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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胜却人间无数

自那日在轮回台内,我见到师尊面具下的真面目后,我就知道,他不会死。

不止他,就连无染的残魄,都未被轮回台诛灭,如今依旧被封印在我的灵脉里,所以我才一直隐藏躲避,生怕被他寻到我的踪迹,将复活无染,再次起驱流魔的统势。

我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一一扫过他身后的众妖族,虽渐觉力竭,却依旧硬挺着一口气,不肯露怯半分,傲骨铮铮,以一人之力与叛军形成了对峙之势,丝毫不落下风。

顷刻,见他们都闪烁着低下了目光,我才缓缓开口,声正朗清:「现在你们该已看清,表面是龙族讨伐天帝,实则是驱流魔为幕后黑手,意图复起魔族统势,肆虐苍生,事到如今,你们还执迷不悟吗?」

场面静了片刻,一个低低的声音自妖族里传了出来:「可是至少东海龙王承诺给我们自由,但天帝统御四界之时,律法规矩甚多,既不能吃人又不能害人,当妖还有什么乐趣?」

「吃人害人,互为戕害就是你们想要的自由?」我眼角眉梢染上凌厉霜色,「各位怕是忘了百年前驱流魔肆虐之时,是如何的水深火热,生灵涂炭!」

我目光凛冽的一一瞧过去,一一将血淋淋的事实点出:「鸟族出现在今日的叛军之中,想必是已经不记得族里曾经消殒的八十一个分支了。

兔王,怕也忘了被驱流魔左将军抢走,蹂躏至死的爱妾了。

河马族最受尊敬的大王子,于成年礼上被驱流魔左使亲手捏碎了元神内丹,河马王就一点都不恨吗?

更别说猴族只是与驱流魔拌了两句口角,就被熔岩覆灭了整个花果山,曾经的极乐仙境现今已然成了荒山野岭,寸草不生。

无数的妖族皆因驱流魔而减少、重创、殒没,日日看他们脸色过活,这样的日子近在咫尺,你们就不惧怕吗?

天界律法,是约束,也是保护,自玄渊继任天帝以来,各界修生养息,欣欣向荣,四海升平,谁能说出一句不好吗?」

我句句从容,字字珠玑,言之凿凿将各族的老底都掀了出来,众妖面面相觑,一时竟讷讷无言,不知从何辩驳,皆有了跃跃欲退的神色

师尊嗤笑一声:「你以为劝服了这些乌合之众,就能拦的住本座?」

他目色骤冷,他唇角蕴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眼中寒凉如冰渊,一字一顿轻却如刀落入耳畔:「痴心妄想。」

我不卑不亢道:「是痴心妄想,还是以理服人,师尊很快就知道了。」

他缓缓行至我的身前,止于半步之外,气势威赫,语色压迫:「念在你我师徒一场,你若在此时弃暗投明,本座便饶你一命,只要你杀了玄渊,这四界之主,依然是你。」

我缓缓摇头,毫不畏惧地看着他,语气坚决:「弟子心意,一如从前,不曾变更分毫。」

他目色如渊,缓缓启唇:「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让开了?」

我目光坚定,不动如山。

「很好。」他轻挑一挑眉,话音未落,已骤然抬掌袭来,不及反应,一团刺目的银光已乍然到了眼前。

正千钧一发之际,玄渊疾速揽起我堪堪躲过,又疾速催动内丹,双指快如闪电地凌空一划,便见一条金龙怒吼着向师尊飞去。

师尊眉宇锐凛的眼锋扫来,手腕微扬,便自掌心猛蹿出一条通神闪着银光的墨龙,迎着金龙呼啸而上,一灿金一墨银在空中迅疾交汇,缠斗不休,飞火迸溅。

师尊一双凤眸双目如寒刃投来,复又发起攻势,而玄渊元神已然虚竭,此时又抱着我,不免渐落下风,被师尊的术法震击在心口,虽又被我强行挡去半成力道,但仍威力巨大,冲击的我俩平地飞起,又重重摔落。

