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93 年 5 月 26 日这天早上,20 多岁的孙敏站在北京站的月台上,忐忑不安地眺望着远处的铁轨。
约莫几分钟后,随着汽笛声由远及近,一列绿皮火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火车车身的标识牌上,赫然写着「K3 国际列车」,「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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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北京到莫斯科最美火车线路:K3
这趟车在当时来头可不小,是新中国成立后运行的第一趟涉外列车,也被称为「中华第一车」,途经中、蒙、俄三国。
跨入软卧包厢,坐上座位的那一刻,孙敏觉得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但她根本不会预料到,一场怎样的噩梦即将到来。
这趟国际列车的旅客意想不到地多,没过多久,车厢内狭长的通道前后都堆满了行李,一车人操着各种方言,吵吵嚷嚷。
这一趟车汇集了各色人等,可谓鱼龙混杂:
有单纯去旅游观光的,有出差办事的公务人员,有去俄罗斯留学的青年,还有一些被蛇头带出去的偷渡客。
但人数最多的,还是拎着大包小包的「倒爷」——他们带着大批廉价日用品,随身携带美元,就是要乘这一趟车,去俄罗斯卖货赚钱。
这些货铺满了过道,连能下脚的地儿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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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敏那间包厢也有位「倒爷」,看着四十来岁,胡子拉碴,一进来就爬上对面上铺呼呼大睡,似乎要为旅途养足精神。
坐他下铺,则是个打扮像留学生的小伙儿,捧着本书不问世事。
孙敏只好望向窗外,她知道,从北京到莫斯科的一路上,需要 7 天 6 夜。这么漫长的旅途,身边要都是些闷葫芦,怕不是得无聊坏了……
就在列车即将开动时,包厢又走进一个男人,留着半长发,看起来还挺友善。
车开出不久,这男人便四下打量了好一番,才缓缓走到孙敏身旁:「能坐这吗?」
孙敏点了点头,挪到窗边,让出一个位置。
「一个女孩子自己去俄罗斯呀?老厉害嘛……」来人是个自来熟,主动搭起话头。
出生于苏南的孙敏,听到这人的上海口音,顿时觉得很是亲切:
「对……单位派我去莫斯科考察,你呢?」
「……去做点生意哇。莫斯科嘛我很熟的,你头一次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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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两人很快攀谈了起来。有人聊天作伴,时间也仿佛快了起来——车过张家口、集宁、朱日和……一路开到了二连浩特。
随着夜幕低沉,时间已到了晚上 8 点多。
K3 列车久久停靠在二连这座边境城市,漆黑的夜里,一批批身穿制服的人员走下了列车。
孙敏不会知道,这些下车的人员,全都是中国的乘警。、
当时按照国际惯例,警务人员不得随意跨国执法,作为国境内最后一站,车过二连浩特以后,所有的中国乘警就必须全部撤离。
然而问题在于,随后列车即将进入蒙古境内,但蒙古和俄罗斯方面却都不会出动乘警来维持秩序。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其中隐藏着巨大的安全隐患……
凌晨一点,K3 列车终于完成了边防检查和换车轮,从车站发出,缓缓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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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包厢内的孙敏已经在下铺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中,她隐约感到上铺传来阵阵晃动,把她弄醒了。
有人从上面爬了下来。
「大概是那个上海男人起夜去了?」孙敏翻了个身,「烦人……怎么门都不关好?」
包厢门没关,走道昏黄的灯光照了进来,映出门外几个阴森森的影子。
原来,那是几个手持凶器的男人,此刻已然闯进了软卧包厢内!
