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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汉迢迢暗度

玄渊猛的转过身来望着我,目中光芒咄人:「姑娘姓鹤?」

我心中一颤,硬着头皮点头:「是。」

玄渊追问:「敢问姑娘名讳?」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我垂下眼眸,遮住满眼波澜

玄渊将目光转向医馆伙计,眼风凌厉如刀,后者腿脚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连忙道:「这是贺无无姑娘,半年前才来我们医馆的。」

玄渊沉着眉眼稍一忖度,又看向我,目光锐利:「日光毒辣,酷暑难捱,姑娘为何一直带着幕篱?」

我心里一惊,竭力镇定道:「容颜丑陋,恐污尊眼。」

玄渊步步紧逼:「敢问姑娘的腿,是何时何地伤的?」 

说罢上前一步,挑剑便欲掀垂纱。

我连连后退,手杖滚到了一边,狼狈地紧紧抓住草亭边缘才堪堪稳住身形,手被粗糙的草枝划破也顾不得,连连哀声道:「自小顽疾,别问了!别再问了!」

谷音见状,连忙上前拦住玄渊:「父帝,不要这样,你吓到人家了。」她说着,又将手杖拾起还给我,并与医馆伙计将我搀起:「冒犯了,实在对不住。」

我如抓住救命稻草,紧紧攥住手杖,竭力抑住心中惶乱激荡,勉声道:「无妨。」

「那我们先告辞啦。」谷音拍了拍我冰冷的手,冲她眨了眨眼睛,便拽着玄渊离开了。

玄渊虽心有不甘,但见我只是个凡人,心中疑虑也打消了大半,只道是自己思念过度,恍生妄念罢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泪水瞬时模糊了视线,父女俩的身影在朦胧中渐行渐远,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坠落,滴滴不绝。

我如何不想与他们团聚,可是一旦相认,不仅会耽误谷音疗愈寒煞,更会引起三界大乱,苍生不宁,我怎能因一己之私,不顾夫君女儿,不顾万物生灵。

既然如今……所有人都当我死了,我便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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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回去,我的病情果然又反复了起来。

大罗金仙断我是心念巅浮,痴念入骨,愁绪难消,若再如此日复一日地折腾,怕是药食无医,便果断地禁了我的足,令我半年不许出门,静心养病。

他是最严格的医师,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话我不敢不尊,可是对玄渊父女疯长的思念却似百爪挠心,让我寝食难安,最后索性跟着大罗金仙拼命学习药理医术,才转移了一些注意。

长日无事,我又甚是勤奋,半年之后,竟将医馆收藏的医术典籍尽数翻阅,几乎嚼烂。

大罗金仙见我极有天赋,又肯用功,亦毫不吝啬地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与我,颇有些关门弟子的意味,半年后,因功底扎实,又懂得融会贯通,在大罗金仙的指导下,我已能看病行医。

可我时刻记挂着玄渊父女,便索性在望鹤峰下茶寮旁支了义诊的摊子,慢慢竟渐有医仙的名号传了出去。

一晃又是半年,我却连玄渊父女的影子都没看到,最后终于打听到,原来是玄渊闭关不再下山,一应物品皆是由人送到山上,如此又焚心灼烤地等了月余,我终于盼来了一次顶替隔壁农家大嫂送菜上山的机会。

虽顺利上了山,但我却并未见到玄渊父女,邻居大哥名唤林大,见我好奇地东张西望,便爽朗道:「这里就交给我,贺姑娘去四处看看吧,望鹤峰是灵山最险峻最奇妙的山峰,既来了,若不能一探究竟,实是极大的损失。」

「这怎么使得。」我为自己的不当心深感抱歉,连连推拒。

「有什么使不得,每次老婆子跟我上来,也都是我来卸货她观景的,你是我们两口子的救命恩人,这些粗活哪能让你上手,快去吧,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

林大拿过我手里的东西,又嘱咐道:「只两样,第一要注意安全,第二定要记得时辰,这家主人从不留人,所以咱们要在天黑前下山,否则山高路远,怕是要在山上过夜了。」

我点一点头,道了声谢便出去了,一路走走看看,半分都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这望鹤峰烟雾缭绕,又弯弯绕绕极易迷路,兜兜转转半晌,我还在一片竹林之中打转。