尉迟见状连忙自后面托了一把,玄渊却因伤上加伤,口吐鲜血,无力再起,我亦是滚落几圈,不顾一己之身,捂着心口向玄渊爬去,急急从怀中掏了数颗仙灵草炼成护心丹给他服下。

「别怕,我在。」 玄渊艰难覆上我的手背,轻轻握住,但内力却已近乎枯竭,气息微弱,已是半昏迷状态。

我哀痛出声:「玄渊,你若有半分差池,我也定不独活!」

师尊冷嗤一声,趁胜追击,尉迟见状挺身迎战,而谷音亦不忍见父母厮杀拼命,虽自知不敌,却仍挺身上前助力,却被师尊狠狠拍落。

「谷音!」

我大叫一声,心血上涌,眼前一黑,完全救抢不及,说时迟那时快,斩星纵身一跃,便将谷音拦腰接住,复又转了一圈才将师尊掌力余威散去小半,但谷音已是伤上加伤,哇地突出一大口血来,那血里鲜红中掺了灿金,是心头之血,再定睛一看,谷音的神魂大震,飘飘渺渺的似要离身。

我心中大痛,却力有不逮,只见斩星将虚弱的谷音扶倚在自己身上,又对我道:「医仙姑姑,你别担心,我会救她。」

他目光深邃的瞧着谷音,半晌,轻咬了咬唇,似乎做下了什么决定,手腕翻转,指尖微动,便有烁闪的荧光凝聚,他缓缓将掌心覆在自己的双眼之上,片瞬之后,手再拿开,灿金双目已是浑然乌色。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毫不犹豫的便要将灿金瞳眸舍予谷音,而我在此刻,骤然明白了卜石所示的神卦『共生共存,并蒂同脉』的含义。

却见黑影一闪,他的腕子猛然一震,待师尊飘然落停之时,投眼望来,已是一双烁金闪闪的狭长凤眸。

他摘下铁冷的面具,随手一扬,便在空中化作几缕墨银黑烟,飘飘洒洒,如落飞火,衬得他俊美无俦的脸愈加妖孽明灿,他微微一笑:「这双灿金瞳,还是在本座的眼里,最为适合。」

「是吗?」我沉了心,孤注一掷的开口,手死死地攥紧,掌心已经沁出细密的汗来,我有一个杀手锏,这个杀手锏足矣击垮师尊,但必须时机恰合,必须一击即中。

「若是鹊羽姑娘知道,她苦心孤诣五千年,赔了性命复活的心上人,是如今这般模样,师尊还笑得出来吗?」

师尊霎时怔住,双目如刀在我面上剐过,血腥之意昭然若揭:「你知道的倒不少。」

我当然知道,这些年来,我在天、魔、妖、人四界交汇的灵山多番打探,深入上古部族,了解了万万年前的天魔两界野史秘辛后,我就明白了他的目的,也清楚这世间,根本没人能阻止的了他。

因为所谓天地九重天中的最强法器,连接现在与过去的轮回台,就是他所铸创,而他逆天而行,轮转时空,为的,是复活那个名为任鹊羽的凡女。

她是师尊的软肋,是他唯一的心之所念,是他颠覆天界的最终目的。

当年的惜衡天帝为了将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任鹊羽魂魄找回来,散尽元神,寻魂聚魄,若失败,天帝会身死魂灭,若成功,二人便会一起复生,所以师尊只要找到惜衡天帝的转世,便找到了任鹊羽的投生之魂。

「师尊,我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鹊羽姑娘重生,但她若真的复活,见到今日场景,会作何感想?她真的愿意以天下苍生为代价回来,真的愿意踏着这尸山血海过活,真的愿意……见到你如今滥杀无辜、囿于心魔的模样吗?」

我见他面色微凝,索性不怕死地再加一句诛心之言,「她的挚爱,究竟是那个曾救她于水火危难的良善少年,还是如今孽债累累,宛若地狱恶魔的你?!」

 「放肆!」

他目色骤凛,厉喝一声,凌空一抓,闪烁着寒光的诛魔剑便在手中现行,直直朝我刺来,却只见我周身光芒大盛,翠色流波乍现,挡开了他的攻势。

他冷笑一声,不屑地嗤讽:「区区一片蛇鳞,就能拦的住我吗?」

话音未落,他又自掌心蕴起加强了术法,诛魔剑霎时剧烈摇晃,铮铮作响,九天神雷都被引到了剑上,亮银烁烁的闪电更是激出灼灼火光。

他毫不留情地向我刺来,我自知躲闪不过,只闭紧了双目等着那致命的一击,却在近在咫尺的一瞬,周身烈风铮铮作响,我的眼前便有金光骤然迸射,接着额头便浮显一羽烫金龙鳞熠熠生辉。

