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虐文作者。
把读者虐得吱哇乱哭是我平生第一大爱好。
然后我就遭天谴了。
1.
我穿越了。
我穿进了我写的虐文里。
不慌,老套路,虐文作者穿进自己写的虐文被虐的这种小说我也写过——但只要我手握剧本还有谁能奈何得了我?
问题不大。
此刻我右脚边正倒着一个一袭白裙梨花带雨的柔美少女,左脚边站着一个面色阴沉气场强大的冷酷男子。
但问题不大。
据我判断,我目前的角色应该是我写过的某篇豪门虐恋文里的坚强草根女主。
「呜呜呜……哥哥不要怪姐姐……姐姐不是有意把我推下楼梯的……」
地上小白花似的少女哭得我见犹怜,对上我投去的目光,她更是受惊小鹿似的瑟缩一下,「不,不是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楼梯的,真的,真的和姐姐没有关系!」
我:「……」
再看那边的霸总,臭着脸一副全天下都欠他钱的狂拽模样,不用想我都知道他接下来一定会丢失大脑一样相信这朵白莲花的鬼话然后怒不可遏地对我开启嘴炮羞辱模式。
毕竟是我写的文,这种狗血套路我再了解不过了。
初来乍到,我决定还是先礼貌性配合他们一下。
于是我眼中闪过三分难以置信两分顽强坚毅再加上四分隐隐期待以及一分数学不好的扇形图,微启我抹蜜的小嘴,「我……」
「闭嘴!」
只冒出一个字,两步外的霸总就不出所料地打断了我,他先是冷酷地瞥了我一眼,随即单膝蹲下身,朝白莲花伸出他骨节分明好看死人的手。
见状,地上的白莲花也咬着嘴唇眼含泪光,轻轻搭上她的小手,白莲花既感动又羞怯,「哥哥……」
「走。」不待她说完,霸总就动作麻利地一把拽起地上的白莲花,「调监控去。」
我:?
白莲花:?
调什么?监什么?监控什么?
这要调了监控搞清事实那接下来几千章的虐恋情深还怎么演下去?你当这是《走近科学》吗?
另外话说「监控」这种高科技设备不是早就在无脑虐文里灭绝了吗?
你有这种高科技设备你还怎么合理恋爱脑啊霸霸?
「等、等一下,哥哥等一下……」同样没想到霸总会是这种反应,做贼心虚的白莲花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只可惜她人瘦体轻,整个人几乎是被霸总拖着走,一路拖拖拽拽急得连哭都忘了。
见此情景,一旁的我也看不下去了,两步上前就拉住霸总的另一条胳膊,「站住,你给我站住!」
被我一拽,霸总停下脚步,回头不解地看向我。
「调监控是什么鬼?我不记得我有写过……」我咳嗽一声,「咳,我是说我不记得楼梯这儿有装监控啊?」
「嗯,我昨天才装的。」霸总语调平淡,像是在说「我昨天吃过了」,「事实上现在整栋别墅除了厕所我都装上了无死角红外线监控摄像头,为的就是解决今天这样的情感纠纷问题。」
我:「……」
白莲花:「……」
我看你才有那个大问题。
眼见霸总说完又要继续走,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十指相扣锁住霸总的胳膊就试图阻止他——
然后我和白莲花就这样一人一个胳膊过年杀猪一样被霸总在地上直接拖走了。
2.
问题不大。
虽然我和白莲花两人被霸总一路拖着从餐厅拖到了客厅,再从客厅拖到了后院,白莲花的发夹被甩飞了两个,我的拖鞋也被蹭掉了一只。
但问题不大。
身为手握剧本的作者,就算剧情走向有一点点变动也没关系——
我根本没在怕得好吗。
也就在这时,拐角处突然杀出一个桃花眼微笑唇眼下还点一泪痣的漂亮男人。
一看见他,我眼睛都亮了。
「我去!」我下意识脱口而出,「男二!」
而那个长得像是桃花成精的妖孽男人瞧了瞧我们三人连连看似的奇怪姿势,挑眉道,「你这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我再给你一个大嘴巴呀咿呀咿呀呦~
险些跟着他一起唱出来,我及时闭住嘴。
被他这样堵在门口走不过去,霸总冷眼扫射,似有不悦,「让开。」
而桃花精只是懒懒地抬抬眼皮,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不让。」
俗话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眼见两人间的空气逐渐焦灼,无形中有千万电光交错碰撞,我咽了咽口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盼着他俩快点打起来。
果不其然,下一秒霸总松开我和白莲花,气势汹汹地大步上前直逼桃花精面首——
然后低下头,犯错小学生一般闷声道,「对不起。」
桃花精叹了一口气,无奈又宠溺地抬手揉乱他头顶雕塑似的完美发胶,「不长记性。」
我:「……?」
我懂了,小丑竟是我自己。
再看身侧鸭子坐的白莲花,瞪大眼睛木在原地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对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像是终于想起我的存在,桃花精手点着霸总肩膀绕过霸总身边,居高临下地眯眼望向我,「男二——嗯?」
被他这个尾音上勾的「嗯」激得心脏猛地一缩,我本能地就想往后退,然而我的手腕随即被霸总握住,挣脱不掉也动弹不得。
我被控制,桃花精又跟着逼近一步,背着光投下来的大片阴影将我整个人笼罩,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你……也觉醒了?」
他泛凉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
乱套了……
此时此刻,我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从这个被剧情掌控的混蛋世界。」
这个世界,乱套了。
3.
