶桓。
但我要套他的话,当然得说:「自然相信,你是我的夫君,从我嫁给你的那天开始,我们便是一体的,不信你,我还能信谁呢。」
叶桓的眼里闪出亮光。
他抿了一下唇,沉着神色道:「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昨天跟你说的穿书都是真的。」
我感觉自己的眉头要皱起来,赶紧抚了一把眉心。
「附体了?」
「不是、哎……也算是吧。」
叶桓的样子,有些像放弃挣扎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本书的全部内容我都知道。」
他向我比画:「我们俩结婚,王府与将军府联姻,就是别人做的一个大圈套。」
这句话我听懂了,且一下子就提起精神。
「谁的圈套?」
「皇上和皇贵妃。」
这次我眉头按都按不下去。
「不可能,陛下对我家一向宽容,皇贵妃又是我姨母,与我家自是亲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叶桓倒是没急,盘腿坐在铺盖上,两手按住膝头,背脊挺得笔直:「你先别着急,听我说完,如果我说得不对,你再反驳也不晚。」
我看他仰着头同我讲话,实在是累。
干脆拍拍床边:「坐这儿讲吧。」
他的脸再次「腾」一下红了个透,眼神也有些闪躲:「没事我……」
15
叶桓还是同我一起坐到了床沿上。
脸很红,眼神好像也没地方搁,一会儿看屋角的盆架,一会儿又看墙上的喜花。
我更加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偏偏他又说得头头是道。
「当今皇后体弱,没有子嗣,好不容易养了一个皇子在身边,还不太聪明的样子,是不是?」
我点头。
这确实,所以朝中太子之位一直空悬。
叶桓接着道:「这两年宫里一直在传皇贵妃的儿子可能会被立为太子,但他的儿子太小了。」
这我也听过。
当然,将军府里知道这种消息,亦不足为奇。
可接下来叶桓说的话,才是真正让我大吃一惊。
「你的大哥,今年刚满二十,常出入宫中,很得皇上赏识。」
这次他眼神不躲了,看着我道:「皇上应该跟他说过,有意把皇位传给他的话吧?」
离得近,我一把上去,捂了叶桓的嘴。
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张目四望,确定无人偷听,才转回头。
先狠狠瞪他一眼:「这种话是会杀头的,你知不知道?」
他的脸红得像虾子,嘴唇还很烫手。
我实在捂不住了。
警告他:「不可再乱说。」
叶桓赶紧点头。
我收回手,顺便在他衣服上擦了捂出来的水汽。
这下,他连眼神都是烫的。
16
我也被他看得有些坐不住。
起身下地,让外间春香沏壶茶过来。
等茶的工夫,叶桓把剩下的话悄悄跟我说完。
「皇帝跟你哥说那话不是真的,就是试他,你家肯定也没信,但架不住皇帝身边有个皇贵妃,她可不信你们不信的话。」
「她一心想让她儿子继位,你家存在一天,对他们就是威胁,所以她要想办法把你哥除去。」
「你哥是书里的男主角,死是肯定不会死的,但他性子温和守礼,家里人不死完,他是不会反抗的。」
「所以,你知道结局了吧?这次联姻,就是死亡的开始,到时候,叶家和王府,将被冠上造反的罪名,一同拉入地狱。」
叶桓看我:「按原书的情节,我和你也活不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空打趣:「所以夫人,现在你还坚持给我找通房,生孩子吗?」
听到春香过来的脚步声,我暂时收住话头。
接过茶,回到里间,给我们两人各倒一杯后,我不敢再像从前那般大意了。
因为陛下跟我大哥说的话,除了父亲和我,连我母亲都不知道。
我们当初商量的结果,也与叶桓今日说的一样。
陛下只是试探,看我父皇和大哥是否有野心。
但我没想到,即便我们没有野心,他还是不会放过。
我的声音更低一些:「可有办法转圜?」
叶桓半天没吭声。
我等得着急:「如果我父王自请去封地,大哥也不再入宫,事情会不会好一点?」
「不会,会更糟。」
他说得肯定:「你们在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他盯着你们尚且不放心,如果真自请去封地,他会以为你们马上要造反。」
「那要怎么办?就没办法改了吗?」
17
叶桓的话再次让我绝望。
「书里的内容,都是定好的,大方向恐怕很难改。」
我坐不住了,茶也喝不下去。
在室内走了两圈,咬牙说出自己的决定:「我们和离。」
叶桓「噗」的一声,把茶水喷出去老远。