我下意识地睁眼,师父正失神地望着我,不敢置信地呢喃:「眷眷……」

我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头疼得快要炸开,耳边亦是嘈杂至极,恍惚之中断断续续听得周围渐起议论之声。

「那是什么?」

「是聚魂鳞!」

「什么是聚魂鳞?!」

「聚魂鳞是上古禁邪之术,需将天帝元神生生摧毁成粉,抛洒三界六道以搜寻残魂残魄,重聚于龙之唯一逆鳞,便可活不能活之人,简而言之,就是以命换命……」

「你是说她就是……惜衡天帝……舍了元神……」

「住口!」师父突然斥喝出声,几步行至我的面前,神色极为复杂地凝视着我。

我头疼得厉害,额间激烈的痛楚在瞬间蔓延至全身,仿佛有无数个记忆片段将我割成了无数的碎片,又重塑般的排列组合,四肢百骸中也像有无尽的真火在灼烧流窜,将我的脉络筋骨碾成一寸一寸,再拼接成新的灵魄神魂。

我痛苦地捂着脑袋,实在受不住这疼楚,大口大口的喘息,像濒死的鱼,眼泪混着冷汗簌簌下落,几乎将我的衣衫浸透,整个人都是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师尊面上闪过不忍的神色,一双灿金瞳眸烁闪明灭,终是缓缓抬了手,将颀若修竹的指节微微一动,便带着轻盈的光点落在了我的额头,冰凉的指尖一触在我的肌肤上,就像是融进了三月的春泉水,抚平了我经络中的鼓躁与暴动。

我像是从梦中骤然醒来,胸口不住起伏喘息,心有余悸地望着神色已然变得缓和关切的师尊。

他静静的望着我,目色复杂,恍若深渊,似是一不小心,便将人卷入那万劫不复的悬崖海底。

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你,爱他?」

我怔了怔,点头应声:「是,我爱他。」

他咽了咽,目中霎时有繁杂的情绪翻涌,却被他不着痕迹的尽数压了下去,只涩声道:「……好,好……」

他点一点头,收回了手,指尖离开额头的一瞬,似乎也将我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抽离。

他目色深邃的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须臾,缓缓合拢,似是在握着什么珍贵无比的东西。

我惶惑地看着他,总觉得不过短短片霎,他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忍不住叫道:「师尊……」

一连叫了几声,他似才回过神来,含糊地应了应,微微敛目,思忖了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鹤羽,你还记不记得……师傅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这问话的深意,只禀实答道:「师傅的尊名,是无疆。」

「是,我叫无疆,」他目中隐隐有了泪,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晦涩低喃,「是魔族少主。」

他的话音未落,我只觉耳畔霎时静了下来,只余一片模糊的沙沙声,脑海深处的某些零碎片段突然鲜活了起来。

「我叫无疆,是魔族少主。」

「我叫鹊羽,父母都叫我眷眷,取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意。」

「你不怕我吗?」

「你救了我,我怎会怕你。」

「我可是魔族少主,人人都怕我。」

「我不知道什么魔族少主,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父亲说过,君子论迹不论心,更不论出身。」

记忆并不连贯,只是一些闪烁的画面,似乎时光荏苒,春去秋来,那少年明朗的嗓音带着几分紧张赧然,又低低响起:「那……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眷属。」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我的脑海,让我的头又剧烈的疼了起来,几乎要生生将我撕裂一般,就在我受不住叫出声之时,师尊的手又探了过来,我额头一凉,便觉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了我的体内。

待我再恢复正常,只觉怅然若失。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刚才的记忆,而师尊的脸色煞白如雪,就连唇瓣都是苍青的眼色,我惊诧道:「师尊……」

