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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悟

我跪在火光冲天的佛堂里。

佛堂外的姬赢拼命往里爬。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那个曾扬言要娶我的小将军。

我笑着对他说:「阿赢,我不喜欢你,你也别喜欢我。」

「这样,我们的债才算还得清。」

1.

我叫苏行芷,当今左相嫡女,年十八,未出阁。

在女子普遍嫁龄十五的大景朝,我是个异类。

不过,却没人说我什么。

因为,我是个尼姑。

十岁那年,我决定出家,就用我在相府的宅院,改修佛堂,带发修行。

老爹狠狠揍了我一顿,却改变不了我的决心,他拂袖而去,从此不肯见我。

幸好他不见我了。

不然,要是知道我在佛堂养了一个漂亮男人。

他还得揍我。

2.

男人是我捡来的。

那日我去佛缘斋,回来的路上看见巷子里趴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浴血,气息奄奄,我和锦桃连忙将他抬回了院子。

大夫说他受伤极重,身上不仅刀伤、鞭伤、烫伤无数,头上还有一个血窟窿,能够醒来的可能性很小。

他很争气,仅半个月就醒了过来。

又不太争气,他变得……

「不吃药药,不吃药药。」被包扎成粽子的大宝宝抱着被子,可怜巴巴地缩在床脚。

「阿十乖,吃药药才能好得快,我们吃药药好不好?」

他变成这样,心智尚降到六七岁,记忆更是无处可寻,我便给他取名阿十,意为「阿拾」。

「不要,不要……」

「小姐,您这么惯着他作甚,他不喝也省得我们给他买药熬药,让他疼着去!」

锦桃是我娘留给我的侍女,我爹不认我出家人的身份,她也不认,她一直叫我小姐。经她这么一说,阿十从我手里夺过药碗,咕嘟咕嘟灌下去。

我还没来得及惊喜,他就腮帮子一鼓。

「噗!」

浓黑的药汁天女散花一样喷出去。

喷了锦桃一身。

「啊!我今天刚换的衣服!」锦桃尖叫着,挽起袖子就要冲上来,「十大傻,今天要是不揍你,我就不叫锦桃!」

要挨揍的某人忙躲到我身后,吐着舌头,小狗一样撒娇:「姐姐,苦,苦。」

呼吸中都带着药味儿,果然够苦。

我心里软了大半,不厚道地拦住锦桃:「别闹啦,院里的桃花开了,摘点桃花,做桃花糕吃吧?」

「小姐,您不是不爱吃甜吗?」

「忽然想吃……」

「明明就是这小子吃药嫌苦,您想哄他呢!」锦桃更委屈了,瞪着我们俩,半晌见没什么反应,只能「噔噔噔」跑出去。

「我做盘带老鼠药的,看他敢吃!」

「略略略。」阿十在她背后做了个鬼脸。

一方落败,夺门而出,一方得胜,得意洋洋。

我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你啊。」

阿十蹭蹭我,乖顺得和刚才截然不同:「姐姐,没有浪费,我喝啦。」

「嗯,我知道。」我瞥着他,「只是专门留了一口,用来欺负锦桃姐姐是不?」

「嗯!」他甜甜地笑了出来。

一瞬间,仿佛姹紫嫣红开遍,天地都明媚了颜色。

我暗暗感叹,真是生了张要人命的脸,怨不得锦桃总是吃醋,鼓着一张包子脸问我:「小姐,是不是因为这家伙长得好看,您才对他这么好啊?」

「胡说,大概是我上辈子欠了他。」这话说得我竟有些难过。

「这得欠了多少,才能这样供着呀!」

欠了多少啊……

那是很多很多了。

多到这辈子都还不清,供不完呢。

3.

阿十好得很快,仅一个月就活动自如。

自上次毁了菜园,得知家里银钱所剩无几后,他更是勤快地加入了劳动创收的大军。

白日里,我抄经,锦桃刺绣,他就忙活着捣鼓菜园。

今天讨点种子种进去,明天折枝桃花插上,后天撅着屁股松土浇水,大后天就在抱怨苗苗为什么还不长出来。

我哭笑不得,告诉他种子破土发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听了,第二日接着等,接着问,仿佛一日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漫长。

我决定为他找点事做。

「普通人家的孩子五岁已经启蒙,从今日起,我教你读书识字。」

他歪歪头,迷茫得像在路边打盹的狗子。

我从最浅显地开始教他。

起初他还兴致勃勃,一刻钟后就杵着桌子打起了盹。

「姐姐,不读书,不读书。」孩子惺忪着眼,泪花还沾在睫毛上一颤一颤。

我被萌得不行,但面上不显:「读书识字是每个小孩子都要做的,不求成名成才,封官达贵,但求内修素养,知晓世间,这样你以后才能正常生活,娶妻生子。」

「那我娶姐姐不就好了,姐姐又不嫌我。」他鼓着脸,又眉眼笑开:「反正天底下我只喜欢姐姐,只想和姐姐生孩子!」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一个弹指嘣到他脑门儿上:「我是出家人,这辈子成不了亲,生不了孩子。」

