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妃死在了一个雨夜,雨那么大,却浇不灭东宫偏院的火光。
我握着手里的两块彩玉,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没感觉到疼。
远远的看着那火,我忽然想到在姑姑宫中,初次见她的情景。
后来,听身边的嬷嬷说,若不是我,兴许,她就是靖王妃了。
「娘娘啊,嬷嬷的小祖宗,您要明白,在她眼里,是你抢了她的荣宠份位,她恨你都来不及,您可别往前凑了。」
我没搭理。
因为我很喜欢她。
1.
姐姐死后,太子清瘦了许多,眼神了多了些杀伐之气的狠绝,行事却愈加圆滑温厚。
他时常来看我,与我对坐闲谈,我淡淡的,连敷衍都懒,他以为我陷在丧子之痛里无法自拔,就更温柔小意。
「荣乐,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有很多很多孩子的。」
我抬起头对上他诚恳的眼神,忍不住笑了,大白天的他就敢说这样的鬼话,倒也不怕走出门被雷劈死。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他见我笑了,神情轻松了些,道:「你素日爱玩,这些日子在宫中拘束,若是你喜欢,想出去,就多带些人跟着。我最近朝中事多,不能常回来陪你。」
我是真的不想看见他,就应了一声,他坐了一会,大概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走了。
夕夏为我梳头的时候忍不住替他说好话:「娘娘,殿下每次来,您都不给他好脸色,您就不怕伤了他的心吗?」
我从镜中瞟她一眼,她目光闪烁的低下头。
「夕夏,从你到我身边伺候,一向都是妥帖的,殿下挑人的眼光不错。但是我不喜欢,不想要你,你也就没什么用处了。殿下对没用的人,想来没什么仁慈之心,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夕夏面如土色的跪了下去。
「我同殿下一样,也不喜欢没用的人。」
那日去慈安宫请安,姑姑宣了信得过的御医来为我请脉,许久,御医满脸沉痛的摇了摇头,道:「太子妃娘娘身子素弱,胎儿月份又大,被虎狼之药强落下去,伤了根本,往后怕是难了。」
这个结果我早有准备,姑姑却差点晕了过去。
「……哀家好后悔没一早便除了她!」
关她什么事呢?我摇摇头,笑的苦涩,姑姑精明了一辈子,与虎谋皮的事儿也不只做了这一件,可是连她都没看穿太子,作为储君,太子的确很成功。
「姑姑,我是您的亲侄女,这个孩子,不可能生的下来,未来的皇子,也不能有何家的血脉。」
「就像傅将军有没有谋反,您也心知肚明的不是吗?」
姑姑楞了许久,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荣乐,你是怎么知道的?」
姑姑问着我,语气却很肯定,我点点头:「她临死前和我见了一面,该知道的,荣乐都知道了。」
「姑姑……他骗了将军府,也骗了您,就像看着鹬蚌相争的那个渔翁一样,看着我们和将军府斗的两败俱伤。」
「从答应让我成为靖王妃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让我有孩子,只是他不能不答应您的条件。」
我上前依偎在她身边,忍着心里的酸楚,道:「不过好在,荣乐已经是太子妃了。」
姑姑咬着牙,恨道:「太子是个聪明人啊。」
2.
早春的一场小雨,皇上受了风寒,太后忧心皇上的龙体,也跟着病了。
我在东宫收拾好了东西,跟太子说要入宫侍疾。
太子最近很忙,皇上病了以后,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当晚,他宿在了我这里,黑暗中,他凑过来亲了亲我的鬓角,道:「荣乐……」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先不进宫。」
我闭着眼睛,道:「皇祖母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她年迈多病,无论如何我都应该侍奉左右。」
他握住我的手,说:「我没有想阻止你尽孝,只是有点舍不得。你身子不好,侍疾不是个轻松的事。」
我勾了勾唇角,他是在担心什么?
「上次进宫,皇祖母宣了太医为我请脉,知道我以后可能再也不能生育,很是难过,恐怕她病的这样严重,也跟我有关系。」
我叹了口气,道:「姐姐去了,倒算是个好事,否则,皇祖母也不会放过她的。」
太子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你如今还肯叫她姐姐?」
我哽咽道:「上一次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成水中亡魂了。她一个弱女子,哪来的那种虎狼之药呢?有个那样的父亲,也不是她的错。」
他忽然伸出臂膀,紧紧地抱住了我,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呼吸凌乱而滚烫。
「荣乐,对不起,我该护好你的……也该,该看好她。」
我在他手臂上安抚的拍了几下。
第二天清晨,我们便一起进了宫,我在慈安宫一住便是数月。
因为太后病的很厉害,我又是个娇柔天真的,一看便挑不起什么担子。
前朝陆续有不少与何家亲厚的重臣上书乞骸骨。
太医说太后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若是能去温暖的地方好生养着,两三日泡一次温泉药汤,兴许能延年益寿。
西山行宫的温泉是最好的,皇上在病中下旨修缮。
太后出宫的那日,我与太子一起去送。姑姑面色憔悴,拉着我的手,慈和的对太子说:「哀家就把荣乐交给你了,你日后要好好待她。」
太子握着我的手,郑重的点了头。
太后病的很是时候,让太子松了口气,来见我时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他的登位之路,终于扫清了所有的障碍。他本来已经做好的准备,如今都用不上了,将军府的兵权,刚散落,又重新归拢回皇家。
晚上,太子安歇在了我这里,我没做声,装作睡熟了,他把我圈在了怀里,喃喃道:「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我觉得并不,他自己并未意识到,他同我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走神,眼里空空的一片,以往的嬉笑玩闹都没了。
他以为自己对月影姐姐,只是利用而已。
但他不知道的是,骗别人容易,骗自己却难。
一年以后,皇上病重,太子监国,新帝登基大典悄无声息的准备着。
我也忙的很,因为上门求见的夫人们,忽然多了起来。什么文官家的女儿,武官家的姐妹,争奇斗艳的,眼睛里藏都藏不住的憧憬和野心。
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那些年在宫里住着的时候,见过刚入宫的女子,都是这样的。
我让人将符合条件的女孩儿们归拢成一个册子,等他回来给他看。
「陛下身体欠安,臣妾也帮不上什么忙,想请她们来替陛下放灯祈福。」
太子拿在手里,并没有翻开,眉宇间都是疲惫,道:「你看着办就好。」
「那殿下心里可有选定的人?」
太子想了想,在纸上写两个名字给我,道:「别人倒都好说,这两个,一个是士衡的妹妹,一个是太傅的小女儿。必然是要进宫的。」
我看着那两个名字,心里有些悲哀,笔墨轻点,或许就是两个女孩儿的一生。
3.