这竹林生地极其茂密,只有少许的日光从头顶透入,身处其中,竟有种遮天蔽日之感,放眼望去,四处都像是有着影影绰绰的鬼影,伴着耳边呜呜的风声,直令人脚底发寒。

正在毫无头绪之际,耳边忽地听见一阵清越悠扬的竹笛之声,我寻着笛声走了一阵,竟已能瞧见竹林边际,隐隐约约中,似乎还看见不远处有一人影,但凝神细看,却又瞧不真切,待走的稍近,才惊觉吹笛人竟是玄渊,穿墨绿长衫的他,几乎与这繁密的竹林浑为一体。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地遁走,却被一清亮声音拦住了脚步:「父帝,我这样吹对吗?」

玄渊沉沉地应了一声,又听谷音小声道:「娘亲真的能听到吗?」

「当然。」玄渊语色沉痛,「灵山绵延千里,如果你娘来找我们,她不一定找得到,但她如果听到笛声安魂曲,就会循着声音来找我们。」

「可是你日日都来这里吹, 娘亲也没有回来呀。」谷音嘟嘴道,「她还会回来吗。」

玄渊神色大恸,顿了顿,道:「会,她会来的。」。

「那好吧。」谷音乖乖地坐在一旁陪伴,过了半晌,她又可怜巴巴道:「父帝,我好饿,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吗?」

玄渊这次停了笛声,伸出手道:「走吧。」

我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却见玄渊耳力极佳,猛地一回身:「谁?! 」

我慌乱的后退,急惶之中见一大块石碑,赶忙躲在了后面,抬眼却见石碑上写着「念妻林」三个大字,顿觉万箭穿心,如芒在背,似乎这碑上的每一笔都是玄渊的血泪,如泣如诉,哀思不绝,痛刺骨髓。

我猛地闭上眼,忍住眼中热泪,玄渊,你又何必如此……

紧凑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我咬咬牙跑了出去,玄渊的脚步声在看见她时瞬间变得凌乱无措,他不可置信地喊道:「鹤儿!」

 我身形一顿,回忆如波涛汹涌,鹤儿这个名字,他已经几百年不曾叫出口过。

「别过来!」我喊道。

「好!我不过去,你不要跑。」玄渊果然住了脚步,紧声道:「你终于来了,你别走,你别离开,我一切都依你。」

我强忍悲痛道:「玄渊……你又何必如此?」 

玄渊紧紧盯住我的背影,生怕我一瞬间又消失了:「我甘之如饴。」

我凄声戚戚:「鹤羽不值得。」

玄渊痛声道:「若你都不值得,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

我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搅了一通,心肠似被撕扯千万遍,眼泪又如决堤河水,倾泻而下,尽是苦涩无奈。

我缓缓地摇摇头,逼自己狠下心来:「玄渊,鹤羽已死,你我殊途,今日一别,万望……放下执念,勿再牵挂。」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向前跑,竭力不去听身后玄渊发狂一般叫我的名字。

惶乱中,竟看见一个竹屋,从窗口望去空无一人,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发现竹屋的布置简单雅致,入门的正中间是一幅我的画像,灵动飘逸,栩栩如生,而画像的下方,写着我的名字,上书「爱妻鹤羽」,字迹顿重,力透纸背。

我指尖颤抖地抚上字迹,玄渊……

正出着神,却听得一声清脆的叫声:「娘亲,是你吗? 」

话音未落,谷音竟突然出现抱住了我的大腿。

「谷音……」我蹲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她,如同抱住了失复得的珍宝,几乎哽咽不能语: 「谷音……谷音……」

谷音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娘亲不会再走了吧?」 

我泣不成声,一颗心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不走,娘亲一定会陪着谷音。」

我俩依偎着抱着,又说了会儿话,我看了看外面渐暗的天色,明白自己又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刻,轻轻地捧起谷音的脸,艰难地说道: 「谷音和娘玩捉迷藏的游戏,好不好?」

「像上次那样吗?上次我帮娘亲打了掩护哦~」谷音扬起天真的小脸,吐吐舌头说道。

我忍泪点头:「谷音好厉害。」

「那这次,是换娘亲来找我们吗?」谷音看起来兴致勃勃。

「是……」我的心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只不过娘亲比较笨,没有谷音那么聪明,谷音要耐心些,等娘亲找到你,好吗?」

