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打安宇文的脸,我与将军闻远道达成协定,假成亲。
可大婚当夜,闻远道却看着我,意味深长道:「娘子,该就寝了。」
我看着缓缓接近的他,面红耳赤。
等等,不是说好假成亲吗!
1.
安宇文曾说过,我乖巧温顺,又和他志趣相投,最适合做妻子。
我觉得他这言论有些孟浪,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因为若无意外,他便是我日后的夫君。
我很羡慕他身上自由洒脱的气质。
不像我,因为教条规矩,只能被束在后院,守着自己的小院子。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给我一个簪子,成色极好,一看就价格不菲。
我很开心,感觉被珍视了,心里升腾起无边欢喜,然后就听他道:「这回你的及笄宴,记得叫赵若卿。」
我疑惑地歪歪头。
他脸有些红:「把簪子也送她。」
我愣住,突然觉得手上的簪子烫手,也意识到什么:「你喜欢她?」
他被我的直白的说法闹了个大红脸,挠着头道:「哎呀你放心,就算我喜欢她,也会娶你的。」
说完,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叫上赵若卿后,才开心离去。
留下我一个人,看着那根上好的白玉簪子,心中仿佛被陌生的酸痛扎得呼吸不过来。
而我珍藏的那些小面人,拨浪鼓,编草人,好似全在嘲笑我。
但想想,我又不缺这些,而且男子本就三妻四妾,倒也,稍微好受了一点点。
好受了一点吧。
半夜,我睡不着,睁着眼想。
后来,安宇文要送暗香楼的糕点,我便天不亮就派人去买。
他需要南海珍珠,我就将所有存银都给他。
总之,他要什么我给什么。
但我的柔顺并没有换来他的喜欢,反而对我更怠慢了。
最后,连赵若卿都看不下去,皱眉问我:「怎么如此不自爱?」
我愣了好久,才嗫嚅道:「女子,不能妒忌。」
她看着我,许久,才叹气,将礼物推回给我:「筠太师治家果然严格,但你不能只听这世道的话,也要听听你自己心里的话。」
「筠苏,你真的甘心吗?」
那一刻,我看着她温柔又干净的眉眼,不知为何,想哭,眼眶酸胀得厉害。
从那以后,我递帖子她都不来。
安宇文开始凶我,骂我是个废物,日日读书读坏了脑袋,无趣又木讷。
我只是垂头听着,心里很委屈。
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赵若卿那句话。
「听听自己心里的话。」
我心里,有什么话?
想到这,我抬眼看向安宇文。
他眉头拧成一团,半点没有我记忆中爽朗俊秀的模样。
我张口想骂他,话到嘴边,又变成:「对不起,我会再请。」
他拂袖离去。
结果这次,赵若卿终于来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我额头,便生气地不理我。
我看着她的样子,又看了眼安宇文满心欢喜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
直到安宇文跟着赵若卿出去,我追过去,却看到安宇文死死拽着赵若卿手腕,颤着声音说:「明明是我,先跟你好的。」
而她只是淡淡甩开他的手,说了句:「公子自重。」便翩然离去。
站在角落的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
只有我将他视若珍宝。
像个捡破烂的。
那一刻,「咔!」心里有什么碎了。
原来赵若卿早就和安宇文好过吗?什么时候?
真可笑,他俩都在耍我吗?
但可恨的是,我还是挺喜欢赵若卿。
同时,脑子不停回响这一句话:「你看你,筠苏,把破烂当珍宝。」
不知不觉间,我自言自语:「是啊,真好笑。」
安宇文也看到了角落中的我,红着眼道:「你站那看什么笑话?」
以往,他被拒绝后也会冲我发火。
我都安静听着,脑子想着他曾经给我买糖人、带我看花灯、教我骑马的模样。
但现在,我只看到他狼狈又可怜的模样。
「哑巴了?不会说话?」
安宇文继续骂道,面目全非。
我这次,终于听到了心里的声音,并顺从地说了出来:「要你管?」
2.
次日,安宇文竟然提亲了。
我愣住。
父亲并未第一时间答应。
我犹豫了半天,想着最近种种,和父亲说不想嫁。
父亲淡淡看着我:「你之前不是很喜欢他?」
我咬咬唇。
他拿起书,摆了摆手:「自己看吧,女子总要嫁人。」
我听着他冷漠的语气,行礼退下,觉得更窒息。
回到房中,我想了半天,觉得既然一定要嫁,不如嫁个比安宇文更好的男子。
还能摆脱这冷冰冰的太师府。
而且,我不要和他人分享夫君,还希望对方给我足够的自由,别一成亲就将我束在院中。
可适龄男子要么已经结亲,要么家庭复杂,要么家境不如安宇文。
我皱眉苦恼,突然想起一个人——闻远道。
他曾是父亲学生,人品不错,这几年驻守边关,已贵为将军,还是皇帝心腹。
想到这,我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
「小姐怎么了?安公子又给您脸色了?」
我被丫鬟珠儿气愤的语气拉回神,认真道:「要不,我去嫁给闻远道吧。」
「什么?」
珠儿瞪大了眼:「他可凶得很,小姐疯……小姐放弃安公子是好,但也没必要作践自己。」
我耸耸肩,躺在软椅:「可我不想再待在家里了。」
珠儿想劝我,却又咽回去,蹲在我腿边认真道:「太师是关心小姐的。」
我嘲讽笑笑,没回应。
是啊,世人都说筠太师治学严格,却对唯一的女儿纵容极了。
连女儿对别的男子示好,都不管。
可他们哪知道,那不是纵容,是无视。
我这样扒着安宇文,一方面是因为喜欢,另一方面,也是想赶紧摆脱这里。
想到这,我坚定道:「珠儿,查查闻远道的行程。」
「是」
3.
我真蠢,我怎么能叫珠儿去查当朝将军。
看着眼前眸色漆黑,长眉入鬓,喜怒不露声色的男人,我有点慌。
虽然他挺好看,但那肃杀之气……让人根本无法欣赏他的样貌。
「咕嘟。」
我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筠姑娘叫人跟着我,所为何事?」
闻远道一身常服,皮肤微黑,鼻梁很高,唇色偏淡。
即使笑着,也感觉有杀气弥漫在他周边。
「额,那个,我好奇你变成什么样了,就,就想看看。」
他听了我的话,放下茶杯,动作干净利落,就好像直接抹了我的脖子。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筠姑娘是在安宇文那受了情伤,才来找我,本还想答应呢,真可惜。」
「什么意思?」
我愣住。
闻远道靠在窗边招招手,他身边的侍卫点头,下楼,然后将珠儿带了上来。
珠儿毫发无伤,但惨白着脸,明显吓坏了。
我想去扶她,却被闻远道拉到他身边,一个踉跄,只与他的脸相隔不到半寸。
「你对珠儿干吗了!」
我怒道。
他盯着我:「我要是想对她做什么,她还能完好无损?」
我想想也是,就听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样,我帮你出气,你嫁与我,如何?」
说完,他松开了我。
我有点奇怪:「你,为什么啊?」
他瞥我一眼,明显不打算回答。
我思考了会儿,虽然过程有点诡异,但也和我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点头,也小声道:「那……我们能在边关和离吗?我不想再回京都了。」
他大拇指轻轻搓过手上的扳指,神色莫辨,过了会儿,才道:「我明日便去提亲。」
我点头,带着珠儿走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太对劲。
是不是……太顺利了?