很快,下人们在东宫内湖边上扎了彩亭,像模像样的预备了很多东西。
但谁都知道,祈福会其实不过是为了看看那些女孩儿的容貌性情。
只是皇上病重,只能借这个名头办,毕竟登基以后,就是三年大孝,那时再纳新人,多有不妥。
其实我并不擅长打理这些东西,手忙脚乱的,以往府中的事儿,都是月影姐姐在管,她管的很好,不像我这般无用,我又开始有些想她了。
贵女们跟我请过安以后,我就借着换衣裳走了。躲到远处,看她们三五成群的商量,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的,觉得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晚上要放的河灯和天灯,都需要她们亲手做出来,祈福的话也要每个人自己来写。
东宫难得有这样的热闹。夕夏看着窗外,小声道:「玩玩笑笑的像什么样子。」
我摇着扇子,好笑的看着她,她鼓着一张圆脸,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可爱。夕夏比我小好几岁,跟外面那些女孩子差不多大。
我想了想,道:「叫人取些材料来,我们也扎几个天灯,晚上一起为陛下祈福。」
她眼睛一亮,脆生生的答应着跑了。
我翻着闲书解闷,不一会就听见那边似乎喧闹起来,刚想打发人去问,就见夕夏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娘娘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我一惊,忙往出走:「救上来了吗?」
这个内湖还真是不太平,我和姐姐上次掉进去一回,这回又有人掉进去,看来以后得多加个护栏才是。
「管事的已经喊了人,奴婢也不知道上来了没,忙着先来禀报娘娘。」
「去看看。」
来的都是有身份的女孩儿,若是谁在东宫出了事,那还挺麻烦的。我心里着急,走的飞快,夕夏都来不及扶我。
到了湖边,就见三个湿漉漉的姑娘已经在岸上了,我才放了心。
「先换了衣裳再来回话。」
我叫人在湖心亭上设了座等着他们,湖边的彩亭虽然离水近,但也不是随便就能掉下去人的,还是一下三个,这里面必然有蹊跷,所以,就算问原委,也不能闹的人尽皆知。
很快,三个人换了衣裳跟着宫人过来,我问道:「怎么回事?」
还没等旁人开口,就见中间穿着绿衣的女子指着另一个嫩粉色裙子的叫道:「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粉衣女子慌的摇手,都结巴了:「娘……娘娘,臣女不敢,臣女没有。」
我看向另一个跪的挺直的女子,相较于其他两个,她看上去要年长一些。
「你来说吧。」
她看了绿衣女一眼,眼神沉静而冰冷,道:「回殿下的话,是她抢人家姑娘手里扎好的灯,推搡之下,自己先掉下去的。人家见她掉下去伸手拉她,反而被她拽了下去。」
绿衣女一下子跳了起来,怒道:「你胡扯八道什么!」
我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夕夏上去踹在了她的腿窝上,将她踹的跪趴在地。
我看也不看她,又问那女子,「那你呢?又是怎么掉下去的。」
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有种莫名的悲伤,道:「回殿下,臣女会水,她们掉下去的地方离臣女很近。是我拖她们上来的。」
京城地处平原,少有通水性的,眼前这女子竟然会水?我忍不住仔细瞧她,她很面善,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好奇的问:「你是谁家的姑娘?」
她不卑不亢的回我:「臣女秦蓉蓉。」
绿衣女被踹了一脚,刚安静了片刻,听见这句,讥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罪臣之女,你父亲戴罪之身,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
我想起来了,她是原兵部侍郎的女儿,他父亲因为傅家的事受了牵连,在家赋闲有段时间了。
月影姐姐在世时,跟她是最好的。
4.
我让人将绿衣女送回家中去,交代让她父母好生管教。
粉衣少女是个五品官家中的姑娘,受了点惊吓,我赏了她一只玉镯让她也先回家去,她惴惴不安的离开以后,我才仔细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听说,她和月影姐姐从前一样,都是活泼跳脱的性子。
「秦姑娘,入宫的事儿,是你的意思,还是家中的意思。」
「回娘娘的话,女儿家的终身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不敢置喙。」
这是防着我了?我笑笑,让伺候的人都站的远点,夏日湖中小亭凉爽,荷香醉人,我道:「月影姐姐若还在,必然会跳起来拦着你。」
她猛的抬头,带着恨意的眸子快速的看了我一眼,我笑了:「你是不是以为傅将军家的事情,有我的一份?」
「但我又落了什么好处呢?我只问你,你愿意进宫,是为了家人,还是为了自己。」
她抿着嘴,道:「臣女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我摇头:「你明白的。不但你明白,我也明白,那你以为,太子明不明白呢?」
她悚然的抬起头,我示意她坐下。
「秦姑娘,一介女流身无长物,你进了宫,又能做什么?你家里又能指望你做到什么。」
她呵了一声,讥讽道:「娘娘也是女流,又何必看不起女流。」
我笑道:「太后凤驾去行宫之前,与我说过一句话,女子在这世上最不容易,男人想要什么,都喜欢用我们做战利品,或者牺牲品。这世上的人,都轻视女子。所以,我们才要看得起自己。」
「但看得起自己,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要有自知。」
「秦姑娘,你与京城贵女都交好些,又何必要舍本求末。」
临别时,她眼神复杂的看着我,犹豫了一下,道:「月影同我说过,娘娘是个纯真稚嫩的小姑娘,如今看着却一点都不像。」
「人总会长大的。」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彼此就心知肚明了,她是想为月影讨公道,所以才会答应家里的要求。
但她其实另有良缘,又何必拼一腔孤勇。她与晋阳侯世子是有婚约的,只是她父亲的事连累了她的亲事,两家默默的退了亲,这事儿,差点让她成为满城的笑柄。
可我听说,世子被晋阳侯家法教训,仍不改口,说非她不娶。
晋阳侯府如今虽然只剩个空架子,但到底是勋贵,一时间,京城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她狐媚,早就与世子有了苟且之事的。
有说她下贱,舍不得一门好亲事,赖上了晋阳侯府的。
这世间对女子总是严苛了些……
秋末,皇上驾崩,京城一片缟素,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太子即位,我入主中宫。
皇上忙于朝政,一个月偶尔来后宫几次,也多是来我这里,或是到林嫔那里。
但也只是坐坐,并不留宿。
林嫔是太傅的小女儿,当日落水被送回家以后,想来也未好生管教,进宫以后,反而比初见时还跋扈了。
连日常的晨昏定省都懈怠的很,夕夏为此很是不平,我却让她少去多事。
「皇上若是知道她不敬娘娘,必是要罚她的,娘娘为什么还要替她瞒着?」
我拿书卷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道:「祈福那天的事儿,皇上知道,但仍是让她进了宫,登基以后还册封为一宫主位。你猜猜是为什么?」
夕夏茫然的看着我,我猜她肯定猜不出来。若是从小跟着我的画影青梅她们,早明白了……只可惜,因为那个孩子,她们都被发落出去了。
她们都是姑姑悉心为我调教的人,又怎么是夕夏能比的呢。
蓉蓉派人跟我传了信儿,说是有了身孕。
晚上太子来时,我便同他说起,他垂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书,我道:「月影姐姐从前跟秦姑娘最好,想必知道了也会为她开心的。秦姑娘年岁大了,就算用了什么法子,也并非不能谅解啊。」
几日后,赐婚的旨意便到了晋阳侯府上。
晋阳侯府将婚事办的很是盛大,我让人送去贺礼,回来说,晋阳侯高兴的红光满面,口中都是皇恩浩荡,新郎官还没喝醉,他倒先醉了。
我忍不住笑,这个老狐狸啊。
5.
