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院,刚驶出了两个路口,苏辞就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我去一趟工作室。」
霍南琛再怎么渣,基本的绅士素养还是有的。
车子稳稳停在巷口,遥遥可见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
苏辞道了谢,却没回家,而是去了旁边的中介所。
「打扰一下,请问你们能联系上 3 号院的房主吗?」
值班的是位年轻小哥,「您是?」
「噢,我是他的租户。」
苏辞解释道。
「是这样的,之前我的钱没周转开,就把婚戒抵押给了他,说好等我付完房租后再取回来。
可现在房租已经付了三天,他不回微信,也不接电话,你们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小哥帮她拨了房东预留的电话。
「咦,怎么会不在服务区?
这位房主跟我们合作好几年了,一直没出过什么问题。
不过您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帮您报警也可以。」
报警?
苏辞有些犹豫。
或许是对方临时有事呢?
她要不要再等等?
纠结之际,霍南琛忽然走了进来。
「我看见有人往你的工作室去了。」
苏辞立刻小跑回去。
她出门后,中介所的负责人刚好从里间休息室出来。
「霍先生,您怎么来了?
是不是房子哪里有问题,您说,我这就去帮您解决!」
「不用。」
霍南琛略一点头,追着苏辞出去。
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回头叮嘱。
「我是 3 号院房主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啊?噢噢,没问题!」
中介所复又清静下来,先前那位小哥挠了挠头。
「我上周就休了两天假,3 号院就卖啦?
原先的主人不是说那宅子是他家祖传的,只租不卖吗?」
「员工手册第一句怎么写的?这世上没有不想卖的房子,只有不满意的价格!」
主任敲着他的头,伸出两根手指。
「霍先生愿意出市场价的两倍,还是全款立付,傻子才不同意呢!」
「那他为什么不让我们往外说啊?」
小哥摸着下巴,「难道是为了那个租房子的苏小姐?」
虽然才只见了一面,但他有种直觉,这两人之间一定缘分匪浅。
冷面房东俏租客神马的,他最喜欢看了!
……
没拿回婚戒,苏辞心里一直不踏实。
她记得童小舟有个表哥在派出所,就想请他帮忙查一查。
「没问题,你把你房东的身份证号发我,我转给我表哥。」
「谢啦,改天请你们吃饭。」
挂了电话,苏辞坐在电脑前开始准备下一期视频的内容。
她是计划把「旧衣改造」做成一个系列的。
上一期视频播出后效果非常之好,网友们积极「投稿」,这些天工作室收到的旧衣服已经快要把她淹没了。
从里面选出最有代表性的五件,苏辞撸起袖子开始工作。
这次没有免费的劳动力可以压榨,苏辞只能自己充当模特,换衣间和拍摄间来回跑了好几趟,终于在腿折之前录完了改造前的内容。
她忙起来根本记不得时间,一抬头,才发现晚霞已经铺了满窗。
肚子发出「咕咕」的抗议声,苏辞决定去后街那家旋转寿司犒劳自己一下,走到巷口时却意外见到了熟人。
「苏苏,好久不见。」
夏之乔坐在轮椅上,朝她招手微笑。
苏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轮椅。
夏之乔的腿怎么了?
伤了?
还是残废了?
「前几年出了场车祸,伤到了筋骨,医生说康复希望不大。」夏之乔扬眉一笑,「你那是什么眼神?同情吗?不需要。毕竟我马上就要和南琛结婚了,而你也会被霍家扫地出门,这么来看,你才是更应该被同情的一个。」
苏辞掉头就走。
出门没看黄历就算了,现在迎头撞上了屎,她还不能绕道了?