02
孙敏察觉到身边脚步的动静,吓得翻身坐了起来,眼前的一幕吓得她几近晕眩:
三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恶狠狠地吼道:「把身上值钱的都给老子交出来,麻溜儿的!」
他们手里拿着匕首、铁棒,还有人端着一把瓦斯气枪,指着对面那个留学生的头……
留学生吓得瑟瑟发抖,从包里掏出了一沓卢布:「剩下的我还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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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包呢?扔过来!」匪徒铁棒一挥,显然对那点卢布并不满足,夺过背包就里里外外地翻。
「这表挺值钱啊,我收了!」他后面另一名歹徒不由分说,就从留学生手腕上拽下块手表。
这时,端着气枪的男人一眼瞟到他上铺那个「倒爷」:「老东西你的钱呢?没长耳朵吗?缩被窝里干啥?」
无奈之下,那位「倒爷」只好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满脸赔笑:「各位爷,我这也是去跟毛子做点小生意,大伙儿都不容易……」
「不容易?老子让你不容易!」拿铁棒的大汉一把从被子里揪住他的衣领,愣是把「倒爷」拖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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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他怀里的公文包也掉落到地板上。就这样,「倒爷」的现金和货物,全被洗劫一空。
接着,几个人回转身来,盯住了孙敏。
这个无助的女人只能紧紧地抓住座位栏杆,不知所措。
见孙敏长得俊俏可人,领头那个端枪的咧了咧嘴,露出猥琐至极的笑容:「妹子,跟哥几个去高软包厢坐坐呗?弄点俄罗斯红肠给你尝尝?」
「不,不用了……」
「甭客气啊大妹子。就坐会呗!」那人一把搂住孙敏的腰,粗暴地把她往门外拽。
「救命啊!」孙敏吓得尖叫起来,想呼喊附近的乘客来帮忙。
遗憾的是,压根没有任何人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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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被几个男人连推带拽,拖到过道里,她才发现,原来整个车厢早就被这伙劫匪控制住了……
他们轮流顺着一个一个包厢地敲门,敲开了就抢,但凡有人敢反抗,就是一顿毒打。
那些惊醒的乘客,全都紧锁着门,死活不敢出来。
过道里还有几个乘客,被绳子五花大绑着,满头是血,嘴里还塞了破布……
此情此景,让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孙敏,吓得泣不成声。
万念俱灰的她,被推进一间高级软卧包厢,里头坐着个满脸褶子的男子,色眯眯地盯着她。
此时,她的脑子里居然只有一个莫名疑问在萦绕:「那个上海男人去哪了?」
03
5 月 27 日中午,列车停靠在了乌兰巴托。
令人震惊的是,直到抵达蒙古国首都,这伙凶徒才大摇大摆下了车。而此时,距离他们动手已经过去了整整 10 个小时。
据统计,劫匪们劫走了 2600 多美元,人民币 2000 多元,金戒指 4 枚外加数十万卢布。在 90 年代初,这无异于一笔巨款。
更残暴的是,他们还对车上的三名女乘客实施了强暴,其中就包括孙敏……
事后她只能无力地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泪流不止。
但她完全不会意识到,这场噩梦非但没有结束,反而只能算刚刚开始……
当天傍晚,车到站蒙古宗哈拉,又上来了两伙人,挤进了三号车厢。
领头的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的被称为「朱三」,两撇小胡子,说话带山东口音,手底下跟着一帮暴徒。
女的气焰更甚,腰里别着把枪,还没上车就颐指气使,一群男女簇拥在她周围,都毕恭毕敬地喊「二姐」。
这两伙人都是劫匪,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明明是两帮人,却井水不犯河水,在车厢内各抢各的,互不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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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车内已被抢了一宿的旅客,又惨遭第二轮打劫。
这两帮劫匪的目的也很明确,就待在车上,慢慢磨那些锁住门的,尽力找到漏网之鱼,能再捞一点油水是一点。
此时,这辆满载着发财梦的列车,已然沦为一列「厄运列车「,而劫难还没有结束……
几天后的 5 月 31 日,车辆已经驶入俄罗斯境内,又有一伙劫匪早已守在这里一座偏僻的小站,等候多时。
领头的是个狠角色,叫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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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这位「牛顿」可没什么大科学家的涵养,他满心考虑的或许只有一个问题:在火车匀速从 A 行驶到 B 的过程中,自己能抢到多少美金?
列车靠站后,牛顿领着几个帮凶从车尾上了车。
而此时的车厢内,另外两伙狂徒还没离开,正在大肆抢钱!
他们之间,会爆发一场火并吗?蛋糕够分吗?
事实证明,这些劫匪大约早就达成了某种协议,彼此没有发生任何冲突。他们甚至事先就划分好了「地盘」,比如牛顿帮占据的,就是车尾的一块。
就这样,三帮劫匪围聚在这趟中俄国际列车上,血洗乘客,为非作歹。
直到抵达莫斯科之前,他们才终于逃离列车。
下车后,孙敏和其他受害者立刻前往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报案。大使馆用特级密函的方式,向中央紧急报告,案件立即引起中央高层重视,并批示公安、铁路、外交等部门联合办案。
最终决定,由北京铁路公安处副处长程亚力挂帅,带着 9 名干警组成特别行动小组,远赴俄罗斯,捉拿这四伙丧心病狂的劫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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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次追捕,注定会是一次严峻的挑战!
为什么?
