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1
世界突然间停止了下来。
仿佛被谁按下暂停键，随后，一切都被倍速播放——人群在急速成长、衰老、化为骸骨……
视角不断升高，到达了深远的宇宙背景，一双大手拿着游戏机手柄。
这段画面仿佛在暗示，刚刚那一切匪夷所思的变化，都是这个手柄导致的。
接着一个 LOGO 闪过，伴随着旁白出现：
「欢迎来到人生游戏公司。」
半空的影像不断循环播放，我将目光收回，看了看前面那个地方——人生游戏公司的入口。
大堂内，有人急匆匆地过来：「洛天对吧？实习生就缺你了。」
她领着我走进一个大概有六七个人的队伍里，那人对领队说：「实习生已经人齐了。」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我打量着身边的人，看来他们都和我一样，也是刚毕业就来到这公司实习。
男人带着我们参观公司，「我们这份工作的特殊性，在于要影响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人类。」
「在这个世界，」说到这儿，男人指了指那个蓝色星球影像：「存活着的生物——人类眼中，有着某种位于天空上的高位存在，俯瞰着大地的万千众生。各地的神话传说里，同样流传着高等智慧神明的故事。」
男人颇为得意，他扫视着我们：「他们并不知道，那些高等神明，其实是我们。」
——他说得对，我们这群人，就是地球人们口口相传的神祇。
凝望着地球的投影，这个小小的世界，只不过是这群高位存在，所设计的一个游乐场而已。
2
参观继续进行，男人接着领我们来到一个类似流水线工厂的地方。
站在透明的通道里，透过脚下，能看到下面的流水线作业。
履带上有一块块小小的东西，被带动着去到各个地方。这样的场景十分壮观，我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这个空间里，这样的履带起码有上千条。它们拼凑在一起，仿佛一个精巧的机关装置。
男人继续介绍：「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生 SD 卡——也就是那些游戏卡带，从各条流水生产线上制造出来，再经过运输链接，传到各个部门职员手中。」
他举起一枚卡带向我们展示，只有指甲盖大小：「这基本就是你们的工作内容。我们公司，最主要的是两个部门，「人生设计部」以及「人生游戏部」。」
穿行过生产线后，到达了一个类似博物馆的地方，四周都是人类的虚拟投影。
「「人生设计部」的代表角色很多，有一些至今还被公司津津乐道，甚至地球上的人类也对此难以忘怀。」
男人向我们依次介绍着那些虚拟投影，「经「人生设计部」设计出来的角色，有发动世界战争的狂人，有画出神秘微笑的画家，也有拥有无数发明的物理学家……」
「你，过来。」
男人这时对一个人说。
「……我？」
我指着自己，有些惊讶。
男人轻轻点头，于是我出列。
他带我来到了一个虚拟投影面前，「试着点一下他。」
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留着胡子、发型有些滑稽，但眼神颇为坚定的投影。
我试着触碰了一下他的胸口，瞬间，一大段发着光亮的文字闪动了出来。
这时大家都凑了过来，男人介绍道：「「人生设计部」规划了这个『角色』——或者地球人的一生。包括他们的目标、梦想、夙愿……」
的确，我所看到的内容，都是某个年龄去做某件事的设定。
男人大手一挥，那些闪动的文字重新回到投影身上，「「人生设计部」设计出了角色、以及他们的目标，而公司的另一个部门——「人生游戏部」，就需要忠实把这些愿望执行完成，让这个地球人顺利『通关』。这也是你们部分人的实习内容。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人回答。
「那就回到你们的部门，开始实习吧。」
3
「人生游戏部……人生游戏部……」
我边念叨着这个部门名，边看着半空中的路线提示。
3 天前的我顺利通过了相关考试，并且成功得到了这份特殊的实习。
我被分配到了「人生游戏部」，不过说实话，我更希望待在「人生设计部」。
据说那个部门的氛围会更加欢乐，他们都在构思着每个地球人类的人生故事。
相对的，我的「人生游戏部」可能就没有那么有趣了。