谷音点点头:「那下次轮到父帝来找时,娘亲也要帮我打掩护。」

我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好…… 」

谷音拉着我的手走出竹林,期许地说道:「若是娘亲一直找不到我,那下月今日,还在竹林相见可好?」

我实在不忍拒绝,只能含泪应允。

谷音伸出手指:「拉钩钩哦~」

我不舍地抚了抚她的小脸蛋,勾住她的小指,将食指印上。

分别后,谷音蹦蹦跳跳地跑走了,我却觉得脚步越发沉重,似乎脚下踩的不是石板路,而是一片噬人的沼泽,丝丝入扣地缠着脚踝,让我难以离开,只想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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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林大下山还算及时,快到山脚之时,晚霞才刚擦着天的边际染色,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锐物划破空气之声,周身顿感一阵寒气。

我心下一惊,手中续起掌力便将林大推了数丈远,自己却被像小鸡一样拎了起来,耳边立时响起了一阵邪魅大笑:「哈哈哈你这小姑娘倒是很有意思,大敌当前,竟先顾着救别人,有趣有趣!」

我挣脱不过,瞅准对方的防御空隙,挥出一掌,却正中对方下怀,被一把攥住手腕,又飞出了数十丈远。

再接连出了数招,不仅都被对方轻巧灵活地躲了开去,还被一把扯下易容:「哟呵!竟是个这么俊俏的丫头,今日浑该是我有口福!」

我怒极,挥掌向他袭去,只是交手半晌,我已颇感吃力,他却如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像猫戏老鼠一般逗弄于我,不禁心下惊骇,我的法术虽然被轮回台吞噬的七零八落,但看透原形却是不在话下的,可是不仅看不出此人原身,他还能轻易便将我拖至气虚力竭,怕是今日不能善了了。

他见我脸色苍白,却是笑得悠哉,一派轻松道:「虽然晕了一个,但看在你这鲜嫩多汁的俏丫头的份上,也算没白忙活。」

他说着在我身侧深吸一口气,舔舔嘴唇道:「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我大怒,却又挣脱不掉:「你可知这是天帝玄渊的隐居之处,你胆敢作乱,他定放你不过!」

却引来一阵大笑:「玄渊那老儿,我还不放进眼里,他能奈我何?即便吸光你的血,他都未必知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厉声问到道,今日即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他也爽快:「本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蛇族族长——尉迟是也!」

我霎时变了脸色,尉迟……北海蛇君尉迟,四海之中,三海皆是龙族镇守,唯有北海是蛇族,且如今与东海龙族并首,便足以见得他过人的能力。

「你当真是北海蛇君?」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疑惑道:「三界皆道蛇君阴翳狠戾,茹毛饮血,可你却是五官端正,容貌不俗。」

「见过我的外人,俱是被我吸干了血,旁人见到那些干瘪血尸,自然是随意编排,无从考证。」 尉迟自傲一笑,「好了,老子饿的很,别再啰嗦,能死在我手里,也是你的荣幸!」

他说着便要动手,我连忙道:「蛇君且慢,我能解你之毒,让你不再日日饱受吸血之苦。」

他却不信:「就凭你?」

「就凭我。」我心下虽慌,面上却笃然,顿了顿,又略略心虚地加了一句,「和灵山的万年灵殊草。」

他嗤笑一声,并不买账:「我既吸食灵人之气更加方便,为何还要用那劳什子的灵殊草?」

我肃容道:「此仙草不仅可以助你尽除寒毒,日后都免于吸食灵气之扰,还有增长术法之功效。」

尉迟打量我半晌,心思百转:「我怎知你不是空口白牙诓骗于我?」

我伸手搭住他脉搏,片刻,道:「蛇君的寒毒,是年少时为护佑被逼婚的小妹所伤,几百年来,但凡动用上阶法力,必然发作,只有吸食灵人之血,才能免于周身血脉凝结成冻,一旦不能及时吸血,便冰至百骸,寒袭心口,痛不欲生,严重之时,若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吸食灵人之血,则性命不保,是也不是?」 

尉迟撇嘴:「就算你说对了又怎样?说对了,就代表你会医治吗?」

「你的寒毒与轮回台的寒煞比之如何?」

「自然寒煞更厉害些。」

「这就对了。」我微微一笑,自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蛇君被反噬之力所伤,不必强撑,你若信我,将这个服下,它可护住你心脉,足够你与我回到義心堂详细诊治,若是我医治不好,你再吸我的灵气不迟。」