在当时,中俄两国并没有建立完善的警务合作机制,而根据俄国法律,俄方警察并不能直接出面干预。
与此同时,中方派出的跨国干警,不能携带枪支等武器……
更离谱的是,非但不能带枪,就连普通警械也不让带。
这就很难为人了不是吗?
而且,这是一次隐秘行动,每个人都得便装,太过于暴露的刀具也不能携带。
最终,程亚力拍板决定,全部警员随身只带俩样装备防身:
一是弹簧锁,二是擀面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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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带着刀枪棍棒的歹徒团伙,就靠着这么不靠谱的「装备」,真能斗得过这群亡命徒吗?
说实话,程亚力心里也没底。
但他还是带着队员,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征程,出征前,每个人都给家里写了封「告别信」,谁都不敢保证能活着回来……
04
1993 年 6 月 8 日,九名北方口音的「倒爷」,登上了 K3 中俄国际列车。
他们自称吃不惯大列巴,所以自带了面粉、擀面杖,准备去莫斯科包饺子。为了锁住货箱,他们特意自备了弹簧锁。
这群「倒爷」似乎入行不久,别人进出包厢都知道要锁门,唯恐遇到歹人,而他们却大大咧咧敞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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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整个一路上他们却并没有被打劫,没有任何劫匪现身。
这令「倒爷」们相当失望,毕竟身为警察的他们花功夫乔装打扮,目的就是当诱饵。
不过,就在他们北上的过程中,一名劫匪成员在国内落网,交代了犯罪组织的大致结构:
参与抢劫的主要分为四个团伙,头目分别是苗炳林、赵金华、朱兴金和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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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苗炳林的势力最大,头天夜里带人动手,在高级软卧里强暴孙敏的就是他。
每次抢劫,苗炳林团伙都会第一个下手。
赵金华就是「二姐」,她行事嚣张泼辣,但在劫匪中名望很高。据说她最爱抽一种翡翠烟,别的团伙只要看到车厢里放着一包翡翠,就会主动避开,不会在这节车厢下手。
朱兴金就是「朱三」,曾经是个有前科的扒手。
至于牛顿团伙,则排在最后,由于他们只能「捡漏」,手段特别残忍凶暴,喜欢拿刀捅人威胁。
这些犯罪成员人数不少,都藏匿在俄罗斯境内,大部分集中在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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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时中国和俄方合作机制不完善,俄罗斯经常很难提供有效帮助,因此,只靠九个中国警察,极难定位这些人的落脚点。
特别小组在莫斯科待了好几天,一筹莫展,最后还是程亚力想到一个点子:
「或许,咱们可以跟华人黑帮打听打听。」
就这样,他们想方设法联系上了一个叫老李的人,是当地华人黑帮组织的头头,此人呼风唤雨,很有能量。
幸运的是,老李很反感中国人坑中国人,因此对列车劫匪们很是鄙夷。
程亚力花了 12 万卢布的巨资,请老李吃了顿大餐,结识了这位大哥。
酒足饭饱后,老李拍了拍胸脯:
「这帮人的落脚地,我会帮你查出来。」
果然,没过多久,特别行动组就得到了牛顿的住地,一举将其抓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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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某天晚上,在大使馆休息的程亚力接到一个代号「老长江」的线人打来的电话:「苗炳林现身了!」
程亚力大喜过望,又很快冷静下来——「老长江」告诉他,苗随身带着一把猎鲨枪,火力很猛。在毫无警械的情况下,想要围捕他凶险异常。
于是,程亚力灵机一动,让「老长江」想办法灌苗炳林一些酒。
待他酒醉后,用阳台的花盆做暗号,一旦苗炳林睡熟,就把花盆搬走,暗示警方可以迅速出动。
当晚,「花盆」计划很成功,苗炳林及三名同伙在床上被一举擒获,那把油光闪闪的猎鲨枪还在他枕边好端端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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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又有 60 多名参与中俄列车大劫案的犯罪嫌疑人被行动组陆续抓获,其中就包括赵金华和朱兴金。
就这样,四大团伙的主心骨,基本都已落网。
然而,这还不算完。
警方发现,有一名参与多次抢劫,并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劫匪,依然在逃。
此人名叫邵迅,上海人,为人狡诈多谋。
05
就在程亚力追铺劫匪的同时,邵迅觉察到了风声,他当即潜逃回国,回到了上海的家里,闭门不出。
每天夜里,躺在床上的他都提心吊胆,辗转反侧,时不时会回想起几年前的往事……
92 年时,22 岁的邵迅还待在上海,只有初中文凭的他找不到什么正经活儿,只能每天混日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打听到有人往俄罗斯「倒货」,赚了一大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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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当时的 90 年代初,经历政治剧变的俄罗斯,对轻工业品,特别是生活物资有着巨量的需求。这让很多中国人发现了「财路」,他们带着大批廉价商品,出境去俄罗斯卖掉。
这些人,就是后来的「倒爷」。
邵迅听说的那个「倒爷」,专门批发皮夹克、旅游鞋、打火机。70 块一件的皮衣,运到俄罗斯能卖到 6 倍以上,净赚三、四百块。8 毛钱一个的打火机,更是能卖到一、二美元!