夏之乔却拦下她。
「苏苏,我特意过来,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你怎么知道我地址的?」
苏辞更在意这个。
如果是霍南琛给她的,那剩下的 20 多天他就只配吃甜口菜。
夏之乔莞尔一笑,伸手拂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
「自然是有办法知道。」
一般情况下,矫揉造作的女人做一些矫揉造作的动作,那一定是在故意炫耀。
苏辞没有看错,夏之乔的无名指上,一枚硕大的鸽子蛋正在夕阳下熠熠闪着光。
而且那鸽子蛋还有些眼熟。
那是她结婚一周年的时候霍爷爷逼着霍南琛给她补的。
说只有祖传的还不够,必须还得有一枚专属于他们俩的婚戒才完美。
霍南琛不肯出面去挑,霍爷爷一怒之下,就用他的卡订了个最大的。
苏辞觉得太浮夸了,所以根本也没戴过几次,而是把它存放在卧室的保险箱里。
「这戒指怎么会在你手上?」
话一出口,苏辞就后悔了。
除了霍南琛,还有谁能把她房间里的东西取出来?
果然是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夏之乔满意地看她变了脸色。
「这戒指是南琛向我求婚时用的,你不知道,当时他跪在我面前说的话有多感人。说这些年委屈了我,等正式办婚礼的时候,再给我补一枚更大更漂亮的。
对了,你们当年连婚礼也没有办吧?
真可怜,结婚三年,全江城还不知道霍家有你这么一位太太。南琛说一定会为我办一场世纪婚礼,看着心爱的女人为他披上婚纱,是在圆他的梦。」
「呕——」
苏辞胃里一阵泛酸,生生给恶心吐了。
「不好意思,你说到哪了?哦,穿婚纱是吧,你继续。」
「苏辞!」
夏之乔猛地看过来,「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冷静期一过,你就是个彻底没人要的弃妇!」
「纠正一下,我和霍南琛之间不是他不要我,而是我放弃了他。」
苏辞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我只是好奇,被一个有家室的男人用一只属于别的女人的戒指求婚,你不觉得恶心,怎么还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建议你下次去医院复查腿的时候顺便也挂个脑科,总觉得和我们正常人不一样呢。
还有,你手指比我的粗,勉强戴我的戒指只会让手指血液不通,一个搞不好,连截肢都有可能。难不成你还想凑个对儿,和你那条残废的腿做个呼应?」
夏之乔愕然。
她知道苏辞难缠,却没想到她嘴巴也这么毒。
难怪南琛受不了她!
瞧见苏辞转身要走,夏之乔几乎是扯着嗓子喊。
「你等着!我和南琛很快就会结婚的!」
苏辞只有一句话——
「爱结结!狗要吃屎,人哪能拦得住!」
巷口来往人流渐多,夏之乔只好忍着气把咒骂咽回去,拿出手机。
「南琛,我腿疼。」
「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
霍南琛赶到时,苏辞早就离开工作室,回了老宅。
她亲手烤了一锅曲奇,窝在沙发上陪霍连景刷剧,旺仔就乖乖趴在她脚边。
说也奇怪,旺仔自从来到霍家后整只狗都开朗了许多。
白天在花园里扑一扑飞虫,晚上回到客厅听两脚兽们聊天,大口吃饭大口喝水,和在救助站里简直判若两狗。
苏辞将它的改变归功于自己的陪伴。
并准备用最后一块饼干犒劳自己。
「不行!!」
霍连景连忙抢过来。
「孕妇每天糖分的摄入量不宜过高,你要是喜欢吃,爷爷明天再让人给你做。」
苏辞的「孕检报告」早就被霍南琛送了回来,霍连景今天一天都没干别的,对着那一页数据笑得见牙不见眼,甭提有多高兴了。
更是在网上把孕期注意事项都了解了个遍。
「苏苏啊,怀孕可是大事情,你和南琛千万得重视起来!」
苏辞:……
那个啥,这个家有您一个人重视就够了。
恰好电视里的女二号想要假孕攀附男主,苏辞忍不住问。
「爷爷,要是您遇到这种事,您会怎么做?」
「啥事儿?有人骗我她怀了我们老霍家的孩子?她找死!」
龙头杖重重敲在地上,空气中压力瞬间而至。
苏辞下意识秉了呼吸,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慈爱和蔼的老人,年轻时候可是江城里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的商界传奇。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许别人欺骗自己。
苏辞缩了脖子,彻底打消了坦白从宽的念头。
「吓着你啦?」霍连景怒气一收,连连道歉,「是爷爷不好,爷爷不该有这么大反应。只是苏苏,老人家对新生命的期待是你们年轻人无法体会的,一想到我满腔的期待落了空,我就忍不住啊!」
「不怪您,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这么问。」
苏辞哄了好半天,老爷子才重新见了笑脸。
等到去厨房切水果时,苏辞才发现自己的 T 恤都被汗浸透了。
「呼——真是吓死我了!」
这家里有一个威胁她的婆婆,还有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爷爷。
她可真是作得一手好死啊!