他却并不买账:「笑话,若你给我的是毒药,我吃下岂不是任你摆布!」

「那我先吃,以证无毒。」我说着倒出一颗咽下。

尉迟挑眉:「万一你吃下无毒,我吃下毒发,那我岂不是死的很冤枉!」

我无奈:「那你要如何?」

尉迟呲出一口白牙:「喝你的血!」

我气极:「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北海蛇君竟是个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之辈,连个小小药丸都不敢吞下。」

「你这小丫头真是大言不惭,三界之内,谁不知我尉迟胆大是出了名的!」他一把抢过药丸,刚举到嘴边,又转念一想:「你少激将我,我才不上当哈哈哈……哎呦……呃……呸呸呸!」

我嫌他啰嗦,趁他大笑踩了他一脚,在他大叫之际,又顺势将药丸怼进嘴里,让他连吐都来不及。

「你……」尉迟抬掌欲拍。

我堪堪躲避,连忙道:「蛇君难道不觉,现在使用内力,寒气聚集少了许多吗?」

他收了掌,又催动法力试了一试,果然身上的寒气的确不再迫人,心口亦暖了几分。

我脸上浮现几分自豪:「这药是大罗金仙和我精心调配制成,抵抗寒毒的效果当属顶尖,立竿见影。」

「好,我信你就是。」尉迟干脆地说道。

我大松一口气,忍不住道:「蛇君的信任,当真难得。「

尉迟却拱了拱手,笑道:「義心堂医仙之名,在下早有耳闻,不然断不会啰嗦这半天,早就把你的血吸的一干二净了!」

我这才知自己被戏弄了,心中气闷,冷言道:「原来你是存心戏耍于我。」

尉迟见我脸蕴怒色,连忙道:「在下是从玄虎那里听得姑娘名讳,特意慕名而来,适才实非故意刁难戏弄,只是未曾料到,姑娘不仅医术高超,容貌亦属拔群,又见你反应实在有趣,开个玩笑,还望姑娘海涵,原谅则个。」

我不是计较之人,他也已经致歉,便道:「随我回医馆,我开药方予你。」

行至半刻钟后,我们方才找到还在昏迷的林大,我上前将他救醒,一同回到了镇上医馆。

待细细诊察之后,我开了药方和药浴的方子,又宽慰道:「这是陈年寒疾,并非短时间可以尽除,必是要花费极大的心力,若有任何不妥,你尽可来找我。这个药方每月调整一次,不消半年,定可药到病除。」

我顿了顿,再叮嘱道:「只是你定要坚定心智,万不可复吸人血。「

尉迟点头应允:「我亦不是那大奸大恶之人,若非实无续命他法,日日吸食人血,确是情非得已。」

我又想起了玄渊与谷音,心中亦是酸涩缠难,低声道:「人生实难,有很多无可奈何之事。」

尉迟见触动了我的伤心事,自知失言,便道:「虽为艰难,却亦可柳暗花明,遇见姑娘,便是我死局中的生机。」

我微赧:「蛇君言重了,只是尽医者本分罢了。」

「姑娘不必过谦,」他言笑晏晏地打趣,「行医不足一年,却已有医仙之名在外,怎么也不会是个庸医吧。」

我微微一笑,道:「今日天色已完,蛇君药浴之后,早些休息才是。」

他说着便站起身道:「有劳姑娘费心,多有叨扰,告辞。」

我还以一礼:「蛇君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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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家大嫂伤了筋骨,需在家休养三月有余,我便与林大说定,在林大嫂痊愈之前,一应由我代替上山。

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下一月上山之日,我早早地便起来,将给谷音的物件包好,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数遍。

与林大刚到山上,就见满面泪痕的谷音惶急地跑了出来:「娘亲!父帝吐血了,你快救救他吧!」

「什么?!」我脸色急变,连忙冲进屋里,差点被满屋浓重的酒气熏晕过去。

定睛一看,玄渊已经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潮红,额上青筋暴起,旁边一摊呕吐秽物中夹杂大量鲜血。

他实在高大健壮,我仅凭自己之力,难以扶起,急忙叫林大进来,将人扶至床上,一边把脉一边问谷音:「他酗酒多久了?」

谷音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自上月娘亲走了,父帝便一坛接一坛的喝醉仙酿,我怎么劝都不听,昨日他又去了魔障林,回来便不大好了,刚刚还呕了血。」