终于我顺利来到了部门区域，有人带领着我来到一个空旷的房间，交代了一番实习内容，随后便匆匆离开。
捏着她给我的人生 SD 卡，进入了这个房间，我环顾四周。
与其说这里是工作的地方，这儿其实更像是游戏室或者电影院。
面前是一面巨幅银幕，工作台上，还有手柄和相关的装置。
我看了一眼 SD 卡上的备注，随后将这枚精致的卡片，塞进无线手柄的卡槽里。
「苏觉……这就是你，一生的故事啊。」
荧幕瞬间亮起，我盯着画面，喃喃自语。
曾经有句话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这句话的意思是，拥有着有限生命的人类，试图通过他们那有限的思维，来揣测着无限的意志，并进行毫无意义的探索。
经过多年的发展，如今地球人类已经登上月球、火星……但我知道，人类越是这样探索，他们就越会发现自己的无知。
他们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在不断接近真理，但到头来，他们却是被真理所愚弄的一群人。
我所在的公司里，大部分人都对地球人类抱有一种傲慢的优越感。
人类在他们眼中，只是一堆 SD 卡带数据，或者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游戏角色，仅此而已。
我们从没试图平视过人类。
毕竟神们眼中，所谓宇宙，只不过是一堆密密麻麻的黑色贴图罢了；而月球，也只是一个徒有空壳的天体模型，里面藏匿着能操纵地球海面的潮汐引力系统。
所以在学校的每场课程里，导师都会再三强调，「我们」和地球人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命。
他们是低等生命，是游戏里的角色，千万不可以对他们抱有同情。
即便是现在，我也谨记着导师们的教诲。
4
花园里，一只蓝蝴蝶轻盈地飞动着。
紧随其后的，是个走路颤颤巍巍的婴儿。
尽管只有一岁多，但这个小女孩还是笨拙地追逐着蝴蝶。
眼前的巨幅荧幕现在播放着这段画面，漆黑的房间里，我沉默地凝望着她的身影。
画面里的小姑娘嘻嘻哈哈的，看上去无忧无虑。
女孩的笑声从画面里传出，让这个昏暗的房间似乎也变得欢乐了一些。
接着我在游戏手柄中央用力一按，SD 卡弹了出来，与此同时，巨幅屏幕瞬间熄灭。
此时，灯光重新在房间亮起，弹出的卡带上印着婴孩的照片，照片下有一行注释：
苏觉（1 岁）
取出卡带后，我继续投入新的 SD 卡，印在卡带上的图像，已经从一个婴儿变成了扎辫子的小女孩。
卡带上有一行字注释：
苏觉（3 岁）
10 分钟之前，我成功地完成了她的第一项目标：「1 岁 学会了走路」。
在苏觉那张计划清单里，我在这个目标旁边打了个勾。
我扫了一下之后的内容，大大小小的，还有十多项。
第二个目标，也就是我准备游玩的内容，「3 岁 学会了说话」。
公司出产的卡带，是根据「人生设计部」的需求而制造的。
「人生设计部」每天都在思索，「我要设计个什么样的角色才好」，然后几个小组进行头脑风暴，决定出一长串有关这个角色的人生轨迹。
比如「3 岁 参加足球比赛」、「5 岁 学会了游泳」、「18 岁 进入 G 市大学地质学系学习」、「27 岁 和邻居的青梅竹马结婚」……
按照这些年龄和对应的「成就」，公司批量产出一系列 SD 卡。
所以一个普通的地球人类背后，绑定着数十张这样的卡片。
有的是他们想学的东西，比如驾照、射箭、攀岩；
有的是决定了他们人生节点的事情，例如高中、大学、工作、结婚……
有的则是必然发生在他们生命里的事情——葬礼、告别，和死亡……
这些，都是地球人们一生的故事。
5
「3 岁 学会了说话」……
我对这个「人生设计部」设定的目标开始思索。
我们并非无所不能的神祇，并不能直接对地球人命令，让画面里的苏觉开始自动说话。
我盯着苏觉的身影出神，那个小女孩，如今在房间里玩着积木，父母在一旁看着电视。
我恍然想道，某个维度以外，名为地球的星体上，这对家庭真的是这样生活着吗？就像我现在看到的这样？
也许这对三口之家并不知道，某个高位存在，此刻正在暗中窥视着他们。
我操控着镜头转动，试图在苏觉周围寻找一些「影响物」。
课程上的导师说过，职员们并不能直接「控制」角色，只能「影响」。
毕竟在地球人类脑中，有一种名为「自由意志」的东西存在，如果试图直接控制这股意志，会让人类大脑陷入混乱，更糟糕的情况，则是人类精神发生错乱。
