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衡水离泺邑并不远,一行人抵达时天将傍晚。
赵赫早派人向谭氏送去了消息,是以至谭氏府邸时,谭氏家主正领着妻儿仆从等候。
「耶耶!阿母!」阿梧一下马车,便看见了自家阿耶阿母,顿时声音带上了哭腔。
她朝前方跑去,被阿母一把搂在怀里,口里不住唤着冤家。谭氏家主不曾动作,只是看着阿梧的眼神里,带着实在的疼惜。
他朝我迎来:「多谢宋小郎主仗义相助。」
谭氏在泺邑虽不显,但在衡水,却是数一数二的大氏族。
我摆手:「谭公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天色已晚,不宜赶路。」谭家主留客的态度很坚决,「余已备下筵席,请小郎主务必在衡水歇玩几日。」
我稍加思索,应下了谭郎主,只是拒绝了歇玩。
毕竟要赶路么,再说衡水也没甚好耍的。
一场筵席宾主尽欢。
第二日离开后,赵赫连连感慨:「早有耳闻,谭郎主是个极雅正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不似洛邑那些老匹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话不假,谭郎主真真是表里如一的文士,温明儒雅,严谨宽和。
如今这个世道,虽说不是没有,但也的确少见。
尤其他还是一个氏族的家主。
不得不说,难得。
想必,他也是极宠爱自家的女孩儿们。
那日所见少妪,应是谭郎主的嫡长女,却嫁为了吴家妇。
倒是没有看不起吴氏的意思,只是高门嫁女,谭吴两家结为姻亲,并无太多利益可得。
如此真是看中了吴七郎这个人。
此外,从阿梧身上的任性也可窥见一二。
昨夜谭氏母主将我与桃金娘安排在了不同的院子,我总不能当面拒绝,然我又老想着桃金娘,索性趁夜色摸到了他的院子。
谭氏虽有府兵,于我来说却算不得什么,更别提拦住我。
桃金娘见到我倒是有些惊奇,却也觉得是意料之中,我本就喜欢同他缠绵耍闹,更别提最近得了新趣。
正赖在他身上流里流气时,室门却被敲响了,是阿梧。
「桃姬安歇否?」
她没有带侍女,声音也虚荡荡的,一听便知道是悄悄溜过来的。
桃金娘将我藏于床榻间,施施然开了门。
我听见他压低声音,温柔相询:「女郎安好,可是有何紧急事端?」
「没什么要紧事……」阿梧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似是有些别扭,接着便语出惊人,「就是想告诉你,我是有些喜欢宋郎君的!」
说甚?
我怀疑自己生了耳疾。
这话没叫我有半分欣喜,明明自己也没做些什么,偏偏桃金娘听了去,我便心虚极了。
尤其他听了这话还不曾出声,叫我心里忐忑得很。
真是要命,阿梧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哪里就明白什么叫喜欢了?
「可阿母说你是宋郎君的贴身人,他也不喜欢我。」阿梧接着说道,颇不服气,「你身子这般丰娆,比宋郎君还要高大,一点都不纤细轻盈!」
「五官生得艳丽,一点都不端庄!」
「眼睛这般勾人,一点都不持重!」
「我才不承认你比我好看呢!」
小女郎一连串说完,没得到回应,疑惑极了:「你为何不生气?」
桃金娘似乎是笑了笑,并不恼怒,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温和:「女郎该回去歇息了。」
阿梧跺了跺脚,丢下一句「我只承认你脾气比我好一点」便逃走了。
真要命,给我留了个烂摊子。
我见着桃金娘走进来,倒是和平常无异。
这就是没有生气……吧?
没错,桃金娘定是不在意的,他一向善解人意,并非拈酸吃醋之人。
我安下心,想要继续和他腻歪。
桃金娘伸手搂住我,有些无奈:「郎君愈发受女郎们喜爱了。」
「好像是这样。」
我随口一答,都是些小事情,不怎么在意。
「适才筵席上,妾同谭氏母主攀谈了几句。」桃金娘起了与我叙谈的兴致,「阿梧女郎快要及笄,也是凑巧,昨日泺邑裴氏提亲的人刚离开。」
快要及笄就是没及笄,一天未及笄,那也是个孩子。
「不过一个孩子罢了。」我躺在桃金娘怀里,手指一圈一圈缠弄着他的发端,「不过裴氏清流,风气极好,不失为一个好人家。」
「郎君说得有理。」桃金娘顺着我附和,再不提起。
我心想这事儿应是了了,却不想他下一句便是叫我回去。
「明日还要赶路,郎君早些歇息。」
本想再黏他一会儿,可我一想也是,毕竟作客还是要注意些,况且也不如自己邸中自在,便听话离开了。
可桃金娘像是生我气了,不然怎么第二天见到我有些冷淡呢?