他却微微一笑:「无妨。」

说着骨节分明的指节在双目一扫,又向着谷音的方向微扬了扬,他的眼眸便又变回了碧波如荡的浅褐色,温色款款地望过来,缱绻至极:「放心,一切交给我,你……好好的。」

他说完肃着神色后退一步,突然单膝跪了下来,脊节挺拔,掷地有声:「无疆愿率魔族众人,拥立帝后,恒统万古,保四海升平,护八荒安宁。」

我心头大震,急急跪下:「师尊如此大礼,使不得……」

他却已化指为剑,扬手一挥,半截衣角便应声而断,娓娓坠落,他哑涩开口:「自此后,你为仙界天后,我为人间镇守,师徒之情,恩断义绝,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我大惊失色:「师尊……」

「臣,告退。」 他完全不容我置喙,起身离开,干净利落。

我看着他寂寥萧瑟的背影,不知为何却心痛如绞,似有几分压抑在血脉灵魄里的执念,即便孱孱的像纤弱的蝴蝶,仍要倔强地挣扎着破茧而出。

「师尊。」我开口叫住他,几乎是哀求一般的语气问道,「师尊可曾听过……沼海深处,桃源之地?」

我紧紧地盯着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执着至此,甚至满腔都是翻涌沸腾着的迫切期冀,似乎只要证明这个地方存在,就有什么会不一样了。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回身,却又止住了动作,只偏了偏头,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目色深远地静默半瞬,他的喉头微动,暗哑低涩的嗓音便传了过来:「……不曾。」

这两个字明明说的很轻,却似有千斤重,重得仿佛我脑中某根弦也随着断了,心里空茫的发疼,如同吞了三月青涩的梅子,又酸又苦。

正落寞着,又见他停了脚步,心头蓦然升起几分希望,只迫切地望着他,却听他压抑至极的声音传来:「世间……没有桃花源。」

如惊雷炸在耳边,我心中大恸,泪便翻腾着涌上了眼眶,滚滚而落,恍然间,竟有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给我留下半缕的念想,我目中泪珠莹然,滴滴坠落,隔着层叠的朦胧望着他决绝的身影,心知自此一别,余生难见,于是徐徐跪地,郑重行礼:「不肖弟子巫鹤羽,谢过师尊教养大恩。」

不知过了多久,被灿金瞳眸疗愈谷音站到了我的身侧:「娘亲,我来为你治伤吧。」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她,心里空的厉害,泪却止不住地下落,她极为担忧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我,心疼地皱眉:「娘亲,很疼吗?」

我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有, 只是觉得,我好像……失去了很珍贵的东西。」

「没关系,你还有我。」玄渊自身后拥来,暖热的胸膛贴紧我的后背,让我有了一种孤舟归港的平稳安宁。

「是啊,我还有你和音儿。」我轻轻应声,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总像是缺了一块。

很久很久之后,我又见了师尊一面,还是没忍住劝他:「若是鹊羽姑娘还在,必是见不得师尊如此寂寥。」

他只面色平和地望着我,一双浅褐瞳眸犹如秋日澄澈的抚仙湖,熠熠闪烁着暖日的金色余光,极是通透润澈,浅浅地映进我的倒影,沉静地开口:

「她想我活着,我便永生永世不死。」

「我已孤身一人万万年,自此后,将继续孤身万万年,再无数个万万年。」

「这世间该至少有一人记得,鹊羽最初爱的,是无疆,魔族少主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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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渊受伤太重,一直昏迷不醒,我心知若如此下去,必将性命垂危,可不眠不休地照料他,方法用尽,却都不奏效。

我心里的绝望越来越重,几乎痛不欲生,难道命运真的这么残忍,我们分别百余年,再见之日竟成死别之时?

正出着神,只听「哐当」一声,一股凌厉的夜风猛地将窗户吹开,我抬眼望出去,窗外月色如水,星辰闪烁。

那日在姻缘树下,也是如此月光辰景,我懒散地倚在树上,欣赏了他疏朗高澈的俊颜半晌,随性地一抬手,将他设下的结界撤了,霎时便洒进一天一地的朦胧月色和漫天星光。

他睁开凤目,一双清隽双眸望来,眼中是毫无睡意的清醒净澈,比这漫天繁星还要璀璨些许。

我肆意飞扬地笑:「一起看星星吧。」

他没有应声,又抬指设下结界,合了眼不再理会我。

我不以为杵,不以为杵,反而饶有兴致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人家有一首诗叫《鹊桥仙》?」

我远望灿烂星辰,轻轻启唇: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我停了停,见他依旧闭着眼,丝毫没有兴趣的样子,便住了口,不再自讨没趣。