「成不了亲,生不了孩子?」他瞪大眼睛,急忙来抓我的袖子,「那就别当出家人啦!」

「自然不行,出家向佛是一辈子的事。」我毫不愧疚地忽悠他。

「那,我也要当出家人!」他撅起嘴,「这辈子不娶亲,不生孩子,我就要姐姐,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我看着他。

忽然笑了出来。

「傻阿十。」

他不懂我在说什么,忽然凑上前。

唇瓣柔软微凉,带着桃花的清甜,印在我脸上。

我眼睛倏尔睁大。

「出家人可以亲亲吗?」

他的眼瞳大而圆,眸色黑又亮,专心盯着你的时候,有种天地间唯此一人的错觉。

若旁人如此,定要扇他一巴掌,说他浪荡轻浮,行事败坏。

可他生得好看,一双星眸更是不含半分杂质,好似神灵初生,懵懂而圣洁地亲吻世人。

「不可以。」我一把按回他的脸。

4.

尽管某人不情不愿,我们依旧订好了每日两个时辰的学习时间。

起初他想用撒娇卖萌的方式让我心软,后来不惜出卖色相,一言不合就偷袭亲亲,我挡住了几次,也漏网几次,却始终稳坐钓鱼台,半点不得松口。

他无计可施,认命上起课来。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我如是教他。

「饿,饿,饿,一只大白鹅。白皮飘清油,红掌咯吱咯。」他如是复述。

「念得很好,下次不要念了。」

他立马开心起来。

我又教他写字。

他不会握笔,我掰着手指教他,他不会运笔,我悉心给他讲解,他看不懂笔画,我便一笔一笔给他写出来。

念书不爱念,写字他倒喜欢得紧。

每日都是草草念完书,再央求我,「何时写字?姐姐,何时学写字?」

起初我以为是他多动,才拉不直笔画,后来看到他扶着腕子一脸懊恼,恍然想起因为头部受伤,他的大脑有损,手也会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

每每他因为拉不直笔画而急得大汗淋漓时,我便心疼愧疚得紧,「不写了,咱们不写了,好不好?」

「不。」他红着眼,看着自己神经抽动的右手,小声道,「姐姐教我。」

「好,我教你。」

我从背后握住他执笔的手,一笔一画:「握笔太用力就容易肌肉紧张,放松一些,感受我手的力度,跟着我的手走。」

他果然放松了身体,跟着我的手在纸上来来回回,只是……

「我脸上有纸还是有字,一直盯着我作甚?」

「姐姐真好看!」他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觉悟,「比纸好看,比字也好看!」

这形容,当真是不伦不类。

我反驳他:「你才好看。」

「有多好看?」他笑得越发明媚了些。

还来不及回应,一盘桃花糕不太友善地落到书桌上。

锦桃满脸鄙夷,看我们的眼神仿佛在看某对公开偷情的狗男女:「你们两个都好看,就我丑,行了吧?吃糕吧,啊。」

她扭头就走。

我被臊得说不出话来,阿十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锦桃姐姐什么都不行,就是眼神好,会说大实话。」

我亲眼看着锦桃僵住,捏紧拳头,深呼吸,深呼……

「十大傻,你欠揍!」

……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出家人的清誉开玩笑。

当天晚上,锦桃一脸忐忑地敲响了我的房门:「小姐,您和阿十……」

「你在担心什么?」我笑着反问她。

「我……我总觉得……您和阿十之间,有点不对劲……」她纠结着,尽力形容自己的感觉,「小姐,我是盼着您好的,哪怕,哪怕他是个傻子,若能让您开心,也……」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我将灯芯剪短,火苗飘忽了一瞬,又冉冉升起:「佛又曰,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万般皆不去,唯有业随身。」

「锦桃,你想多了。」

5.