一路上都没怎么和我搭话。
连赵赫都看出不对劲儿了,觑了马车一眼,悄悄问我:「您是不是做错事了?」
他问我,我还想问他呢。
想了又想,可以确定自己没做招惹桃金娘生气的事。
实在心烦意乱,我看着赵赫的红骢马手痒得紧,握着鞭子摩拳擦掌。
赵赫一看我这架势,连忙充当起我的狗头军师:「小郎主莫要心烦,前方便是衡水与泗水交界处,有一长河名曰绿邾川,风景秀丽。岸边宽阔,用来跑马再舒适不过。」
他一副过来人的嘴脸,语气熟练:「女郎么,哄哄便不生气了。」
我嗤之以鼻,好歹我有桃金娘陪在身边,时不时还有女郎拦我车马。
赵赫身边,就只有他的红骢马是个母的。
除了自家阿母,他压根儿就没同女郎们搭上过几句话。
瞧着他这般胸有成竹,怕不是忘了自己之前,对着女郎们扭扭捏捏红着脸支吾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蠢气光景。
不过我到底是没否决他的提议,主要是听起来确实不错。
日日待在马车里,桃金娘定然会厌倦的,他的骑术不差,带他去跑跑风,也未尝不可。
身为郎君,我总是要哄着他的。
不能每次都是他哄我不是?
十三
绿邾川的风景确实叫人心旷神怡。
赵赫咬着牙,把自家红骢马牵给了桃金娘。
我赞许似地望了望他,这般懂事,等回了泺邑,我得再奖赏他十车草料。
桃金娘上了马,我瞧着他的神情,不像是在生气。
「就地扎营,今日在绿邾川歇下,明日再赶路。」我这边吩咐赵赫安排小将们,桃金娘一挥鞭,红骢马闪电似的飞奔出去。
顾不得再说些什么,我连忙纵马赶上他。
一前一后,沿着河岸转了个弯,赵赫他们的视线便被遮挡住。我目光所及,只余桃金娘一人而已。
纵马驰骋,带着草木气息的风扑在我面上,心里只觉十分敞爽。
不知过了多久,我俩才慢了下来,两匹骏马小跑着并肩而行,桃金娘脸上也是笑意盈盈。
扯扯辔头停止行进,我率先下马,走到了河边的礁石上。
张开双臂,将一河的清风抱了个满怀。
「川上之风,快哉!」我真心实意地感慨了一句。
既为它的畅快,也为它的自在。
若有一天,世间再无兵戈扰攘,我也要做这无拘无束的川上之风。
桃金娘安静地站在我身旁。
我拉住他的手,四下无他人,正好把话说开。
他最近实在是奇怪。
「你不欢喜。」我仰头看着桃金娘的眼睛,「是不是我哪里不乖,惹你生了气?」
我心里闷闷的:「从晨间起你便不曾理会我。」
桃金娘微微张唇,歉疚极了。
「郎君这般省心乖巧,妾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他眉间笼着轻愁,却仍旧温声向我解释,「妾只是……生自己的气罢了。」
可接着也不肯说太多了。
他总是含蓄,不肯直白告诉我他所思所想,我猜不透他。
这样不好,一点都不好。
「桃金娘,你听我说。」我极认真地凝视他,「你不能总是要我猜,你想要什么,你又为何不欢喜,我猜不到。」
「你知道,我一向不擅长揣摩你的心思。」
「所以,你要自己说出来,就像我每每缠着你这般那般,不必顾忌什么。」我顿了顿,看见他眼底的动容,真真切切地许下诺言,「我也会如同你一般,将自己能给的都给你。」
桃金娘欲言又止,良久叹息:「郎君尚幼……」
「我十七了……」我打断他,声音坚定,「明年便要扶冠。」
不同于以往朝他耍赖吵闹着自己长大了,此刻的我看着他,语气平稳地叙述出了这个事实。
他眼角微红,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极有耐心,就像他对我总是十二分地耐心一样,静静地等着他。
耳旁只有满川的风声,显得天地间愈发静谧。
如此,桃金娘唇齿间溢出那句微不可闻的心声,便被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
「妾,嫉妒了。」
十四
「郎君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而妾,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桃金娘第一次对着我剖白心意,他用手背碰了碰我的脸颊:「真是贪心……妾不想做个善妒之人,但有些时候,总是克制不住。」
「好郎君,妾只有你。」
我见不得他神色这般落寞,桃金娘在我眼中,总是温柔明朗,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叫他苦恼,更不要提嫉妒别人。
可如今他说他嫉妒了,却是因为我。