成婚后,新妇入宫谢恩。
蓉蓉红着脸,真心诚意道:「臣妇多谢娘娘,如果不是娘娘当日提点,只怕臣妇这辈子,就只能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娘娘若是有什么差遣,臣妇万死不辞。」
我笑道:「新婚燕尔,说这个做什么。如今你父亲官复原职,晋阳侯也应该放心了吧。」
她望着我,抿着嘴笑:「这事儿说起来还要多谢娘娘筹谋,若不是皇上赐婚,恐怕我公爹是不会松口的。」
我也笑,道:「若不是你有了身孕,我也找不到理由去说,只是如今,害的你名声不太好。」
蓉蓉不以为意,道:「我之前是罪臣之女,还被退亲,也不见得名声有多好。」
她叹了口气,道:「患难见真情,若非此事,我对他……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安心。」
看着她眉梢眼底藏不住的幸福,我心里真是高兴,我和月影姐姐都没得到的东西,幸好她得到了。
蓉蓉回去以后,我身边的嬷嬷悄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
我叹了口气,偌大的后宫,还真是不容易管。
这不,昨儿夜里就有人跑到圣驾必经之路上跳舞去了,深秋的晚上,冷的要命,难为王美人穿了一身薄纱衣,跳了好几个时辰。
结果皇上老远看见,就叫人把她拖走了。
难得有这么有趣的事儿,我当下便让人传她来,她战战兢兢的请了安,我和颜悦色道:「妹妹昨夜去蹲皇上了?」
她刚站起来,就咚的一声跪下去,听的我膝盖生疼,我赶忙让人把她搀起来,道:「这是做什么,皇上朝政繁忙,对子嗣一事不太上心,难得你有这样的上进心,本宫高兴还来不及。」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想看我是不是在说反话。我想了想,笑道:「回头让夕夏找些好料子给你,你年轻,穿点亮色的衣裳,皇上喜欢。」
以她的身份,能拿到的那点可怜分例,大晚上跑去跳舞,怕是连灯都不敢点,黑咕隆咚的,难为皇上没把她当鬼……
王美人潸然欲泣,我拉着她的手安慰了她好一会,她才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小声道:「娘娘……皇上,他,他是不是不行啊。」
嬷嬷虎着脸,低斥了一声,「大胆!」
我差点笑喷出来,制止了嬷嬷继续吓唬人,好言好语的让人送她回去。
我如今每天的事情,就是安抚各宫的美人,孜孜不倦的为她们铺路搭桥,当一个合格的搅……不,好皇后。
这宫里太过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就指着这个乐一乐。都是朝中新贵家中的女孩儿,入了宫自然有所期盼,皇上冷落了她们,前朝也会不如意。
他不如意,我心里就如意的很。
6.
最近,听说前朝的事儿也让皇上很是烦闷,似乎是有人重提了傅将军的旧事,搞的他焦头烂额。
傅将军是个跋扈的性子,居功自傲,在位的时候固然得罪了不少人,但他性子直爽,又惜才,武将中半数受过他的恩惠。
他倒台的时候,先皇压的住,朝中老臣也压得住。
现在先皇崩逝,老臣们又纷纷归乡养老,再也没有能压得住的人了。皇上上位时候做的龌龊事,瞒是瞒不住的,只是看大家愿不愿意闭上眼。
武将为傅将军喊冤,文官也上奏说不可让功臣心寒,连读书人都开始奔走相告,让朝廷为傅家平反。
硕果仅存的老狐狸们在朝堂上眼观鼻鼻观心,一问摇头三不知。
他气的摔了几次奏折,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让小厨房炖了汤,带着去了御书房。
他穿着常服坐在御案后面,不知道在看什么,看的出神。
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食盒小心的放上去,他才回过神来,急忙将桌上铺着的画卷收起来。
「你怎么来了?」
「听说皇上昨天又忙到很晚,天气渐凉,就让人炖了滋补的药膳。」我装作没看见,将汤碗放在他面前。
虽然只有一眼,但我还是认出来那画上的人,是月影姐姐。
他看着她的样子,看起来是那么孤独落寞。
他沉默的喝了汤,眉间皱出一道痕迹,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我说。
我也不问。
我们相对无言的坐了一会,我就回去了。
那天夜里,我彻夜未眠。
第二日,听说皇上下旨,重新彻查傅将军叛国一案。我闭了宫门,连妃嫔们的请安一并免了,林嫔最为得意,私下里说我不过是个生不出孩子的皇后,却还敢跟皇上闹性子,也不怕失了圣心。
嬷嬷凑过来,在我耳边说:「娘娘,太不像话了,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林太傅私下联络朝臣准备弹劾娘娘呢。」
我道:「那让咱们的人再给他添把火,好教这老东西做梦做的真实一点。」
嬷嬷和我相视一笑,自从太皇太后称病在西山静养,何家淡出朝堂……这些人便坐不住了。能忍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了。
然而他们太不了解皇上了。
没过几天,林嫔就因为大不敬,被降成了贵人,禁足反省,罚俸一年。当天晚上,他再来看我时,我让人开了宫门。
他抱着我,说:「荣乐,林嫔出言不逊,我已经罚了她,将来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你好生调理身体,不要因为这些闲话烦恼。」
我流着泪不看他,道:「皇上下旨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们枉死的孩儿。」
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我道:「他已经那么大了,活泼好动,会踢我了,如果不是傅将军下毒手,现在他已经会叫父皇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我看着他的背影冷笑。
我的孩子尸骨无存,我甚至都没有机会看他一眼,凭什么他就能心安理得。
杀人见血是下策……诛心方为上。
果然,朝会当着满朝文武,他痛斥太傅教女无方,言行不逊,傲慢无礼。他不能在傅将军的事情上跟朝野硬顶,也愧对我,无颜面对我的哭诉。
那就只能用迁怒来排解自己心里的郁结。更何况林太傅联络群臣想要废后,无疑是触了他的逆鳞,他好容易铲除权臣,不会想再造一个新的权臣的,林嫔可以入宫,可以得宠,他可以容忍她骄纵跋扈,却不能容忍她更大的野心了。
一个已经娘家衰败身无靠山也无子嗣的皇后,和一个冉冉新升的权贵,他会选谁再清楚不过。
但他没想过,本来就没有多少根基的他,这样当面叱咄会不会让亲信离心。
他太年轻了,难免有些少年人的骄狂,天真的以为掣肘没了,以后一路都是坦途。
姑姑说的对,这样刻薄寡恩,负义多疑又毫无根基的君主,只是孤王罢了。
他太小看前朝盘根错节的关系,也太小看姑姑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后宫。
就像他以为我现在身边的人都被他替换的干干净净一样。
7.