不知不觉,阿十来了已经三个月。

这么长时间里,他从未出过院子,每日蜷在这方小小天地中,将每一株花每一棵草都摸了个遍。

饶是添了读书习字踢毽子的课程,也抵不住日复一日的无聊,终于有一天,他的屁股卡在了通往相府的狗洞上。

我和锦桃连忙将他拖回来,把狗洞掩了个严实。

「你怎么会爬到这里,不是告诉过你,那边有吃人的大怪兽吗?」

「灯灯。」他揉着自己的屁股,委屈地抱着我的腰,「那边有灯灯,很亮。」

许是从前的经历,阿十害怕黑的地方,睡觉也很不安稳。起初我不知道,将油灯吹灭,他半夜醒来,又哭又叫地缩在床头,声音凄厉得让人心碎。

从那日起,我不再熄他屋子里的灯,却没想到他对灯光的追求这么热切。

「那……夜里我再多点几盏……」

「小姐,三日后便是乞巧灯会,不如我们带十大傻去看灯?」

「灯会灯会,看灯看灯!」

两人四只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我,我沉思一瞬;「好,去看灯!」

京都的乞巧节很是热闹。

满街华灯璀璨,商贩叫卖不绝,姑娘公子们都盛装出行。

为了不让一个姑子在人群中显得独树一帜,我特地换了普通女子的裙衫,浅施粉黛。

哭着喊着要看灯的家伙不看灯了,一个劲儿盯着我看。

我将第三十三次要撞摊子的他拉回来:「你到底是看灯,还是看我?」

「姐姐比灯灯好看。」他回得理直气壮,但又架不住热闹,一会儿跑到这边瞧瞧糖人儿,一会儿跑到那边瞧瞧竹编。

我生怕被人挤散,紧紧跟着他,他从面具摊上拿下一张黑面红角的恶鬼面具,罩在自己脸上。

「姐姐,好看吗?」

「好看。」

能不好看么,多少小姑娘在后面跟着他,都要成群结队了。

他又拿下一张白脸滴泪的面具,罩在我脸上。

「真好看,真好看!」

见他如此喜欢,我大气地豪掷二十文,买下了这两个面具。

阿十很是高兴,他一会儿戴着,一会儿摘下,露出的绝艳风采终于让后面的小姑娘无法矜持,争相问名递花作邀。

「我有姐姐了!」他瞪着眼睛,跑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

「是姐姐不是妻子啊……」

「那我们就还有机会了!」

「这位姐姐,敢问公子何许人家,有无婚配……」

未等那红着脸的小姑娘问完,阿十便托起我的下巴,印了上去。

一片惊呼中,阿十认真解释:「是这辈子只娶她,只跟她生孩子的姐姐。」

我的脸像被点着的灯芯,呲啦一下燃了起来。

看戏人鼓掌叫好,有心人伤心可惜。

我竭力压住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散去满脸的红热,拉着身边人就跑。

「姐姐,姐姐!」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一口气走了几百米,直到走出闹市,我才停下,回过头。

「这、这位小姐,你有何事?」

被我拉了一路的公子面红耳赤。

我呆呆地看着他,看看周围。

哪里还有阿十的身影!

6.

我把阿十弄丢了。

从人群熙攘,到人影稀疏,我走遍每一个地方,都找不到他。

正当我在街头茫然无措时,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巷子里踉踉跄跄跑了出来。

「阿十!」

「姐姐……」

我连忙跑过去接住他,才发现他浑身都是软的,神色也不清明。

「怎么回事?」

「姐……姐姐生我气,不要我了……我找不见姐姐,有个大婶告诉我她知道姐姐在哪里……她把我带到一条巷子里,巷子里有好多坏人,他们用手巾捂我的嘴……要把我装进麻袋……」

他紧紧抱着我,眼里满是无助和恐慌:「姐姐别不要我……别丢下我……阿十知道错了……」

「不怕,姐姐没有生你的气,没有丢下你,是姐姐的错,对不起……」我着实没有想到,他竟然招眼到这地步,短短一晚上就被人贩子盯上,差点拐了发卖。

怕人追上来,我费力将他背到背上:「不怕,姐姐带你回家。」

似是撑了许久,他落到我背上的那一刻终于松懈下来,晕了过去。

其间他不断地叫着「姐姐」,我每一句都应着他。

「姐姐……」

「嗯,我在。」

「姐姐……」

「阿十,我在。」

他不断地确定我在,又不断地放松下来。

回家的路从未如此漫长。

我背着他,从一步一步,到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到半拖半抱,终于在快到家时,看到了在门口焦急等待的锦桃。

我腿一软,扑倒在地上。

后面发生的一切,我都不知道了。

只记得夜深人静时,我迷迷糊糊醒来,想要喝水,一杯温度适宜的水便出现在我的唇边。

我急切地喝下,被呛得咳嗽,一只手为我拭去唇边的水渍,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我想要看清那人。

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影子全身黑衣,面具遮脸,只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我,目光清冷而温柔。

「阿十……」

我喃喃地叫出声,却没有人回应。

7.