却刚合了目,就听他缓缓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的音色低沉而朗逸款款,正适合念这般如梦似幻的诗句,只两句,便让人入迷,心似乎也软成了一汪春水,只待有人掬起一捧,便能尝到甘醇四溢。

我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立刻翻身坐起,眉眼弯弯地说道:「玄渊,你相不相信,我跟你打赌,总会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的与我一起看海看月亮。」

他没有回答,好半晌,才轻地不能再轻地说道:「……痴人说梦。」

彼时我已迷迷糊糊地快要入睡,闻言便下意识道:「如果你是梦,我情愿做痴人。」

很久很久之后,我的气息是已沉睡的平稳,才随着风旋起了一句清清淡淡的「相信。」

冷风倏地刮过,将沉湎回忆的我拉回了现实,我唇角的笑意渐渐落了,又凝上几许苦涩。

我将窗户支起,慢慢地躺在了玄渊身旁,一双眸子胶着在他挺括的侧脸上,顿了半晌,柔声道:「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天界魔界,没有恩怨纠葛,更没有求之不得,只有你我,我们在波海卷浪的海边漫步,在绵软细粟的沙滩上奔跑,在绚烂璀璨的夕阳下嬉笑,无忧无虑地追逐打闹,我从没见你那么开怀过,还坏心地拦腰抱起我,我害怕地叫着喊着放我下来,但心里却像蜜一样甜,知你不会摔了我,便有恃无恐地扬腿踢脚,尽着折腾你,你果然将我抱得很稳,还肆意大笑。」

我嘴边笑着,眼泪却簌簌落了下来,那是我做过最美好的梦,一梦经年,痴念入骨。

「渊郎,等你好了,我们去看海吧,在海边看星星看月亮。」 我轻轻道,目光在他俊逸的脸色痴凝地流连,或许,不能同生,但可同死也是一种浪漫。

但是我没能再想下去,随着一声「好」,有力的臂膀倏地环起,将我一把圈在怀里,随即沉郁的嗓音在耳边低低响起:「看来是你赢了,我要乖乖的陪你看海看月亮了。」

我猛地转头看他,眼睛睁的大大的,却依旧朦胧一片,快速地眨了眨眼,生怕眼前的只是一时幻想,却忍不住将嘴角也弯的大大的,又哭又笑,若这仅是美梦,我情愿永生沉睡不醒。

玄渊唇边扬起温柔若春江的笑容,漫天星光皆在他眸中,映出款款深情,与我额头相抵,目光交缠,吐息交错,气温骤然升高。

旖旎氛围之中,他轻抬起相的削瘦小巧的下巴,如蝴蝶羽翼般的吻绵绵密密落下,浅浅勾画相的唇,轻柔吮吸,焦灼痴缠。

我眼眸轻闭,乌浓的羽睫微微颤抖,如刚入人间的瑟瑟雏鸟,无意识的轻哼自唇边泻出:「渊郎……」

玄渊眸色骤然加深,眼中像是燃着一团烈火,激烈炽热,旖旎缠绵不绝,只觉喉间干渴难耐,直欲将相拆吃入腹,好平复那焦灼急切的渴望,眼前人是他多年所求,一生中唯一想要。

骨节分明的手抚上我纤细白皙的脖颈,触感柔滑软腻,指尖轻轻一挑,衣衫纷飞,入眼的便是一片冰肌玉骨,让人不禁叹息呢喃:「鹤儿,鹤儿……」

我轻轻应声,绵软嘤咛,只觉他灼热的气息轰烈地落入我的耳脉,圈缠住四肢百骸:「鹤儿,给我……」

他柔软的唇侵上她鲜红欲滴的耳尖,辗转蹭磨,呼吸热烈而潮湿,气息如一把炙红小箭冲进我的耳廓,唰地斩断了脑中紧绷的弦,只觉腰间倏地袭上灼人的温度,一路攀爬至背上,疾速蔓延开来,如烈火焚烤,恍若漫天大火在身体里翻卷波涌,热浪滚滚,直将两人都烧成湮尘灰烬,缠绵悱恻,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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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渊醒了的消息次日便传了出去,蛇君、狐王、狼王和虎王一早便过来探望,他们斗闹惯了,尤其狼王素来嘴上没个把门的,若不是狐王每每都及时提点,怕是早已将三界得罪了个遍。