这些年,我跟着阿耶总是外出,留着桃金娘孤零零地待在邸中。
即便我回了泺邑,也整天做着其他事情,他不是在等我出征凯旋,便是在等我事了归家。每日除了晨间与晚上能亲近一会子,算来还是聚少离多。
他被教养得端方得体不假,却也会有自己的情绪。
而我竟迟钝如斯,忽略了他的感受。
「是我做得不够好。」心里的愧疚翻涌着,如果我能花更多时间陪陪他,他便不会这般难过。「桃金娘很重要,若我身边没有你,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为我付出许多,又在意我,自然会伤心我与别人相近。人都是贪心的,哪里说什么嫉妒不嫉妒。」
「便是我,若见到你同别人要好,心中定然也是不痛快的。」
桃金娘听我说完,面上总算多了些暖意。
「郎君真好。」
可接下来他却突然问我:「若此时正值危难之际,郎君是选我,还是选不远处的士兵们?」
我被他问住了,愣了一瞬。
而桃金娘,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妾知道答案。」他看着我的眼睛,温柔极了,「所以,妾会自己保护自己。」
「不能成为您的牵绊。」
我沉默着。
桃金娘猜得不错,他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宋氏的儿郎们犯险,他们忠于我,我便不能对不住他们。
可这不代表他就不重要。
只是身为宋氏的小郎主,我有自己的责任要担。
「又叫你伤心了。」我低下头,丧眉搭眼,「我不愿那般境况发生,也不想失去桃金娘。」
一想到将失去他,我心里便觉得喘不过气,眼眶胀胀的。
「妾确实有些伤心,这是避免不了的,可妾并未责怪郎君。」桃金娘见不得我委屈,叹了口气。「郎君是怎样的性子,妾再了解不过。」
「只是一时痴妄罢了。」
他愈宽容,我便愈内疚。
「我以后一定多陪你,多同你亲近。」思来想去,我能做的竟只有这两样。
桃金娘浅浅笑着,拉紧我的手。
「妾心里有许多话想对郎君说,只是不能。」他的心境已然平稳下来,变成了我所熟悉的桃金娘,「郎君还是太年幼,难比妾心。」
「即便郎君再过不久便要扶冠,妾也不能说。」
我并不强迫他,等到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不会再瞒着我。
且目下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
「你如今欢不欢喜?」我眼巴巴地瞧着他,想从他面上看出些什么。
这次巡营带上桃金娘,便是为了哄他高兴,若他觉得趣味不高,那我做这些也没甚意思。
不过桃金娘显然还是高兴的。
他大掌抚上我头顶,轻轻揉了揉,背脊微弯,淡茶色眼眸里只映着我的脸。
「欢喜。」
「只要能同郎君在一起,妾未曾有一日不欢喜。」
心里的郁气总算消弭得彻彻底底,我学着他的动作,摸了摸他的头顶。
笑眯眯地回应他。
「同桃金娘在一起,我心里也觉着有十二分的欢喜。」
十五
赵赫此人,聒噪。
实在是聒噪。
虽然在出发之前,我已然做好了不得安宁的准备。
可赵赫实在是太闹腾,去雁云关的这一路上,除了吃饭歇觉,硬是没合上过嘴。
哦不,他睡觉时也没闲着,年纪轻轻的却扯上了呼。
那鼾声,惊天动地。
能从最远处传来,穿透营帐,穿透桃金娘捂着我双耳的手掌,日日扰人清梦,叫我难以安眠。
忍无可忍与他对质时,这厮梗着脖子死不承认,还委屈得不行。
「没有的事!小郎主胡说八道些甚?」赵赫指着周围的少年郎们,理直气壮,「您问问兄弟们,昨夜他们可听见了?」
小将们都面面相觑,摇头。
「您瞧瞧。」赵赫愈发有理,还摆出被冤枉的姿态,「大家都没听见,郎君怎地凭空污人清白?」
我眼下还有未褪的乌青,全赖他所赐。
他说这话,也实在叫人听着火大,气得我冷笑一声:「你那鼾声跟豁了口的破风箱似的,能传到泺邑去,我不信没人听见!还我凭空污你清白?」
「你赵赫之黑得跟炭一般,还有甚清白可言呐?」
赵赫随他阿耶,皮肤本就不白皙,他又常常在烈日下暴晒,故而愈发粗犷。
别人都是唇红齿白,偏偏他生得面黑齿白,透着傻气。
泺邑的女郎们可不爱黑面郎君。
是以直至今日,都未曾有女郎赠与过他瓜果。
「郎君欺人太甚!」赵赫不满极了,「污我清白不成,又恼羞成怒挫我心气。」
我都被他给气笑了。
天天的兵书背不得讲不来,这些淡疙瘩歪理净是张口就来,左一句我没有扯呼,右一句污人清白,赵赫扯起歪理来,向来是一套又一套,旁人哪里又掰扯得过他?