「这么草率?说、说离就离啊?」
「在生死和灭族之间,婚事算什么,夫君,谢谢你告知我这些,我们明日回门,我立刻与父王商议此事,要找个合适的理由……」
「等等等等一下,我也没说完全不可以改。」
我一点风险也不敢冒。
造反这种事,埋在暗处危险,挑到明处更是随时掉脑袋。
只要被一个人提起,哪怕根本没有那个心,也会成为陛下的一块心病,早晚会出事。
端王府和叶家,都不能因此而亡。
叶桓这会儿倒不急了,一直叫我等会儿,他要再跟我捋一遍。
我不想听他捋,让他赶紧睡,明早好回门。
叶桓跟魔怔了一样,我躺到床上半晌,他还在喃喃自语:
「说好的爱我如命,愿为我死呢,这还没怎么着,就要跟我和离了,这书是不是真的呀?」
18
事情太大,也太震惊人心。
我躺着并不能睡着。
叶桓也没有。
他翻了好几个身后,又坐起来,下巴往床沿上一支,喊我:「萧澜,这事咱再商量商量呗。」
我刚一转身,就对上他的眼睛。
在熄了烛的室内,熠熠生光。
仿若天边最亮的星辰。
有那么片刻,我竟然觉得有些许心安。
没有挪动,就那样与他两两相望:「如何商量?」
叶桓轻咳一声,脑袋不自在地往一旁偏了偏:「你看哦,我现在知道了后面会发生的事,我们就从现在开始改。」
「照夫君前面所述,这个圈套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我们二人的婚事,叶府与端王府摆在一处,才能达成兵权与皇权的实力,也才有造反的理由,那和离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往上吸气,好像牙疼一样。
「咝,这事儿吧,它可以换个角度。」
「如何换?」
我步步紧逼,让叶桓很烦躁。
他起身又在屋里走来走去,到我床边时,突然弯身,帮我拉了滑下去的被子:「说是说,你盖好点,别冻着了。」
靠得太近,他说话的热气喷了我一脖颈。
我转头想挪开一些,没想到叶桓刚好此时抽身。
我的嘴唇,就擦到了他的脸上。
烛火之下,他整个人瞬间僵住,脸红的速度,像扔入沸水里的虾子。
说话也结巴了:「你你你干哈呢?我我我说了你年龄小,现在不合适……」
我拢住被子:「你刚才说,这个事可以换,要怎么换?」
调开话题,总算让叶桓自在一些。
他站直,还离我远远的,生怕我扑上去把他怎么着一样。
话语倒还算清晰。
「按原书的情节,才会有原书的结局,那如果我们不按原书走,事情可能就不一定了。」
「和离不就是你说的,不按原书走吗?」我提醒他。
叶桓烦躁扇手:「你别动不动地说和离,多大点事,还非要用离婚解决不成。」
我不想打扰他的思路,干脆缄口。
叶桓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跟我说:「皇帝和皇贵妃现在最忌讳的力量,一个是在我手里的兵权,另一个就是你哥。」
「咱这么着,先处理我这边,也别等下个月了,就明天回门后,你跟我一起去边疆。」
「什么?」
我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桓:「他们忌我手里的兵权,只要我留在京城一天,他们就会想办法把我除掉,或者拿走兵权,只能离开。」
这句在理。
可对我来说,我从小生长在京城,十六年都没出去过,外面什么世界,我根本不知道。
况且,就算我们走了,我哥还在。
我刚想到这儿,叶桓已经开始说他:「你哥嘛,直接让他出家。」
19
叶桓这个小贼,他根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
他是来羞辱我家的。
我掀被下床,顺手抽了桌上的鸡毛掸子。
倒是要问问他,是何居心。
我这一下还没打,叶桓一个大包裹,就又用被子给我裹回床上了。
连带鸡毛掸子。
「跟你说了,天气凉,别冻着,你怎么还起来了,别动,有话咱好好说,不带生气的哦。」
我的双手被他裹在被子里,还抱到怀中,根本动弹不得。
试了几次徒劳,只能识时务地放弃。
「非要我们离京,我哥出家吗?」
「那你看是保命要紧,还是这些七七八八的虚名要紧?」
像是怕我再气,他又马上说:「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就是这个更简单粗暴,根治根源。」
我无言以对。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两家人的命,自然是先保命要紧。
我们两个都商量好了,第二天回门,立刻跟我爹商量此事。
结果这天半夜,将军府的大门就被人敲开。