一进门,狼王语气就酸溜溜的:「你这老儿的伤没白受,拐回一个美貌医仙做天后,不像我们,不止要被你老婆用天银针扎,平素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

玄渊得意一笑,眼角眉梢俱是舒展惬意,头一回觉得狼王的话颇为顺耳:「那是自然,你今后小心点,再胡说八道我让夫人一针扎哑了你。」

狼王冷哼一声,忽的想起前极日被银针支配的恐惧,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待他们笑闹完,我扶着玄渊坐下,便向尉迟走过去,将修复好的翠雪玉瑶蛇簪递给了他:「蛇君的雪玉簪那是被师尊击碎,我用我原形神鹤的颈羽化作了细密的天丝将碎玉合在了一起,虽比不上原来的威力,但至少还能护心之用,还望蛇君不要嫌弃。」

他怔怔地接过,指尖将雪玉蛇簪轻抚了抚,轻道:「怎么会嫌弃,坚不可摧的神鹤颈羽,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珍贵上品。」

我点了点头,又后退一步,深深躬身朝他行了一礼:「蛇君多次相救我们夫妇二人,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使不得,小医……殿下言重了。」他下意识避开,容色滞了滞,犹豫半晌,才又问道:「我是应该叫你巫主,还是贺无无。」

我释然一笑:「巫鹤羽已死,今后我只是贺无无。」 

狼王耳尖嘴快,平日常听狐王打趣尉迟,此时一听到「贺无无」三个字,说话也不过脑子,指着我对尉迟惊讶道:「贺无无?那不是你常提那位小医……」

尉迟神色一变,眼疾手快地一把捏住他的嘴,将他剩下的话尽数吞进嘴里。 

狼王一时挣不开他,骂骂咧咧的要动手,口中还在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

尉迟一脸恨不得封了他的嘴的表情,掐着他的颌骨警声道:「你给我管住你这张臭嘴!「

狼王不干了:「你说谁是臭嘴?」

尉迟也没甚好气:「你是臭嘴!臭嘴是你!」

「我怎么臭嘴了?我就是问问你那小医……」狼王话未说完,已被狐王一把捂住嘴架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与众人道:「这老儿嘴里不干不净的,我去带他洗洗嘴。

众人早已习惯他们嬉笑打闹,俱一笑而过,并未在意。

直到去了外面,狼王还颇觉冤枉,满面委屈要说他这辈子嘴里最干净的一日,今天若排第二,就没有排第一的了,今天他话都没说几句,连跟尉迟的吵嘴都少了许多,直到出去被狐王教训一通,才忽的恍然大明白,嘴皮子都不溜了:「你是说天帝老儿……和蛇君……他们俩……这……我……小医仙?」

狐王点了点头。

「那他完了,」狼王语气中满是同情,「人家夫妻俩看起来就心意相通,两情甚笃,彼此眼中全无他人了。」

狐王难得地肃了脸色:「所以你在蛇君面前,少胡说八道。」

狼王立刻捂了嘴,瞪圆了一双翠幽幽的狼眸:「不说不说。」

他当着狐王的面儿虽信誓旦旦,转眼就忘到了脑后,再加上好奇心抓心挠肝的驱使,便在我和玄渊送众妖王出天宫之时将我拉到了一边:「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你不是蛇佬儿的女人吗,怎么又跟天帝……」

他虽是悄悄话的架势,可在座的无不适耳聪目明,术法精湛之人,我听完亦是噗嗤一笑,解释道:「蛇君当时那么说是为了保我性命,不得不为之,至于我与玄渊,确是夫妻。」

「原来如此。」 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突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朝着狠狠瞪他的狐王瞧过去,几乎带了讨好求饶的语气道,「你别瞪我,我就是好奇。」

狐王闻言冷哼一声:「言而无信之妖,不配与我说话。」

虎王见他们斗嘴惯了,笑呵呵地出来打圆场:「想必天界喜事将近。又适逢大战告诫,三界皆可普天同庆,到时候可别忘了虎族的喜帖。」

玄渊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待众人离去,玄渊看了看我,忽地低声道:「夫人,大喜之日该定在何时好呢?」