正暗戳戳地想办法整治他时,后边昨儿守夜的小将跑马过来,趁着人都还在,替我作证来了。
「赵护军,您真扯呼……」
他顿了顿,未竟之言在我鼓励的眼神下一口气说了出来:「兄弟们确实没听见,不过是日日在一处早已习惯了,自能睡得香甜。」
「再且说——其实也不止您一人扯呼,只是您的鼾声也太过响亮了,倒是盖过了咱们的鼾声……」
声音愈来愈小,说完便溜了个没影儿。
赵赫被守夜小将拆了台,一时语塞,我心里总算舒畅了些,看他还好意思再说我污他清白。
本想再嘲讽几句,只是他面皮实在太黑,叫我看不出他到底脸红了没有。
便也罢了。
我倒不是不能吃苦,在外面打仗时,比这还过分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在桃金娘身边呆了一段时间,邸中也十分清静,便有些睡不着。
不过慢慢地我也能适应。
再说桃金娘喜静,赵赫却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整日照顾我本就辛劳,若是睡不好,我可是要心疼的。
虽然他不曾说些什么,但他眼下的阴影也不浅。
一想到赵赫,我就头疼得紧。
若不是上次闯宫忘了带着他,他逮着这事儿絮叨了十几日,搅扰得我实在不耐烦,才许诺这次巡营定带上他。
当时只顾着堵上他的嘴了,我哪里知晓他这坏习气已然严重到这地步,想着不过多个人跟着,也顺便带着他出去练练手。
早知道,我真不该一时嘴快应了他。
悔死我了。
就该把他留给赵毅郎将,让他阿耶在重苑里,好好磨搓磨搓他,多好不是?
我当初怎么想的,怎么就想不开带上了他?
是嫌自己夜夜睡得太香甜吗……
唉——
弄了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十六
托赵赫的福。
原本打算慢悠悠晃荡一路的我改了主意,领着桃金娘和一行小将,快马加鞭地赶至雁云关。
镇守关卡的两位校尉,一位石姓,一位郝姓,满脸的络腮胡。
虽然模样和我阿耶一样粗犷,可却比我阿耶心细了不少,早早地在小镇里为我们备好了住处。
等安顿下来,我亲眼盯着赵赫选了最远的房室,盯着他住了进去,而后才终于长长地舒一口气。
啧,总算送走了。
此后桃金娘与我再不必伴着鼾声入眠,可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定要好好庆贺庆贺。
可回到我和桃金娘的小院时,却并未见着他人。
遍寻不见,终于在室内找到了他,已然靠在胡几上睡着了。
连日来的奔波,又不曾歇个好觉,确实让他疲累。
我放轻自己的脚步声,以免搅了他休憩,悄悄地靠近了,细看他脸。
桃金娘长长的睫毛掩下眼底的淡色乌青,看得我心疼得不行,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眼睛。
动作不重,他仍旧睡得香甜。
再不打扰他,蹑手蹑脚地离去。
关了室门,确认桃金娘未被吵醒,我转身便抄起马鞭去找赵赫。
这回倒不是去欺负他的红骢马,两位校尉安排了筵席,替我们接风洗尘,也不好空着手过去。
人情世故,总是要懂一些的嘛。
不过桃金娘就不必赴宴了,他合该好好休息,再者郎君们的筵席,嘈乱得很,他肯定也不适应。
晚间我早些回来,带些他喜爱的饭食,等得闲了再领着他好生逛逛。
雁云关的天,黑得快。
因为惦记着桃金娘,筵席上我便有些心不在焉。
赵赫狗胆包天,趁着酒意取笑我:「小郎主此刻怕是心焦得很呐!」
两位校尉正上兴头,听赵赫说完便朗声大笑,石校尉促狭些,朝我挤挤眼睛:「看这势头,想必小郎主好事将近。」
郝校尉也拍手称快,嚷着要喝我的喜酒。
不过他们以为我会因此害臊,那就想差了,我毕竟不能是赵赫那个怂货,扭扭捏捏的成什么样子。
「两位自然是要喝喜酒的。」我大方站起来,直接了当地端起酒杯,「到时候就算两位不得空闲去泺邑,闵之也要把喜酒送到这雁云关来。」
说罢一饮而尽。
两位校尉皆是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郝校尉便道了一声彩。「小郎主锐气!哈哈,有宋将军当年的风范!」