看来没想好退路之前,就只能先瞒着了。
苏辞长叹一口气。
「爷爷,吃水果——霍南琛你干嘛?!」
她刚走出厨房,就被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拽到一边。
霍南琛猩红着眼,「你对之乔做了什么?!」
她做了啥?
不就是骂了她两句吗?
要是连这点承受力都没有,还是不要出来当小三儿了。
苏辞勾唇一笑。
「怎么,她跟你说我打她了?还是我敲她断腿了?霍南琛,你不是喜欢去调监控吗?我们俩谈话的路口就有一只摄像头。想知道我对她做了什么,你去查啊,干嘛来问我!」
霍南琛一噎,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振振有词。
她的目光太过坦然,难道之乔受伤,真的和她没关系?
「之乔从轮椅上摔了下来,胫骨二次断裂,这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了。」
「断了?」
苏辞真恨自己走得早,怎么就没看到这么大快人心的一幕呢!
只是这口天将大锅,苏辞表示自己不背。
「请问她的轮椅是比天高吗?就这,也敢说摔断腿了?」
夏之乔是想笑死她,好继承她的亡夫吗?
可她不想认丫这个倒霉闺女啊!
男人目光不善,苏辞只觉得有口气顶上了肺管子,不吐不快。
她深吸了口气。
「霍南琛,你要怎么保护她那是你的事,但如果惹到了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
苏辞做了个梦。
梦里她是屠龙选手,九死一生从暴龙嘴巴里救下一位少女,两人旋转飘落,却发现对方长了一张霍南琛的脸。
而那条暴龙的爪子上竟然还带着她的鸽子蛋。
吓得苏辞当时就惊醒了。
「……作孽啊!」
苏辞心跳砰砰快,坐了好半天才把气缓顺了。
都说梦是反的,她深以为然。
就凭夏之乔从轮椅上掉下来都能摔骨折的段位,怎么也不可能把霍南琛叼在嘴里。
八成是反过来,霍南琛自愿的。
「还真是王八找绿豆。」
苏辞撇撇嘴,伸手去摸手机。
一条新消息。
是童小舟发来的房东信息,连征信记录都附上了。
干干净净,从无欠款。
苏辞看不出问题来,又试着给房东发了条微信,想等等看他明天会不会回。
然后又给童小舟发了个笔芯的表情。
【谢啦,改天请你和你表哥吃饭,么么叽!】
【改天是哪天呀?能不能有点诚意】
苏辞:「童老师这么晚还不睡?那就明天中午,有空不?」
「批作业批到心痛中……OK,老地方见!」
……
第二天中午,烤鱼店。
苏辞挺着脊背,双腿并拢,双手交叠,坐得端端正正。
她对面那人却坐得比她还端正。
两人互相看看,咧嘴笑笑,刚刚交汇一秒不到的视线又立刻错到别处。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那个,咱们要不然先把鱼点上?你喜欢香辣的还是椒麻的?」
程沥很好说话,「你决定就行。」
苏辞也不多说,利落地勾了香辣黑鱼,五斤。
「是不是有点多?」
「不多不多,你不知道,我和小舟俩人就能干掉三斤!」
……
半小时后,鱼来了,吃鱼的第三个人却还没到。
苏辞拨了电话。
「你到哪儿了?我都要饿死了!」
「对不起啊苏苏!上课时有学生晕倒了,我陪他在医院做检查,可能过不去了。」
「啊?你不来了?」
「真的抱歉,下次请你吃大餐!」
「喂?小舟——?」
听筒传来忙音,苏辞实在是不能相信,她的好闺蜜就这么把她和一个陌生男人扔在了一起。
真是三人行必有鸽子焉!