叶桓听到下人奔跑的脚步声,一个翻身跳起。
我都没看到他是怎么做的,衣服已经穿好。
「完球了,事情怕是提前了,萧澜你快给家里写信,我去去就来。」
20
是宫里来的圣旨。
说京郊山匪横行,今夜竟然杀了朝廷命官,让叶桓速速带人去剿匪。
他回来时,还算镇定,先问我:「信写好没有?」
「好了。」
「让你最信任的人送回王府,千万不能出岔子。」
丫鬟们肯定不行,我叫了自己的贴身侍卫。
叶桓看到他,鼻子眼睛都挤到一起了:「在哪儿藏着呢,我怎么都没见过?」
「府外,谁敢往你将军府放人,那不是找死吗?」
他「哼唧」一声。
看着我把信交给侍卫,并且让他一定交到父王手中。
待侍卫出去,叶桓对我说:「换衣服,你跟我走。」
「啊?」
「别啊了,快点,你搁里头换衣服,我到外间跟你说这事。」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我也不敢怠慢,慌里慌张往身上套衣服。
入秋了,外面很有些凉意,他是去山里剿匪,还不知道会走到何处。
所以我想多带点衣服。
这边包袱还没打开,叶桓就催:「穿一身就可以了,别带太多。」
「……」
他接着说事情起因:
「去山里剿匪,本来是该发生在下个月的,可能是我白天入宫,说了要北上,所以他们提前了。」
「这次剿匪,无论胜败,我都会被夺权削职,很快关入大牢……」
我衣服都没穿好,就从里间出来:「那你还去?」
叶桓的目光,奇怪地凝在我胸口处。
眼神有一瞬间的僵直。
突然,他走过来,「哗」一下就把我的衣服全部提到下巴处:「穿、穿好。」
又说:「穿那种能遮严实的衣服,要不我还是给你找套男装吧。」
21
我根本顾不上这个,急着跟他说剿匪的事。
叶桓看得明白:「不去就是抗旨,现在他们就能把我拿下。」
「那要怎么办?」
外面丫鬟过来传话:「将军,二门的小厮说,外面人马已经集齐,问您何时出发。」
「马上。」他朝外面喊。
然后一回身,拿了自己的披风,把我整个人包起来:「路上说,走。」
我们俩经过正院时,老将军和夫人也已经在了。
看到我,他们明显愣了一下。
接着就去骂叶桓:「胡闹,郡主是千金之躯,怎能……」
「爹娘,是我要跟夫君去的,我们才新婚,我不忍看他一个人远行。」
「……」
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微妙。
也无语了。
叶桓看我的眼神,跟往里面点了两把火一样。
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哑:「咳,嗯,我会保护好她的。」
兵马已经在府门外,宫里来的内侍宫也没有离开。
我们一刻也不能再耽搁,快速出门。
叶桓先把我放上马背。
之后他身子一起,从后面一跃而上,贴到我身后。
伸手向前拉缰绳时,将我整个人圈进他的怀里。
外面冷冷的秋风,一点也没吹到我,全被他挡去了。
我转头想看叶桓一眼。
他在我头顶命令:「别转头,往前面看。」
声音竟是更加哑了。
22
京郊二十里处,便是一座大山。
听说山匪就藏在里面。
路上叶桓跟我说得明白:「这也是他们的一个圈套,山匪是真的有,但只是鱼饵。」
按他的说法,这一仗他如果输了,那就是办事不力,徒有将军的虚名。
兵权自然要收回,人也会被削职。
但如果赢了,那便是在京城外动兵马,居心不良,死罪。
至于那道圣旨,本来就不是真的。
听到这里,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假圣旨?他们怎么敢,内侍官可是陛下的亲侍。」
叶桓早有预料似的:「所以我跟你说,他跟皇贵妃是联手的呀。」
他还把圣旨拿给我:「你在王府应该经常见这东西,看看是不是假的。」
圣旨一展开,我就全明白了。
叶桓说的都对,他们是算准了,我们不会当着陛下内侍官的面,掰扯圣旨的真假。
我整个人真是又急又慌:「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已经带兵出来,不管去不去,都有拥兵动乱的嫌疑。」
「别着急,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叶桓一手抓着马鞍,一手拉住缰绳,把我紧紧护在他的怀中。
他说话的时候,胸口一震一震,鼓动在我的后背处。
声音则响在我头顶,沉而有力。
肩宽腿长,样貌俊秀的叶小将军,曾是京中贵女们倾慕暗思的不二人选。
只因他长年驻守在边关,才没那么早娶亲。
也才有了我嫁与他的机会。
如今见他如此护我,心窝处还是暖的。
恍惚间,已经看到前面乌泱泱的山脉。