而且闻远道何必呢?
他明知道我是因为气不过安宇文的事才想嫁他,还主动同意?
这可是婚姻大事。
我不在意,他也不在意?
我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回府了。
反正目的达到。
但万万没想到,第二日早上,闻远道没见着,见着了太监宣旨。
皇帝赐婚。
我接旨时,看着上面我和闻远道的名字,手都在颤。
天家赐婚,谁敢和离!
下午,闻远道上门提亲,我在厅外守着他和父亲讲话,原地转圈。
好不容易等他出来,我一把拽住他,差点破音:「怎么回事?」
他看着我抓他袖子的手,淡定道:「昨日不过说了句要来提亲,皇帝便赐婚了,我也没办法。」
我简直头皮发麻。
「你!」
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想问,但又觉得太自作多情。
而他则耸耸肩,表示无奈,临走时还拍了拍我的脑袋,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
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这可能就是刚出虎口又进狼窝?
4.
婚期被定为一个月后。
时间很紧。
我去找过闻远道好几回,想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可每回他不是在校场训兵,就是在宫里面圣,理由一次比一次充分。
我严重怀疑他是不是真那么忙?
最近的一次,我在宫门外堵他,结果他没上朝。
我跑去他宅子,他的侍卫夜枭又说他上朝了。
气得我肝疼,干脆去琳琅阁挥金如土。
可谁知好死不死,碰见了安宇文。
我心猛地一滞,强行按捺住之前的郁气,礼貌疏离地冲他点点头,算打招呼了。
谁知他看到我,直接大步走至我面前怒道:「你要嫁给闻远道?」
此时正午,人不多,但琳琅阁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方,对面就是间茶楼,我不想闹,于是淡淡道:「与安公子何干?」
他听到,眼眶通红:「你不是要嫁我为妻的吗?」
「安公子!慎言!」
我皱眉,退后想走,珠儿警惕地在我面前挡住他。
谁知,他竟直接拽住我:「你就是要嫁我的,凭什么嫁给他?难道就因为他有军功,位置比我高吗?」
我手腕被攥得生疼,怎么都甩不开他。
「你放手!」
「我不放!你怎么能另嫁他人呢筠苏,你是我的才对!」
「啪!」
我直接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都在看热闹。
我死死攥住拳,抵挡着众人视线,努力挺直脊背道:「安公子,你我一无婚约,二无媒妁之言,请不要平白辱我清白。」
他捂着脸,依旧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听了我的话,才缓过神,通红着眼狰狞道:「那你天天像个尾巴一样跟着老子干吗?犯贱吗?」
我性子柔顺,从未与别人争执过,听了他这些话,只能死死咬紧牙,免得哭出来。
我想不通,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就算我喜欢过他,但我也从未上赶着去应承他,只是对他比对旁人亲近些。
他有要帮忙的,我也都尽量帮。
是,我幻想过和他成亲,但难道不是他先负我的吗?
凭什么他可以喜欢我的同时去追求她人,而我就要等着他?
难道就因为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所以我就要压抑自己,扭曲自己,去迎合他吗?
这十五年来,我还不够压抑吗?
凭什么?
「听听你心底的声音。」
赵若卿那句话再次回响在我脑中,甚至于她当时的模样都显现出来。
我终于明白,她也在痛苦。
即使是安宇文死缠烂打,但错的,依旧是她。
谁让她长相撩人,被安宇文喜欢了呢?
可安宇文不知道这些吗?
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世道对女子多苛责,但他不在意。
他只在意自己。
而我,已经是他「板上钉钉」的妻子,就得随着他,顺着他,赵若卿名声受损,嫁不出去,他也可以「大度」接收。
……
想通这些,我终于明白。
安宇文那哪里是洒脱自由,他那是自私自利,任性妄为。
我竟然,被这种人迷住。
「怎么?没话了?理亏了?」
安宇文还在大声叫骂,而我身边的百姓也开始指指点点,细碎地说着我的坏话。
我闭闭眼,看向安宇文:「你真可怜啊。」
他愣住:「你说什么?」
安宇文眉头死死拧在一起。
我走近,一字一句道:「你随意问问,把将军和你摆在一起,任何人都会选他,因为你,不过是个靠父亲功绩庇佑,一事无成的,废物。」
他的唇有些颤。
我知道,这些是他痛脚,却依旧道:「你文不成,武不就,自诩风流,但其实,光一张皮相能唬人而已,赵姑娘为何不喜欢你?她乃京都第一才女,你凭什么让她喜欢你?只能像狗一样跪舔,坏她名声。
「安宇文,你根本不懂如何爱人,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而已。」
他死死盯着我,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巴掌就想打我。
我也直直回视他,毫不退让。
就在巴掌落下的前一刻,他的手被人抓住,狠狠扔了出去。
我呆呆看着闻远道。
他表情阴沉得厉害,额上还有细密的汗,喘息也有些不均匀。
好像,是赶过来的?
他伸手,又克制地放下,扫视我一圈后,表情才缓和点:「你没事吧。」
说完,他递给我张帕子。
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而安宇文还在骂。
紧接着,被闻远道的侍卫夜枭一脚踹进扔烂菜的筐里,晕了过去。
「走吧。」
闻远道将手伸向我。
我咬咬唇,牵住他手,上了马车。
百姓鸟兽作散,也不敢再在这围着,毕竟闻远道凶名在外,行事霸道。
我低着头,默默抠着他给我的帕子,有点心虚。
今天的事,肯定会让他没面子的。
即使我俩是假成亲。
果然,他开口了。
「今日之事,你太莽撞了。」
我的头垂得更低。
他深吸口气,似乎被我气得很了,直接双手捧住我的脸。
我不得已抬头看他,就听他道:「若我没及时赶到,他真动你,你和你那个小丫鬟,能躲掉吗?
「他一个男子,力气大你那么多,你必定吃亏,而且,你要是不在意他人想法就罢了,偏还爱想东想西,真闹起来,你以后如何自处?」
听着他的话,我慢慢觉出味儿来:「你,不怪我害你丢面子吗?」
「面子岂有你安危重要!」
我愣住。
他也愣了下,急忙松开手,握拳咳嗽一声,看向窗外。
看着他不自在的样子,莫名地,我心里升起股暖流,好像都没那么伤心了。
「谢谢。」
我冲他扬唇笑了笑。
他怔了下,轻轻「嘁」了声,嘟囔道:「你看人眼光真差。」
紧接着,又小声说了句「幸亏」什么的。
我没听清,「啊」了声,接近了些。
他轻轻弹了我脑门下,叫我离他远点。
我有点懵。
他怎么像在闹别扭一样?
到府上后,闻远道先下马车,然后扶我。
我扶住他袖子,冲他再次道谢:「谢谢将军,虽然赐婚很难解,但以后总归有机会,而且,若你有什么身份差距太大的姑娘,想接进府,我也没意见的。」
他听了我的话,声音冷下几分:「嗯?」
我自知失言,凑近小声道:「我定会好好帮将军挡住流言蜚语,日后,将军若要接心仪的女……」
说到这,我看着闻远道越来越冷的表情,赶紧捂住自己嘴。
坏了,难道是男子???