回应我的是老爹的大耳刮子。

尚在睡梦中的我被人粗暴地从床上拖下来,一巴掌扇到床脚。

「苏行芷!」

顶着满口血腥,我睁开眼,看见了八年未见的老爹。

「相爷何故如此动怒?」

「何故?」他扼着我的脖子,「你可知自己养了个什么东西在身边,你可知那人是谁?!」

「相爷息怒,相爷手下留情……小姐只是出于善心救了一个濒死之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从门外冲进来的锦桃扑倒在老爹面前,「她可是您的亲女儿啊!」

「亲女儿?」老爹一脚翻锦桃,眼里的冷几乎成冰,「本相的这位亲女儿,可是从八年前就断了与本相的关系,这么多年,更是夜以继日地烧香拜佛,咒本相死啊!」

我被扼得无法呼吸,只能艰难挤出几个字:「发……生了……什么?」

「说是有人昨夜潜入相府……偷了相爷房中的重宝,他们全府搜索,没有找出贼人,恰巧有人说看见小、小姐身边常跟着一个男子……小姐,阿十不见了!」

老爹没有在意锦桃说什么,他一直在观察我,见我眼里始终没有起伏,他心里的疑问变成了怀疑:「你知道他是谁?」

不需要我回答,扼着我脖子的手渐渐收紧,我甚至听到了颈骨挤压的声音。

就在我以为他会这样掐死我时,外面传来了内监尖厉的声音。

「宣,左相苏琅,入宫面圣。」

老爹身子轻晃。

他终究没有将我的脖子扭断。

他甩开我,站起身,整理了自己的仪容。

「苏行芷,你可知本相此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在那一夜杀了你。」

我疯狂地咳嗽着,咳嗽出泪,咳嗽出血,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拂袖而去。

又是同样的情景,同样的背影。

只是经此一别,这次恐真的,天上人间,不复相见了。

我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他是谁……」锦桃爬过来,看见我呕出来的一摊血,吓得魂飞魄散,「大夫!大夫!」

我拉住她的手。

「锦桃……你还记得八年前吗?」

8.

八年前,镇国大将军姬长青在与长夷一战时,叛国投敌,以七万姬家军和西北十三座城池为筹码,换来北疆王的封号。

得知姬长青叛国,天圣帝大怒,命大将周海率军讨伐姬长青。

周海在边境设下埋伏,对姬家军展开疯狂屠杀。

屠杀从日落持续到深夜,七万大军一个不剩。

叛国雄兵得以伏诛,乃景朝幸事,该普天同庆。

消息传回的那日,京都张灯结彩,皇庭月舞笙歌,人人欢笑。

第二日,姬氏一族一百三十六口被押上京都最大的刑台,在天下人的注目下,处以斩刑。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在老爹的书房外。

我亲眼看见自己最敬最爱的父亲将他和长夷王合谋陷害姬长青的手书收好,又亲耳听见他嘱咐暗卫将模仿姬长青手书的先生处理掉。

我发了疯地跑进去,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姬将军是好人,是他率领姬家军守卫景朝江山十几年,我们才能在这太平盛世中过安宁日子,为什么要陷害他,为什么要让他们死!」

老爹摸摸我的头,像往昔他陪我玩耍时那般慈爱,他说,「芷儿,你不懂。」

我是不懂,那是七万条人命,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啊!

我大哭着跑出去,爹没有来追我。

因为他知道我是他的女儿,我身上流着他的血,命里刻着他的姓,我不会害他。

我是没有害他。

我没有将真相说出去。

所以,终究有人来复仇了。

那个本应和七万姬家军一同死在战场上的少将军,踏着万人尸骨,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他隐姓埋名,装疯卖傻,借我院落与相府相邻之便,耗时三个月,将深埋八年的秘密挖了出来。

镇国大将军姬长青之子。

姬赢。

9.

再次看到姬赢,是苏家被抄家的时候。

数百精兵呼啦啦地涌进苏家大门,打砸横抢,四处抓人。

我和锦桃也被扭送出去,在一片凄厉哭嚎中,看见了那个负手站在廊下的人。

他着一身暗夜生花的黑衣,束着光洁凌厉的高冠,浑身充满了骇人的杀伐之气,哪有半点黏着一个女子要糕吃的憨傻样子。

这才是真正的他啊。

我在看他,他也在看我,见我没有露出震惊失望的表情,他倒有些好奇。

「你知道我是谁?」

我看着他笑而不语。

「何时知道的?」

何时知道的啊……

「恭喜侯爷替姬家洗尽冤屈,重振姬氏一族。」我向他福了福身。

他的目光果然冷了下来,还未说话,被拘在院子里的苏家人便炸开了锅。

「苏行芷,你这个丧行败德、背祖离宗的下贱东西!」不知是哪房的哪个婶婶向我怒骂,「你十岁那年就哭着闹着出家当姑子,让你爹和苏家成了整个大景的笑柄!你爹劝不动你,打不服你,我们只当你死了,从此别跟我苏家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你倒好,打着当姑子的名义,天天跟一个男人在佛祖眼皮子底下暄淫厮混,得知他的身份,更是弃了本家,向这奸夫出卖家族,谄媚邀功!」