简直是暴利……
不过,当时没有发货渠道,只能通过搭乘中俄列车,人肉带货贩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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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出境管理很松,只要找到人在俄罗斯发个邀请函,或者入学通知材料,再花个几千块,很容易就能办到签证。
虽然在当时几千块也不是一笔小钱,但得到了签证,就相当于拿到一块致富的敲门砖。
最重要的是,了解这个行当的人还并不多。
对于邵迅而言,这简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很快就在上海附近批发了几大包羽绒服,一路到了北京,登上了 K3 列车。
可他到了莫斯科,才发现钱不是那么好赚的——自己一句俄语都听不懂,又举目无亲,找个地儿摆摊卖货还被人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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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邵迅快要泄气的时候,有人伸出了援手。
此人叫做徐刚,是个北京人,俄语说得还不错。在徐刚的帮忙下,邵迅一下就卖掉了货,赚到了旅俄第一桶金。
当晚,邵迅没地儿住,徐刚又邀请他住自己家,令他大为感动。
谁都无法想到,就在这天深夜里,徐刚家大门被人「砰」地撞开,冲进了一帮中国面孔的劫匪,拿着刀顶住邵迅的腰窝:
「把钱都给爷交出来!」
邵迅吓得哆哆嗦嗦,指了指床头一个黑包,对方二话没说就抢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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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赚的钱,一夜就没了,还搭上一块手表。
这一幕给邵迅彻底整懵了。
更令他发愁的是,护照也被抢了……想回国,没护照买不了车票;想待在俄罗斯,别说身无分文,连俄语都不会。
一瞬间,绝望涌上了他的心头,邵迅忍不住哭出了声……
这时,同样遭劫的徐刚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言安慰道:
「没事兄弟,天没塌下来。我认识几个华人黑帮的,明天跟他们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把钱要回来。」
邵迅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就差跪下了:「刚哥,要真能帮忙要回来,你就是我的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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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迅
第二天中午,徐刚回来了:
「打听到了,昨天抢咱们的,是朱三的人。」
「朱三是谁?」
「也是道上混的。四大帮派里,他排老三。」
「那……钱能找朱三哥退回来吗?」
「兄弟,我也尽力了。但朱三这意思,护照可以还你,钱肯定是要不回了……」徐刚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不过人家也给指了条道,你可以找其他人抢回来!」
「抢……抢劫?」邵迅傻眼了。
「对!朱三还说了,如果咱愿意可以跟着他干,可比当倒爷赚得多。」
06
邵迅思前想后,挣扎了一夜,决定先入伙朱三帮试试。
没想到,刚进帮里头一天,朱三就命令他带人去抢钱。
邵迅死活不答应,朱三二话不说掏出枪来,顶在他脑袋上:
「小上海,哥们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呐。」
无奈之下,邵迅只好带路,指引「兄弟们」抢了几个火车上认识的上海「倒爷」,共劫得 1.5 万美金,还有手表 2 块,金戒指 1 枚,皮夹克、真皮包各 1 件。
邵迅自己也分得了几千美金。
「原来抢钱这么容易?」
接下来,邵迅又接连参与了好几次抢劫,已经熟门熟路了。
直到这时,徐刚才终于向他亮了牌……
原来他原本就是朱三一伙的,只不过当时帮派里一水儿的北方人,想对那些南方「倒爷」动手,却没一个会当地方言的,很难获取对方信任。
所以当他在莫斯科偶遇了上海人邵迅,顿时觉得此人「大有可为」,便设了个局,把他逼上梁山,骗进了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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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邵迅才知道,原来这些劫匪们,竟然之前也都是干「倒爷」的。
在异国他乡,这些「倒爷」为了求个照应,逐渐结交到了一起,后来又发展为拉帮结派。
这些人暴富后,都爱去莫斯科赌场赌钱快活,欠了一屁股债后,只能抢钱来还。不用说,他们抢劫的目标,自然就是那些中国「倒爷」。
没想到,在当时治安极差的环境下,抢劫的成本很低。更没想到,抢钱比倒卖来钱还要快……
于是,一些原本就有前科的人,干脆一条道走到黑,从「倒爷」变成了劫匪。
比如那个苗炳林,之前是在北京摆摊卖皮夹克的,拿着低价进货源去俄罗斯兜售,赚了大钱。因为去得早外加人脉广,周围很多菜鸟「倒爷」,都围在他身边跟着他混。