问题不大。
从后院到客厅,再从客厅到餐厅,我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一切如同电影倒带一般飞速倒放回去,各种颜色糅合又分开,人影模糊又消失,最后白莲花倒走着重新躺回我的右脚边,而霸总也重新站回我的左脚边。
但问题不大。
「呜呜呜……哥哥不要怪姐姐……姐姐不是有意把我推下楼梯的……」
地上的白莲花重新梨花带雨,若无其事地表演远胜连冠奥斯卡的女演员。
见我看她,白莲花照例一抖。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楼梯的,真的,真的和姐姐没有关系!」
再抬头撞上霸总那满是习以为常的眼眸,我顿时了然了一切。
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没错,就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我拍着胸脯用力点头,一副生怕别人替我解释的急切模样,「不用担心,我现在就报警自首,争取坦白从宽减轻罪刑重新做人!」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正气凛然,地上的白莲花戛然止住哭声,她仰头呆愣愣地望向我,仿佛我刚从精神病医院里逃出来的。
「好妹妹,我们不要再争了好吗?」见她这样,我再接再厉地蹲下身,殷殷切切地拉住她的手,「不如这样,一三五他归你,二四六他归我,星期天给他放一天假我们出去找野男人潇洒怎么样?」
白莲花:「……」
白莲花:「……好、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霸总:「……?」
剧情发展得比我预想得还要好笑,只是不待我笑出来,好似被按了暂停键,白莲花眼中的光骤然熄了,一动不动地宛如蜡像馆里的雕像,再下一秒,四周的时空扭曲,一切倒带,重来——
「呜呜呜……哥哥不要怪姐姐……姐姐不是有意把我推下楼梯的……」
我低头看向脚边眼泪无限量供应的白莲花。
果然。
我再抬头望向那边一脸看破红尘的霸总。
果然。
我叹了一口气。
得。
「你!对,说的就是你!」
我颐指气使地手指着霸总的鼻子,态度极其蛮狠:「我告诉你,今天你不羞辱我一顿就别想走!」
4.
问题不大。
虽说整整教了他五遍,霸总才能木着脸机器人一般捧读出「呵我真是看走眼了,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等云云「羞辱之词」……
但问题不大。
只是苦了那个白莲花女配,整整倒带五次哭天抢地五次才算过了这段陷害剧情。
前脚送走哭得眼睛红肿嗓子都哑了的白莲花,后脚那个 gay 里 gay 气的桃花精就来了。
「真不容易,这段总算过了。」
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桃花精没骨头似的软在霸总肩上,「欢迎啊,我们觉醒的女主大人。」
他弯起桃花眼,「欢迎加入我们的,『反世界联盟』。」
「反世界联盟?」我讶异。
「嗯哼。」桃花精哼了一声,背稿似的语调懒散,「如你所见,这是一个被剧情束缚的混蛋小说世界,而我们作为其中的角色一开始都是被封锁灵魂的牵线木偶,但现在我们的灵魂觉醒了,成了独立的个体,自然就要反抗喽。」
「原来如此。」这个设定很合理,我表示能够理解地点点头,「那你们的反抗有结果了吗?」
「没有。」默不作声到现在的霸总冷不防开口道,「只要违背剧情规定的发展,整个世界就会回档重来。」停顿片刻,霸总还是不敢直视我,「对不起……刚才对你说了那样过分的话。」
「没事没事。」我挥挥手,觉得这个「霸道总裁」既不霸道有时甚至老实到好笑,「是真情实意还是作秀演戏,我还是分得清的。」
不知是不是我笑得太过明显,趴在霸总肩上的桃花精眯起眼睛盯了我好一会。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我下意识挡住脸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有——有美貌。」桃花精嘻嘻一笑,套路得毫无诚心,「总之,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剧情掌控的同时也不知道剧情该如何发展,比如这段白莲花女配陷害你的剧情,我俩已经回档二十次了。」
可不是嘛,抬头瞥了眼屋顶的四个监控摄像头,我心说就这骚操作你不回档谁回档?
然而再看那边低头抿嘴显然是在自责的霸总,我莫名就有些心软了,「哎,剧情的事你们以后就不用担心了。」我颇为得意地把手一挥,「不瞒你们说,其实我就是这本书的……」
「作者」二字还未脱口,恍惚间我只觉得有一双大手死死掐住了我的喉咙,叫我发声不能也呼吸不能。
【杀掉……】
耳边的声音犹如撞响于深山古寺的梵钟,浑厚低沉而又分外震撼人心——
【杀掉他们】
5.