「如今他一朝翻身,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就可以攀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呸!」她向我吐了一口唾沫,「他和苏家有不能解的死仇,饶是你上了他的床,献了你的族,卖了你所有能卖的,他也不会留你在姬长青眼皮子底下碍眼,你这个烂货,活着被玩完了丢,死了也得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贱人,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你不配流我苏家的血,合该从族谱除名,死了也做那无主无依的孤魂野鬼!」

「荡妇……」

「罪人……」

「忘恩负义的畜生……」

骂声一浪一浪向我袭来,不知谁趁士兵不注意,从被拘着的人群中冲出来,一拳将我擂倒在地。

那人狠狠朝我踩了两脚,便没有了后续,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头上日光刺眼。

有人将我扶了起来。

模糊中,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圣上有旨,奸相苏琅通敌叛国,残害忠良,证据确凿,罪该万死。现,判处苏琅凌迟之刑,苏家含旁支在内,二百四十二口,抄家夷族,秋后行刑。」

判处苏琅,凌迟之刑。

苏家含旁支在内,二百四十二口……

抄家,夷族,秋后,行刑。

10.

我没有和苏家人关在一起。

那日我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间顶好的屋子里。

锦桃说,是姬赢将我们偷梁换柱,换了出来。

她说这里是他的侯府,他闲暇时便会来这里,也不说话,就静静坐着,看着我。

晚上,姬赢果然来了。

「你醒了?」

他似乎很高兴,端起参汤,舀了吹凉,喂我:「怎么不吃东西?」

这般场景,仿佛和半个月前颠倒了过来,我忽然有些好笑:「你装小傻子央我喂你时,是什么心境?恶心,耻辱,还是嘲讽?」

他眼里的喜意一点一点散去。

「别误会,我没有怨你,只是觉得背负血海深仇也得待在仇人身边,辛苦你了。」

「苏行芷……」

姬赢刚要说话,我便打断了他:「对不起。」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是谁陷害姬将军,我知道叛国的是谁,我知道孰忠孰奸,可是我没有办法……他是我父亲,生我养我的父亲。」

「别说了。」他的手一点一点攥紧。

「你不知道,父亲待我极好,他最疼的就是我。每每下朝回家,他都会特地去街角的荣祥铺给我买各种各样的零嘴糕点,他会像普通父亲一样抱着我,陪我玩游戏,从宫里得了什么好玩意儿,他总会一股脑儿地塞给我,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我让你别说了!」

「姬赢,我不能害他,哪怕他罪大恶极,哪怕他杀了那么多……」

「苏行芷!」他一把掐在我喉咙上,眼睛红得滴血,「你父亲对你好,可知别人的父亲也对他们好!你舍不得你父亲,可知别人也舍不得他们的父亲!可就因为你父亲,七万个家庭支离破碎,他们有的是父亲,有的是人子,有的是丈夫,他们曾是全家的依靠,是为国出生入死的英雄!因为你父亲的一纸诬告,他们都死了……你知道他们死时是什么样子吗?」

他的眼泪从血红的眼眶里一滴一滴落下来,砸到我的手背上:「他们全都睁大眼睛,茫然地望着祖国的山河城池……那是他们刚为之拼过命的地方,他们从最凶狠的敌人手中活了下来,却被他们保护的人像畜生一样屠杀!」

「七万人,没有一个人闭眼,没有一个人甘心,他们到死都在喊『自己人』,到死都在问『为什么』!可谁把他们当『自己人』,谁告诉他们『为什么』!」

「你,怎么敢提你的父亲?」

「那又怎样!」

我瞪着他:「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难道明知他们回不来,我也要将我的骨肉至亲送去死,他们是这世上唯一与我有联系之人,正如同姬家和姬家军是唯一与你有联系之人,难道姬大将军做错了事,你就能大义灭亲地葬送整个姬家吗!姬赢,我是苏家的女儿!」

姬赢怔怔地看着我,扼着我脖子的手松了下来。

「没错,你是苏琅的女儿。」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不知是恍悟还是自嘲,终究嗤笑一声,拂袖而去。

听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渐渐远去。

我终于忍不住,跑到铜盆边大吐特吐,吐着吐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竟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候在外面的锦桃冲进来,抱住冷汗痉挛的我大哭:「小姐,您这是何苦……您明明不是这样想、不是这样做……」

「谁说我不是?」缓了好久,眼前的黑才渐渐散去,我倚坐在柜子边,享受着那份濒死的快感,「锦桃,我本就是这样。」

11.