魔障林?我的心口猛然一跳,魔障林在灵谷之后,与天道接壤,在上古之时,魔祖与天祖本是一对恋人,后来天族统御三界,两人却反目成仇,魔祖为了保护魔族众人,便在两界相交之处设下了专克天族的魔障林,那里的瘴气对于天族来说,是能灼心蚀骨的。

谷音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娘亲,父帝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我柔声安慰道:「不会的,娘亲在这里,不会让父帝有事的。」

我又细细查看了玄渊一番,又道:「娘要下山拿药箱,谷音在这里帮娘亲照顾父帝,好不好?」

谷音含泪点头。

我向林大抱拳:「林大哥,这里就拜托你了。」

他连连点头:「救人要紧,姑娘尽管去吧。」

我又担忧地看了玄渊一眼,便急急催动灵力,施展术法向山下飞去。

只是自我启用情思诀后,元神早就孱弱不堪,又在轮回台里走过一遭,法力更是大不如从前,如今心中牵挂焦灼,虽勉力前行,但还未行至半路,已觉心力大耗,渐有虚脱之势,可玄渊的病情实在严重,如一把剑悬在颈间,又像一团火烧在心口,我虽知后果严重,却已无暇他顾。

又勉强行了三、四里,果然因灵力耗尽身体急速下坠,又被粗大地树枝一绊,整个人都猛地扑落在地,不可控制地往山下滚去。

滚了几十圈,周边的树枝野草,像是一根根小鞭子,火辣辣地抽在身上,我不觉得疼,只凭着坚毅信念强撑着一口气,竭力保持清醒,内心却更加如火在焚,我若今日命尽于此,那玄渊……

正在绝望之际,忽然听得一粗犷男声焦急大叫:「贺姑娘!」

我已无力回应,又滚了几圈,才终是被尉迟救下:「贺姑娘,你怎么样?」

我靠在树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已然无法出声。

「发生了什么事?」尉迟急声道:「我方才去医馆取药,伙计说你上山了,天色已晚,最近山里多有野兽出没,我……」

「蛇君,我有一事相求!」他话没说完,已被我一把抓住:「天尊五脏出血,性命垂危,若待我下山取药返回,怕是为时已晚,求蛇君帮我带天尊下山!」

「你说玄渊那老儿?」尉迟摇头,踱了两步,「他死了我才高兴,不救不救!」

我愈发焦灼,只觉的五脏六腑都被架在火上炙烤,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盈盈泪目,连声哀求:「他天魔大战中的内伤还未痊愈,昨日又添新伤,吐了很多血,若不得及时救治,定熬不过今晚,若蛇君肯施以援手,鹤羽定然当牛做马报答!」

尉迟被我吓了一跳,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忙扶起我道:「你别这样,我救我救,虽然我与那玄渊不睦已久,他死在别处便罢了,死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可不干!」

我甚是感激,朝他深深一拜:「在此谢过蛇君。」

尉迟回了一礼:「姑娘言重了。」

他话音未落,已一把托起我,纵身一跃,还未待反应过来,竟已身到了医馆,尉迟留下一句「姑娘保重」,便又如烟一般消失了。

我备好药品,又等了良久还不见人来,不免心又吊了起来,索性又上山寻去,终在半山腰找见了玄渊与尉迟。

玄渊躺在地上依旧是昏迷不醒,尉迟也力竭倒地,周身冰寒,眉毛上都结了冰碴。

原来是他之前寒毒就已发作一番,灵力不足平日的十之二三,上山寻我更是急速催动元神,又将我送至医馆,再上山一程,将高大强健的玄渊带下山,实在力有不逮,如今灵力几乎耗尽,体内的邪寒之毒正在此时伺机卷土重来,肆虐而上。

我心知尉迟的寒毒复发到这个程度,除了吸食灵人之血已是别无他法,不禁暗暗自责,方才一心牵挂玄渊,竟浑然忘了尉迟病症,当下恨不得以己身替二人之痛。

我快步走到玄渊身旁,先喂他服下一颗护心丹,又转身将手腕递到尉迟的嘴边:「是我考虑不周,累及蛇君,你先喝我的血暂做缓解,等到了医馆,再为你重新开方解毒。」

尉迟偏头躲开:「我尉迟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既应允你不再吸血,便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我已顾不得那许多,直接捡起地上一尖锐石子往手脉上一划,又将手举到尉迟唇上,便有鲜血汩汩而出,尽入他的口中。