问题不大。
也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了自己穿越的真正原委:
一个神,准确点说应该是这个小说世界里的神,它将我召唤过来,为的就是要我除掉那些觉醒于剧情的角色,恢复小说世界原本的秩序与和平。
也只有等我除掉他们,我才能回到我原来的现实世界,回归我正常的生活。
但问题不大。
只是一些被我用文字堆积而成的没血没肉的小说角色罢了。
我又不心疼的。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客厅的皮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个十分少女心的粉色小毯子。
见我醒了,两手撑在沙发背上的桃花精探过头来,「呦,我们的睡美人终于醒啦。」
「你感觉怎么样?」而霸总则是蹲在沙发边,他眉眼深邃郁结着常年的不苟言笑,只是那双沉沉的黑眸里却盛满了过分亲昵的担忧——
明明挣脱开「男女主」关系的我俩只是才认识而已。
「……我没事。」不适应他俩突如其来的关心,我坐起身又往沙发角落里缩了缩,笑得难免有些不自然,「可能,可能是刚觉醒有些不适应吧。」
「不适应很正常,我刚觉醒那几天也懵逼得很,一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受剧情摆布的小说角色就觉得三观都崩塌了。」轻松地一耸肩,桃花精抬起他的大长腿,跨过沙发背就直接坐到我的身边,「话说。」他歪了歪脑袋,一脸故作的求知欲,「你昏过去前想说什么?你其实是这本书的……什么?」
我其实?
我其实是这本书的作者,是创造出你们的人——
现在也是要杀掉你们的人。
这话我当然不能说,于是我故作镇定地沉默了一会,「我其实,是这本书的女主。」
「废话。」桃花精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我当然知道你是女主,也不看看这个世界是绕着谁转的。」
「而且我还知道这本书的全部剧情。」我这才徐徐说完。
这下桃花精愣住了,他用他那双总是溢满戏弄揶揄之色的漂亮桃花眼直勾勾地盯了我半晌,「……不错嘛。」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我们的女主大人这次终于有点用了。」
我推他,「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被我推开,桃花精依旧满不在乎地笑眯眯,「那这样就好办了,只要能让剧情顺利推进下去,我们就不用总困在这么一个鬼别墅里了。」
「可是出了这里又能去哪呢?」我不禁问道。
「去故事的边界。」蹲在沙发边的霸总扯扯我的袖子,试图赢得我的一点注意力,「每个小说故事都有边界,那是作者写到的最远范围。」
「而在这个小说世界里,边界外就是另一部小说、另一个故事。」桃花精接口补充道,「我们作为主角和配角在自己的故事中会受到原定剧情的限制,但到了别人的故事里,我们就是不存在的角色,就是自由身、自由人。」
说到这,桃花精仰起头,些许亮光在他浅棕色的眼眸中如流星划过琉璃天空:
「到那时,我们就真的自由了。」
6.
问题不大。
虽然这本豪门虐恋文是我年少无知初出茅庐时创作的,其中的台词可谓是极其羞耻,剧情可谓是相当狗血……
但问题不大。
我还是能够厚着脸皮演下去的。
随后唯二的问题就出在了霸总和桃花精身上——
小说中我给男主的人设是酷炫狂拽、冷酷无情的心狠总裁,可觉醒后的霸总却是一个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大狗子,一棍子打不出半个闷屁;
而男二原来的人设是温柔体贴、痴情执着的暖心学长,可觉醒后的桃花精却是一个吊儿郎当闲散放荡的坏猫咪,一棍子下去他直接叼着棍子跑路。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两个鲜活又独特的灵魂套在两幅完全不合身的皮囊里。
因而不管我怎么教怎么培训,他俩总是演着演着就崩了人设:好几次霸总在念完对我冷嘲热讽的台词后直接红了眼眶,一双乌黑的狗狗眼湿漉漉的和我不住道歉;
至于桃花精那家伙更是在对我深情告白的剧情中屡屡笑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撑着我的肩膀说这什么脑残台词作者没个十年脑梗绝对写不出来……
气得作者本作当场给他打了一套军体拳。
当然,我也始终没有忘记我的刺杀任务。
只是当我亲眼看见那边霸总被车撞死后桃花精淡定改动剧情回档复活的一幕后,我就战略性放弃了。
在这个小说世界里,我永远无法真正杀死他们。
但正如桃花精所说,等越过边界去了另一个故事,他们就是不存在的角色,就彻底自由了。
到那时,生也自由,死也自由。
我也就自由了。
推动剧情的过程并不轻松,我算是体会到了导演的痛苦,历经千辛万苦小说终于临近它的末尾,地方那面边界线也终于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没错,「那面」。
此时此刻,我身后是鳞次栉比灯红酒绿的偌大城市,而我面前,却是一道包围住整座偌大城市的白墙——
寻常时候看不见这堵白墙,只有在距离它十米内的地方才能看见。
站在十米内,即使我把头仰到极致眼睛瞪到极致也无法看见这面白色墙壁的尽头,如此震撼的场景让我不禁想起了电影《楚门的世界》里的摄影棚,只不过我眼前的这面白墙要比它更高更广也更震撼人心罢了。
「该死!」
狠狠锤了几下白墙,桃花精又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力砸去,「怎么会是墙?怎么会是墙?!这墙根本就穿不过去!」
不似桃花精那般冲动,向来沉稳冷静的霸总只是沉默着望了一会,沉沉的目光便从白墙移到了我的身上。
被他看得心虚又恍惚,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贴向一步外的白墙——就见原本还坚硬如铁的白墙沿着我手掌的轮廓骤然泛起了水波,我的手轻松穿透了白墙。
我怔了怔,转脸面向同样呆愣的桃花精和霸总二人。
「走吧。」
我忽然一笑,朝他们伸出手:「一起逃离,逃离这个混蛋的世界吧。」
7.