苏辞扯了扯嘴角,双手朝上,恭敬地递过筷子,「程警官,全靠你了!」
……
「程警官,你们兄妹感情很好吧?」
「嗯,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就把我寄养在我姑家。」
他姑,就是童小舟的妈妈。
苏辞感慨,「难怪你和小舟成绩这么好,原来都是伯母教出来的。」
童妈妈,那可是她的高中老师呢。
程沥看了她两眼,脸上居然浮起一层痛苦之色。
「小时候我最害怕的就是放学,一到放学,姑姑就会盯着我们写作业。写错一个字就要被念上好久,要是做错一道题,那只能跟墙角面对面去了。」
「还有这事儿?」
苏辞眼睛瞪得溜圆,「程老师还会体罚?没看出来呀?」
「不然你以为小舟是怎么考上重点的?」程沥放下筷子,无比认真道,「都是吓出来的。」
「哈哈哈!」
有了共同话题,空气里的尴尬逐渐褪去。
程沥聊了许多小时候的事,简直是给苏辞打开了另一扇关于童小舟的大门:
十三岁暗恋隔壁班班草,结果熬夜写完的情书被妈妈发现,立刻被揪起来上了一趟生动的语文课。
「她把『缱绻』写成了『谴卷』,姑姑罚她把这俩字抄一百遍,估计小舟从此看那两个字都得有阴影了。」
苏辞脑补了一下那场面,默默端起杯。
「敬程老师!」
这制止早恋的方法,简直是太可了!
……
与此相隔十米的地方,霍南琛站在餐厅门口,冷冷看着这一幕。
「我就说我不会看错嘛,果然是苏苏。」
夏之乔挽着他的手臂,声音像是羽毛划过人心里,「那个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是谁呀?长得还挺清秀的。我看他们好像聊得很高兴,应该是好朋友吧?」
霍南琛攥着拳,「走吧。」
「可是南琛,我饿了,我们就在这家吃鱼吧?」
霍南琛转身便朝外走。
「南琛!等等我——!」
男人走得飞快,活像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赶似的。
夏之乔咬了咬唇,只好自己转动轮椅走出去。
……
苏辞回到老宅时,主楼已经熄了灯。
霍爷爷一向睡得很早,她也没多想,只摸着感应灯上楼。
旺仔追着要咬她的裤脚。
「好啦好啦,今天太晚了,明天再陪你玩儿飞盘。」
苏辞在玄关处换了鞋,经过客厅时,发现地上好像有一道电子光。
「谁在那儿?」
还没绕过茶几,苏辞就被扑面的酒气熏得皱起眉。
「霍南琛?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霍南琛仰面坐在地上,头靠着沙发,手里还攥着一只红酒瓶。
都见了底。
「喂,你还清醒着吗?」
苏辞用脚碰了碰他。
「唔,起开!」
呦呵,脾气还挺大!
苏辞转身就走。
醉成这样,想靠他自己走回屋是不可能了。
她又扶不动,只好去叫房管家来帮忙。
谁知刚走开两步霍南琛就缠了上来,「苏辞,别走……」
「放开。」
男人抓着她的脚踝,苏辞险些被他拖了个踉跄。
「霍南琛,我去找人来背你上楼,你快放开我。」
霍南琛不放,不仅不放,还挣扎着站了起来,整个人朝她压过去。
「苏苏,别走,我难受。」
苏辞个子虽然不矮,但是骨架小,从前上学时背个正常尺寸的书包都晃晃荡荡,哪儿禁得住他这么一压。
顿时就被扑倒在了地上。
好在铺了厚地毯,否则她还真怕被摔出点儿毛病来。
「你给我起开!」
苏辞骂了一声娘,手脚并用地去踹他。
「霍南琛你清醒一点!我是苏辞,不是夏之乔!」
男人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是苏苏,是我的苏苏……」
「我是你马!」
苏辞没忍住,心一横,伸手就去抠他的眼珠子。
只是碰到那张脸时,她又狠不下心了,只好拐了个弯去撕他的耳朵。
「起来!你个死变态!」
霍南琛「嘶」了一声,伸手将她作乱的爪子按下去,牢牢固定在她身侧。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一袭月色倾泻而来,在黑暗中勾勒出两人相压的轮廓。
鼻尖之间的距离还不到十公分,苏辞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有多亮,也看清了那里的自己有多慌。
暗恋七年,结婚三年,整十年的时光,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彼此。
霍南琛是漂亮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轻易便给人以威压,可这时候——
此时此刻,那双黑眸亮得惊人,明明盈满了醉意,却又滑过一丝清明。
只是那情绪转瞬即逝,苏辞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他到底醒没醒?