自那日后,姬赢再没有来。

我被圈在屋子里,只有锦桃能在院子里走动,她时常带回些零碎的消息。

她说老爹和三皇子不知什么时候搞在了一起,老爹下了狱,三皇子急急向皇帝求情,皇帝大发雷霆,将他囚禁于寝殿之中。

又过了两天她说,有人劫狱不成反被杀,劫狱的是三皇子的人,杀人的是靖武侯姬赢。

再过了几天,她匆匆回来告诉我,三皇子被贬当天,兵变逼宫,一万精兵包围皇城,五万精兵包围京都,然两个地儿都被靖武侯收拾了个干净,狗都没剩一条。

绝境之下,三皇子持刀挟持皇帝,被靖武侯一箭射杀于承天殿前,偏偏他拿刀的手最后倔强地一哆嗦,划开了皇帝的喉咙。

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二人就这么草率地毙了命,临死前,皇帝将年仅六岁的八皇子立为新帝,靖武侯姬赢封摄政王,兼镇国大将军,辅佐新帝,保皇家基业,护大景江山。

「小姐,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过于巧合了。」

「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

晚上,许久未露面的姬赢过来了。

他身穿绣着姬家军苍狼象征的玄衣大氅,佩戴姬大将军生前的含曦宝剑,威风凛凛地踏进门。

「恭喜你。」我举杯相祝。

「你消息倒灵通得很。」他眼中醉意甚浓,心情却很好,甚至让人在房里摆了一桌丰盛的席面,配两壶酒。

我毫不见外地坐下。

「那老匹夫知道大势已去,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子册立为帝,又利用爹生前的官衔挟制我,让我一辈子在这个位置上,保他萧家江山。」他端酒饮了一杯,「殊不知真正担得起这个名头的忠臣已死,我只是个来讨债的恶鬼罢了。」

「嗯。」我边吃菜边应。

「设计陷害的是苏琅,下令格杀的却是萧策(先皇)。」

「嗯。」

「姐姐……」他不满我的态度,本能地抓住我的手撒娇,可刚叫出这两个字,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王爷醉了,戏瘾都上来了?」我抽出手。

他的目光冷了下来,我只当没看见,泰然自若地擦擦嘴,「我现在才知,为什么你那么恨苏家,却乖顺地听从先皇,容他们秋后行刑。」

「苏家二百条人命根本填不平你的恨,你要彻彻底底的清算,你要给自己最充足的时间,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扼断所有人的生路。」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我仿佛也吃醉了酒,兴致勃勃地凑近他,「难不成真打了苏家人的脸,你宁愿让你在天有灵的父亲犯恶心,也要把我这个苏氏女留在身边,好好疼我爱我?」

他的手再次掐在了我脖子上。

我对这一招都厌了,往下扒拉他的手,「别闹了,你舍不得杀……」

他一把将我拉过来,狠狠地堵住了我的嘴。

用他的嘴。

我惊惶地瞪大眼睛。

他对我的反应甚是满意,一边冷冷地逼视着我,一边疯狂啃咬着我的唇。

「苏行芷,你不断激怒我,不过是想求一个死。」

「可我偏不让。」

他的手抚上我的腰:「主犯尚且被千刀万剐,你一个帮凶,若和其他人一样一刀砍了了事,岂不显得我太过仁慈?」

「姬赢,你做什么……」他的动作让我害怕起来,我疯狂推拒着他:「姬赢,你疯了,我是你仇人,我是出家人,你不能……」

「有什么不能?」他钳制住我的双手,一把将我胸前的衣服撕开。

「苏行芷,你不会死。」

男人的声音宛如地狱困兽,传入我耳中。

「我们两个合该孤孤单单活在这世上,我不死,你也不能!」

12.

苏家人行刑那日,姬赢没有放我出去。

他欺辱了我整整一夜,直到天亮起床,他亲亲我哭肿的眼:「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我像死尸一样躺在床上,没有回应他。

然后我逃了。

姬赢走后,我和锦桃互换了衣服,避过看守的护卫,从侯府逃了出来。

站在京都最高的云雀楼上,我看到刑场观刑台人潮人海,百姓快意地鼓掌叫好,姬赢穿着苍狼玄衣,在山呼海啸的拥簇中,走向监刑台。

苏家男女老少穿着脏兮兮的囚服,在人们的唾骂指责下,弯腰弓背地走向刑场。

「哼,八年前姬家人走这么一遭的时候,可是连刚会跑的奶娃娃都挺直了脊梁,哪里像这些腌臜畜生,一个个被荣华富贵撑得没有了人样,脊梁骨都塌到地里去!」

旁边的文人扇子一张,义愤填膺了两句,立马就有人接道:「那是被荣华富贵撑的吗,那是被七万英灵压的!让他们背着七万人的血债享福这么多年,他们还不应该跪着去给他们磕头谢罪吗!」

「张兄所言极是,只可怜那苏家嫡长女,夫人在世时,她常随夫人施粥赠药,夫人去世后便遁入空门,说是与相府脱了干系,没想到经此一遭也被抓来株连,可惜苏家就出了这样一个好人!」