「咳咳,将军慢走,谢谢你今日救我。」
说完,我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不敢去看他彻底黑掉的脸。
到房间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简直是个猪脑子,他二十一都未娶亲,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肯定不是不行,就是好男风。
看他那样,也不像不行,那肯定就是爱好男子,我还问问问。
想到这,我突然松了口气。
可不知为什么,又有点不太开心。
真是,太奇怪了。
5.
这天之后,我听说安宇文被他爹关了一年禁闭,而他爹也惹怒皇上,被降了三级。
但和我没什么关系,于是安心在家绣盖头。
却没想到闻远道戏做得极足,每日不是遣人给我送些贵重又精巧的首饰,便是给我带些御赐糕点。
有些首饰,一个都能买下十家商铺。
太过……贵重。
和安宇文形成鲜明对比。
珠儿兴奋地和我说外面都在传闻远道早就爱慕我了,以后定会很宠爱我之类的。
我看着她天真又兴奋的模样,还是没告诉她我们其实是假成亲。
不过,终于能离开这了。
我垂下眼。
迎亲前晚,父亲来了。
我有点惊喜,却看他淡淡地将母亲生前的镯子递给我,说是母亲给我准备的嫁妆。
他递给我时,似有些不舍,眼里露出些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接过,道了句谢。
就好像,他不是我父亲,只是个陌生人。
他点点头,径直离去。
我咬唇,在他踏出房门前突然道:「父亲,你没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这是我第一次生出勇气拦他。
他半回头,顿了瞬间,才道:「嫁作人妇后便不能再那么任性了,要听话。」
语气疏离。
我红了眼,自嘲笑笑。
「所以这些年,是我不够听话,你才无视我。」
他继续背对着我,许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死死捏住拳,深吸口气,关住房门。
这一刻,我彻底对他失望了。
出嫁时,我根本哭不出来,还挺开心,随着花轿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轻松。
但紧接着,我觉得不太对劲。
闻府和太师府,离得那么远吗?
「珠儿?」
我轻道。
可轿旁没有回应。
我吞了吞口水,又叫了声,这回,有个陌生婆子应我了。
「小姐,何事啊?」
这声音根本没听过,也不是我们府上的人。
「哦,嬷嬷,珠儿呢?我想方便下。」
「珠儿将小姐的物件落下了,回去取了,不然小姐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我愣住,珠儿性子活泼,做事却很细致,从不丢三落四。
想到这,我脑门已经渗出细汗,想着刚发生过的一切。
对,唢呐声。
今日好像还有人成亲。
花轿是走岔了?还是故意为之?
安宇文?
不可能,他没那么大本事,难道是,闻远道的仇家?
那么,是夺嫡失败逃走的颜王,还是匈奴的细作,又或是……
不行,太多了,想不到。
我按住颤抖的手,尽量正常道:「不行嬷嬷,我刚怕饿,偷用了碗鸡丝粥,现在肚子痛得厉害。」
说着,我想偷偷掀开盖头看看情况,却发现轿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而那嬷嬷的声音,离我极近。
「小姐,真的忍不了吗?」
那声音,好像是她正扒着轿窗,在偷看我。
可我抬起一半的手已经不能放下,于是,只好将手捂在肚子上,痛苦道:「嗯。」
这个时间,轿子应该还没出城。
只要闻远道及时发现不对,就还有机会逃走。
「嬷嬷,真的忍不了了。」
我微微佝偻下身子,假装痛苦道。
那嬷嬷语气有些不耐,和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来牵住了我。
我尽量克制住自己,假装小步小步走着,做好一个大家闺秀。
「这里方便吧。」
那嬷嬷道。
我点点头,掀开盖头,是个四十左右、面色有点凶的嬷嬷。
「那个,您能在外间等我下吗?这样,我上不出来。」
她眼中闪过不悦,但很快就笑着点头。
我将屏风移到门前,迅速脱下拖尾极长的外衫,搭在屏风上,挡住我所在的位置,然后脱了鞋子,打开窗户。
短暂地辨认了下方向,发现这里都快出城了。
本想往守城营的方向跑,但想了想,还是转头跑向闻远道府邸的方向。
万一守城的人也被买通,我就完了。
但如果闻远道发现不对,肯定来找我,那说不定可以碰到。
谁知刚跑了几十步,就听到后面传来杂乱的声音,我脸色发白。
她们发现得太快了。
我又是第一次遇到被绑架这种事。
别无选择,只能跑。
干草落枝踩在脚下,生疼,已经麻了。
后面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身后时不时有流矢,好在他们可能不想要我的命,只是划伤了我。
我拼命跑,好不容易跑到尽头,却看见高高的围墙。
环顾四周,有个狗洞。
我咬咬牙,直接钻出去,却看到一双男子的脚就站在我面前,冷汗瞬间流下。
完了。
紧接着,我就被人拉起抱在怀里。
对方抱得太紧,我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差点没呼吸上来。
「留下主谋,其余,杀。」
闻远道的声音近我耳边,带着热气。
紧接着,其余人都上了,背后还有惨叫和刀刃插入血肉的声音。
就在我看过去时,闻远道轻轻捂住我的眼。
「别看。」
我侧脸看他,发现他眼里满是杀意,眉头死死皱着。
见我看向他,才缓了神色,然后将我横抱起来。
「痛吗?」
他低头看着我脚。
因为袜子跑掉了,踩在路上,被石头划破了很多细小伤口,还脏得要命。
我不自觉蜷缩了下脚趾,想说没事,就看到他将我放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坐下,然后单膝跪地,用帕子给我小心地擦脚。
「不用!」
我想抽回脚,却被他一把抓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简单处理下,会有点痛。」
他面无表情道,然后用水给我冲洗伤口,又小心地撒上药粉。
上药时有点痛,忍不住「嘶」了声。
他立刻顿住手,等了会儿,才继续给我上药,手下动作更轻。
好像在呵护易碎的珠玉。
我心脏跳得厉害,脸也烧得不行,最后,他撕下婚服里面干净的部分,帮我包住脚,将我放入轿子。
因为这么一闹,成亲已经误了时辰。
他干脆就把我抱入洞房,遣散了宾客,和皇上说了声,就立刻去营里调查了。
我重新换上一套婚服,坐在床上,一时不知道该继续等他,还是自己掀了盖头,反正也是假成亲……
想了想,还是乖乖坐着等了。
这亲成得太刺激了。
不过……
我想到闻远道刚才专注给我处理伤口的模样,心又不自觉乱了起来。
甚至有点自恋地想,他是不是真喜欢我?
可紧接着,我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他以前虽是我父亲学生,但也和我几乎没什么交集,而且又许久未见,我还天天追着安宇文,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想到这,我赶紧摇摇头,清醒了几分。
6.
到晚上,闻远道还是没来。
我今天又惊又累,不小心睡着了。
等醒来,就发现闻远道一身婚服,躺在我身边撑头看着我。
我急忙爬起来,不自觉擦了下嘴边,还好没流口水。
他勾勾唇:「今日辛苦了,皇上特许明日不用进宫拜见。」
此刻月光洒在他冷厉的眉眼,不知为什么,带出丝温和,怪好看的。
不是。
我赶紧移开视线,却发现屋里伺候的人都不见了。
「咦?珠儿他们呢?」
我问道。
「没事,放心。」
闻远道说着,自顾自起身撩开我额上的碎发,然后拿了两杯酒。
我正被他的举动弄得心跳快半拍,看到酒愣了下。
「合卺酒?」
他点头,虽然还是看着很稳重淡然,但不知为何,眼里有隐秘的期盼。
我慢吞吞下床,接过酒。
他顺势将手伸进我弯着的胳膊,低头酌饮。
应该是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清爽的香气。
不对,假成亲喝什么交杯酒!