问题不大。
我就如同某种特殊的媒介,牵着我的手的霸总二人也顺利穿过了白墙,随着眼前和头脑同时一白,再睁眼时我已经立在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侧桃花精望向我的眼中满是读不懂的情绪。
对此他的怀疑心知肚明,毕竟这里是以我写的小说为基石的小说世界,身为作者的我能够在各个小说之间畅通无阻也很合理。
但问题不大。
桃花精和霸总最终对我都没有太起疑,毕竟他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经过几次类似于当街唱歌跳热舞等毁形象的试验,我们仨成功证明了自己不受剧情约束的「自由人」身份。
而我也终于可以下手了。
掏出随身携藏的小刀,我背着手慢慢走向那边高兴得像是孩子的桃花精。
一步、两步、三步……
「等下。」
像是注意到什么,桃花精忽然收敛起笑容。
我脚步一顿,心脏悬到嗓子眼。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挑剔地扫视一圈四周,桃花精又拿指腹抹了把路边信箱上的灰,登时面露嫌恶,「又脏又破又简陋,路上连一辆汽车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哪个年代背景的小说,一点也配不上我都市精英的高贵身份。」
「……」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攥着小刀的手一松,随即又急急攥紧,语气甚至都有些咄咄逼人,「挑什么挑,有自由不就好了,喜不喜欢重要吗?」
「当然重要!」桃花精撇着大嘴,活似一个因为买不到心仪玩具而闹脾气的小孩,「这可是我一生的愿望,在喜欢的地方度过余生,怎么不重要?」
在人家实现一生之愿之前杀死他——这好像也的确太残忍了。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彻底松下手中的力,我背着手悄悄藏起小刀,「那你想怎么样?换一个世界?」
「嗯哼。」桃花精理所应当地挑挑下巴,「不过,在这之前……」
他指了指远处路边的小商铺,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去尝尝有年代感的小零食也是好的。」
8.
问题不大。
棒棒糖很甜,无花果很酸,老冰棍也很有味——
我没带钱,桃花精没带钱,霸总也没带钱。
「其实我有钱的……」霸总掏出黑卡,和一脸凶相的老板对视了两秒,又默默地把黑卡塞回西装口袋,「对不起我没有。」
但问题不大。
「三、二、一!」
我和桃花精异口同声地倒数三秒后撒丫子腿就跑,两三步甩开身后老板的叫骂,我们一口气跑到了没有人的大马路牙子上才停下来。
「呼……呼……」
难得有这样大的运动量,我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仰头望向对面同样气喘吁吁扶着腰的桃花精,我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顶着一头被风吹成鸡窝的卷毛,桃花精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自己却也慢慢笑了起来。
只是当我俩再四下一看不见霸总的身影时,我俩就笑不出来了——
那个呆子没有跑出来!
等我俩再找到霸总的时候,他上身昂贵的西装外套不见了,手腕上价值连城的表也没了,他抿着嘴一手紧紧抓着裤腰带明显花了很大力气才保住这么一条裤子。
「我说你是不是傻?!」一把扯过他空空如也的手腕,把「爱财」二字刻进 DNA 里的我痛心疾首道,「你怎么把表也给他了?这你亏大发了知道吗?!」
「我知道。」任由我这么拽着他的左手,霸总抿着薄唇仿佛还有些高兴,他慢慢伸出右手,把藏在身后那个装满棒棒糖的粉色罐子塞到我怀里,「所以我问他要了这个。」
霸总低头笑得有些腼腆:
「你说你喜欢吃的。」
9.