傅将军谋反一案很快被查清,是奸细混入府中,将伪造的书信塞进了书房,再引着搜查的侍卫拿到,其实中间错漏百出,只要稍加查证就可知通敌之事何其荒谬,但却被办成了铁案。
我听着这个消息,忍不住落泪。
为我百战之将,最终的结果不是马革裹尸,而是死在了内斗。
也为人心欲壑难平,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
若是傅将军能安居本分,那该有多好。
可他没做到,姑姑没做到,皇上没做到,现在连我,也做不到了……
我们终将会为我们想要的东西,付出代价。
次年春,皇上下旨为傅家平反,感念傅将军戎马一生,却遭敌国陷害,冤屈而死。官复原职并加封为忠国公。
废妃傅氏,追封为惠诚皇后。
着晋阳侯世子,寻回傅家流放在外的人,另有封赏。
蓉蓉进了宫,泣不成声:「追封有什么用呢?月影泉下有知,只会觉得恶心。」
我笑了,道:「更恶心的怕是还在后面呢,你信不信?」
她擦着眼泪,啐了一口,「呸,他也配。」
很快,傅家的小女儿傅月窈就被带了回来,她充入教坊司没多久就被人买去了,本是要做妾的,奈何家中主母不容,做了半年的丫鬟,就被寻了错处卖到了青楼。
晋阳侯世子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人找到。
蓉蓉把她送到我面前,她畏缩的跪在那儿,头都不敢抬。我叫人将她扶起来坐下,温声道:「阿窈,你受苦了。快抬起头让我看看。」
她缓缓的抬起头来,露出了和月影姐姐八成相似的脸。
我眼睛有点发烫,道:「如今傅府也没什么人了,你一个女孩儿家住在外面,本宫也不放心,不如你就留在宫中,与我做个伴可好?等过两年,本宫给你找个好人家。」
宫女带着她下去安置,蓉蓉道:「娘娘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将来有一天东窗事发,这可是欺君之罪。」
我问她,「你当时为了月影都想进宫了,现在反而畏首畏尾?」
「我……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可我家夫君是因为我,才卷入这场是非。以他的人品家世,本来可以富贵康乐的过一辈子。」
「你怕什么呢,有这张脸,真相还重要吗?」
皇上再来的时候,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月窈,她正在窗边剪花枝,一回头,他便楞在了那里。
「月影,是你吗……」
那天阳光很好,她逆着光,整个人被渡上了一层金边,年轻的面容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丢了剪子,向他跪拜下去,道:「臣女傅月窈,给皇上请安。」
我从里间走出来,看着他将她托起来。动作轻柔的像是对待易碎的琉璃。
他回头看向我,一双眼里满是鲜活的光彩,下一瞬,那光便如烛火般熄灭,他在我面前捂着胸口,痛苦的脸色发白。
大太监慌的一迭声喊道:「皇上,皇上……宣太医,快宣太医!」
太医忙了个人仰马翻也没查出什么病因,只是说皇上忧思过度,开了些平肝顺气的补方。
各宫妃嫔都在寝宫外着急,我让她们都先回去,留下月窈照顾他。
回去以后,我几乎想要仰头大笑,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哥哥给妹妹开的一个小玩笑。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联想到他即位以来对后宫的冷淡,我才明白,她那时,应当是对他,一丝顾念也没有了。可我仍旧不明白,她是有机会的,他与她吃了最后一顿饭,她为什么没有亲自下手。
8.
月窈往时的经历不好,但皇上不顾御史激烈的反对,执意要将她收入后宫。
所有上书劝谏,他一概不听,命钦天监选了个好日子,册封月窈为淳妃,赐居揽月宫,一时之间,盛宠无双。
而他的身体,自那时起,就不好起来,去到淳妃那里以后,经常痛的浑身都在颤抖。
林贵人并没有从上次的降位吸取到什么教训,她满宫里去说,月窈怕是妖孽,否则为什么她入宫以后,皇上的身子就不好了。
月窈听了那些闲话,哭着把皇帝往门外赶,道:「臣妾不敢背这样的罪名,皇上龙体要紧,若是臣妾真是妖孽,杀了臣妾能让皇上龙体康健,那臣妾宁愿一死。」
她哭的晕了过去,被太医诊出来已有两月的身孕。
皇上喜不自胜,加封傅月窈为淳贵妃。满宫皆去揽月宫贺喜,唯独林贵人没能去的了。
但皇上还是顾念了太傅的面子,没有将她打入冷宫。
我知道,从此以后,林贵人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而林太傅,也不会再忠心不二。
晚上,我让平嬷嬷跟着我,去了揽月宫。月窈还没睡,见我来了,并不意外,坐在那儿面容冷淡,道:「皇后娘娘,这个孩子,我不想要。」
我出神的看着她平坦的腹部,半晌才摇头:「你进宫来,一为报仇,二为报恩。报仇的机会是我给你的,你的命也是我救的。留下这个孩子,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我将手中的锦囊给她,道:「这个东西,是他贴身之物,如今我也转赠给你。」
她接过去打开看了很久,才揣起来,抬头看着我,道:「好。」
初冬时,西山行宫传信,说太皇太后不好了,我慌忙赶过去时,她靠在软枕上,身边的人静默无声。
我强忍着泪水问太医还有什么办法,太医沉默的摇摇头。
姑姑轻声道:「荣乐,别为难他们了,哀家时候到了,天命不可违。坐过来些,让我看看你。」
我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跪在了她面前,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发顶,触到了满头珠翠。叹了一声:「哀家以后不能再护着你了,荣乐……」
「哀家梦见你父亲母亲,他们问我,为什么没有照顾好你。」
「这条路太孤独了,孩子,以后你要好好的。」
我崩溃大哭,抱着她不肯松手:「姑姑,你别离开我,你走了,我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她温柔的抚着我的后背,示意我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来一个匣子。我打开来,看见里面装着的满满一匣陈旧的小玩意,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
「你要记得,你是皇后,一国之母,不可以软弱。皇上心里,一直是有你的,否则当初,我也不会选他,这件事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心软轻信。现在告诉你,是要给你最后一件武器。你……要善加利用。」
她笑笑,道:「这是皇上还没当上靖王的时候,从宫外带来送你的,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帮过他……那时候,他还是个无人问津的皇子呢。」
我有些茫然,年幼时候的事儿,我已经记不得多少了。
就算姑姑说起来,我脑子里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而已。
我低着头,慢慢的将那匣子重新合起来。
清晨,我走出寝殿,看着跪在殿外的太监宫女,踉跄了一下。
浑厚的钟声在我身后响起,一声又一声,远远的传开去。
太皇太后崩逝,我没有姑姑了。
夕夏扶住了我,看向我手中的那个匣子,我递给她,淡淡道:「拿去烧了吧,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那个单薄隐忍的少年,早就失去了本来的模样,我当初没有在意过他,现在又何必记起呢。
9.