所以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影响」。
神们虽然不能直接控制人类，但却可以直接控制环境。
大到洪灾、火山爆发、地震，小到交通事故、仪器失灵、楼房坍塌……这些场景破坏的指令，都可以通过游戏手柄进行实现。
有的环境，可以激发人类的求生欲望，而有的环境，则会让他们心生嫉妒和愤怒。
之所以手柄能展现这些场景破坏，是因为我们想通过环境的变化，来让角色实现目标。
就比如现在，我在游戏手柄按出了一道这样的指令：
「↓↓←↑AAB」
不一会儿，苏觉家的墙角处便生成了一个造物，也就是所谓的「影响物」。
一只通体发黑的蜘蛛，在墙边慢慢爬下，缓缓地接近着苏觉。
「讨厌的东西：蜘蛛」——这是「人生设计部」先前提供的设定表内容。
在这份人设表上，详细列出了苏觉的喜恶，还有各种癖好。
如今我利用了这份设定表，创造了女孩最讨厌的东西。
游戏手柄也适时将控制对象转移到蜘蛛身上，我操控着这个丑陋的生物，缓慢地接近苏觉。
手上的动作必须足够慢，让这只蜘蛛慢慢爬行，不能引起父母注意，否则就没办法达成惊吓的目的。
果不其然，在地上玩积木的苏觉，很快就发现这只近在咫尺的黑蜘蛛。
她尖叫地站起来，扯着嗓子叫着，似乎想通过惊叫吓退蜘蛛。
苏觉一边叫着，一边跑向父母身边哭诉：「那里……有，蜘蛛。」
尽管断断续续地吐字，但毫无疑问，女儿终于说出一个意思分明的句子了。
父母都惊喜地望着对方，先前他们还以为女儿发育迟缓，迟迟没开口说话，如今看来，已经无需担忧了。
然而苏觉脸上还挂着泪水，呆呆地看着父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呵。」
我看到这一幕，心底不自觉地发出短促的笑声。
我的视线转回到苏觉的人生计划清单上，「3 岁 学会了说话」这一项，被我打上了「√」。
6
随着卡带的切换，我不断影响着苏觉之后的人生。
昏黑的房间里，只有荧幕发出的亮光。
我沉默地看着苏觉的童年、青年、成年的画面逐一掠过。
在房间里只待了 3 小时左右，但我已经伴随着这个女孩，度过了她生命的三分之一。
然而人类如此漫长的一段人生，在我看来，却是须臾一瞬。
我是个称职的玩家，精确地把握每个事件的进度。
在这期间，我也终究发现，就算是神明的同情，对于人类也是于事无补。
神明根本无法去干预，只能冷眼旁观这些生命走向各自的终点。
30 岁，医院里，苏觉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虚弱地笑着。她丈夫在一旁看着她。
新生命的诞生。
我看着那个哭泣的孩子，嘴角渐渐露出微笑。
这也意味着，「人生设计部」那些人，很快又会设定有关这个孩子未来的生命走向了……
当苏觉到达这个年纪时，后面的故事可能没那么欢乐了，而我也早有心理准备。
从桌面的透明盒子里，我再取出了几张人生 SD 卡。
——苏觉（42 岁）
卡槽开始读取内容，此时已经 42 岁的苏觉和丈夫手挽着手，坐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
他们还不知道，在这个夜晚，苏觉的妈妈将会离世。
的确是这样设计的，我看着那一长串的清单，「42 岁 参加母亲的葬礼」。
这是神明的设计，无人可挡。
第二天，当苏觉知道母亲已经离世时，她低声地哭着。
看到她那个样子，我不知为什么，心像针扎一样难受。
「对不起……」
我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随后连我也呆住了。
自己是对这个角色冒出了「同情」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苏觉的哭声也慢慢停歇了。
她开始打起精神，眼角含泪，处理着母亲的后事。
苏觉的人生游戏还在继续，她清单上的内容已经不多了。
一个个待办的项目，都慢慢地被打上了勾，最后，终于轮到了全体人类都要面临的最终结局。
「86 岁 在医院里病逝，享年 86 岁。」
我的手指开始变得僵硬，我并不知道，这是因为长时间拿着手柄才这样，还是看到这句话才这样。
最后犹豫了几番，我还是拿起苏觉的最后一张人生 SD 卡，插进卡槽。
7
荧幕上的画面告诉我，这是同一家医院。
当初苏觉在这里迎接了新生命，而如今，她也要在这里步入死亡。