唰地一下,我瞬间便被无边的绯色淹没,羞赧非常:「谁是你夫人!」

玄渊拱了拱手:「自然谁应声谁是孤的夫人。」

我红着脸啐他:「不要脸!」虽是骂言,却宜喜宜嗔,面若桃花,自有一派风情。

玄渊不以为杵,轻轻将我揽住,道:「你刚刚管青蛇叫什么?」

我不解其意:「蛇君。」 

玄渊追问:「那你叫我什么?」

我老实答道:「玄渊。」

「出门在外你这么叫,别人都不知我才是你夫君。」 明明是在大吃飞醋,他却说得一本正经。

我糗他:「天帝陛下都多大年纪了,还吃这干醋。」

他却一本正经:「不管多大年纪,醋都是要吃的。」

我甚觉好笑,反问道:「咱们到哪里都走在一起,怎会有人觉得咱们不是夫妻?」

玄渊挑眉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呲出一口小白牙:「你现在承认咱们是夫妻啦!」

我这才发觉自己被他下了套,羞恼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玄渊连忙哄道:「不气不气,叫声好听的来听听。」

我被他缠的没有办法,气极地拿手肘怼了他一下,却听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手捂着肋下大声叫痛。

我自知失手,忙歉疚地扶住他:「对不住,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疼不疼?」

「好疼、好疼~」玄渊大叫两声,竟一歪头晕了过去。

我大骇,连连叫道:「渊郎,你别吓我!」

玄渊睁开半只眼,一脸坏笑:「哎~真好听!」

我自知又上了他的当,当下气的不想理他,转身擦掉刚刚急出来的眼泪。

他知道自己玩过火了,连连伏低做小赔不是,好话说尽,才换得我再展笑颜。

三月之后,我和玄渊的婚礼如期举行,八抬大轿,十里陪嫁,百里红梅映雪,天宫门口垂着绣满喜字的正红绸带,漫山遍野挂了无数的大红灯笼,当真华灯若乎火树,炽百枝之煌煌。

我头山戴着绚丽生辉的明珠凤冠,里着圈金珍珠正红鞠衣,外穿前后彩色金线绣成的大红袖衫,身披墨青织金云霞凤文霞帔,束以莹莹生光的墨色银鱼纹腰带,配以十玉十三金,华贵非常,风仪倾世。

入了洞房,虽知不会再有变数,我仍不免忐忑羞怯,心中曾设想过重重情景,只这一种是我不敢企及的奢求,当日一别,只道余生无缘再见,不料竟有朝一日能解开心结,有情人终成眷属。

贴着大红喜字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紧张地手都缩了起来,紧紧攥着衣角,忽的闻得耳边劲风一扑,玄渊已飘至身前站定。

他拿起一旁秤杆轻轻抬起盖头一角,却不揭开,反而唰地一挑,半边盖头在空中滑起复又落下,他已趁此间隙一头钻进盖头,一张俊雅非常的脸便出现在了眼前,暖色的烛光渗透进红盖头,在我俩的面上俱映出灿灿绯色云霞。

我吓了一跳,慌乱羞怯地瞪圆了杏眼,目光流转,春水朦胧,潋滟含颦,在似火的嫁衣映衬下,娇媚婀娜,顾盼生姿。

玄渊眼眸略微一恍,随即爽朗一笑,突地将我抱进怀里,一瞬间周身鼻间俱是他身上盈动的清冽酒香,让人沉醉,心念沉迷。

「抓到你了。」他温柔呵气,像是对待一个调皮的猫儿,剑眉星目下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凝视我,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深湖水,映出我红透滚烫的面容,他倾身啵地一声亲了我绯红透粉的小巧鼻尖,笑得如同得了糖人摊子的孩童:「抓到你,你就是我的了!」

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一手环住我不足一握的盈盈细腰,一手自后轻扣纤长雪腻的脖颈,欺身向前欲吻。

我却在最后一丝理智被烧净之前,连忙伸手抵住他的胸口:「渊郎,别,我有身孕了。」

玄渊怔愣一瞬:「什么?」

我将他温厚的手掌覆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玄渊一瞬间像是被点了穴一样,随即双目迸射出狂喜,上下快速打量了我一眼,不可置信道:「我要当爹了?哦不对,我又要当爹了!」