回宫以后,皇上来看我。他本该和我一起去行宫送姑姑最后一程的,可是,因为南方突降雪灾的事情,忙的分身乏术,太傅奉旨去赈灾,如今已经出城了。南边是淮王的封地,先皇钟爱淮王,给了他最富庶的地方,皇上登基以来,一直都很想寻个机会收回来。
却苦于没有理由。
听说淮王骄奢淫逸,搜刮的百姓十室九空,手中还养了一支精锐的私兵。现在让太傅过去,除了赈灾,想必也有其他的想法。
因为这个事儿,林贵人不但恢复了嫔位,还赐下无数封赏,连去年番邦进贡只有两支的血玉步摇,都给了她,一时之间就连淳贵妃都被她压下了风头。
她春风满面的来凤仪宫请安,姗姗来迟,一袭绣满了海棠花的大红宫裙,披着白狐披风,鬓边招摇的戴着那支贡品步摇,人比花娇。
全然不知僭越二字怎么写。
这才初冬,北方的雪还未落,南方便降下大灾,天有异象,终归不是好事。朝中忧虑第二年粮米纳税,分做几派,吵的不可开交。
导致新年都过的草草了事。
太傅一走就是数月,渺无音讯。
春闱开榜,榜首是个叫何君平的青年。听说文采斐然,满腹经纶,策论字字珠玑,让人击节。
皇上下朝以后径自来了我宫中,满面春风,道:「皇后家中竟有如此才俊!怎么不早日为朕举荐。」
我笑道:「皇上谬赞了,臣妾自小离家,早就不知道家中还有什么人。皇上用人唯贤,万不能因为臣妾的缘故,过于爱重。」
他抱住我笑道:「你与我年少夫妻,情分不同寻常,提拔你族中亲眷,也是应该的。况且佑之学识渊博,自然应该重用。」
何君平字佑之。
他应当是真的高兴,都称呼的这样亲切了。
「若不是他早就成婚了,朕都想赐个郡主给他。听说他夫人出身不高,倒是可惜了。」
我道:「政事臣妾不懂,皇上觉得好就好。只是这婚姻之事,冷暖自知,皇上倒也不必觉得可惜,说不定何卿自己满意的很呢。」
他看着我,笑容渐渐的敛去,道:「荣乐,你好久都没有跟我好好说说话了。我们之间,怎么变得这样生分。我还记得在靖王府时,你总是拿枕头砸我……」
我笑着挣脱了他的怀抱,嗔道:「那年……嫁给皇上的时候,臣妾还未及笄。」
他怏怏不乐的走了。
10.
三个月后,淮王反了,太傅生死不明。林嫔担心父亲安危,跪在御书房外求皇上想想办法,一连数日,哭的整个人站都站不起来。
我看着不忍心,劝她先回去等着,她跪在我面前哀求道:「娘娘,我父亲他年纪大了,身边就带了那么几个人,顶什么用啊,娘娘帮我去求求皇上吧。」
我知道皇上愁什么,若是傅将军尚在,区区一个淮王,顶个屁用。
可那个像定海神针一样的傅将军已经不在了。
谁来领军,成了争议不休的话题,但战事不等人,最终晋阳侯世子慨然出列,道:「微臣愿亲率大军前往平叛,誓将叛王捕获,押至殿门之下。」
何君平奉旨监军。数万大军挥师南下。
我与蓉蓉在宫中为他们祈福,蓉蓉神情肃穆的在佛前上了香,我们诚心祝祷,愿将士们早日凯旋。
祝毕,蓉蓉却未起身,拿过一只酒壶,斟了三杯酒来,撒在地上,道:「我买了你最爱的桃花酿来,你在天有灵,好好看顾着何夫人吧。」
我看着她起身:「你不为世子担心吗?」
蓉蓉摇头,傲然道:「他为社稷而战,神佛自会护佑他的。」
她转头狡黠的眨眨眼,双颊浮起红晕,小声道:「而且,我相信他!等他回来,我要给他一个大惊喜。」
她凑到我耳边,说:「我又有了身孕啦!」
这真是大惊喜,我忙扶住她,嗔道:「那你还不老实,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快随我回宫,宣御医看看。」
她笑道:「哪里就那么娇弱。听我娘说,傅伯母怀月影的时候,都快要临盆了,还想着要亲自攀树上的桃儿呢,好容易被侍女拦住,晚上就发动了……吓的傅伯伯什么似的,有了这个经验,等到怀月窈,傅伯伯恨不得寸步不离的跟着。」
「结果月窈生下来,反而比月影还顽皮!整日舞刀弄棍的,比个男孩儿还淘气!傅伯母见了我总说是傅伯伯教坏了她,每每忧愁将来如何嫁的出去……」
「谁能想到,她竟然美救英雄,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绝好的夫婿呢。」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道:「只能说是佑之有福,能遇见月窈。」
这场战事打的艰难,淮王手下其实没什么得用的人,但奇怪的是,他却预判的异常精准,从朝廷派去了什么人,到辎重多少,再到行军到了哪里……简直有如神助一般。
晋阳侯世子连吃了几次败仗,又遇上灾民逃难,束手束脚的差点连粮草都被抢了,这么一来二去的,总算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太对劲。
还是何君平设了计,抓出了潜伏在军中的奸细,原来是有人一直往外面传消息。
太傅并没有死,当然也没有失踪,他只是投靠了淮王,并煽动了这场政变,算算时间,大概从傅家平反开始,他就已经在暗地里渗透了。
弄清原委以后,情况开始变得顺利起来,官兵一路打过去,打散了淮王的队伍,生擒了淮王和太傅。
只是何君平在这一战重伤,怕是从此以后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了。
我看着他寄来的书信,一笔工整的楷书,字字句句写的皆是臣无悔。
我早就得了详细的奏报,何夫人甲胄加身上了战场,十分骁勇,两把双刀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多少男儿都望尘莫及,他却不自量力的跟在她后面,为她护卫,就他的那点身手……居然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最后一场战役,倒地垂死的叛军,何夫人正巧经过,那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抡起一把紫金锤,从地上一跃而起,何君平扑过去,挡在了她背后,被锤伤了脊椎,差点当场死了……
何夫人红了眼,状若疯虎,杀的血流成河。
若不是晋阳侯拼命拦着,被俘获的淮王就会被她一刀砍了脑袋。
好在经过几天几夜的抢救,命算是保住了。
我看完以后,久久无语,我不太懂,男女的事儿我总是觉得迷茫了些,但他既然无悔,那也就随他吧。我慢慢的将那几页薄薄的信纸卷起来,凑在烛火前,看着它们慢慢燃做一团青灰。
11.