画面里出现了老年版的苏觉，她坐在轮椅上，望着窗边的景色。
除了她以外，房间里没有别的人在。
没有人陪着苏觉吗？太孤单了。
屏幕里，蓝天白云下，一个蓝蝴蝶轻盈地在窗边飞过。
苏觉看到后，眯着眼笑起来。
「真是……不错的一生啊。」
她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一瞬间，我大脑仿佛触电了一样，回想起了最初的画面。
蹒跚学步的小女孩，追逐着花园里的蓝蝴蝶。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苏觉 86 年的人生，在半天内已经被我全数经历了。
说完话的苏觉，靠在轮椅上，像睡着了一样。
看着那个苍老的身影，我知道，这个老人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画面渐渐变黑，接着，屏幕中央出现了「LIFE OVER」（人生结束）的字样。
放下手柄，我退出了那张 SD 卡。
苏觉的 SD 卡放在桌子上，然后我在最后一项清单——「死亡」前打了「√」。
做完这些，我靠在椅背，松了口气。
我将早上的大部分时间投入到了苏觉的人生里，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不擅社交的我，准备避过其他职员，躲进公司的茶水间里解决午饭。
茶水间的门打开了，里面的人看到我后有一些惊讶。
他叼着烟，上下打量我，「新来的？」
我轻轻点头，看来这个人是前辈。
「哪个部门的？不会也是人生游戏部的吧？」
听到这里，我抬起了头，「前辈也是？」
他笑着吸了一口烟，「嗯。真羡慕你们啊，好好珍惜现在的时间。」
「啊？」我有点不明所以。
见我不明白，他笑得更加夸张了，「新人就是新人啊，你知道你们现在背负的业绩考核是多少吗？」
这一点，我多少还是记得的，「52% 的通关率。」
「对嘛，」前辈说道，「你想想，假设你每天能通关 2 个角色，那一个月就有 60 个了。」
「嗯……」我继续听着。
「但，你觉得自己真的用这么拼命吗？」前辈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52% 的通关率，也就是说，另外 29 个角色的人生，失败了也无妨。」
这番话让我有些许震惊了，我从没想过这点。
前辈羡慕地看了我一眼，「换而言之，那 29 个倒霉蛋，你可以随便玩弄他们的人生啊！比如让他们获得一大笔横财，之后再让他们遭遇车祸；或者直接让他们旅游时，遭遇飞机失事或者火山洪灾……」
说着这些的前辈，仿佛那 29 个角色的人生，只是一个释放压力的游戏而已。
我不忍继续听下去了，「可，那些都是人啊……」
「嗯？」前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认真地说，「我知道啊。正因为他们是人。」
我的心凉了半截。
这场病态的对话，我无法继续进行下去，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回到房间后，我拿起了公司刚送过来的档案。
这是实习的第二个项目，属于另一个地球人类的人生剧本。
我皱着眉打量着这份「剧本」，前辈的话语又再度浮现在心头。
「这并不是游戏啊。」我对自己说。
心中仿佛渐渐地和前辈的话语暗暗较劲，无论如何，我都要让自己达成 100% 的通关率……
这番思索着，我打量着档案，里面装着几十张 SD 卡，还有人设表以及清单事项。
打开档案袋，我看到了这次的角色名：
「陈墨」
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我将属于陈墨的人生 SD 卡塞进卡槽，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戏人生。
漆黑的画面里，逐渐开始有东西出现。
一个男人喜笑颜开，他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望着身旁的妻子笑了。
我愣住了，因为那个病床上的女人，我无比熟悉。
……是苏觉。
「这是……属于你儿子的人生啊。」
我重新看回档案，果然，人设表里家庭关系那栏，母亲那项赫然出现了「苏觉」的名字。
没想到，「人生设计部」的人这么快就设计出来了。
心中顿感亲切，抱着好好游戏的心态，我准备一项项地完成陈墨的人生清单。