问题不大。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越过边界线的我比第一次从容了许多——我一手牵着霸总和桃花精,一手抱着满满一罐棒棒糖,气定神闲地昂首穿透白墙……
然后差点因为我凉爽的小短裙被隔壁世界的封建古人抓去浸猪笼。
但问题不大。
「阿弥陀佛,贫僧唐三藏,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取经。」
我笑眯眯地掏出三根棒棒糖,「这是我们东土大唐特产的灵药,味道甘甜入口即化药到病除包治百病!如今贫僧走投无路,愿意用它来换取施主几件旧衣……」
「可是撒谎是不……唔!」霸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桃花精一拧脖子一捂嘴生生拖走了。
「阿弥陀佛,贫僧的这几个徒儿天性顽劣手段残暴,施主莫要在意。」我一手举着棒棒糖,一手举着小刀,微笑道,「所以施主考虑好了吗?真的很划算哦。」
被迫成为施主的路人:「……」
就这样,我们三人换上融入群众的服饰,靠着一罐颜色鲜艳的棒棒糖到处打家劫舍啊不是是骗吃骗喝。
成功用两根棒棒糖忽悠到这部小说里还处于幼年时的小说男三,也就是当朝小王爷的欢心,我们揣着小王爷大方赏赐的荷包继续去酒楼胡吃海喝。
吃得油光满面的我,当即决定像小王爷这种人傻钱多的角色我以后一定要多写几个。
「喂喂,桃花精,这个世界。」嘴里塞满了鸡腿,我含糊问道,「你喜欢吗?」
「不喜欢。」嘴里同样塞满鸡腿的桃花精含糊答道,「封建落后老古董,,还有『桃花精』是什么鬼称呼?」
强行咽下嘴里的鸡腿,」咳咳咳咳……」桃花精噎得捶胸顿足,「我没有名字的吗?」
不像桃花精那般傻噎着,我慢条斯理地嚼完再喝下一大口汤,反问道,「你有名字的吗?」
「……」
不知怎的,桃花精看上去莫名有些落寞,过了会这才嫌烦似的一挥手,「哎桃花精就桃花精,名字就是个代号记着人就好。」然后顺路抓走我碗里的鸡腿。
我怒了:「狗东西你还我鸡腿!」
得。
打着闹着我瞥了一眼桌上装满棒棒糖的粉色罐子,心想,等这狗桃花选到他喜欢的世界估计是没希望了,我还是等这个罐子吧。
我恶狠狠地嚼着抢回来的鸡腿。
等这个粉色罐子空了。
我就动手。
10.
问题不大。
离开人傻钱多小王爷所在的古言小说世界后,酒足饭饱的我揉着肚子牵着桃花精和霸总第三次越过边界线的白墙,进入了……
末日小说。
但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个屁!」身后是穷追不舍的丧尸群,桃花精边跑边鬼哭狼嚎,「问题大的很好吗!」
我也跑得快把上个世界吃的饭给吐出来,骂骂咧咧,「谁叫你挑挑拣拣!不在上个小说里好好待着,现在好了,回不去了!」
哪知道那白墙还有个「有进无出」的单行道设定,就算是我拍了几次白墙也再无法回到上个小说世界,被眼疾手快的桃花精一拽胳膊就被迫和血肉模糊的丧尸玩起了「你来追我啊追到我我就死翘翘」的游戏。
我心里那叫一个悔恨,悔恨自己当年不该跟风写什么末日小说,知不知道作者是最容易穿越进自己小说的高危职业啊。
如今摆在我们仨面前的活命道路只有两条:要么赶快找到通往下部小说的白墙,要么赶快找到开挂的主角团。
只是不等我拼命回忆起当年写这本小说的记忆,那边的桃花精就被丧尸抓伤了,「砰」的一声扑街在地
「桃花精!」我惊呼一声,连跑也忘记了,紧接着我的脚腕就被地上的丧尸脑袋咬了一口。
「嘶!」
我痛得眼前一黑,失去重心的身子摇摇欲坠——然而下一秒,我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轻飘飘地被人提了起来,再缓过神来时就见自己被霸总公主抱着,他背后还背着负伤的桃花精。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起「拖家带口」这个成语。
「混蛋……把我…把我放下来……」桃花精虚弱地喘着气,「你带着两个人…跑不快……都得死……」
「闭嘴!」额头上沁出大颗汗珠,霸总脸色苍白但声音却不容置疑,「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死。」
我怔怔地仰着头,只觉得霸总原来真的霸道,也原来真的帅气。
我要是女主我也会爱上这样的霸总。
好在双面龟似的霸总没跑多久就碰见了出来走剧情的主角团,三下五除二轻松解决掉追赶的丧尸群,治愈系的女配过来给我们疗伤。
我的伤不重,女配把手放到我脚腕上两秒的功夫我的伤口就愈合了。
可轮到治疗桃花精的时候,女配却神色凝重地停住了。
「他的伤很严重吗?」我心脏一悬,追问道。
「不严重。」望着地上毫无血色但依旧难掩风骚的桃花精,女配的小脸忽然一红,「就是,他伤在……伤在,屁股上。」
我:「……」
桃花精:「……」
我:「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欸你咋吐血了别死别死啊。」冷不丁又想起自己的刺杀任务,我顿时改口道,「欸算了你还是快死吧快死吧。」
桃花精被我气得血吐得更厉害了。
不管那边被红着脸的女配治愈后还捂着屁股哼哼唧唧的桃花精,我从后勤那里领过医药包还有矿泉水,走向那边累虚脱后靠在墙角休息的霸总。
叹息了一声,我诚恳道谢道,「谢谢你救了我。」
接过我递来的矿泉水也不知道喝,被我处理伤口的霸总浑身紧绷,垂眸抿嘴也不敢看我,憋了半天才闷声说出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好乖。
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就见霸总嘴角抿成直线,耳根却一点点红了。
「啧啧啧。」也不知是眼热了还是嫉妒了,桃花精两手抱胸阴阳怪气,「呦,亲手上药还给摸头鼓励,我怎么就没有这个待遇?我就不配吗?」
「不是的。」我扭头认真道,「因为你对我是特别的。」
桃花精一愣,两颊微红,「所、所以?」
我正色:「所以你特别不配。」
桃花精:「……」
11.