他大惊,本想后退,却被鲜血的香甜气味燃烧掉最后一丝理智,如吸血鬼一般,紧攥着我的手腕大喝起来,不一会儿,眼眉的寒气便尽数退去。

我渐觉晕眩,想抽回手却发觉被尉迟攥的紧紧的,情急之下,不得不挥掌将他打开。

尉迟吃痛,这才松开手,理智也逐渐回拢,略一回想,立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抬手就抽了自己啪啪两掌,大骂自己不是东西。

我连忙拦住他,苍白着脸色道:「蛇君千万不要自责,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我停了停,虚弱地喘了几息,又道:「还要烦请蛇君将天尊送至義心堂。」

此时自然我说什么,尉迟便听什么,他立刻抱起玄渊,往医馆飞去,因才吸过鲜血,恢复了内力,一眨眼就没了踪影,饶是我已吃过修复内补的丹药,仍是连他的影子都没瞅见。

半晌,我还没到山脚,尉迟已经回来了,还未待看清,尉迟已经又揽住我的肩膀,一晃眼,面前已是義心堂大门,我心下不禁惊叹,如此快的闪遁之术,当真是来去如电,世间罕有。

我急声吩咐人为尉迟准备药浴,自己则将熬好的草药喂玄渊喝下,又衣不解带地照顾至天明,玄渊的情况终是稳定下来。

我吊着的一颗心,这才松缓些许,却丝毫不敢怠慢,仍是仔细看护,又替他换了一方凉帕之后,便坐在床边休息,待着待着,竟盯着他生病却不损风骨的脸渐渐痴了,呼吸缓缓,心却渐渐狂跳起来。

我轻轻抬手,抚过他紧锁的眉头,滑过高挺的鼻尖,转过糙硬的胡茬,最后指尖颤抖地在他苍白干燥的唇间流连,鬼迷心窍一般,不自觉地微微向前,将缓缓唇印在了他的唇上,并不柔软,甚至燥热起皮,我却不愿离开,如痴如狂,如泣如诉。

这是我日思夜想的男人,是我午夜梦回,紧抓不住的男人,是半生情动、一世牵心动肠的男人,他如星辰,似霁月,是我永远越不过的高峰。

痴恋入骨,偏偏有口难言,苦涩难咽。

我正沉浸在悲伤酸楚之中,玄渊却忽的睁开双目,闪电一般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将我的骨头捏碎。

我怕牵动他的伤情,亦不敢过多挣扎,只哀哀叫痛:「玄……玄渊,松……松手……」

在看清我的一瞬间,玄渊通红的眼中浮上几丝清明,手下也改抓为握,却依旧紧紧桎梏:「鹤儿?鹤儿,是你吗?你……我……」他双目急切灼热,几乎哽咽不能语。

我心中大痛,几要落下泪来:「你认错了。」

「我没有!」玄渊大喝一声,强力将我拉至眼前,四目相对,眼中尽是急切癫狂:「你不是鹤儿是谁!你为什么不肯认我!」

他说着大咳几声,剧痛袭来,又失去了意识,但仍紧紧将我搂在怀里,双臂犹如两道铁链,力道之大,一时之间,我竟不能挣动半分,脸紧紧贴在他的心口,灼热的体温渗过薄薄的衣料,几乎将我燃烧起来,我能听到他的心跳,强劲有力,渐渐与我合为一拍。

正在沉迷恍然之际,忽然身上一松,原来是尉迟闻声赶来,将我从玄渊的一双铁臂中抢了出来。

他在确认我没事之后,抬掌便要击落玄渊,我连忙拦住:「蛇君且慢!」

尉迟怒目:「这老儿轻薄与你,你还护他!」

我摇摇头,解释道:「他并非心存恶意,只是将我认错他人,你这一掌下去,只怕我昨夜照料心血,俱都付之东流。」

「你太过善良。」尉迟注目我半晌,有些犹豫道:「你……似乎对他极为上心,昨日……」

「昨日只是救人心切,一时情急,还请蛇君不要多想。」我心下慌乱,抢白道:「若是换做蛇君,我也一样会尽心救治。」

尉迟心中一暖,想起了昨晚我冒着生命危险喂他鲜血之景,暗道世间还没有哪个女子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大多都是见他一露獠牙,便慌乱逃命之辈,于是说道:「好,我听你的。」