又比如著名的女大佬,「二姐」赵金华,原本只是北京西单一个卖服装的售货员。去了俄罗斯倒卖后,傍上了某劫匪头头做人家情妇,号称「莫斯科第一压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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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邵迅看来,这些「能成事的」都有一个共性,就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跟着这些亡命徒混久了,原本还算青涩的邵迅,也迅速学会了道上的那些尔虞我诈。
他在帮派里地位很关键,专门负责用上海话敲开那些江浙「倒爷」的房门——这些人清楚劫匪都是北方人,听到北方方言,特别是北京话,压根不会开门。
正是托邵迅的「功劳」,渐渐的「倒爷」们都有了防范意识,只要是陌生人,一律不开门,而且选择那些大饭店投宿,让抢劫变得极为困难。
于是,劫匪们才转变了思路,把目标盯上了 K3 国际列车。
前面也说了,这趟车本身存在重大治安漏洞,无异于劫匪们的「致富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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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列车上抢劫,邵迅也靠乡音发挥着用武之地,前前后后得手 2 万多美金,7600 多元人民币,50 万卢布,外加一些金戒指、金项链、手表、单放机等财物。
6 月初,他觉察到一些不对劲,果断选择了回国。而当时留在俄罗斯的同伙,包括他的女友,全部被一网打尽。
在上海呆了一段时间后,某天早上,派出所管片民警去他家找他,虽然被他花言巧语搪塞了过去,但也让他意识到,上海绝非久留之地。
于是,邵迅开始了一路的逃亡……
07
谁也不会想到,他的第一站,居然是一座佛寺。
93 年秋,安徽小九华山的一座小庙,迎来了一位特殊的香客。此人自称在外经商失败,想要皈依佛门,求个内心清净。
自然无人知道,他就是逃犯邵迅。
好心的方丈接待了他,让他在庙里代发修行,做个居士。
起初几日,邵迅还能安心吃斋拜佛,但时间一久,他内心的惶恐便日渐增长——每当有香客来庙里投宿,他都会觉得是便衣来抓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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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夜里,更是会梦见自己作恶时的场景,惊叫连连。
这些情景,传到了方丈耳中。他立刻明白,此人必定来路不正,便劝说邵迅道:「你尘缘未了,这里不适合你。」
归隐山林失败后,邵迅更是觉得无处藏身,而此时他也通过报纸了解到,警方追缉了很多他当初的同伙。
于是,这个心惊胆战的男人,决定逃亡香港。
他先是来到了深圳,在口岸找到了一个偷渡的门路,顺利潜逃到了香港。并在这里隐姓埋名,去酒楼打黑工。
这一打,就是两年。
在香港打工的日子虽然苦,但是也让邵迅安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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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学了一口地道的粤语,很少有人能听出他是外地人。
不过,邵迅还是落下一个心病,死活治不好——半夜里,听不了门铃或者敲门声。
每当夜深人静时有人敲门,他就会条件反射般回想起自己当初敲开人房门,上门抢劫的一幕幕,吓得汗毛倒竖。
1995 年时,陆港合拍了一部《中俄列车大劫案》,吕良伟主演,邵迅还被工友强拉着去影院看了一场。观看时他如坐针毡,可看完后,反而心里宽慰了不少。
这是因为,电影的最后字幕打出,是那些要犯逐个被抓捕定罪的信息。
这让邵迅觉得,这个案子或许已经尘埃落定了。
他甚至觉得,这种大案要案能搬上大银幕,说明警方已经差不多结案了,才会披露其中的细节给制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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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抱着这种侥幸心理,邵迅决定回大陆看看。
95 年的一天,他壮着胆子回到了深圳。
此时的他已经靠辛苦打工攒了一笔钱,加上之前抢劫到的美元也一直留着,已有了最初的资产积累。
而彼时的深圳,是个蒸蒸日上,机遇无限的城市。邵迅一去就不想走了,一心在这里扎根,做点事情。
在香港时,邵迅就发现内地一些大小老板,会特意去香港的夜总会消费。联想到在俄罗斯也有很多夜店 CLUB,他决定试着在深圳开一家小型夜总会。
没想到,这一开,瞬间爆满。
他才意识到,伴随着经济飞速发展,在深圳这样的地方,有太多一夜暴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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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些人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样子,他觉得十分熟悉。只是这一次,他不再需要靠暴力去抢他们的钱了……
很快,邵迅便把夜总会做大,又开了一家酒楼和一家美容院。
短短几年,他的资产已经突破千万,成为深圳商界小有名气的「港商」。
1997 年 7 月 1 日,香港回归,举国欢庆。可对邵迅而言,这并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怎样迅速「洗白」?