不会是故意装醉耍流氓吧?!
「霍南琛?」
苏辞试探着喊了一声。
男人炽热的呼吸落在脸颊,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霍南琛,我是谁?」
「苏苏。」
霍南琛连反应都没有,脱口而出。
说完,还往前凑了凑,盯着她的眸子认真重复,「我的苏苏。」
苏辞翻了个白眼。
看来是真喝醉了,这个「我的」险些把她溺死。
既然醉了,不套点什么出来,岂不是浪费了?
苏辞咳了一声,「我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答就揍你,明白吗?」
「嗯!」
你最讨厌的菜是什么?」
「菠萝咕老肉。」
「水果呢?」
「凤梨。」
「最不喜欢的颜色?」
「原谅绿。」
哈,还知道原谅绿。
苏辞乐了,「那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120701。」
苏辞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12 年 07 月 01 日。
那一天,恰好是她高中入学的第一天。
……
「南琛哥哥!」
新学期第一天,一中校园里全是来送学生报道的家长。
苏辞没让爸妈来,自己提了行李办好入住,在打水的路上碰到了霍南琛。
「听说你保送了清华,好厉害呀!」
霍南琛接过她的水壶,「这里晒,去那边树下说。」
苏辞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己那只粉色的小水壶被高大的他拎在手里,心头涌上一层甜意。
「南琛哥哥,宿舍生活有意思吗?」
一中是市重点,为了方便管理,学校会建议学生们选择住校。
当然,有特殊情况的也可以例外。
苏辞不想搞特殊,就搬了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爸妈生活,有期待,也有担忧。
万一食堂的饭菜很难吃怎么办?
万一她想家想得睡不着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万一和室友相处不愉快怎么办?
「放心,不会不愉快的。」
「为什么呀?」
「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可爱的人。」
苏辞愣了两瞬,旋即害羞地低下了头。
南琛哥哥是在说她可爱吗?
那他,那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呀?
苏辞下意识搓着手,食指绕啊绕,到底是没好意思问出心底话。
霍南琛没错过她的小动作,只是少年沉稳,心中更期待的是未来。
属于他们的未来。
「好好学习,我在帝都等你。」
「帝都?」
苏辞呆呆地抬起头,「我怎么可能考得上帝都呀?」
她平时成绩并不算好,能考上市一中纯属是走了狗屎运,中考成绩比她平时高了整整二十分。
这样的运气,她可不敢期待再来一次。
霍南琛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
「这样,反正我这一年也没有什么事,你遇到不懂的题就来找我,我帮你。」
「这……多麻烦呀。」
苏辞不愿意。
女孩子嘛,脸皮薄,要是让霍南琛发现其实她是个怎么都凿不开的榆木脑袋,那还不丢死人啦?
算了算了,有困难找老师,实在不行让爸爸给她周末请家教也行。
「不行。」
霍南琛一眼看出她所想。
现在的家教,百分之九十都是兼职大学生。
要是女生还好,万一找个男家教,岂不是把他看上的肉送到别人嘴边?