传令兵过来汇报:「将军,前面确有山匪的踪迹,先锋军请示,是否立马进山追击。」
「不,传令下去,全军停在山口,等我号令。」
23
我知晓后面将是军中要事。
想让叶桓尽快去忙,我一个人骑马也没事的。
可他压根没这打算,策马越过面前的人,带我直接往前冲。
一直冲到队伍的最前头,也正好到达山口。
他先下马,再把我抱下来。
吩咐旁边的副将:「给夫人先扎个帐篷歇息,你们跟我来。」
我在帐篷里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能感觉得出,兵马正在紧急行动。
将近黎明时,外面的声音突然稀落下来。
我实在坐不住,掀开帐帘准备出去。
刚一打开,却见叶桓也正弯着腰往里进。
两人同样姿势,同样惊讶地看着彼此。
面孔近在咫尺,不用灯光,我便能看到他颤动的睫毛。
叶桓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眼底有莹莹光芒。
我往后退了一步:「进来吧,都安排好了?」
他干咳着往后退:「哦,嗯嗯,我把大部分人派去边疆,只剩二百人跟我们进山。」
「二百?」
我被他吓到:「这点人怎么跟山匪打?」
「我自有办法。」
24
叶桓的办法是,跟山匪打成一片。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我们上山的第三天,暗杀官员的人就找到了。
但没送回京城,只是逮回来,关到山中的一间屋子里。
至于我们俩,也在山中安营扎寨。
山匪头子见叶桓就叫大哥,对他毕恭毕敬的同时,还把自己的妹妹也带了过来。
说是照顾我们的起居。
这里没有丫鬟奶娘,确实有诸多不便。
来个女子,也正好同我说话,我倒是乐意。
只是这位妹子,干活的时候少,盯叶桓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多。
我这灵感一下就上头了。
前面给叶桓找通房他不要,现在,机会不是来了吗?
这山匪妹妹腰细臀宽,身体健壮,定是能帮我生个儿子。
到时候,我们把朝中危机一化解,又带个大胖小子回府,都不用找借口,直接说是我和叶桓在外生的,也没人敢怀疑。
想到这里,我激动到手指发颤。
这天趁着妹子来,便悄悄问她,是否对叶桓有意。
她刚开始还不承认。
得知我想撮合他们俩后,便一股脑把自己的爱慕之情倾诉出来。
我立马给她制订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还把我的衣服借给她穿。
入夜,算着叶桓要回来时,我躲到院中的偏房里。
山匪妹妹把灯一熄,单等叶桓进屋。
25
半盏茶工夫,叶桓进院,直奔屋内。
我激动兴奋到搓手。
大胖小子,他正在路上,急急向我赶来!
「砰」。
叶桓刚进门,里面就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山匪妹妹的惊呼声。
两人还挺激烈。
我咽了下口水,按住性子在外等。
但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响。
而且……不太对劲呀,听着像是惨叫。
不能再等了。
我推门而入,并且第一时间点亮烛火。
一个黑影迎着火光飞过来,撞到我身边的门框上,然后「啪唧」落了地。
我仔细往下一看。
山匪妹妹?
再抬头去看叶桓。
那家伙,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连头发都没乱一丝,手里还握着茶盏。
给我气得。
「夫君,你这是干什么?」
他瞟了一眼躺在墙边,爬都爬不起来的山匪妹妹:「她穿你衣服,藏在我们的卧房,对我偷袭。」
「我没有……」
山匪妹妹落下两行委屈的眼泪。
我也不得不解释:「妹妹不是偷袭,她是仰慕你,还不快过来把人家扶起来。」
叶桓坐着不动。
我看实在指望不上他,只能把烛台放下,自己去扶。
这事是我撮合的,事儿没成,反而把人打成这样。
我挺内疚的。
结果我还没走到山匪妹妹身边,手臂就被叶桓一把拽住。
「她胳膊比你腰还粗,哪用得着你去扶?」
转头就凶巴巴地对山匪妹妹说:「还不快走,再对我有不正常的想法,我要你哥的命。」
山匪妹妹也不躺了,爬起来就往外溜。
我:「……」
我一回头,就看到叶桓气哼哼地看着我:「萧澜,你再给我整这些,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哦。」
26
我也很气。
我不过是想个儿子,我有什么错?