我心里大喊,却还是低头乖乖喝下。
要命,头顶都碰在一起了!
好在,一杯酒很快下肚,他也起身去放酒杯,然后,脱去了外衫……
脱去了……
「你干吗???」
我懵逼地看着他,却见他意味深长道:「娘子,该就寝了。」
「什么?」
我看着缓缓接近的他,面红耳赤。
不是说好假成亲吗!
「怎么,娘子厌恶我?」
他离得极近,呼吸可闻,眸子看着我,好似里面有一汪深情。
「倒……倒也不是,不过不是假成亲吗?」
我嗫嚅着,想后退,却被他揽住腰拖近。
「你说的,本将军可从未说过。」
「嗯?」
我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终于,他轻笑出声,与我拉开距离,问我「习惯睡床里面还是床外面」。
我看着他带笑的模样,脸烫得厉害,转身就爬到了床里面盖上被子闭眼睛。
「不换衣服?」
他站在床边,明显不打算放弃作弄我。
我恼羞成怒偷偷看他一眼,迅速爬起来跑屏风后换衣服,然后看也不看他,偷偷躺回床里侧。
紧接着,他也躺在了我身边,然后将我直接揽在他怀里,温热的气息灼得我浑身都热了,刚准备叫他松开,就听他道:「晚安,娘子。」
我僵住了。
这个人……蔫坏。
我这样想着,偷偷抬眼看他锋利的眉眼,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突然想起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嫁他,猛地睁眼。
是因为那日回府时,听到两个姑娘聊天。
其中一个在哭,另一个在安慰。
哭的那个姑娘和我一样,痴心错付,另一个则叫她找个更好的,还提起了闻道远,说想嫁他那样威武的大将军。
我当时伤心难过,和那个哭着的姑娘极共情,还觉得很有道理。
「你设计我?」
我抬头动了下。
闻远道紧了紧双臂,睁眼看着我,眼里带着疑惑。
我掐了把他腰身:「那俩姑娘!」
他清醒了,闷笑着用下巴蹭了蹭我头顶,声音微哑,带着得意:「娘子真聪明。」
我又好气又好笑。
「闻大将军果然厉害,欲擒故纵用得真好。」
他笑得更开心,和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淡模样截然不同,看着很得意:「那是自然。」
……
7.
醒来时,天还没彻底亮。
有饭菜的香味飘来,珠儿见我醒来,过来伺候。
身边已经空了。
「将军上朝了?」
我问道。
「不是啊,都要傍晚了,将军说您昨日受了惊,不要叫您。」
珠儿边说,边笑嘻嘻的。
刚上饭桌,闻远道也来了。
他表情依旧冷硬,但看着我时眼底温柔许多。
我还不适应,别开眼神,乖乖站起来准备帮他把朝服换掉,却被他按在凳子上道:「你先吃,马上好。」
然后叫人都下去。
我安静地在桌边等他换完衣服。
桌上的菜都是我晚饭喜欢吃的,我在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在我印象里,真的不太记得他。
他换完衣服,见我还在等,笑着坐上位子,给我夹菜:「多吃点。」
我点点头,安静吃着,将食不言寝不语贯彻到底。
可看着一点都没少的菜,我终于出声:「太多了。」
「你太瘦了。」
……
最后,我还是吃不下,他就都吃了。
吃完后,他和我在花园里散步。
有晚风轻轻吹过,带起一片凉意。
很舒服。
如果他没有突然牵住我手的话。
我不自觉脸红,悄悄在心里骂他登徒子,弱弱道:「你不会是在我府上时就对我图谋不轨了吧!」
他挑眉,轻轻弹了我脑门下。
「我不好娈童。」
「那是什么时候?」
我继续问。
他却不说。
我扁扁嘴,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昨日,是什么情况?」
父亲之前很讨厌我问他朝堂相关的事,但我想着,和我也有关,问问应该没事吧。
而且闻远道,也不是父亲那样的性子。
正当我想东想西时,闻远道摸了摸我头顶:「那是颜王余孽,想捉你出城……」
说到这,他面色冷了几分,才继续道:「打圣上和我的脸,同时告诉那些朝中还未收心的老臣,他没死。」
听到这些,我一阵后怕。
若我没发现端倪,真被抓出城,那颜王会以什么方式待我?
死了还好。
活着回来,若非清白之身,那闻远道就成了全京都的笑柄。
但无论是因为圣命,还是因为舆论,他都一定得娶我。
此番下来,他就算对我有些爱意,说不定也荡然无存,甚至还会对皇上赐婚产生怨念。
至于我。
估计会被处理掉。
「还好,我及时发现,没让颜王奸计得逞。」
我笑笑,垂下眸子。
「脚痛的话就回去吧。」
他以为我不舒服。
其实他给我上的药很好,几乎都结痂了,我也不娇气,没什么感觉。
过去练舞时比现在痛多了。
「嗯。」
好在今晚,闻远道也没干吗,只是抱着我睡。
我窝在他怀里,想问他如果我真出什么事,他会如何待我。
可又觉得,询问这种没发生过的事,挺可笑的。
「想什么呢?」
他睁开眼,调整了下胳膊,让我躺得更舒服。
我看着他,不太好意思问,只好岔开话题道:「边关什么样啊?风沙大吗?匈奴是不是很坏啊。」
他听着,眼里染上星点光亮:「娘子对为夫的事很感兴趣吗?」
我轻轻拧了下他胳膊。
他弯弯眼,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和我讲边关月色多美,草原辽阔,还和我讲那里的奇闻异事,也聊了匈奴,说其实也不都坏,但没办法,资源就那么多,总要争的。
我听着他胸腔心脏的跳动,知道他隐去了那些危险和阴暗。
毕竟,他身上的伤口虽然不多,却看得出,命悬一线。
「那,那些失贞的,女子,会自缢吗?」
终于,我结结巴巴地问了出来。
闻远道没说话。
我也不敢抬头。
可过了会儿,他还是不讲话。
没办法,我悄悄抬眼,却见他脸色阴沉得厉害,急忙道:「我我没出事!我跑了,还没出城……」
话未说完,他表情更难看。
周身都有煞气。
我后悔了,想离他远点,却被他重新抱入怀中。
「抱歉,是我发现太晚了。」
我一愣,知道他误会了,挣扎着露出脑袋凶道:「你没看到我胳膊上的守宫砂吗!」
他愣住,看着我手臂,脸红了红,表情终于缓和下来。
但我也知道,他第一时间是心疼我,所以只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他笑着抓住我手,疑惑道:「你问这个干吗?失贞为何要自缢?就为了名声吗?」
我想到了宋尚书的庶女,才五岁,因为接过家丁一块点心,就被活生生打死。
可所有人都称好,还说他是难得的清流。
闻远道嗤笑声:「沽名钓誉之徒罢了,压迫的是别人,他当然没关系,若真都这样肆意压迫杀害女子,谁还愿意与人妻妾,不如都当姑子去。
「你听着筠苏,若真遇到危急关头,清白什么的都不要在意,活着来找我,我会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百倍奉还,懂吗?」
他盯着我的眼睛,认真道。
见我不说话,又解释道:「刚才我生气,是气自己没保护好你,在想怎么抓住颜……」
我主动抱住了闻远道。
这是我第一次抱他。
不知道为什么,感动到想哭,因为我自幼听到的都是「女子无用,照顾好夫君便是头等大事,清白尤为重要」。
主动找闻远道,是我平生做过最大胆的事。
还好,我很幸运。
赵若卿让我知道,我听从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而见惯了生死的闻远道让我知道,女子也会得到真心的尊重。
「出行可以带家眷吗?」
我擦了擦眼泪,认真道。
他愣住:「得得到皇上同意,但边关环境恶劣,你去的话如何能受得?」
「我可以!」
闻远道看着我,似不赞成。
我抓住他袖子,再次道:「我想看你所有模样,也想看边关风情,更想在草原骑马,画出万里河山,可以吗?」
闻远道看着我,许久,摸了摸我的头:「好。」
8.