他才不会冒这个险。
「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尽快整理出高一的笔记给你,你好好背熟。」
苏辞不敢反驳,只捏着衣角,委屈巴巴地应了声「好」。
霍南琛顿时就心软了。
「也不是让你一定要考清华,帝都那么多大学,考你能考的最好的。」
见她还是耷拉着脑袋,霍南琛决定下一剂猛药。
「难道你想大学四年,只有寒暑假才能见到我吗?」
苏辞顿时握了拳。
「南琛哥哥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那天啊,就在那棵梧桐树下,少女满怀期待,满心满眼都是他。
那时候的苏辞还不知道,在帝都等她的除了她的南琛哥哥,还有她根本未曾预料的未来。
她拼了命的学,每天宿舍熄灯后还要躲在衣柜里再看两道题,就为了能离帝都近一点,再近一点。
现在想想还真是傻,为了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差点儿没把自己眼睛熬瞎。
好在,大学没有白上。
苏辞深吸一口气,把这些年受的气全都汇在膝盖,狠狠顶向压在身上的男人。
她这一脚又稳又准又很,霍南琛惨叫一声,痛苦抵捂住了不可描述的地方。
苏辞趁机把他推开。
她下手极重,霍南琛在地毯上滚了两圈儿,直到头撞上沙发脚才停下。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房管家闻声赶来,灯一开,那画面差点儿没给他吓抽过去。
「哎呦!少爷这是怎么啦!」
苏辞从容起身。
「没什么,喝多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少奶奶您……」
您怎么也从地上起来啊?
「我本来想扶他的,哪知道他这么沉,没拽住呀。」
苏辞无辜地摊开手。
「房叔,等他醒了还麻烦您转告他一声,他真的该减肥了。」
……
霍南琛是被疼醒的。
头像是被硬物狠狠砸了一下,胃里翻江倒海地闹腾,不过最难受的还是……咳,不可描述。
他是怎么了?
记忆只停留在昨天回到老宅后,爷爷已经睡了,苏辞还没回家。
眼前不断浮现出中午见到的画面。
她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认识多久了?
为什么孤男寡女单独出去见面?
她现在还没回家,是还和他在一起吗?
霍南琛重重捶向沙发。
心中莫名烦闷,他去酒窖取了瓶酒。
再然后,好像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霍南琛抱着头,努力回想喝醉后的一切。
苏辞回来了,她抱住自己,靠在他身上说她不想离婚,她还爱着自己……
霍南琛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可能。
这绝对不是现在的苏辞。
他是做梦了?
也不对。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那感觉分明那么真实,他绝不可能感受错。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自己抱着她躺在地上的画面。
霍南琛忽然嘲弄一笑。
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猜出,他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了。
小家伙防范意识不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保护自己。
「房叔,麻烦给我倒杯水。」
「哎!」
守在门口的房管家连忙进来。
「少爷,您昨天怎么喝了那么多酒啊!您的胃本来就不好,可千万不能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呀!」
霍南琛「嗯」了一声,「今天几号?」
「七号。」
七号。
他们是一号提交的离婚申请,距离冷静期结束,只剩下二十三天了。
霍南琛起身洗漱,一上一下的两处伤都还能忍,就是胃胀得厉害,没什么食欲。
尤其是看见今天的早饭后,他更没食欲了。
菠萝饭、菠萝虾仁、菠萝咕老肉、还有一扎生榨菠萝汁。
今天是端了菠萝的老窝吗???