「少年人喽!」石校尉笑着摇头,「小郎主可得说话算话,我兄弟俩便在这雁云关,等着您的喜酒!」
「那是自然!」扫了一眼赵赫,我似笑非笑,「这喜酒,还需得劳烦赵护军亲自送来。」
赵赫正在端着酒往嘴里送,闻言一口酒呛出老远,咳个不停。
周围响起一阵哼笑,外间的小将们跟着起哄。
「赵护军!行不行给个准话儿!」
「就是啊,小郎主还等着呢!」
「哈哈哈哈……」
赵赫咳完了,实在抵挡不过,连连摆手应下:「行行行!我送,我送!」
他这人也随我,记仇。
应是应下了,这群小兔崽子拿他寻开心,也没那么容易。
「提前庆贺小郎主抱得美人归,明日起给你们加加纲。」赵赫一肚子坏水儿,拍了板,「每人两石半的弓箭操练,再加二十只。」
接着便是一片哀嚎声,赵赫总算得意起来。
这一得意,不小心就喝多了些,最后还是两个小将给他抬了回去。
我神智还算清明,接过小将手中食盒,转身踉跄一下,自己回到了小院。
推开门前,我闻着自己满身的酒味,嫌弃极了。
唔……桃金娘不喜我饮酒。
我看着纱窗内的烛火,看来桃金娘已经醒来了。
敲了敲门,我将食盒放在门外,然后急急地走远了些。
桃金娘开门提起食盒,抬头便望见了我。
「郎君?」他有些吃惊,「您隔着那么远作甚?」
我蹲在一个大花盆前,怕他嗅着我身上的酒气,想过去又不敢过去,只好托着腮眼巴巴地瞧着他:「我喝了酒呢。」
见他仍旧不明所以,我委屈得想打滚:「身上,臭。」
「你不喜欢。」
桃金娘愣住了,又觉得实在无奈,提着食盒朝我走过来。
他蹲在我面前,好声好气哄我:「喜欢,郎君甚么样子妾都喜欢。」
「您醉了,先进室去可好?」
「没醉!」我打断他,有些不满。
我又不像赵赫,不懂得拿捏分寸,喝了多少我心里自有计较。
此刻顶多就是有点晕乎,喝醉是决计不可能的。
「好好好,没醉呢。」桃金娘顺着我,「好郎君,妾抱您进去,好不好?」
我张开双臂,使劲儿点头,声音拖得长长:「好——」
于是桃金娘便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搂抱起满身酒气的我,稳稳地进了正室。
我趴在他身上,只觉得脑壳愈发地晕眩。
十七
实在嫌弃自己身上的气味。
我趁着桃金娘用饭时,将自己收拾干净了。
还偷抹了桃金娘的香膏,淡淡的竹子味,好闻到我满床乱滚。
醺醺然不知其所以。
桃金娘也很快将自己收拾妥当,他不哄我,我是绝不肯睡觉的。
赶路这些时数,每日晚间我俩都是同枕一榻。桃金娘的怀抱暖暖的,又香香的,除了身体不太柔软之外,抱着入睡简直不要太舒服。
今晚也当如往常一般才是。
我惯常往他怀里钻,头在他的手掌下面拱来拱去,小狗似的撒娇。
老是忍不住同他黏黏糊糊。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桃金娘呀。
尤其是他纵容地望着我,唇边挂着安宁的笑,好像我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被宽容。
想欺负他。
但是不能欺负他。
也不知道怎么欺负他。
这种感觉,挠心抓肝的,叫我全身都又软又痒。
「呜呜。」我哽咽两声,「难受。」
桃金娘脸色一下变了,他大掌拂上我腰腹处,微微皱眉:「郎君月水可至?」
我懵住,一时间没想到那里去,等反应过来,使劲儿摇头:「没有呢。」
大母特意寻人开了方子,是以我月事来得并不规律,该来的时候它才会来。
毕竟有些时候在外面打仗,不能赖在桃金娘头上。
被人发现了,总归麻烦。
桃金娘神情并未放松,他摸摸我的脸颊,温柔询问:「那郎君为何难受?」
感觉到自己脸上热热的,眼睛也沁出湿意,我茫然地凝视他:「我不知道……」
想了半天,想不通自己为何难受。
我低头看了看,或许是因为——自己长胖了一些?
「长胖了。」我认真地点头,复又摇头,「不对,是衣服小了。」
桃金娘眼含疑惑:「嗯?」
我拿起他的手往前一搭。
「郎君!」
桃金娘似乎被吓坏了,慌乱挣开手,眼角颈间薄红迅速弥漫开来,偏过头去不肯看我。
我瞧着他阵仗这般大,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怎么了?
怎么就又害羞了呢?