次日入宫觐见,起了个大早。
皇帝登基不过一年,如今二十七岁,看着很温和,却气场强大,让人不敢造作。
闻远道对他很恭敬。
即使他叫闻远道免礼,闻远道也依旧规矩地行礼。
我有样学样。
皇帝叹气,和我笑骂闻远道固执。
我只是礼貌笑笑。
直到闻远道说离开京都,要带上我时,皇帝才打量了他一下。
我本以为皇帝会不同意,谁知他竟然「啧啧」道:「没想到你问我求了两样东西,都是为同一个人。」
说着,他看了我一眼。
「筠姑娘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确定她受得了边关险阻?」
「她可以。」
闻远道冷静道。
我听着他的语气,心里一震,偷偷瞥向他。
皇上笑了笑,走近我道:「抬头。」
我抬头,直视他。
只见他依旧笑着,眼底却毫无笑意,好似还藏着杀气:「筠姑娘,你真想去?」
我有点怂,但还是坚定道:「想!」
皇上脸上的笑意散去,冷冷看着我:「你是将打仗当作儿戏,想去就去?」
我额上冒起细汗。
突然,闻远道出声:「皇上,别作弄内人了。」
皇上听了,「扑哧」笑出声,勾着他肩膀道:「这都吃醋?行了行了,带着去吧。」
这变脸速度让我咋舌。
仿佛刚才那个用眼神威胁我的不是他一样。
直到走出皇宫,我还有点懵。
因为将军出征,家眷一般都要留守京都,所以我其实没抱太大希望,但没想到皇上那么痛快就同意了。
他和闻远道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正想着,闻远道突然牵起我的手:「明日回门礼已经准备好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了想:「去逛逛集市吧,我们都没一起逛过呢。」
他点点头。
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他给我撑伞遮阳的样子,心里突然生出满足。
这原来,就是被人宠着的感觉吗?
而且他最近好像一直都挂着笑,怪好看的。
我不自觉勾了勾唇,小心翼翼牵上他的手,却不好意思看他。
头顶传来笑声,紧接着,他就反握住我的手。
暖暖的。
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底升起,缠绕住心脏,带来强烈的欢欣。
一路上,什么东西,只要我多看了几眼,他就立刻买下。
最后吓得我根本不敢胡乱张望。
闻远道在旁边笑我恃宠生娇都不会,回头去了边关,性子这样软,肯定挨欺负。
我轻轻磨了磨牙,晚上就关了房门。
听着他在门外讨饶,我开心地睡了,半夜醒来却摸到个热乎乎的人,吓我一跳。
他见我醒了,咬咬牙:「娘子睡得好香,我睡不着。」
我学着他的模样挑眉道:「你不是说我性子软好欺负吗?我就给你看看,哼。」
他笑了,笑得我毛骨悚然。
「你你你,干吗?离我远点!」
可闻远道一把抱住我,眼神带着侵略:「我突然想起,娘子从未叫过为夫,夫君呢。」
……
虽然还是没到最后一步,但我依旧认怂地叫了。
要不感觉真会被他吞了。
次日一早,看着开心的闻远道,我决定把珠儿这个开门的小叛徒赶紧嫁出去呜呜呜呜。
等收拾好回门,父亲已经在等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苍老了些,银丝更多,看到我却依旧是淡淡的,随意问了我几句,便不再讲话。
气氛沉默起来,我也没有像往常般没话找话。
说起来,我可能是回门时间最短的,半个时辰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闻远道见我闷闷不乐,突然开口:「你过几天便要随我去边关,为何不告诉太师?」
「告诉他又能怎么样,他只要确认我活着,其余都不管。」
我冷漠道。
话音刚落,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差,看向闻远道,想解释。
可他只是轻轻搂住我:「其实太师很宠……」。
「能不提他吗?」
他沉默了。
我垂眸,只觉得被一波波负面情绪围绕,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从没被宠爱过,所以对方给点甜,就产生了多余的感情。
说起来,我和闻远道真正相处的时间也就一个多月,他真的值得信任吗?
安宇文与我算是青梅竹马,遇见更喜欢的也立刻变心。
甚至面目全非。
闻远道,会不会也这样?
「你以后,会纳娶别的女子然后抛下我吗?」
我不自觉出声。
他怀抱紧了紧:「不会。」
我闭眼,觉得自己不该被过去影响。
9.
又安然过了半个月,闻远道决定提前回边关了。
我只兴奋了一个时辰,就不行了。
因为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坐了两个时辰马车就已经浑身发酸,吐了三回。
可以说,以一己之力拖慢了行程。
幸亏闻远道提前出发半个月,不然肯定不能及时赶到。
虽然他已经尽力安排了较好的驿站,客栈,但也无法和将军府或太师府的用度相提并论。
饭点都不一定。
太痛苦了。
几日后,我已经站着都费劲,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的软弱。
看着那些卫兵席地而坐,啃着干粮,再看看自己面前的点心、水果和肉干,只觉得羞愧。
「改变」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辛苦。
才赶了五日路,我就想回京都几十次。
但看着闻远道每日给我洗脚按摩,鼓励我的样子,我又觉得可以再撑撑,并且每日开始步行半个时辰。
后来,等到了边关,已经可以每日步行一个时辰都不太累了。
一个月后,终于到了。
我看着边关美景,只觉所有辛苦都没有白费,连骨子里都是自由。
只是没想到刚入城,就有个姑娘直直扑向闻远道,差点抱住他。
看着她的样子,我惊得吃醋都忘了。
人来人往的大道上,女子这样……不会被关祠堂吗?