苏辞站在一旁,友好地朝他招了招手。
「早啊,正好开饭了。」
霍南琛忍住想走的冲动,「房叔,麻烦给我煮碗白粥。」
房管家应声而去。
到了厨房,燃气灶上放着一只砂锅,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米香。
房管家狐疑地掀开锅盖。
「少爷,少奶奶给您熬粥啦!」
回到餐桌旁,房管家张嘴就是一通夸赞。
「您瞧瞧这粥,米粒又软又稠,没有仨小时的功夫绝对熬不出来!少奶奶一定是大清早就起来准备了吧!」
霍南琛尝了一口。
软烂香糯,和当年他在医院尝过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转头看去,却见苏辞只顾着给老爷子夹菜,连道眼风都没给他。
暖意涌落胃中,胀痛缓解了大半,霍南琛捧着那碗粥,忽然弯唇笑了。
……
早饭后,苏辞准备出门。
「苏苏啊,你公司离得远,让南琛送你过去。」
霍连景跟出来安排。
苏辞还没告诉他自己已经从真心离了职。
爷爷总担心女孩子在职场上会受欺负,一直想让她去霍南琛的公司上班,要是知道她现在变成了自由人,肯定又会提起来。
苏辞一时还没想出来要怎么拒绝,霍南琛已经把车停到她面前。
苏辞没辙,只好坐上副驾。
车子缓缓启动,车窗外传来霍连景一叠声的叮嘱。
「慢点儿开!晚上爷爷等你们一起回来吃饭啊!」
后视镜里,爷爷和老宅渐渐缩成一个小圆点儿,苏辞这才舒了口气。
「还是在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吧,我自己打车过去。」
两人之前商量好的,以后要是出门时有人看着,就都这么安排。
霍南琛却直接驶过了路口。
「我送你。」
车子一直驶入老城区。
这里大多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造的老房子,那时候还没有「城市规划」一说,路又窄又弯又没停车场,行驶的车和停在路边的车几乎是擦着后视镜才能通过。
霍南琛却一直将她送到了巷子口。
苏辞挑眉,「就为了那一碗粥?」
「不只是粥。」
「还有什么?」
霍南琛不答,苏辞也懒得追问,道了声谢就准备推开车门。
推不动。
苏辞来了气,「你又想干嘛?昨天晚上的伤好了是吧?」
心里的猜测得到验证,霍南琛心中居然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微妙感。
他清了清嗓,「昨天那个人和你一起吃饭的男人是谁?」
「什么男人?」
苏辞愣了一秒,「你跟踪我!?」
「偶遇,从门口经过时恰好看到了你们。」
霍南琛转过头,攫住她的视线,问得幼稚又固执。
「他是谁?」
比起疑问,那语气更像是质问。
苏辞绷着脸,「关你屁事!」
「你满嘴脏话就是跟他学的?苏辞,我们还没离婚呢!」
霍南琛也来了气,车门落锁,就是不让她离开。
苏辞觉得这人简直有病。
「霍先生真是好记性,你要是忘了我可以提醒你,虽然我们还没正式办完手续,却也在进行中了。再说了,你一个马上就要和别人结婚的人,有什么资格管我和谁吃饭?做人不要太双标行吗!」
霍南琛一愣。
她这是,在吃醋吗?
苏辞也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有歧义,连忙解释道。
「你爱娶谁娶谁,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拿着前任的婚戒却跟现任求婚,这行为未免也太下头了。」
婚戒?
「什么婚戒?」
「就是那 12 克拉的鸽子蛋啊,我都看见夏之乔戴在手上了。」苏辞冷冷一笑,「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敢承认吧?」
霍南琛脸色转沉。
那枚婚戒,的确是他从保险柜里拿出来的。
不过不是给了夏之乔,而是托她转交给国外的珠宝设计师重新设计一下。
苏辞一直嫌那戒指的造型太浮夸,所以他想把它变得简素一些,让她平时也可以戴。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把戒指送给她,也没有向她求过婚。那枚戒指是我们的婚戒,只属于你。」
苏辞听笑了。
这前半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呢?
相信他,哈,她凭什么相信啊?