毕竟,他所谓的香港身份,完全是虚构的。只是当时深圳在进行招商引资时,没有仔细核验他的背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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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香港回归后,伴随着和内地交流逐年增多,很多项目都要按照正经流程走,他这层「港商」的皮,迟早会被揭穿。
为了解决这个最大的问题,邵迅动用了一切资源和手段,终于碰到了一个天赐良机……
08
当时,广州附近的增城正在扩容,邵迅千方百计通过一些手段,搞到了增城的户口,化名「林永海」,拿到了大陆户口本和身份证。
这一下,邵迅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
「洗白」成功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年迈的老父老母从上海接到了深圳。在围岭公园旁的布心山庄,他早已购置了一套豪宅,专为父母养老,尽一份孝心。
而且,此时已经尝尽世间沧桑的他,也时常会在内心深处忏悔,他一直想要一些心灵的出口,来赎罪。
这个出口,就是慈善事业。
回到内地后,几乎每一年,邵迅都会向贫困山区的学生和孤寡老人捐款,而且从不留姓名。
2008 年,汶川发生地震,举国悲痛。
邵迅第一时间便向灾区捐款,随后又捐了多次——不是借用女朋友的名义,就是匿名进行,前前后后加起来捐了几百万,还外加许多救灾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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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亲近的人也会问他,为什么不留个名呢?
邵迅就会表示:我是真心捐款,不求回报,只求真的能帮到需要被帮助的人。
而且,当他的公司越开越大,甚至在多地开设了分公司,邵迅内心却更加不安——他觉得自己这样的恶人,居然能被上天这样眷顾,只能做更多的善事来赎罪了……
只不过,无论再怎样赎罪,曾经犯下的罪,依然是要追究的。
2011 年,邵迅父亲病逝,老伴回上海注销户口时,派出所户籍警发现登记的常住地居然在深圳的布心山庄。
一个逃犯的父母,为什么会住进深圳的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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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引起了警方强烈怀疑。
上海警方立刻联系到北京方面,联手前往深圳进行了周密调查。他们发现,布心山庄的豪宅在一个叫林永海的港商名下。
调出林永海的档案后,警方一眼就辨认出,此人就是潜逃了 18 年之久的邵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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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年 8 月 28 日这天,广西南宁五象广场上,一场专为贫困学生捐资助学的公益活动正在进行。
年逾不惑的慈善家邵迅走上了舞台中央,向台下的贫困生们发表讲话。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个便衣警察走了上去,把他当场铐住:「邵迅,我们是北京铁路警察,你还记得 K3 国际列车劫案吧?」
邵迅眉头动了动,低下了头,没有做任何反抗就跟警察走了。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没有人会想到,一位慈善家居然曾是个抢劫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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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警方翻开尘封的卷宗,最终确认他犯下了 10 起抢劫案。
在审讯室内,邵迅神色平静地说道:
「我自知罪孽深重,没有什么需要辩解的,就给我定罪吧。这是我应有的惩罚。」
警察又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南宁的捐款,一定要帮忙确认捐出去,孩子们着急用。」
2012 年 2 月 9 日,邵迅被北京市铁路中级法院一审以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 15 年。对于判决结果,他表示完全服从,不会上诉。
至此,18 年前中俄列车上的惊天大劫案,主要案犯全部落网。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新中国警察第一次侦办的跨国刑事案件,因此困难重重。
从那之后,中国跟俄罗斯、蒙古在内的许多国家建立了执法合作机制,中俄列车的阴云再也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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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俄列车出境后,在蒙古国和俄罗斯境内,都会有该国乘警上车维护治安,防范犯罪。
如今,K3 国际列车已经运行了 62 年。很多人搭乘它前往莫斯科,领略一路的异域风光,完全是一种享受,再也不用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