我撅着嘴:「就是这里难受呢。」
之前我一直是胸襟平坦,可是最近却突然鼓起来了些,让人觉得不舒服极了。
「以前明明是平平的甚都没有,可是最近却长成了两个小包包。」我叹了口气,颇有些苦恼,「怎样才能消下去呢?」
「郎君!」桃金娘仍未看我,可声音却已然带上隐隐的羞恼,「噤声。」
或许是之微醺的醉意还未退去,他声音稍微严厉些,我便委屈得不得了。
「可是就是这里难受呀。」吸了吸鼻子,我想哭却哭不出来,「难受好久了,骑马的时候,坠坠的好疼。」
或许是听见我带上哭腔,桃金娘立马便愧疚极了,他终于肯转过头来看我,却只一眼便马上移走。
「是妾疏忽了。」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自责与心疼,忍着羞意仔细问我话,「郎君难受多久了?」
「大概,十几天了……」
我有些不确定,反正总觉得好久好久了。
「怎不知会妾一声?」桃金娘忍不住有些生气,他一再叮嘱我,有任何不适便要立马说与他听。
我有些心虚,一开始我只以为受了内伤,约莫几天该会消下去,后来便是由于赶路渐渐忽略了。
直到刚刚,方才记起。
缩了缩脑壳,我讪讪地开口:「我给忘了……」
为免他继续气恼,我赶忙追问:「这可如何是好呢?」
总要想个办法,任由它们变成大包包可不成。
桃金娘仍旧红着一张脸,抱着我的手微微抖着。
他就是太内敛含蓄,又端方守礼,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会脸红。
可是我分明什么也没做,难道说几句实话都要不得么?
再说又有甚么好害臊的。
以前还小的时候,哪天不是他给我换的衣裳洗的澡,怎么大了反而还怕羞了?
我叹了口气。
他这个安静性子,以后成亲了,还是得要我主动些,多多使力气才成。
十八
桃金娘害羞也就是那么一会子。
等他平复好心绪,我正看着床帐发呆。
这副模样落到他眼中,便是我醉得狠了,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郎君?」
我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明日妾便为你裁剪小衣。」他蹙着眉毛,有些忧愁,「也不知这镇子里,有无贩售细软绸布的店家。」
「郎君大了,不能只穿中衣了。」
「小衣?」我睁大眼睛,问道,「是肚兜兜么?」
桃金娘点头,脸又红上些许:「妾虽未裁制过,不过想来并不难——」
「等等等等。」我打断他,态度十分坚决,「我不要!」
「我才不要穿肚兜兜!那是小孩穿的东西……我才不穿呢。」
那玩意儿太糟心了。
小时候,大母老是寻些红布给我做肚兜兜,上面绣了好些大红大紫的花儿草儿,即便是大母做的,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它不艳俗。
不穿还不行,毕竟长者赐,不可辞。
更离谱的是,阿翁阿耶竟都觉得好看。阿耶就算了,他一向心糙,可阿翁竟也同他说一样的话。
这就刻意了。
外人眼里阿翁确实是个粗野莽夫,可身为他的乖孙孙,我还不了解他么?
阿翁的才情,可不比那些大家差。
他写字画画的方式虽与常人不同,却十分传神写实。
我的阿翁,最厉害了!
世上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如此,我便愈发疑心他是屈服于大母的威仪,说的好看也尽都是些违心话,全为哄大母高兴。
不过也难怪,毕竟在我们家,大母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对着她老人家,阿翁也总是扯着一张小意殷勤的脸皮,笑嘻嘻的样子简直是没眼看。
想起那些花花绿绿的肚兜兜,我打了个寒颤。
「花里胡哨的,我不干!」
桃金娘也想起了我以前的那些小兜兜,没绷住,轻轻笑出了声。
不似外人面前将自己的声色压得嘶哑粗粝,他原本的声音是极其悦耳动听的,如玉石相撞一般琅琅。
眼见我即将恼羞成怒,他连忙安抚我:「妾不选艳丽的颜色,定然做得淡雅些,可好?」
我别扭极了:「那也不成。」
女郎们穿的小玩意儿,穿在自己身上,想想便觉得娘气。堂堂宋氏小郎主,学着人穿肚兜兜,这像个什么话?
简直是成何体统。
见我实在是极不情愿,桃金娘无奈哄劝:「可郎君,这回不能由着您的性子来,说不穿便不穿。」
「就是不想穿嘛!」
我翻个身,把头蒙在棉被里。
这也太没有男子气概啦,叫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领兵打仗?