他一时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忙将手撤回,生怕压到了我,但是又忍不住缓缓亲近,慢慢轻抚,指尖微颤地感受这腹中小小生命。

「鹤儿,我竟然又要当爹了!」玄渊不敢置信地一再重复,言笑晏晏,眉眼弯弯,衬得眼中星星闪闪泪光,仿若千树万树梨花开,须臾间能令天地失色,又犹如织了一张柔软绵密的网,层层将我这猎物卷裹收紧,而我心甘情愿坠入其中,永不叛逃。

我亦是激动不已,热泪盈眶:「是,你要当爹了。」

「我们要一起抚育孩子了。」玄渊忽的跳起来,一时不知该坐还是站,离近还是远,手足无措道:「我,我应该做些什么?」

我温柔地拉住他的手,慢慢将他拉近,轻轻扣住他的脖颈,缓缓压下,四目相交,深眸相对,气息缠绵,媚眼如丝,呵气如兰:「你应该吻我。」

玄渊腰背瞬间僵直,呼吸一滞,随即毫不客气地压了上去,双唇相接,双手交缠,耳鬓厮磨,抵死缠绵。

【完结】

【玄渊、鹤羽和无疆的前世纠葛,在本专栏第三篇《白切黑月光》】

稍微解释一下:

1.    设定是天帝和孽童同时出生,天帝黑眸,孽童金瞳,天帝修善,孽童作恶,天帝该继位的时候,杀掉孽童,夺得金瞳,即可承继天命。

2.    无疆是前几代的孽童,投生成了魔族少主,心地善良,立志要带领魔族做好事,改变世人对魔族的偏见,但自己的心上人却因为世俗偏见死了,所以黑化了。

3.    第一次天魔大战,表面看是老天帝毁约,诛杀了魔主,但其实是无疆的谋划,他作为魔祖,隐瞒了身份,假作是魔族长老,从小暗中培养玄渊的同生孽童无染,后来让无染误会魔主逼迫鹤羽联姻。

无染是真爱鹤羽,但也是真病态,直接决定要干翻天魔两界,但是又怕鹤羽知道了恨他,就把鹤羽困在了虚空界,自己带着驱流魔把屠尽魔族,然后栽赃嫁祸给天界,并以此为借口攻打天界。

天界仙君本身是去喝喜酒的,酒水提前被无疆做了手脚,所以仙君们毫无抵抗之力,最后被无染颠覆了统治地位,所以魔族和天界其实都是受害者。

4.    鹤羽知道真相,但是无力抗衡,所以假装不知道,等待时机。

玄渊和无染这一代,因为是孽童提前发起的进攻,就预示着天帝渡劫失败。鹤羽从卜石上看到玄渊必须极恨极爱,极贵极辱,才能突破天劫,所以用了囚禁羞辱的办法,同时启用情思诀,通过灵修让玄渊神不知鬼不觉地吸取自己的修为,疗愈伤骨,代价是她会死。

5.    跳轮回台必死无疑,但是鹤羽身上有无染残魄和天帝命格的聚魂鳞保护,所以只是无染残魄和龙鳞被削弱,鹤羽还是活下来了,但鹤羽不知道聚魂鳞的存在,只以为是是无染残魂的效果。

6.    第二次天魔大战,因为鹤羽的灵魄被天帝命格的聚魂鳞掩盖,无疆不知道她是自己心上人的转世,击碎了蛇簪,要杀了她的时候,聚魂鳞触发了保护机能,护住了鹤羽,无疆这才知道她就是自己的心上人。

无疆本想破了鹤羽的聚魂鳞让她恢复记忆,但是恢复记忆的过程太痛苦,他实在不忍心,就问鹤羽是不是爱玄渊,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决定隐藏过去,成全鹤羽现今的爱情,所以把鹤羽的记忆抽走了。

但是鹤羽的上一世对无疆用情至深,即便记忆消失,刻在元神灵魄里的执念却不愿消散。

7.    无染是无疆的一魄,与无疆的感情一脉相承,所以会爱上鹤羽,但斩星是有自己的命格的,名字就不再以『无』字开头,他爱的是谷音。

8.    玄渊、鹤羽和无疆的前世纠葛,在本专栏第三篇《白切黑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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