就在捷报传来的时候,淳贵妃发动了。
皇上等在外间,神情焦虑,我陪在他身边,看着太医宫女乱成一团,里面女人的惨叫让人听着就觉得心里发颤。
皇上几次都要冲进去看他的爱妃,却被人挡了回来,直到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出来,里面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终于忍不住了。
「都滚开,朕要进去看她!」
我对欲来拦着的嬷嬷摇了摇头,他大步冲了进去,一声婴儿的啼哭随后响了起来。
皇上的声音很慌:「太医,快点过来看看她!」
我坐在外间一动不动,即使早就听说生孩子是女人的生死关,但耳朵听到的,和亲眼看到的震撼,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我有点害怕……
脑子里都是当初我小产时的惊险,听着她那样痛苦,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好像也不可抑制的疼了起来。虽然我心里清楚,淳贵妃生产不比我当日的情况,太医院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我发现,有些事,无论之前心里有多大的把握,事到临头,仍然没有办法淡然处之。
我害怕她出问题,更怕孩子会出问题。
我知道如果要二选一的话,皇上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淳贵妃,可是我,舍不得那个孩子。我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有多么卑劣,可是我真的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只属于我的孩子。
更何况,淳贵妃是注定要死的……
我跟了进去,把拉着淳贵妃不放的皇帝拽起来,道:「现在淳贵妃生死关头,皇上在这里,太医们心中惶恐,还是在外面等吧。」
他回过头,一双充血的眼睛看着我,眼泪忽然就那么落了下来。
「她走了……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愣怔了一下,看过去,床上的淳贵妃安静的躺在那里,面如金纸,呼吸微弱,虽然看上去确实不大好。
可是,也还没走。
我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直直的倒在了我怀里。我哪里经的住他的重量,两个人顿时就倒在了地上。
本就人仰马翻的揽月宫顿时乱作一团,宫人大喊着:「太医,太医!」
一群人围过来,将皇上扶到软榻上,他捏着我的手,手劲大的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道:「荣乐……保住她,替我保住她!」
我慌乱的点着头,一迭声地:「快把皇上抬到偏殿去,让太医都过去伺候!」
等人都走干净,床上的淳贵妃,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依旧那么沉静,只是颇为疲惫。
我喉头梗的发疼,压住她要起来的动作。她笑了,道:「娘娘怕我真死了?放心,我家世代从医,生个孩子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皇上,被这么一激,只怕连十年的寿命都没有了。」
「娘娘,你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
我揪着衣襟,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心愿以偿,恩怨都了了……这孩子就拜托你了,看在我辛苦一场的份上,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好好待他?」
我抱着孩子,点了点头,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怀里娇娇软软的一团,已经睡着了,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满是无辜。
12.
皇上病的很重,淳贵妃薨了的消息传到了凤仪宫的时候,孩子刚吃饱,小脸粉嫩可爱。
我抱着他,爱不释手,原来小孩子是真的可以一天一个样,是真的那么柔软。
宫人小心翼翼的问:「可要让皇上知道?」
我看着孩子微笑,道:「给皇上报个丧吧。」
十年……对我来说足够了,我会用好这个十年的。
皇上在病榻上硬撑着等到了淳贵妃薨的消息,当即昏了过去。
他想要紧握在手里的东西,终于一点都不剩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失而复得,弄丢了的东西,再像也不是原来的,只是有,就好过没有。
而我原本以为有了这个孩子,就可以弥补我心里的空洞,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开始夜不安枕,噩梦缠身。
也许是因为当我把彩玉给她,以此来暗示她不可以对皇上动心对孩子动情的时候,我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梦见姑姑,月影,大哥哥……可是他们全都背对着我,任凭我如何呼喊,他们都不曾转过头看我一眼,我想追过去,跟他们说点什么,但我怎么也追不上。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了蓉蓉,她担忧的看着我,我有点茫然,问:「你怎么来了。」
她松了口气,道:「娘娘都睡了三天了,夕夏给我递了信儿,我才进宫来,这秋日里风凉,许是吹着了。太医院开了药,太医在外面守着,说是退了热醒来就无事了。」
我一惊,急忙就要起来,这不动还好,一动,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轰过一样,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蓉蓉急忙扶住我,我急道:「淳贵妃的后事如何了,谁在操持?」
蓉蓉叹了口气,道:「娘娘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夕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着人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蓉蓉小声道:「她已经出宫了,我在宫外安排了车马送出了城,通关文书和一应吃用银钱,也都是齐的。」
我兀自犹疑道:「那停灵的事儿……」
「也都安排妥当了,就算靠近了,也看不出什么来。」
我放了心,歪在靠枕上,静默了许久,才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蓉蓉……月影姐姐她,是不是一直都在恨我。」
蓉蓉为难的看着我,我笑了笑,道:「其实我都知道的,她怎么可能不怨恨我。我从小跟着姑姑长大,比真正的金枝玉叶还尊贵,我从来不用去争取什么,自然会有人把好东西捧到我面前。」
「姑姑让我嫁给靖王,我就嫁了……做王妃还是做太子妃,或者是做皇后,其实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世家女子,享尽了家族的好处,自然也是要回馈的。」
「我以为她也是这样,但她不是。她在意的只有他而已……如果我没有嫁给靖王,她是不是能得偿所愿?」
「你知道吗?淳贵妃生产的时候,我看着那一盆盆的血,心里有一瞬间是希望她就此过去的。我怎么会变的如此恶毒。」
蓉蓉温柔的抱着我,一只手在我背上安抚的轻轻拍着,我嚎啕大哭:「明明类似的痛苦,我是经历过的,蓉姐姐……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在梦中都背对着我,是不想看见如此面目可憎的我吧。
我听见蓉蓉的声音在我头上轻道:「荣乐,错不在你。」
13.