「在妾心里,郎君是顶顶厉害的小将军。」
桃金娘的确太了解我,三言两语便夸得我飘飘悠悠上了天。
他的眼神,真挚得不能更真挚:「不过多穿了一件小衣裳。」
「要妾说,郎君比赵护军更威猛,也更勇敢,能容常人之所不能忍,赵护军可做不到穿着小兜兜上阵杀敌。」
这话听得我心腹一阵熨贴,但又觉得好生奇怪。
不等我细想,桃金娘拉起我的手,捏捏掌心:「妾不会觉得郎君穿了小兜兜就不厉害了,相反,妾觉得郎君更厉害了。」
「那是。」我有些得意,从被子里钻出来,忍不住像只花孔雀般,向桃金娘展示自己有多勇猛。「我能拉开三石的铁弓呢!」
「一般年岁里的少年人里,只有我能拉开。」说罢又不情不愿地加上一句,「除了赵赫。」
怕桃金娘觉得我不如他,我又挑出其它理由。
「都是赵毅郎将生得勇猛,赵赫全沾了他阿耶的光,才壮实得跟头牛似的。」
「他块头大,净知道使蛮劲,不如我机巧。」
絮絮叨叨一大堆,最后我仰着头,笃定地总结:「反正,我就是比他厉害。」
桃金娘微笑着听我说完,认同点头:「妾也觉得郎君更厉害一些。」
我满意了,桃金娘说我最厉害,那我就是真的最厉害。突然便觉得,穿肚兜兜也不是甚要不得的事。
见我松动,桃金娘趁热打铁:「再说穿在里面,谁瞧得见呢?」
说得也是。
除了桃金娘,谁知道我里头穿了什么。
「行吧。」我别扭着答应了,提出自己的要求,「但是不许在上面绣些花哨的东西。」
桃金娘柔声应好,手拢在我胸前虚虚丈量一番,大概知道了我的尺寸。
「包括桃金娘。」
我的一应衣裳鞋袜,皆是由桃金娘亲手制成,他惯爱在隐蔽角落里绣上一朵桃金娘。
旁的也就罢了。
肚兜兜就这么大点儿布,绣在哪里都显眼。
桃金娘这次没顺着我。
「道理如同郎君的剑上镌刻名字,明证其主人身份。」他很少这般固执过,只肯答应绣得再细小些,「妾做了衣裳,自然也要留下痕迹,证明衣物为妾所裁制。」
挠了挠头,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退一步。
毕竟他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再者,我做郎君的,以后又是他夫君,怎么能和他计较这些小事情呢。
便随他去吧。
不过——
「桃金娘也要同我一起穿!」
我扯着他不放,非要他给自己也做几件。非我一人这般,我穿着小兜兜便心安理得得多。
架不住我的歪缠,桃金娘无奈应下。
「……好。」
十九
在雁云关巡营的日子,很是安逸。
每日里和将士们操练骑马射箭,研读功课,闲时便带着桃金娘四处逛逛,瞧一瞧大漠的风光。
赵赫是个不肯安分的,时不时便要召集这些少年人比试一番。
还撺掇大家拿出彩头,赌一赌谁会拔得头筹。
我懒得理他,这家伙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常常连自家脸皮都不要了,上去和小将们打擂台。
最后也往往是他将彩头收入囊中,下了校场便拿来请兄弟们喝酒。
都是些小打小闹,无伤大雅,我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今日,倒是叫我也有了想打擂台的意趣。
无他,石校尉见他们打得热火朝天,大手一挥,竟拿了一张极好的铁弩做彩头。
一看便晓得,此弓定然是沾过血的,不知在战场上射杀过多少鞑虏,由里到外都漫着一派肃杀气息。
或许是使的年岁有些久了,握柄处已有微微的磨损,却愈发显得古朴厚重。
我拿着掂了掂,好弓!
心里泛起喜爱之意,我将其放下,翻身上马,对着已然执牛耳的赵赫昂首抬眉:「我来!」
今日比骑射,赵赫骑着他的宝贝红骢马,故意取笑:「小郎主,一会儿输了可莫要耍赖!」
我不以为然,一夹马腹,背着箭袋率先冲了出去。
「赵赫之!」紧接着反唇相讥——
「你废话怎的恁多!」
……
先前便说过,赵赫不若我机巧,这可不是乱讲。
二十七只箭靶,我与赵赫皆是箭箭命中红心,只可惜,最后还是我赢了。
赵赫的准头没我好,有些箭羽虽中了红心,却稍稍偏离了正中,不似我的箭箭正中中心。
相较之下,还是我技高一筹。
我举起铁弓,朝着他挑衅:「赵护军,输了可不兴得耍赖!」
赵赫假意来抢,我一马鞭抽在他骑着的红骢马上,趁他心疼间,大笑着打马,一溜烟儿地跑了。
现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回去向桃金娘讨要夸奖。也好让他知晓,他的郎君何等威风,何等厉害。
「桃金娘!」一路小跑着进了小院,我迫不及待地想给他看看我的战利品。
「郎君?」桃金娘有些惊喜,扔下针线来迎我,「今日怎的回来这般早?」
早在下马时,我便举起了那张铁弩,闻他询问,更是往前伸了伸手。我有些兴奋:「一会儿再说,你先看看这个!」
桃金娘接过,细细端详。
「今日我与赵赫比骑射,这是彩头。」我很是得意,「他没我准头好,故而输掉了这场比试。」
「郎君好厉害!」
桃金娘果然夸我了,引得我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细说自己是如何惊险地张弓搭箭,然后一击即中。
身后若是有尾巴,只怕早就翘上了天。
「石校尉说,这张弓——」
足足有六石呢……
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我眼睁睁看着桃金娘摆出姿态,只随意一扯,铁弩便被拉伸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是六石铁弓——这可是六石铁弓!