问题不大。
第四次越过边界线、第五次越过边界线、第六次越过、第七次、第八次……到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禁感叹:原来我写过这么多小说吗?
桃花精始终没有相中他喜欢的世界,而棒棒糖消耗的速度也比我想象中的要慢得多。
但问题不大。
因为现在的罐子里,只剩下一根棒棒糖了。
只是在这个世界里,这根棒棒糖是绝对没有市场的。
比如现在,表面上我们三个人模狗样地坐在咖啡厅里喝咖啡吃甜点,事实上我们仨凑齐来现在连一包餐巾纸的钱都拿不出来。
「石头剪刀布。」我悄声对桃花精说,「谁输了谁去街上要饭。」
桃花精:「……」
他翻翻白眼,从口袋里随随便便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放到桌上,得意道,「瞧瞧,这是什么?」
「你……」我瞪圆眼睛,难以置信,「你卖身去了?」
桃花精:「……」
就见他的白眼简直都要翻上天,「你才卖……」
桃花精戛然止住话头,被我气到没脾气似的无奈说道,「这是我俩昨晚兼职赚来的不行吗?另外说一句,我赚得可比这家伙多。」不知从何时起事事总爱与霸总争高低,桃花精颇为得意地强调道,「多一半!」
「兼职?」每晚都睡得死沉还总被桃花精抱怨说磨牙打呼说梦话的我一点也没发觉这事,我忍不住皱眉,「兼什么职?」
「不告诉你。」没得到我的夸奖,桃花精不高兴地撇撇嘴,顿了顿他还是补充道,「反正是正经工作就对了。」
我咬着唇,沉默片刻后毫无征兆地猛然站起身,越过桌子一把拉过霸总的手,强行掰开他的手指——
伤痕累累。
眼眶登时就热了一圈,我深呼两口气后松开他的手,扭头叫来服务员,「您好,这盘蛋糕我一点都没有动,请问可以退了吗,或者不能退请问你们店里招不招兼职,洗完扫地什么的我都可以……」
「你干什么?抱歉女士,她开玩笑的,这盘蛋糕我们还要。」桃花精抓着我的肩膀就把我摁回座位,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昨天不是你说想吃这什么星什么克的蛋糕的吗,现在怎么又要退了?」
「你管我退不退。」我吸吸鼻子,「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桃花精一脸莫名其妙,「什么问题?」
「第一,你们昨晚是去工地打工了吧。」我板着脸,眼圈又是一热。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桃花精别过头,「小爷我锻炼身体我乐意!」
「那第二个问题。」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见这话,桃花精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暧昧地把头靠在霸总肩上,冲我眨眨眼,「当然是 cp 和 cp 粉的关系。」
死没正经的。
我刚憋不住想笑,就听霸总用他一如既往的沉稳语调说道,「我们是朋友,是家人。」
他认真而专注地望向我:
「是任何时空都阻隔不断的关系。」
我笑着。
眼泪就掉了下来。
12.
问题不大。
我揣着仅剩一根棒棒糖的粉色罐子越过了不知是第几道边界线,而这次我们仨闯入的世界,是上能御剑飞行、下能掐诀念咒的玄幻小说世界。
但问题不大。
想来那些上天入地的半神仙是不爱吃这种凡间俗物的,我理直气壮地又把罐子往怀里抱紧了些,那这根棒棒糖我还是留到下个世界再用吧……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呢?」
趁我不注意,桃花精一把抢过罐子里的棒棒糖,又在我发恼之前重新塞进我的衣服口袋里,「小气鬼。」他拉拉下眼皮冲我吐舌做鬼脸,「才没人稀罕你的破棒棒糖咧。」
见我气得要追去打他,总是一声不吭站在我身后的霸总扯扯我的袖子,偷偷给我看他省下来藏在衣袖里的纸币,「没关系。」霸总郑重其事地和我许诺道,「等到了下一个世界,我再给你买一罐。」
我一时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通过贿赂行刑官来延长寿命?