「兰姑娘,这是我家夫人。」
闻远道迅速躲开,默默站到我另一边,牵住我手,用眼神告诉我他和那姑娘很清白。
我轻轻捏了下他手指,然后转头打量。
那个兰姑娘穿着和京都截然不同的衣服,好像骑装,头发高高束起一个像马尾的辫子,其中还有几缕用彩绳编了几个细细的麻花辫。
五官艳丽,英姿飒爽。
她听了闻远道的话,嗤笑声:「原来将军喜欢这种娇软女子,无趣透了。」
我眨眨眼。
这段时间虽然闻远道将我保护得很好,很是纵容,宠得我脾气越来越大。
而那些士兵喝酒聊天,也说不少浑话,开拓了我的视野。
要是之前听到这女子的话,我肯定会默默吞下,但现在,我不愿委屈,便直怼回去:「无不无趣,与你何干?」
我淡漠地看着那女子。
她听了我的话也不气,上下打量我,突然笑开:「行,我错了,你倒是比那些娇娘子有趣些,我叫兰杏,你叫什么啊?」
我被她这骤变的情绪搞得懵了些,但还是道:「筠苏。」
说完,我脸红了红,继续道:「远道,的妻子。」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身侧炙热的视线,连手都被他捏得更紧。
等兰杏走了,刚到营帐,某人就迫不及待地抱住我,耳鬓厮磨:「你刚叫我什么?」
我咬唇偏过头,不想理他。
最后,好在还有很多事要准备,他啃了我几口便开心地去校场了。
留我在帐内脸红心跳怅然若失。
啊不对,没有怅然若失!
我摇摇头,叫珠儿去给我问问在哪洗澡,叫了半天都不进来。
探头出去,发现她和夜枭说着什么,气得小脸通红,但眼里又有些不一样的情绪,于是,我默默收回脑袋,想着幸好把她的嫁妆也带来了。
毕竟,这里一待,就要待至少三年。
「你干吗?」
没一会儿,珠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紧接着,兰杏的声音也传进帐篷。
我出去,问兰杏干吗,结果,她说听闻我会写字,叫我教教她,她好去勾引闻远道。
我:……
这一刻,我觉得她多少有点刷新我的认知。
但不知为什么,我同意了。
可能是因为她眼里一片赤诚,连这种无理的要求都能说得理直气壮吧。
就这样,闻远道训兵,我就教她读书识字。
作为交换,她也会教我骑射。
我的座驾从小马驹,慢慢升级成成年马,等又过了一两个月,我已经可以自己在草原上驰骋了。
太刺激了。
我骑着马儿奔腾在辽阔天地,可以无拘无束地大笑打闹。
渴了便喝冰山上流下的溪水,饿了便拿着面饼肉干吃。
最后,变成了我和兰杏天天玩乐,把闻远道丢在了营帐,气得他吃味。
每到这时,我就捏他的脸,笑话他堂堂大将军,半点没有以前的高冷模样,反而像个窝在母狼怀里要奶吃的小狼崽子。
没想到他真咬了我一口。
这个狗。
第二日,我捂着隐隐作痛的锁骨骂他臭不要脸。
后来,兰杏也终于和我说了,她其实就是单纯觉得闻远道长得最好看,所以想嫁他,反正女子总得找个依靠,正好,她父亲死前,把她托付给了闻远道。
但现在,她更喜欢我,决定不抢了。
我笑骂她抢也抢不走,装什么装,气得她挠我痒痒,我揪她辫子。
两人在地上滚了一身绿色的草汁。
闹累了,我看着天空,喃喃道:「不是的。」
兰杏侧头看我。
我冲她笑道:「自己才能依靠自己,你那么好,该找个真心相爱的男子,共赴白头。」
可惜这个道理,在我嫁给闻远道后才明白。
但我又很幸运,因为,我很喜欢他。
「苏苏,你表情好腻人。」
兰杏嫌弃道。
……
就当我以为一切都会如此平静又快活地度过时,白色缓缓染上了这片草原。
下雪了。
天气寒冷,我身子愈发惫懒,在营帐内呵着冷气,与闻远道窝着。
他下巴窝在我肩窝上,看着我作画,安静地看着我在画中勾勒出他与我共乘一骑的模样。
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安静。
虽然他对外人比较冷漠,但在我面前,从不如此。
我用下巴轻蹭他头顶道:「是担心匈奴又来攻城吗?」
他环在我腰间的手摩挲着,叹息道:「嗯,估计很快又要打仗,你先去城内避避,可好?」
我沉默了一下,柔声道:「过去也每年来犯,你做得都很好啊。」
他轻抚我手,没有继续说话。
我沉吟:「父亲给你的信上写了什么?」
他叹气。
我也不催,等他告诉我。
过了会儿,他才沉声道:「颜王与匈奴合作了。」
「什么?」
我直起身子。
先帝就算没传位给他,颜王也应该清楚匈奴对百姓都做了什么。
往年冬季,他们必然会侵略城池、烧杀抢掠,近两年才被打得不敢再来,慢慢消停。
身为天潢贵胄,怎么能和这种欺辱自己百姓的人合作。
我气得重重放下笔。
「最重要的是,颜王手下藏了数万私兵,加上养精蓄锐两年的匈奴……是场硬仗。」
闻远道摸了摸我的脑袋,眼却盯着不远处的布防图。
我叹气,从他怀里爬出来道:「行了,你继续忙去吧。」
他这才收回视线,以为我不开心,急忙哄我:「最近是忙,有十几日都住在大帐和其他将军议事,娘子莫气。」
我看着他疲惫的样子,笑着摸摸他脸:「我不气啊,但我也不会去城里。」
他皱眉,刚准备继续劝我,我就亲了他一下,撒娇道:「夫君,我懂药理,可以帮忙在后营治疗伤员。」
我说着,勾上他脖子无辜看着他。
他喉结动了动,避开我眼神:「不行,太危险……」
说着,想放下我胳膊,可那力度小得蚂蚁都捏不死。
「我相信你会赢。」
他这回不说话了,只低着头。
我重新倚在他怀里,抱住他:「让我在这待着吧,受伤生病的士兵越来越多,等真打起来,我也可以帮忙包扎治疗,他们想写书信,我还能代笔,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时刻知道你的消息。
「我知道你担心我,为我考虑,可我也想帮帮你,不想缩在你背后任你保护,我想和你并肩而立,陪着你撑过这个坎,好吗?」
闻远道过了会儿,才回抱住我。
「好。」
10.
依偎了会儿,他便去军营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抚向心脏的位置。
原来满心爱慕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但有点可惜,初雪后,他更忙,不是在训兵,就是带着将领在大帐内推测可能出现的情况。
万寿朝大部分地区气候温暖。
对于新兵来讲,这个寒冬,很致命。
而匈奴不同,他们早已适应严苛的寒冷,有皮毛御寒,听说,连生肉都吃得下。
可奇怪的是,初雪后的这一个月都没有动静。
秋季明明都会时不时打下秋风,抢走点东西,现在却毫无动作。
被打怕了?还是……养精蓄锐?