我知桃金娘并非柔弱女郎,然在我心里,我却是一直觉得自己比他更加强壮的。
可是今日却叫我知晓,桃金娘分明比我厉害许多许多。
六石弓他都能轻轻松松地拉开,论臂力,只怕连赵毅郎将都自愧弗如。
而我之前却还在他面前吹嘘,大言不惭地朝他炫耀自己能拉满三石弓,还以此作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都做了些甚啊?
像只花孔雀般,在他面前到处开屏!
这下可好,里里外外的脸皮全被丢了个干干净净。
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讪讪笑着,笑着笑着,觉得自己好尴尬啊,嘴一瘪,眼泪便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是被自己臊哭的。
桃金娘一见着我哭便慌乱得不行,赶忙放下铁弓,抱着我拍背:「莫哭莫哭,郎君莫哭!」
他最了解我,自然知道我这次是真的伤心了,而非以前那般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同他耍赖。
然而他一哄,我反而哭得更大声,嘴里黏糊不清:「好丢脸……好丢脸,呜……」
桃金娘立马猜到我为何这般失态,有些自责:「妾一时忘形,都是桃金娘的错,郎君莫要哭了,好不好?」
他指腹抹去我泪水,与我脸颊相贴:「妾的心都要被您哭碎了……」
活了十几年,这大概是我最最丢脸的时刻。
将头埋在桃金娘身上,不肯看他。
其实我并未生桃金娘的气,我更多的是气自己,若是当初知道收敛些,也不至于今日这般打自己的脸。
桃金娘似是知我心中所想。
「妾比郎君大了四岁呢。」他搂着我,不断地安抚,「等郎君和妾一样大的时候,肯定也能拉开六石弓。」
「真的吗?」我抬头看他,可不等他回答又埋下头去,羞愤控诉,「你骗我!就算和你一样大了,我也拉不开六石弓的!」
我甚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这辈子都是不可能拉开六石弓的。
钻牛角尖正起劲儿,桃金娘不知拿我怎么办才好。
或许真被我逼得没法子了,他捧起我的脸,淡茶色的眼眸极美,认认真真地告诉我:「可在妾心里——」
「郎君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啊。」
他见我止住哭闹,微笑起来:「不管郎君拉的是三石弓,抑或是六石弓,在妾看来,您都是最最厉害,最最好。」
我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忍不住便想发笑,可是刚刚还在哭,转眼又笑开花实在是太没面子,便抿住嘴,努力想绷住脸皮。
将自己藏进他怀里,至少不要让桃金娘看见,要不太丢脸了,可我实在没绷住,竟在他怀里发出了闷笑声。
下一刻我反应过来,脸轰地烧得绯红。
……又想哭了。
眼里又泛起泪花,可不等落下来,桃金娘突然低头侧着看我。
「郎君——」他似是忍不住,亲了亲我的额头,接二连三的吻落在我的两颊,不难听出他嗓音里的怜爱,「郎君好乖。」
我被他亲得懵住,待到回过神来,竟难得地有了羞涩的情绪。
不自觉地动了动耳朵,刚想要说些什么。
「啊——」
我捂住耳朵,惊慌失措地挣脱桃金娘的怀抱,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不敢看他,赶忙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期间慌不择路还在大门上撞了一下。
顾不得什么,我翻身上马,一路朝校场狂奔而去。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桃金娘,他……他咬了我的耳朵?
一想到他的唇齿在耳廓上研磨,舌尖留下湿润的感觉,我便浑身发软。却又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子蛮劲儿,憋得我难受极了,想要发泄出去。
烦乱的心绪叨扰一路,直至抵达校场,远远地看见赵赫正坐在地上,和将士们插科打诨。
红骢马正在离我不远处,极悠闲地吃草。
突然便安定下来。
「赵赫!」我心里悄然浮起一丝隐秘的得意,欢快地唤他,「赵赫之!」
「你的马——」
紧接着从自己马上借力一踩,直接坐到了红骢马的马背上,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使了十足的力道。
红骢马吃痛,嘶鸣一声,蹄子一撅朝大漠深处奔去。
余下的话,乘着猎猎风声不甚清楚地传了过去。
「借我一用……」
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赵赫牛也不吹了,正在原地表情扭曲地指着我跳脚,朝这边破口大骂。
可惜——隔得太远了,我实在听不清他骂了什么,不如,就当成他在喊「当然可以」好了。
这样想着,我又朝底下抽了一鞭子。
别说,还真好使。
我这心里啊——
啧,立马便觉得舒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