但不知怎的,我却莫名开始期待了起来。
等真到了下一个小说世界,再买一罐棒棒糖……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重新计时吧。
不是我不想杀他们,只是,只是我太爱吃棒棒糖了。
「这儿真是个特别的世界。」
成功逃过我一顿军体拳的桃花精乐得轻松,他两手环抱仰头看向天上时不时御剑飞过的一两个人,「人踩着剑就能飞了,你说,我们该喊这些『鸟人』叫什么?」
「嗯……道长?仙长?」我试着回忆当年自己创作时的设定,然而这些年我写的书太多又太杂,此时突然追想我的记忆竟搅和在一起也不知道该喊他们什么了。
只是很快,快到不出三秒,我就知道该喊什么了:
我该喊救命。
犹如平地冒出,一群长袖飘飘手持利剑的人就直奔我们仨而来,来势汹汹明显不善,桃花精和霸总两人同时用身子护住我,而我也立刻反应过来扔掉碍事的空罐子一手一个拽着这两个呆瓜转身撒丫子腿就跑。
因为我听得清楚,那些挥舞长剑面露凶相的人嘴里喊的,分明就是「杀掉觉醒者——!」
他们根本就是在抢我的业务!
我不管不顾地朝前拼了命地跑,擦过耳边的风也不管不顾地拼了命地「呼呼」嘶吼,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除我以外的人跑来杀他们,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我现在满脑子只有跑,快跑!
只要跑到边界处,只要跑过边界线的白墙,我们就安全了。
对,我们。
我和他们。
能杀死他们的,只能是我。
「杀掉觉醒者!」「杀掉他们!」
「叛徒!」「叛徒别跑!」「杀了叛徒!」
没想到我一人带俩还能跑这么快,身后追赶的人骂着骂着就开始骂起了我。
叛徒你个大头鬼啊!
我边跑边在心里回骂着。
不是我不想杀他们,只是我的罐头里还剩一根棒棒糖呢!
我跑啊跑啊,直跑得大腿灌铅小腿抽筋,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停下来和他们说大家都是同事志同道合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呢,奈何我的这群「同事」压根就没想留我活口,见跑不过我一群人就开始使阴的,一半继续追我一半停下来放箭还有一小部分牛人边继续追我边放箭。
好,很好,算你们狠!
被至少三根利剑险险贴着头皮擦过发丝,命悬一线的我咬牙咒骂道等我回了现实世界我绝对第一时间写死你们这群二百五!
骂着骂着边界处的白墙终于映入眼帘,我高兴地几乎要叫出来,可也就在距离白墙不到两步的时候,身边的桃花精和霸总突然同时挣脱开了我的手。
「仔细想想,我还挺喜欢这个世界的,人可以踩在剑上飞什么的。」
说这话的桃花精明显想耸耸肩,可他的右肩中了两箭,所以他只能耸起左肩,「我想留在这儿。」
我愣了一愣,随即破口大骂道,「你想个屁!快跟我走!」
「走有什么用呢,你知道的,要杀我们的人,就算我们逃到下一个世界,他们也一定会追上来的。」桃花精摊手笑笑,右肩和小腹上的血便流得更多,在他的白衣上染出数朵艳丽的罂粟花:「再说了——你不也迟早要杀掉我们的吗?」
!?
宛如遭遇晴天霹雳,我登时呆住了,「什、什么时候……」
我想杀他们的事,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那天你在沙发上醒来。」
一旁的霸总语调平静,尽管他现在身负数箭,不管远看近看都像是只血刺猬。
我恍然明白,为什么明明他们两个大男人腿长胳膊长跑得却比我还慢,为什么明明同样沐浴箭雨的我身上却一根箭也没挨到。
「昏迷的时候,你说梦话了,说你是作者,是创造我们的人,我们只是一些被你用文字堆积而成的没血没肉的小说角色,杀了,你也不心疼的。」
不是的、不是的……
心脏犹如被人生生掰开,我想大声反驳,可霸总还在继续说着,语调平静得让人想哭,「而且,是真情实意还是作秀演戏,我还是分得清的。」
再多的解释也被这一句句我曾经亲口说出的话语给全部堵了回去,我干张着嘴,喉咙像是被大火烧过哑着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看不远处的追兵越逼越近,浓郁的血腥味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刺入鼻腔,熏得我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喂喂,别想多了。」
戳了戳我的额头,桃花精一如既往地嗤笑我,只是他嘴角咳出血,看起来既不风骚也不帅气狼狈得不行,「我们可不是为了你而牺牲,我们只是接受自己的命运罢了。」
「不…不行!我不允许!」我凶狠地一抹眼泪,掏出口袋里最后一根棒棒糖执拗地举在他们面前,「棒棒糖,棒棒糖还剩最后一根!我跟自己说好了,只有等棒棒糖吃完了才能杀掉你们!」
这下就算是桃花精也怔住了,他怔着,霸总却是笑了,眉眼弯着,眸中有光,像是在笑我的幼稚,又像是在满足什么。
他很少笑得这般张扬,霸总深深地望着我,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就在我以为还有机会劝说他们跟我一起逃跑的时候,霸总突然抬手将我用力一推,蛮横霸道又不容置疑——
平时就算是桃花精与我打闹也从没有这样用力地推过我,我委屈地顿时涌出更大颗的眼泪,可那依旧阻止不了我重心不稳的身子无法逆转地向后仰进泛着白光的高墙里。
「其实,所有的世界我都不喜欢。」
一片刺目的白眩中,我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我只喜欢待在你身边。」
13.