我研磨着草药,不自觉蹙眉。
话说,冻伤的士兵比我想的要多得多,这还没打,就有数百人冻伤了。
远远高于过去的数量。
今年冷得离奇。
还有一个,竟然生生冻死了。
曾经的我都不知道,生命竟然如此脆弱。
想到这,我看向药草,都快不够了,顶多再撑半个月。
如果之后人又变多,七日都撑不到。
我叹口气,拿着药去伤兵营。
零散的哀痛声此起彼伏,血腥气在我鼻间慢慢堆积。
几名军医在给那些对抗匈奴时受伤的兵士处理伤口,民间大夫,还有我这种帮忙的,则给伤口不严重的敷药,换药就行。
「姐姐好。」
被换药的男孩苍白着脸冲我笑道。
他不过十四岁,身量都未长开,在救百姓时被射中了肩膀,晕倒后救回来,箭都结了冰霜。
军医救了三日才救回来,现在养了十几日,可以说话了。
我冲他笑笑,将手心的糖给他。
他眼睛亮了下,接过,照常放进口袋。
那口袋已经有十几颗糖,一块未动。
我知道,那是他要带给他妹妹吃的,于是叫他忍着点,用热水将他伤口的血疤敷化,取掉纱布,将脓水一点一点刮净。
他就盯着那些糖,死死咬住唇,直到我重新给他上药,才满身大汗地躺下。
这只是一个。
还有好多。
等处理完我需要处理的人,天已经又黑了。
我呼了口冷气,给炉子加了点柴。
这天气,更冷了。
回营帐的路上,我发现又下雪了,可按理说下雪时应该反而会暖和点。
想到这几日闻远道忙得都回不来营帐。
又想到之前他和我说过要对战役进行部署,我停住脚步,转身回去拦住了军医。
「宁先生,这天儿是不是太冷了?」
我皱眉。
「若这时有敌袭,草药和担架够吗?」
他愣了一下。
毕竟他平时很忙,根本顾不上这些杂事,等清点了药草后,疲惫的面容染上严肃,摇了摇头:「得去仓库拿,这一往返,至少半个时辰。」
放平时倒没什么,但若打起来,根本没空去拿,而且伤患又多,地方也没腾出太多。
想到这,他唤了个小兵,叫他去和领头汇报一声。
然后拿了仓库钥匙,叫几个人一起去搬东西,当防患于未然了。
我则叫了几个民间召集的大夫一起分类伤药,这样若有事,研磨起来也快些。
希望,是我想太多了吧。
后半夜,风雪慢慢变大,视物开始困难。
我紧紧盯着前方,祈祷没事发生,可随着战鼓击响,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有大型敌袭。
我闭上眼。
这是第一次面对正经战役,我手心都是汗。
虽然闻远道作为将军,坐镇最中间的位置,可是,打到最后,还是会厮杀在一起。
雪又那么大,也不知道新兵练好了没,那个防冻伤的药油有没有用。
正当我有些不知所措时,兰杏抓住了我的手。
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的。
「没事的,会赢的。」
兰杏难得露出几分落寞,可能想到她战死的爹。
我点点头,回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示意没事,然后开始磨药。
既然他在前方杀敌,那我就努力保证他的手下都活着。
半个时辰后,交战声愈发大,甚至穿过风雪和前帐,来到了后方。
那声音无比惨烈。
随着被抬进来的伤兵越来越多,我额头开始湿润。
手上的血已经沾到了身上,腿上。
无数惨叫声在耳边。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吗?
有些胳膊和腿都被齐齐砍断,还有些来不及救治,就已经在手中变冰凉。
但大家都没有悲伤的力气。
直接将尸体放在帐外空地,给下一个伤兵腾位置。
到最后,我都麻木了。
此时此刻,我终于切身体会到了闻远道的恐惧。
他担着守卫国土的责任,担着士兵们的生命,担着每一个决策胜利与否的结果。
可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是个活生生,不能展露脆弱的人。
我吸吸鼻子,擦去脸上迸溅的血,冷静下来。
以后这种场面会遇到更多,不能给他拖后腿,也不能表现出害怕,不然他估计有更多借口不让我生孩子了。
混蛋。
「啊!杀了我吧」
这个士兵腿被冻坏,得锯掉,疼得脸色惨白,咬着布呜咽。
我和好几个人正按着他。
脸上是眼泪还是汗,又或者是血,已经分不清了。
直到天色慢慢泛白,雪停了,我才洗净手,随意找了处角落就坐在地上啃肉干,喝了几口水,把嘴里的干粮艰难吞下。
这是面粉和着盐巴炒熟的,顶饱耐吃,就是干。
曾经我半口都吃不下,现在已经能当饭吃了。
想到这,我擦擦嘴,继续起身帮忙。
不得不说,这仗打得真久。
又过了两日,终于打完了,颜王死在战役中,匈奴大败。
那防冻伤的药油很有用。
我看着浑身是血的闻远道,恍若隔世,终于绷不住,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他轻柔地哄着我,叫我别怕。
好不容易等我哭完,他又进了大帐,去商量追击游兵的事了。
看着士兵们受着伤,还因为获胜而满脸喜悦的景象,我叫珠儿拿来笔,将这幕画了下来。
这些事情,值得被京都某些尸位素餐的人看看。
11.
又经过了漫长的四个月时间,冬去春来,匈奴终于安分了。
边境二十万大军,也少了三万多人。
朝廷发了抚恤金,但他们的家庭再也完整不了了。
皇上见边境稳定,召闻远道回京述职。
我想到要回京,懵了,急忙照镜子,原本雪白的皮肤透出淡淡小麦色。
虽然依旧比闻远道白很多,但是!!!
这期间,我开始调制美白膏,疯狂补救。
闻远道闲了,在一旁看着我折腾,嘲笑我跟着他都变糙了,气得我白他一眼,让他滚。
他听我骂他,笑得更开心,凑近看着我突然来了句:「这样就极好,我很喜欢。」
我脸不自觉有点烧。
天知道为什么都成亲近一年,听到这种话,心还是跳得那么厉害。
他顺手将我发丝上粘的白色药膏擦掉,弯了弯眼道:「回去,我送你份礼物。」
我揉了揉他脸道:「不用了,你送我的东西都堆不下了!」
他笑得开心:「不行,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你。」
我吐吐舌头。
他接过我手上的小木片,细细给我涂脸上的美白膏。
看着他认真而虔诚的模样,压根顶不住。
我脸通红地扒拉开他,去洗了把脸。
他一脸懵:「这就好了?」
我摇摇头,把他领子拽住拉近道:「珠儿成亲两个月都怀了!」
他一愣。听清了我的潜台词:珠儿成亲两个月都怀了,而我们成亲一年多房都没圆。
「我,我以为你不愿……」
闻远道眼神发亮,环住我的腰:「我这里可没有和离一说」。
他说着,细碎地吻着我额头。
我红着脸道:「我,我又没说过和……」
还没说完,就被他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狗男人。
但很快我就后悔了,因为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
回京都的路上,我又晕车了。
甚至比去边关时吐得还厉害,这状况,连到了京都都没变化。
看着闻远道一脸担忧的样子,我告诉他是因为水土不服。
他拧眉表示不理解。
毕竟我在京都生活了十六年,怎么可能水土不服。
但我的医术经过军医宁先生认可,所以他只能叫我多休息。
笨蛋。
我一本正经地点头,并在当夜以明日进宫为借口拒绝了同房,因为我其实,怀孕了。
他哀怨得像个小狗子。
我表示心硬如铁,并吩咐下人把被子扔给了他。
结果,我自己失眠了。
大半夜只好又把他拽了回来,他开心得眉毛挑得高高的。
我想说,身为将军,请稳重点!
次日入宫面圣,我在旁边吃果子假装空气,皇上在刚看到我时惊讶了下,还说我看着健康了很多。
我表示想翻白眼。
他不就是想说我变黑了吗!