所以仰起头瞪他:「不客气又怎样?你还能休……唔……」
我的嘴被他捂住。
叶桓眼眸危险地盯住我,面色多有变化。
半晌,他突然低头,嘴唇在我额间匆匆一碰,即刻分开。
等我终于缓过来,洗去脸上的燥热,已经不见叶桓的影子。
大半夜的,我也不敢去山里寻他,便一个人坐在屋中。
看着摇曳的烛火,心中百味杂陈。
本来是气他的,此刻又气不起来。
眼前时不时晃过他的脸,时嗔时喜。
还有他说过的话,说我爱他如命。
「我会吗?」
我捂了捂自个儿脸,被凉风吹得都发烫了。
然而,那又怎样。
我们还是要保命,还是要生儿子的呀。
想起这个,我又气。
伸手去拎桌上的茶壶,这才发现里面的茶水早就凉透了。
正要把壶放回原处,竟然发现,原处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水壶,壶口处还冒着热气。
我忙伸脑袋往窗外看。
一个声音在头顶吼:「回去,关窗睡觉,不怕冷呀你。」
「哦。」
我把窗户关上。
打开房门。
走到院中,看到房顶上站着的叶桓。
清月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辉,长身玉立,山风掀起衣袂,竟然有书中谪仙的样子。
可能,他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吧。
一个神仙的世界。
27
我们在山中住的这段日子。
我吃吃喝喝,看看风景。
偶尔动起心思,想再跟山匪妹妹商量纳她为妾的事。
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郡主,您饶了我吧,我再不敢去碰叶将军了。」
我跟她解释都没用。
反正她现在看到叶桓就跑。
半个月后,我收到父王的来信。
说我大哥已经在大觉寺剃度,叶桓也交了兵权。
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突然患病,已经多天不理朝政。
父王问我何时回京。
我去找叶桓。
他告诉我:「皇帝虽然病了,但没死,还有皇贵妃的那个儿子,也跃跃欲试,要往太子位上蹿,现在京中情况不明,还是不回去的好。」
我倒也没有那么想回,只是担心京城爹娘。
叶桓告诉我:「他们应该没事,我都帮他们找了好去处。」
后面的话,他是贴着我耳朵说的。
「你大哥是书中主角,不管经历什么,该是他的就是他的,我们耐心等他成事再回。」
28
山中一住半年多。
次年夏,京中传出急促的铜钟声。
那天叶桓出去很久未归。
我在山里担心得不行,身边也没可用之人,想去打探消息都不能。
至晚间,实在焦急难安,我换了一身男装,拿了叶桓留给我的匕首,往山下走去。
刚出山门没多久,一声尖啸划破空气,直冲我来。
太快了,我躲闪不及。
眼看利箭要扎到我身上,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身体突然被人抱住,人也瞬间滚倒在地。
一连滚了好几圈,落在山道旁的草丛里。
我身边,是熟悉的呼吸,和熟悉的气味。
「叶桓?」
背后传来轻轻的「嗯哼」。
我扒着他的手臂要起来,却被他抱得更紧。
声音也压得很低:「别动。」
外面已经传来马蹄声。
等那一阵马蹄声过了,叶桓才牵住我,轻轻从草丛里退开,目光却始终盯住山道。
估摸着对方人来得差不多,他撮嘴吹了一声哨子。
顿时,山间箭矢齐飞。
山道上惨叫连连。
这一场,一直打到天色蒙蒙亮。
身边的草叶子上,都粘着猩红的血珠,空气里全是血腥味。
我被叶桓紧紧护在怀里。
他还把我的眼睛挡住:「别看了,吓着你。」
我想说,我不害怕,但身体抖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自古夺嫡都有血腥。
但我出生在端王府,对父皇和大哥是非常了解的,他们真的没有那个心。
然而最后,还是被逼如此。
外面的将士,开始打扫战场时,我抬头问叶桓:「你会一直做将军吗?」
他应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也没答话,只是疑惑地看着我。
我垂下眼皮:「我很害怕。」
29
将军府的马车,是这天中午到达山下的。
老将军和婆婆,带着我的丫鬟,一同从车里下来,忙着搀扶我。
我拉住叶桓的手。
他笑着说:「没事了,你先回去,把我这里清理完就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我心里暖乎乎的。
转身之际,我突然发现他穿在外面的玄色铠甲,颜色不太对劲。
我大步走回去。
伸手要去碰他胳膊时,叶桓却一下子躲开了。
「别摸,脏的,别人的血,不是我的。」
「给我看看。」
他不给,叫着我的丫鬟:「快扶你家郡主上车,山里虫子多得很,一会儿盯她一脸包。」