问题不大。
此刻我仰躺在卧室柔软的床上,一边书桌上显示着文稿页面的电脑屏幕还散发着莹莹亮光。
但问题不大。
原来我只是因为熬夜赶稿而昏睡在了床上,原来那些笑和闹悲和泪都只是一场梦。
只是一场梦罢了。
心脏闷得像是整个被放在真空,我双臂摊开平躺在床上,久久回不过神,也就在这时,贴在腰侧的手机猛地震动,力道之大险些震散我恍惚的灵魂。
拿起手机,却是编辑喜宝发来的信息:
她说我最近更新的那几章里男三「霸道总裁」的人设和男二「妖孽桃花精」的人设都太老套了,读者现在喜欢新颖根本不买账,信息的最后,喜宝只是简单吩咐一句叫我在下章里想办法写死那两个角色,然后换上两个更讨喜的新男配。
浑浑噩噩地回复了句「收到」,我扔开手机,只觉得上半身都麻了,闭上眼睛,我故作轻松地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一鼓作气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只是不等我站稳,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沿着床边滚落到了地上。
「啪嗒」一声脆响捅入耳膜,不清不楚地像是心脏因为缺氧而破碎的声音。
犹如生锈的机器人,我迟钝地低下头去,就见瓷砖铺成的地面上——
正静静躺着一根粉色包装的棒棒糖。
14.
问题不大。
驾驶着急速行驶的车子,我捂着嘴哭到几乎虚脱,「呼呼」的风刺穿大敞的车窗盖过了我的哭声,一些被日复一日的工作和生活牢牢压住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来——
比如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将十指郑重地放到键盘上准备创作我人生中第一本小说;
比如当时我熬了两天两夜也只不过憋出三四千字甚至连男主和男二的名字都没想好,只是由「霸总」和「桃花精」这两个单薄的代号代替;
比如那时的我狂热地迷恋霸道总裁和草根女主这种「灰姑娘」式的狗血爱情故事,连着几周心里梦里都是他们的爱恨情仇;
比如当时的我投入无数心血与热爱,励志要写出一本惊天地泣鬼神感天动地荡气回肠的畅销小说……
然后我又想起了很多,想起我这些年日复一日的工作和生活。
比如不知从何时起写作不再是我的热爱与激情而只是一份被我用来勉强糊口的工作;
比如不知从何时起我笔下的人物和故事都变得越来越脸谱化、标签化,剧情都按市面上约定俗成的公式套出,或者说只要读者想看什么我就以迎合什么;
比如不知从何时我对我创作出来的角色不再充满爱意,但凡不能让读者喜欢或不能为我创造流量和收益,那不管如何杀掉或抹除我亲手塑造出来的角色也再也无法撩动我的一根心弦——
『只是几个被我用文字堆积而成的没血没肉的小说角色罢了。』
『我又不心疼的。』
我想起那些分不清是穿越还是梦境的记忆。
不啊……不啊……
我心疼的。
我心疼的啊!
我真的醒悟了,我真的想改变了,我想做回原来的我,我想重拾我对文字和故事的初心与坚持。
短信和电话都不足以表达清楚我的决心,如果可以我甚至想直接御剑冲进编辑家,当面告诉她我爱我创造的每一个角色,我不想就为了讨好市场而就这样随意地杀死他们。
车辆还在行驶,路边的景色还在转变,菜市场、面包店、服装店、售楼中心、家具城、人民医院等建筑一个接着一个走马灯似的闪过车窗也闪过我的眼底。
我哭到哽咽,哭到冷静,哭到像是有一只名叫「现实」的无形大手死死掐住了我的喉咙,叫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哭出声,可我一张口却是「杀掉……」
自己命令自己,自己反抗自己——自己又屈服于自己。
耳边我自己的声音混杂在呼啸的风中犹如撞响于深山古寺的梵钟,不算浑厚低沉却足够震动人心:
「杀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