「有什么可惜,说是脱离,她不仍住着苏琅的府邸,享着苏琅的富贵,表面高风亮节,内心不知怎样肮脏龌龊,流着苏琅血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人!」

周围的文人越来越多,大家群情激昂,竟还将话头分了我一些。

「姑娘,你和苏家嫡长女同为女子,你说她此番,该死还是不该?」

「自是该死。」

「姑娘深明大义!」他向我俯首作揖。

日中正午,姬赢扔下了令牌。

刽子手往刀上喷酒,在姬赢特别的交代下,从男到女,从老到少,一个一个斩下去。

刑场上一片惨叫哀嚎,有人想要逃跑,有人想要求饶,有人发了疯,还是被抓回来,井然有序砍了头。

血铺满了刑场。

那嚎得宛如厉鬼,却听不清在说什么的声音,是老爹的。

他被押在最高的刑台上,与依次行刑的苏家人面对面,每斩落一颗头颅,他的肉就被削飞几片。

看他疯狂凄厉的模样,我竟一时不知,他是为家族血脉陨灭而哭,还是为自己疼痛至极而嚎。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旁边有人叫我,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抖得厉害。

「……没事。」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我匆匆离开。

行刑一直持续到申时。

我跟着运尸队伍来到乱葬岗,观察一车一车人头和尸体被倒在哪个坑洞中,我没有出来。

一直待到深夜。

漫山遍野的无头尸身,堆积如山的惨白头颅。

成群的苍蝇飞舞在空中,野狗和秃鹫在尸体上啃食。

我对这场面见怪不怪。

我用火把将周围的野草点燃,驱赶野兽,再一具一具辨认尸身的新鲜度,找出苏家人。

二百四十口,还有那两个倒霉的顶替了我和锦桃的姑娘。

我将它们搬至一处,全部搬完时,已经过了三天三夜。

我为他们颂了七天七夜往生咒。

而后,我放了一把火。

将那些尸身,烧了个干净。

一切既去,万物成灰。

唯愿安息。

13.

—姬赢—

苏行芷骗了我。

那日监刑回来,锦桃说她现在不愿见我,我念及她的感受,没有强行进去。可日复一日,我终于察觉到异常,强行破门。

苏行芷不在房里。

我找到她的时候,距她逃走已经过了十二天。

她坐在苏家宅子的佛堂里,和从前一样诵经,只是面前多了十几只白瓷罐子。

「你不会怪我吧。」

她没有回头,就知道是我。

我站在门口,心脏疼得发紧。

十几日不见,本就消瘦的她已经没了人的样子,空荡的佛袍下是清晰的骨骼,她坐在那里双手合十,十指血肉模糊,透着白骨。

我无法想象她一个瘦弱得不足八十斤的女人,是如何跑到乱葬岗,如何面对漫山遍野的残尸,将它们烧成灰,带到了这里。

「回家吧。」我的声音带着颤抖和乞求。

我隐约觉得,她不会跟我走,她不会回去了。

果然,她转过身来,脸是比纸更甚的苍白。

「姬赢,你一直好奇,我是何时认出你的。」

我神色一动。

「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她点燃佛像前的蜡烛,火光衬得她的脸有些虚渺,「我是见过你的,在八年前。」

「八年前?」

「嗯,那年你十二岁,姬将军得胜归京那日,我和娘亲正在外面施粥。那日的街道前所未有的热闹,街道两旁跪满百姓,姬将军穿着铠甲,背着长枪,从街头打马而过。战士们跟在他身后,其中最打眼的,就是小小的你。」

她浅笑着,眼里露出缅怀的神色,「你骑在小一号的马上,背着小一号的枪,头却仰得比姬将军都高,眼里满是神采。」

那么久远的记忆,我隐约想起了什么,又一片模糊。

「因为人群实在拥挤,我被挤到了街道中间,一匹战马要踩踏到我时,你飞快跃到那匹马上,勒紧缰绳。」

「马儿仰天嘶鸣,你提着长枪,威风凛凛。」

她的描述一下子触动了我的记忆:「是你?」

「是我。」

我隐约记得,那是一个长得极漂亮的小姑娘,我将她从马蹄下救下,被一时的狂妄自大冲昏头脑。

我说:「哇,好漂亮的小妹妹,不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无婚配,长大后做我媳妇好不好?」

周围叔伯们都笑我。

「小兔崽子,净给你老子丢脸!」

老爹边笑边骂,一把将我捞起来。

我才嫌丢人,在半空中踢蹬着,万千声音中,只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她红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冲我做了个鬼脸。