淳贵妃不是傅月窈的事儿,只有我和蓉蓉知道。
先皇还在世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刺杀,那是傅将军刚被斩杀没多久的事儿了。
当时恰巧有外国使节来朝,宫中设了宴会,歌舞升平之际,那个刺客从舞女中,手持一柄短刃,直直的向先皇而去,那么多的侍卫,拦着她,她还是戳了先皇一刀,然后拖着重伤之体逃了。
太医院全力抢救才保住了先皇一条性命,从那以后,先皇就开始称病,那场刺杀,被封了口,事关天家颜面,无人敢提。
六扇门的高手倾巢而动,暗中查访捉拿逆贼却一无所获,此是后话了。
我是在东宫发现她的,她伤的很重,但还是狠狠的捏着那把短刃,问我,太子在哪。
带血的刀锋贴在我脖子上,我闻着她身上浓重的血气,竟然很镇定,道:「太子在宫中,你杀不了他,至少,现在你没有机会杀他了。你身上的伤,再不救治,会死。」
「宫中戒备森严,很快,东宫也要提升等级。你要不要走,我可以帮你。」
刀从我的脖子上挪开,我听见她说:「傅月影在哪?」
我以为她要对她不利,没有开口。僵持了一会,她笑了,道:「你倒是有趣,放心吧,我是她嫂子,不会害她,我要带她走。狗皇帝害的她家破人亡,我不要她再留在这里,当他的什么鬼儿媳妇!」
她说了半天,见我楞在那里,推了我一把,我醒过神来,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喃喃道:「你是说……嫂子……」
她捂着伤口,眼睛里隐约的哀恸。我瞧着她,只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塌掉了。
「她……现在想必已经和家人团聚了。你来晚了。」
我救了她,瞒着所有人将她安置在城西,那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但对她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她本是隐居在江湖中的侠女,医毒双绝,更有一手绝好的易容之术,所以才能在这皇城里来去自如。
我告诉她,终有一日,我会让她得偿所愿。
安置好她以后,她忽然伸出手,按上了我的手腕,许久,摇了摇头,道:「就算是我,也没有法子了,给你下药的人,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我收回手,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我不需要她提醒我,我和太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心头血,原是她亲手调制的。
她拿给那男人看,说:「如有一天你负心薄幸,我就将这东西,亲手倒到你嘴里。」
他一把抢过来,哈哈大笑,说你放心,没有那样的一天,你永远都用不到。转头便当做稀奇玩意儿,随信寄给了自己的妹妹。
再后来,他回家去,说要禀明双亲娶她为妻。
一去未归。
14.
淳贵妃棺椁出宫那日,皇上撑着病体,站在殿门外看向远方,我站在他身边,看过去,离的太远,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固执的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实在撑不住,才被扶了回去。
淳贵妃死后,皇上欲赐死林嫔,我道:「淮王叛乱的时候,她还一无所知地跪在殿外求皇上救她父亲。既然做父亲的没有顾忌宫中女儿的性命,那么她也不该为他的野心付出代价。」
皇上最终收回了赐死的旨意,改让她去皇家寺院修行。
林嫔走时,来凤仪宫门前磕了头,我没有见她。听夕夏说,她卸了簪环,穿的很素净。
我想着当年东宫里,那个明艳跋扈的女子,她穿着嫩芽一样的颜色,而如今却是深秋。
这个秋天,发生了很多事。
淮王败了,皇帝顾念骨肉亲情,没有杀他,打发他去守皇陵。
宫中死了一个贵妃,皇上哀思过度,辍朝三月,龙体衰败的厉害。
而中宫有了嫡子,让朝廷上下都安心不少。
淳贵妃的孩子记在了我名下养着,皇上在病中为他取了名字,叫元澈,清澈的澈。而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念念。
江南历经天灾和战乱,安定下来,百姓重整家园。晋阳侯世子班师回朝,何君平留在了那里,做了布政使。上梳痛陈江南百姓流离失所,惨不忍睹,奏请免三年赋税,皇上准了。
我对着镜子梳妆,看自己的容貌,眼角仿佛有了浅浅的细纹。
「夕夏,本宫是老了吗?」
夕夏替我簪上珠花,摇头道:「娘娘容色无双。」
我笑笑,又问:「皇上今天身子可好些了?」
夕夏道:「还是老样子,太医院的方子调整了很多次,收效甚微。」
淳贵妃死后,揽月宫便空在那里,日日有人清扫,皇上偶尔会过去,坐在床前独自发呆,对着烛火一坐就是一夜,不让任何人近身伺候。
半年以后,他便不再去了,只是也不再来后宫,除了年节宫宴,连我都见不得他。
他从宫外寻了不少道人回来,开始笃信仙道,搬到了偏远的玉清宫,那里靠着一座土山,上面新建了座道观。
七年了,廷议都挪到了玉清宫中,皇上日常穿着一袭道袍与大臣们议政。除此之外,就是打坐修行,服食丹药。
活的像个不务正业的道士。
我对着镜子照照,道:「澈儿要下学了吧,他爱吃的樱桃酥酪预备下了吗?」
夕夏道:「都预备下了,王美人来给娘娘请安,在外面候着呢。可要叫她先回去?」
我想了想,道:「大冷天的,来都来了,叫她进来吧,也把酥酪给她盛一碗。」
自从皇上不来,妃嫔们没了想头,每日里过的冷清,就总借着请安的机会来凤仪宫逗孩子,我看着她们年轻的脸,心里总觉得可惜。
我曾经问过她们,若是当时知道是这样的光景,还会不会想进宫来。
当时只有王美人摇头,道:「娘娘温厚,臣妾比在家时过的要舒心。」
她是王家的庶女,当时走了太傅的门路被塞进来,那时她才十几岁,懂个什么,总见不到皇上,忍不住学着话本里说的法子,大半夜跑去跳舞……
因为这件事,还让林嫔记恨上了,她当时跟林嫔住,林嫔没少挤兑她,连她应有的分例都扣光了,大冬天的,她和贴身宫女抱着缩在一床被子里。
林嫔一点不懂父亲的苦心,王美人长相娟秀,腰肢柔软,行动恰如弱柳扶风,是皇上会喜欢的那种,本是送进宫来帮林嫔固宠用的。
王家依附林太傅,常常写信给她,话里话外都是要她聪明一点,多巴结着点林嫔。
半句也不问她在宫中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若不是后来淳妃进宫,她只怕早就被林嫔磋磨死了。
如今她再也不跳舞了,每日吃吃睡睡,闲了去御花园喂喂鱼,她说她从小就向往这样的日子,只是偶尔会想她的姨娘,想的狠了,就偷偷哭一场。
我想着,她进宫的日子也很久了,宫里如今也没什么新姐妹,索性就提提她的份位,到时候主母进宫,兴许会带她的姨娘一起来见见。
也算是对她的一点补偿吧……
15.