我一定会让他过上完美的人生……不仅仅是为了我的业绩，也是为了苏觉。
「8 岁 在儿童棒球赛中获胜」
棒球场上，投手做出姿势，准备投球。
屏幕外，我利用手柄控制着现场的气候，打算通过风力削弱棒球的速度，从而让陈墨更好地接住球。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陈墨居然在那个瞬间，被风沙吹得闭上了眼！
糟糕！
几秒后，陈墨呆呆地回望落在身后的棒球，一脸不可思议。
没有接到球，让这个男孩心情无比沮丧，即便是比赛结束后，他也痛苦地垮着脸。
望着画面上那个落寞的背影，我一言不发。
毫无疑问，这是我经历的第一次失败。
8
慢慢放下手柄，我在「儿童棒球比赛」事项前，第一次打了个「×」。
这并不是个好信号。
如果一件事没有达成，会在角色心理留下阴影，甚至会形成一种可怕的执念。
执念过于强烈的话，在进入轮回系统时，会贯穿到下一个角色的头脑里。
或者这一次的失败，会在头脑中形成「我什么也干不好」的糟糕念头。
随着年纪增长，这种悲观的想法会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慢慢地，可能会过上一事无成的人生。
而且，这个人生游戏里，重玩和「S/L」（存档/读取）都被视作违规操作，因为这些地球人类的人生，只有短短一次。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也无法更改。
没有办法，我只好转向下一项人生清单。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角色——陈墨，好像处处都和我作对。
我发现，其余事项全部都打上了×，没有一个是完美达成的。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不得不继续完成这个角色的人生，哪怕已经到了一个很糟糕的局面了。
清单里最后的一个事项，「76 岁 在医院，和丽莉吻别」。
又回到了熟悉的医院，我看到当初那两个年轻男女，如今已经垂垂老矣。
丽莉俯下身子，吻了病榻前陈墨的额头，然后眼角含泪，冲着他摆摆手。
……起码在最后完成一个事项了。
我回望清单，的确，陈墨的人生很可怜，只有最后一个事项得以实现。
此时，屏幕画面又出现了「LIFE OVER」的字样。
「LIFE OVER」
在这个结束画面停留了很久，我时不时地回望了一下，那个几乎全是「×」的人生清单。
这就是你的人生吗？未免太可怜了。
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导师们再三叮嘱过，不能同情这些角色。
但我觉得，我控制不住自己要这样做。
虽然人生只有一次，但神们可以进行重启……然而这样的重启，应用场合只有寥寥几次，最近的一次，还是大洪水发生后，让全体人类的生命重新来过。
导师有提到过那个重启的指令，我还记得。但我觉得我肯定疯了，我居然将世界重启的「魔法」，作用于一个人类身上！
然而回望那张全是「x」的清单，苏觉肯定会觉得他很可怜吧？出自同一个人手上的两个角色，居然拥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对于精确控制游戏的我，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前辈的话语再度回响在耳边，似乎我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自己安然达成 52% 的通关率，以通过业绩考核……
在这场所谓的游戏里，我操纵着这些人类的一生。
那么，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的一生是否也有人操纵呢？
我虽然平凡，但依旧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我操纵的那些人类又何尝不是？
他们会知道自己失败的人生不是因为不够努力，而仅仅是因为有人要通过 52% 通关率的业绩考核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能容忍自己这样……