「对不起,你在我这里的信誉值同样为负。」
苏辞只当看不见他愈发难看的脸色,「好奇问一句,你们家夏小姐的腿怎么样了?毕竟从轮椅上摔下来可是大事,搞不好下半辈子就只能瘫痪在床上了呢。」
霍南琛握着反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那天过后,他去调取了巷口的监控。
苏辞根本没有推过夏之乔,夏之乔也没有从轮椅上摔下来过。
这根本是一次拙劣的诬陷,他不明白之乔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她腿上的伤,他却不能不管。
「上次的事是我误会你了,抱歉。」
苏辞「哦」了一声。
「抱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让夏之乔以后离我远一点,否则的话,我可不保证下次不会真的把她推下去。」
苏辞下了车,没理会身后那人复杂的神色。
……
回到工作室,她才像回到自己的家。
玻璃茶壶静静悬在酒精灯上,一朵洛神一朵玫瑰,在水中静静舒展。
氤氲的热气蒸腾而上,苏辞发了会儿呆,才彻底放松下来。
昨晚她几乎失眠一整夜。
高中、大学,她像是在梦里又将自己的少女时代过了一遍。
却又不是梦。
那些破碎的片段,甜的,酸的,争先恐后地钻出她的记忆,在她眼前排列成不同的组合。
她看着那时的自己,就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都说酒后吐真言,霍南琛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苏。
他有多少年没唤过这两个字了。
偏偏在距离他们彻底断绝关系还剩下 23 天的时候,在完全丧失意志的情况下,喊了一遍又一遍……
霍氏集团。
会议室安静地落针可闻,满屋子高管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吭一个。
站在台上是业务部老总李泽明,为数不多的头发早就被冷汗打湿。
「霍总,以上就是我们业务部关于整合传媒板块的一点拙见,还请霍总您批评、指正。」
叩、叩、叩……
食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好像是来自地狱的符咒,隐含着不耐,昭示着不满。
半晌后,霍南琛丢了手里的报告。
「重做。」
全场倒吸一口气。
「重、重做?」
李泽明擦汗的动作一顿,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耳聋了。
「没、没问题!但是霍总,您能不能给点儿方向性的建议,我回去好改……」
男人目光扫来,李泽明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不是改,是重做!我肯定全都重做!」
「给你三天。」
霍南琛起身出了会议室。
李泽明扶着桌子,软软瘫在地上。
三天!
他这版报告还用了整整一个月呢!
一个月都憋不出来的玩意,咋可能在三天就搞定嘛!
「何总,您是总裁助理,全公司上下就属您最了解霍总的心意,您帮我想想办法啊!」
何宋将他搀起来,「李总,或许您考虑过短视频吗?」
「短视频?你说类似某音某手那种?」
李泽明脸色古怪,「咱们好歹是正经的传媒公司,又背靠霍氏,不应该把重点放在大成本的电影、电视剧上面吗?」
他连网剧都看不上,还短视频?
未免也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传媒行业,最忌讳的就是固守成规。」
何宋微微一笑,递给他一张名片,「李总,好运。」
「哎,何总——」
李泽明没了辙,只能把死马当活马医。
他低头一看。
「一橙视频、赵诚?这人能行吗?」
……
总裁办公室,何宋敲门进来。
「霍总,名片已经给李泽明了,您说他会联系一橙吗?」
霍南琛垂着眸,指腹缓缓摩挲着马克杯,「如果他不想失业的话。」
霍氏旗下共五家和影视传媒相关的公司,却没有一家做出成绩。
其实李泽明提到的将整个板块砍掉也是一种办法,毕竟霍氏主要的商业领域是在地产。
传媒,不过是当年他父亲一时兴起的附属。
事实上这些年传媒不仅不赚钱,还年年都要往里烧钱。
他当然不缺那几个零。
但既然它已经成为了集团的一部分,他就不允许它不成功。
要做,就必须做到行业领先。
「我明白了,我会找机会再提醒一下他。」
何宋正打算出去,却被男人叫住。
「备车,送我去机场。」
「您要出差?」
何宋立刻 check 了行程表,「位于榕城的酒店行业大会是在下周。」
「不是出差,是度假。」
何宋瞠目。
度假?!
他还以为这两个字压根就不在霍总的字典里呢。
不过,和谁呀?
……
「前往北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还有十分钟就要关闭舱门,请您尽快前往……」
登机口,苏辞悠闲地刷着手机,时不时往安检方向瞟上两眼。
倒是乘务员有些着急。
「女士,要不然您还是给您朋友打个电话吧,我们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不急。」
苏辞眨了眨眼,「他赶不上最好。」
一小时前,周阿姨突然派房管家去工作室接她,说要一起去北城度假。
她不愿意,结果周蓉一条微信弹出来:别忘了我在医院说过的话。
苏辞立马上了车。
听说霍南琛也会参加后,她这一路都在祈祷他赶不过来。
谁知话音刚落,某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了过来。
霍南琛站定,眉梢微挑。
「怎么,就这么怕我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