何君平外放的任期满了,从江南回京,听说与何夫人已有了一子一女,听到这个消息,我和蓉蓉都很高兴。
蓉蓉道:「皇上是要立太子了?」
我点点头,道:「皇上近年来,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难得你家侯爷还能帮上一二,但若是新帝年幼,少不了要多找几个信得过的大臣辅政。」
蓉蓉深深的看着我,道:「如今朝堂上,还有几个不是娘娘的人,即使何大人不回京,娘娘垂帘听政,又有什么问题?」
我笑道:「活到这个岁数,总是希望往后的日子能轻松自在一点,朝政的事儿,还是让大臣们去费心吧。只是澈儿年幼,我总要为他寻几个信得过的人。」
「佑之的伤可都养好了?」
「何夫人信上说,都好全了,如今已经不必再用轮椅,只是平时走路还是要缓慢一点。」
「他们如今感情倒是好,真是让人羡慕。」
「是啊……就算中间隔着深仇大恨的心结,终究还是过去了。」
晚间,玉清宫来人,说外面备了轿子,我问他们是要去哪里,他们只是摇头,夕夏不放心,想要跟我一起过去,我让她好生照顾元澈。
青衣小轿在这样的夜里很不显眼,抬轿的轿夫脚下轻快,是上等的好手。
我端坐在轿内,感觉走了好久才终于停下了,应是已在宫外了。
「娘娘请上去吧,皇上等着您呢。」
我出了轿子,四周一片寂静,面前长长的阶梯两侧灯火通明,一路向上,像是通往天国,我慢慢的拾阶而上。
很久以前,我也来过这里,那时候很热闹,那个人牵着我的手,我们两个肩并肩,走了好久。
而我穿着繁复华丽的太子妃大礼服,头上戴着纯金打造的冠冕,在百姓的欢呼声在中走的很艰难,都没有好好的数一数,我到底走了多少步。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好好的数清楚了。
我慢慢的走着,数着,在一百阶的时候,停下来,前面是一个大而平的高台,没有阶梯了。
皇上坐在那儿,微笑的向我伸出手。
「荣乐,你来了。」
我上前请安,还没蹲下就被扯了起来,他道:「这里没有别人,就你和我。我想着,同你一起,再来这里看看,你瞧,京城的灯火,多美啊。」
我道:「皇上想看什么时候不能看,何必大晚上的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他摇摇头,眸光清亮,清瘦的脸上带着病容,精神却意外的好,道:「何必那么兴师动众的。」
我坐过去,跟他并排看着星空下京都的灯火。
这样难得的时光,恍若隔世。
他看着前方,道:「我和月影年少时来过这里,那是一个花朝节,我们一起坐在阶梯上,我告诉她,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的眼睛看着我,比星星还亮。可我骗了她,我当时心里想要共白头的,并不是她。所以,我带着她只走了八十八步,没能走到底。」
「荣乐,朕与你年少夫妻,可是……我们之间,究竟隔了些什么呢?这么多年了,我仍然没能想明白,你知道吗?」
我也望着前方,道:「皇上,你是天之骄子,是先皇选定的储君,温厚机敏,精于谋算,你想要上进,想要得到什么,原本是无可厚非的,只是你不该,用那么多人的尸骨,堆叠成向上的天梯。」
「原本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上去的。」
他霍得转过头来,看着我,好一会儿,忽然释然的笑了,他笑的厉害,瘦弱的胸口剧烈的起伏,道:「荣乐……原来是你,果然是你。」
「朕就说……怎么会这样,朕疑了那么多人,唯独忘了想想你……」
「你可……真是朕的枕边人啊。为了何家,你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也笑了,道:「若是臣妾有这个野心,也不会落到丧子绝亲的地步。皇上亲手了断了臣妾的天真,如今却来指责臣妾吗?」
「臣妾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可皇上不容我,只是因为我身上流着的血。皇上岂不知,算人者,人恒算之的道理。臣妾总要为死去的孩子,向他的父亲,讨个公道。」
他定定的看着我,像是重新认识我一般,道:「讨公道……朕也是他的父亲!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想吗?我从小在宫里,名为皇子,金尊玉贵……可是,我连郊外贫民家的孩子都不如,我住的宫殿,四处漏风,冬天只有一条薄被御寒,多少个冬夜,我都以为自己会死。」
「而朕的皇兄们呢!每日锦衣玉食,有无数人侍奉,父皇请了全天下最好的老师教导他们。」
「我有什么……就连宫女太监都敢任意欺辱我。」
「父皇他不爱母亲,为什么要动她,为什么!他有那么多妃嫔,那么多女人,还不够吗?天既生我,又为何损我。」
「我只想活着,好好的活着,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往上走,都是龙子龙孙,凭什么我就不能站在最高的地方!」
「我!又该去向谁讨回这个公道!」
他捏着我的肩膀,枯瘦的手指紧紧的抠进去,我痛的被迫仰望着他,他嘴唇哆嗦着,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我脸上。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松了手,委顿在地,像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荣乐,荣乐……你抱抱我好不好,就像小时候那样……」
「荣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月影,可是皇祖母和傅将军欺人太甚。」
「我想过,我想过的……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好好对你,也会好好对月影。可是你们……你们都走了。」
我慢慢的抬起手,终于抱住了他。
「皇上……回宫以后,见见澈儿吧,他想父皇了……」
他靠着我的肩头,轻道:「不了。他的母亲恨着朕,朕从来都知道。」
「朕这一生,如大梦一场。」
他慢慢的闭上眼睛,声音像拂过的轻风,道:「一开始就错了,都是错的……」
我一个人从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等候在下面的太监侍卫们跪了一地,我闭了闭眼,道:「皇上累了,回宫吧。」
16.
建安十一年,皇帝驾崩,中宫嫡子元澈继承大统,少主年幼,太后临朝。
八年后,太后还政,下旨修缮西山行宫。
次年春,我移居西山行宫,晋阳侯夫人来送我,她如今已经做了祖母,舍了一大家子人跑来,我让她同我一起过去住住,西山行宫的温泉是极好的,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我这八年垂帘听政,染了权力的威仪,被尊为圣慈皇太后,已经鲜少还有人敢在我面前随意说笑了,但好在还有她一如从前,使我不至于那么孤独。
她被扶着上了凤辇,夕夏伺候她净了手,她嗑着瓜子,笑道:「娘娘这么急着还政给皇上,是为了逃避带孙子吧!」
我喝着夕夏为我精心熬制的百合甜羹,道:「可不是,哀家看着你们劳累都看够了。辛苦了这么久,就想轻松一下。」
她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像从前那样爽朗,道:「没法子,臣妾是个劳碌命,没娘娘这样豁达。可能是没机会轻松了。」
我也笑,神思却由不得的飘远了,活着的人,哪有轻松呢?
只有故去的那些人,才算是真正轻松了。
他去以后,我将他日日摩挲的画像,放入了他的梓宫。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或许……早就想见她了吧。
三年后,圣慈皇太后驾崩,遗旨迁葬回祖籍,另修陵寝,未与大行皇帝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