我点一点头,又道:「昨夜蛇君辛苦劳累,还是要多加休息,才能尽快痊愈。」

尉迟笑着道了声是,便转身告辞。

送走尉迟,我复又查看了玄渊一番,他已经又昏迷了过去,睡梦中眉头还紧紧地锁着,在眉心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我叹一口气,又替他换了帕子,才坐在镜前将被汗浸透的易容摘下,脸上因从山上滚落被割伤了好几处。

抹上修复消痕的红色药膏之后,我便拿出面纱换上,这是我平日所戴,以免被相识之人认出引起祸端,今日更是派上用场。

转头又看了玄渊一眼,为防意外,又用炭笔将眉目改的下拉些许,活脱脱一个苦命妇人。

刚放下笔,就听得门口谷音轻唤娘亲。

我赶忙让她进来,柔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央林大叔叔带我下山来的,」谷音抓着她的衣角,忧心道:「父帝好些了吗?」

「已经没有大碍。」我将谷音抱进怀里,轻声安慰道:「昨天把你吓坏了吧。」

谷音点点头,又道:「娘亲还要和父帝捉迷藏吗?」

我怔了怔,便见她稚嫩的小脸上浮现些许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哀伤:「父帝很伤心,近日尤甚,经常在竹屋,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心中酸涩翻涌,眼泪几乎掉了下来,又听谷音道:「父帝他……真的很思念娘亲,月老叔叔说,当年父帝听闻娘亲追入轮回台,痛彻心扉,一夜白头,对着月老叔叔大喊大叫「你骗人!你骗人!」」

这是我第一次听得玄渊得知自己死讯的情景,实在难以想象,那样强悍霸道的人,竟会将悲痛心碎露于人前,如无助少女一般悲恸。

我霎时在心痛之余,又平添了十分的愧疚难过,半晌,勉强平了平心绪,才哑声道:「现在还不是娘亲和父帝相认的时候,谷音能帮娘亲保守秘密吗?」

谷音点点头:「但是娘亲不要让父帝等太久哦,他会伤心的。」

「好。」我嘴上应允,却心知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诺言,只是苦衷实在难言。

第二日,玄渊情况已经趋于平稳,我刚打开们准备出去,忽的耳边劲风一扫,猛地被抓住了手腕:「鹤儿!」

我心中一惊,旋即冷静下来,佯装疑惑道:「谁?」

玄渊本是双目圆瞪,看清楚后便放开了我,只是失望难掩:「我将姑娘背影错认成内子,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我微垂双目,掩下心中惊慌,轻声道:「无妨。」

玄渊未在言声,怔怔地瞧着我的低垂的眉眼,下意识地,伸手就要摘我面纱。

我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后退一步:「容颜丑陋,不敢污天尊尊眼。」

玄渊自知失礼,背手后退让至一边:「抱歉,是孤魔怔了。」

他思忖半晌,又道:「似乎在哪里见过姑娘?」

我知道瞒不过,便道:「望鹤峰下,草亭之中,曾与天尊和帝姬有过一面之缘。」

「那你的腿……」玄渊面似疑惑,似在思忖为何明明眉眼不甚相同,他却总对我有一种强烈的相似之感。

我强撑清冷:「已经痊愈,多谢天尊记挂。」

玄渊心有疑虑,却不再问,只道:「是孤逾举了,对不住。」

我轻轻摇头:「天尊深情,令人动容。」

玄渊面色一缓,渐渐染上怀念之色,款款柔情覆于眼角眉梢,他的温柔实在是太具备杀伤力,我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连忙低下头,低声道:「尊夫人若泉下有知,必定感念于心。」

玄渊倏地目光一厉:「你怎知她不在人世?」

我呼吸一滞,讷讷道:「曾听帝姬提过。」

「她还活着。」玄渊声音十分平和,不伤怀不偏执,只是笃定:「等她回来了,我们便可一家团聚。」

我见他眼中渐有憧憬之色,心中酸涩难忍,更加痛苦难言,连忙告辞。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便不再亲自照顾玄渊,只细细吩咐了伙计,便又回到大堂坐诊。

谁知正在给一个病人问诊之际,却见谷音惊慌地跑来:「娘亲,你快去看看父帝,他……他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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