春香夏梦被我甩开,我拽住叶桓的手臂不放。
老将军和婆婆也看出不对劲来。
「受伤了?」
「小伤,就划一下而已,没事,你们带萧澜先回去,等我到家,伤口都长严实了。」
没人信他。
我们几个按住把他的铠甲卸下。
左肩处,一大块血早就与里面的衣服糊成一块。
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木箭头,也被铠甲磨出亮边。
叶桓还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没事。」
我的眼眶已经发热,鼻子酸得不行:「这分明是你为了护我。」
他笑。
朝我鼻尖上轻轻捏了一下:「你是我媳妇,我还不得好好护着你呀,真让你为我去死不成。」
那、可能也不会。
我让医官帮他包伤口。
叶桓就仗着受伤,悄悄跟我讲条件:「以后能不能不纳妾,我真应付不了那些女人。」
「不用你应付的,你只要跟她们同房,后面的事交给我。」
「萧澜,我、我这伤白受了呀!」
30
京中情势大变。
原陛下驾崩,皇位旁移。
金殿上的人换成了我的亲大哥。
听叶桓说,他剃掉的头发都没长好,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叶桓亲手给他做的假头发。
将军府的兵权重新交出去。
老将军只领了个虚职,每年领着朝廷的俸禄,能过日子就成。
叶桓也推掉所有职权,向新陛下申请带我离京,过田园生活。
我的父母非常舍不得。
我也舍不得。
这半年来,我在外面见了太多女子,说实话,没有京中的女子打扮得精致。
最重要的是,京中的女子,我都是知根知底的,就算不知道,我也可以查。
放到叶桓身边我是放心的。
可外面的怎么行。
我把隐忧说出来后,叶桓气到掐我脖子。
也只是手轻轻放在我的脖颈处。
他指腹常年握刀剑,很有些粗糙,蹭得我皮肤痒痒的。
刚一动,他的表情就变得很怪异,脸红的速度又加快了。
然后匆匆在我面颊上亲一口,撒腿就往外跑。
我:……
也不知道这是玩的什么剧情。
难道在叶桓原来的世界里,男人都这么娇羞?不但接受不了妾室,对自己的夫人,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那他们是怎么繁衍后代的?
真是个头大的问题。
31
我百般不乐意,叶桓还是带我离开京城。
说是去江南。
还骗我说,江南美女很多,温婉而知性,我见了一定喜欢。
我不解地看向他:「夫君,不是我喜欢,是你要喜欢,你看我们都成婚一年多了,连一儿半女都没有,你知道我有多愁嘛!」
他的眼神又变得奇怪了,上下瞄我:「别着急,再等等,半年以后,一定让你体会做母亲的快乐。」
呵,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船只在水上行了半个多月,沿岸绿树红花都要看腻的时候。
叶桓说的江南总算到了。
我们一下船,就看到外面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我刚想仔细瞅瞅,有没合意的姑娘,他已经把我抱进轿子里:「街上人多,先回去,改天我带你出来好好看。」
我的贴身侍卫被他支去赶马:「快点,我夫人坐这么久的船要好好休息才行。」
我想说,我一点不累。
我想出去看江南的美女,顺便选几个给他。
刚才匆匆一瞥,已经意识到叶桓说的话都对。
婉约风情的女子,果然更让人欢喜。
然而我们在新居所住了一个月,叶桓不是不带我出去,就是他跟我一起出去。
总之,我想单独找女子选妾,根本不可能。
就是吧,他每日看着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热。
行为举止也与从前不同。
刚开始拉手亲额头,偶尔会搂着肩,亲一下面颊。
现在换成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亲鼻梁和唇角。
且亲吻的时间不断加长。
有时候动作匆忙,还会双唇相蹭。
每每这个时候,叶桓的眼睛就会发直,呼吸也更加粗重。
还会咬牙对我说狠话:「萧澜,你不要逼我哦,我是有底线的,不到年龄,少一天也不行,我有负罪感。」
我挑眉看他。
「那你管好自己的心呀,别让它跳那么快。」
他赶紧按向胸口:「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摸到了呀。」
「啊?」
叶桓的表情,好像我对他非礼了。
但其实我只是听到而已。
哎,有个这样的夫君,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真的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