「那时的我就想,这小将军生得这样好看,若是日后嫁给他,生得娃娃肯定也好看得紧。」

我喉头发紧:「阿芷……」

「终是造化弄人。」她擎着蜡烛走到柱梁边,点燃了纱帐。

火焰冲天而起。

我这才发现,整间佛堂油油亮亮,像是被抹了什么东西。

无边的恐惧让我浑身发冷,我想都不想要冲进火场,然而刚抬起一步,一股强烈的晕眩和无力让我一头栽倒在地。

「别来啦。香烛里有蒙汗药和软筋散,加了五倍。」她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是我们曾经在院子时,她才会露出来的轻松和明媚。

然后,她面向佛像,规规矩矩,端方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佛堂里的火越燃越大,大到已经将她包围,我拼命往门的方向爬:「别……别离开我……阿芷……」

「阿赢,该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她没有转身,依然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别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这样,我们的债才算还得清。」

「不……不……苏行芷……」

烧塌的房梁掉落下来,前一秒还在同我说话的人淹没在火中。

「不——!!!」

14.

—锦桃—

一把大火将苏宅烧了个精光,也将小姐和苏家人烧了个精光。

我不意外。

从小姐逃出将军府……不,从她选择将姬赢带回苏宅时,她已经为自己写好了结局。

所以,姬赢欺她骗她,她不伤,姬赢利用她背叛她,她不怨,姬赢侮辱她糟践她,她不恨,姬赢救她,她不谢,姬赢爱她……她也不能爱。

她是个活着的死人。

现在,她终于死了,不用再受自责与愧疚折磨,不用再受爱与恨折磨,她狠心又干净地解脱了。

我该为她高兴。

可是,姬赢不放过她。

他抱着她的骨灰,日夜请道士招魂做法,呜呜泱泱的神棍们围着小姐叽叽喳喳,这个用剑吓她,那个喷火烧她,我实在不忍,冲进姬赢的房间,抓住这个看起来有些疯魔的男子的衣领,厉声诘问:「你到底要折磨她多久,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她!」

「放过她?」他抬头看我,血丝遍布的眼睛已经不似正常人,「她欠我的没还清,我凭什么放过她?」

「她这一生活的辛苦,她为你姬家赔上了半生,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因为她是苏家人,只是因为她流着相爷的血,就要半生赎罪,就要半生被恶魇缠身,就要活该被囚禁被欺辱,就要死无全尸不得往生,她到底欠了你什么,这样都还不清?!」

他僵直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半生赎罪,半生被恶魇缠身?」

「你以为她出家当姑子,常伴青灯古佛只是为了逃避相爷,反抗相爷吗?」我带着滔天的不平,「姬赢,你去看看佛像背后的密室,那里奉着你姬家满门忠烈的灵位,她为你姬家燃长明灯八年,诵往生经八年,日复一日,从未断过,她是这世上除了你,唯一还记得你姬家所有人名字的人啊!」

姬赢身体颤抖起来,他想要推开我,我步步紧逼:「你不是疑问小姐一个柔弱女子,为何能跑到乱葬岗去,将苏家人火葬,将他们的骨灰带回来吗?」

「姬赢,你当你姬家祠堂供着的骨灰,是怎么来的?」

「是谁顶着漫野鬼哭,一具一具尸体烧掉,一捧一捧骨灰凑起来的!」

「她知你被恶魇缠身睡不好觉,你却不知她为何知道,因为她十岁自乱葬岗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做过一个安稳梦!」

他猛地站起来,将我掀翻在地。

「你胡说!你胡说……她说她不会举报苏琅,她是苏家的女儿……」

「她是没有举报。」我回忆着那天小姐说这些时面上带笑,声音却抖得不行的模样,「所以在你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就将自己和苏家拱手送给你了。」

「姬赢……她是苏家的罪人。可她对不起你的,从头到尾只有这一个姓苏的姓,一身姓苏的血。现在,她还得干干净净,她不欠你了。」

「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

他痛吼一声,跑了出去。

他在被烧尽的苏家佛堂待了七天七夜,守着没有人发现过的密室,看里面长明灯火燃燃。

后来,他放弃了招魂,将小姐的骨灰还给了我。

我带着小姐离去的时候,那个一夜白头的男人目送我们。

我没有告诉他我要将小姐带去哪里,他也没有问。

我带小姐隐居在深山之中,日夜为姬、苏两家逝去的魂魄诵经祷告。

过了几年,我听说摄政王将国家治理得很好,版图扩大到前所未有的疆域,国家繁荣强盛,人民安居乐业。

又过了几年,京都举办了盛大的国丧。

传摄政王姬赢,一生励精图治,为国为民,终二十八岁心血耗竭而猝。

他一生未娶,死前却捏着一个空荡荡的白色瓷瓶,口中喃喃自语:

「姐姐……」

我在。

「姐姐……」

阿十,我在。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

好像有谁在那边回应着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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