心头被这股想法支配，心跳得很剧烈，颤抖的手指，已经在手柄上输入了那道指令。
「↑↑↓↓←←→→ABAB」
输入完的那一瞬间，我已经明白，我犯规了。
与此同时，「LIFE OVER」下面出现了新的选项。
「RESTART LIFE（重启人生）」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人声鼎沸的棒球场上，投手将棒球远远地投过来。
同一瞬间，我手指飞快输入指令，调整了棒球角度和当下风速。
下一刻，陈墨顺利接到了这个球，他高兴得跳起来，随后马上开始跑垒，最后终于成功，他被队友们高高抛起。
……
新的事件不断地被调整和改写，我心中黯然想道，数据更改被发现，大概只是时间问题。
但毫无疑问，在我的掌控下，陈墨已经过上了崭新的人生。
一个新世界里的全新人生。
——这样就好了。
我满意地笑着，像看到了一件完美的作品。
10 多分钟后，房门被敲响了。
……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9
再度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洁白的环境。
这个场景无比熟悉，我环视了四周，才明白过来。
——这是地球那座医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很快地，我回想起来，触犯了规条的职员，会被制作成 SD 卡，变成地球上的「角色」。
毫无疑问，这就是我目前的经历。
我被投入到地球里，作为惩罚，将会生生世世地困在这个轮回游戏里。
我做错了吗？
心头无限苦涩地想着，随后我抬起头，看到了旁边病房的身影。
苍老的身影坐在轮椅上，正看着窗外的景色。
心头猛地震动，我走近她身边，凝望着她的背影。
终于，我做出了一个唐突的举动，我慢慢开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苏觉。」
老奶奶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她看到了我。
她有些困惑，「你……是？」
这种感觉真奇怪，我明明认识她，但在苏觉眼中，我一定是个陌生人吧。
看到这个场景，我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是苏觉生命里的最后一天。
这是她的 86 岁，她人生游戏里的最后一幕。
能在这里遇到她，这个结局，也还不错嘛。
我笑着摇头，「没……我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说罢，我转身就要离开这里，但却被苏觉一把叫住了。
「等等。」
苏觉喊住了我，她的眼神中有几分惊讶，以及欣喜。
她难以置信，也许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你……你是我，内心的声音？」
听到她这么问，我愣住了。
苏觉继续说下去：「母亲过世的时候，我记得，好像听到有一把声音。还有，小区乐队那时，也有声音在替我加油……更小的时候，我也感觉得到。」
苏觉的瞳孔在颤抖着，似乎在哭，好像也在笑。
她看着眼前的我，颤声问道：「这把声音，我绝对忘不了。是不是……你？」
我望着苏觉，什么也没说，然后，只是重重地朝她点头。
苏觉如释重负，闭上眼睛笑了。
「果然。」
我看着苏觉的笑容，忍不住问，「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或许旁人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但苏觉却听了出来。
「……你是对的。谢谢你。」
这个答案，无疑让我心中宽慰了几分。
我看着苏觉，还想说些什么时，但老人已经转过头，重新望向窗外。
「我有些困了。等我睡醒之后，再聊聊吧。」
听见后，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嘴角带着笑意，然后离开了病房。
不多时，窗边慢慢飞过一只蓝蝴蝶。
老人坐在轮椅上，嘴角含笑，她看着这只轻盈的蝴蝶，眼神无限温柔。
「真是……不错的一生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