但好在我忍住了,他则又开始单方面和闻远道勾肩搭背起来。
而闻远道始终很守礼。
看得出来,皇上有点失落。
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喜欢闻远道,想和我争男人,啧。
想到这,我喝了口茶,结果就见闻远道突然跪下,说要辞去官职。
我直接被呛住,咳嗽起来。
殿前失仪,我也急忙跪下。
皇上愣住,似乎忘了我的存在,气愤道:「为什么?」
闻远道默默交出兵符,抬头看着皇上道:「这样,才能变回以前的模样,不是吗?」
皇上愣了下,眼睛通红。
「你,我,朕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派安将军协助……」
「清河,颜王已死,你没有威胁了,我现在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要不封我做个闲王?」
闻远道竟然直呼皇上名讳。
我张张口,看向他,他背脊挺直,不喜不怒。
皇上只是狠狠看着他,然后转身,叫我和闻远道都滚。
闻远道叩了个头,将懵了的我拉起来。
我想问他为什么,却见他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只能默默捏了捏他的手。
他突然抱住我,久久没说话。
我觉得,他有事瞒我。
但无所谓,无论如何,他是唯一一个不会害我的人。
回到府中后,太师府又递了帖子,我根本不想去。
闻远道看着我面无表情的模样,叹气好久,才告诉我,当时其实是太师叫他接近我的。
每回太师府举办大型宴会,只要他在京城,太师便会叫他。
可惜我那时候就追着安宇文跑,完全看不见他。
我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缓了一会儿。
他小心翼翼凑近,捏住我手道:「太师只是,不会表达。」
「可他一直无视我!」
我红着眼道。
说完,还是低下了头。
闻远道抓住我的手,擦去我的眼泪道:「太师大人是位好老师,但古板又腐朽,他不纳妻妾,就是怕你受委屈,可是,他又不会带女儿……不懂该给你什么,只好任你随意生长,让你为所欲为,以为那就是对你好。
「其实他根本看不上安宇文,又怕你伤心,所以叫我来相看你……当然,我确实喜欢你,也不全是因为太师……」
我死死咬住唇。
确实,我学什么,父亲都给我最好最贵的。
我以为,他是让我争气,所以勤学苦练,想着这样就能获得父亲的关注和爱。
但他以为,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
真可笑。
就这样渐行渐远。
父女俩生活了十几年都在朝相反的方向走。
「所以,你果然早就在图谋不轨了。」
我抽抽鼻子道。
他看着我,突然笑出声。
「嗯,上辈子开始就图谋不轨了,可惜,差了一步。」
我不理解。
他拍拍我脑袋,叫我收拾收拾去看看太师。
我想了会儿,才点头。
到太师府后发现,父亲又老了许多,看着依旧冷淡,见到我也只是淡淡「嗯」了声。
我走近冲他道:「我回来了。」
他轻轻捏着胡子的手轻颤了下,然后点点头,想后退,被我拽住袖子。
「闻远道是你给我安排的?」
他脸上表情开始不自在,有些愤怒地看了眼闻远道,才道:「安家那小子,不是良人,你看,这两年都未考上功名,好吃懒做流连青楼……」
说着说着,他有点保持不住淡定模样,背着手。
我探头,却见他把后腰处的布料都捏得一片褶皱。
……
原来,如此。
我上前抱住了父亲:「父亲,好久不见。」
这可能是有记忆以来,与他第一次如此亲昵。
父亲僵硬了很久,才缓慢地拍了拍我肩膀。
我起身,看到他眼眶有些红。
他见我看他,急忙背过身子声音微颤道:「丢人。」
我笑着牵住闻远道的手,突然觉得,真好,于是深吸口气,告诉他们我怀孕了。
两个男人都一脸怔愣。
然后,发生了奇妙的景观。
我父亲抄起竹条开始追着闻远道打,边打边骂他「畜牲」。
我:?
后来才知道,他和闻远道约定好,叫我 20 岁后再产子。
因为我母亲就是难产导致落下病根,在我三四岁时去了。
只是,这个约定,并没人告诉我。
怪不得闻远道给我喝避子药,可他不知道,我全倒了。
看着他俩一个生气一个讨饶的样子,我默默坐在石椅吃点心。
嗯,这样也很好。
12.
在做了七个月的「珍稀动物」后,我生了龙凤胎。
不过过程确实艰辛,这期间,我昏死过一回,做了个梦。
……
梦里,安宇文在提亲得不到回应后,一边在外面处处讲我与他早就定了终身,一边在我面前装作诚恳真挚,还说一定不会像父亲那样无视我,会将我视为珍宝。
那时我走投无路,便相信了他。
成亲不到半月就怀孕了。
而赵若卿则进了宫。
他终于原形毕露,酒醉后满屋子大吵大闹,还将上前安慰的我一把推倒在地。
鲜艳的红一点点带走了我的孩子。
但我没死,只是身体特别差。
后来,他越来越嫌弃我古板,开始纳妾。
成亲两年,已经纳了四五房。
她们长得或多或少,都有些像赵若卿。
那时我才后知后觉,原来成亲拯救不了我。
他还说,父亲巴不得摆脱我,因为我才导致母亲死掉。
我,无处可去。
后来,我,又有了身孕。
当时正值闻远道回宫述职,他气场冷硬,但和皇上关系很好,称兄道弟。
两人亲昵地击掌,勾了勾肩膀。
但不知为什么,闻远道看到我时愣了下,然后上前和我搭了几句话,叫我有困难可以找他,他是我父亲的学生。
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便没有再和他讲话。
可安宇文又喝多了,回到府里便说我嫌弃他,当着他面勾搭当朝将军,真不要脸。
我不敢置信。
这种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我对他难道还不够好吗?
为什么每次都拿我出气?
这府里吃穿用度,他那些不省心的妾,还有逢年过节的打点安排。
全是我一个人在搞。
我忍无可忍地质问他,谁知,他竟然打了我一巴掌,还说作为妻子主持中馈,体贴丈夫,以夫为纲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我捂着脸,看着他晃晃荡荡去了新纳的妾房里,心里一片冰冷。
这就是,我的命吧。
我垂头想着,慢慢跌坐在地上,只觉得这小小的房间,像个笼子。
缚住了我的手脚,阻断了我所有道路。
好不容易熬到生产那日,谁都不在。
珠儿前月为我讲话,被安宇文打发给了个小厮,我护不住她。
那时候,我真的很努力想生下这个孩子,不停叫人,好歹她是无辜的。
可还是没人。
后来,我没力气了,睁着眼看着床帐,慢慢闭上了眼。
……
「筠苏!醒醒!」
闻远道的声音将我从漫长的幻境中惊醒。
我看着他,想问他怎么进来了,却觉得浑身无力。
他眼里都是惊恐,求我别离开,还抱着两个婴儿,让我振作起来。
我想,那俩应该是我的孩子吧。
我原来,生出来了吗?
不对,生的是安宇文的孩子,怎么成闻远道的了?
半梦半醒间,我又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看到胡子拉碴的闻远道红着眼坐在我床边,满眼血丝。
见我睁眼,想抱我,又不敢碰,只好大叫御医。
我喝了汤药,又沉沉睡去。
等真正醒过来,已经是三日后,可身体还是没力气。
这期间,我被那些梦境困扰,都有些分不清现实。
等能说话了,已经是七日后。
闻远道小心翼翼给我喂着汤药,我边喝边和他说我的幻境。
提到难产而死的时候,他眼神锐利了很多。
我突然想到,梦里,闻远道和皇上关系极亲厚,并不像现在这般守礼……
他可能……也做过梦?
我们,都在那个梦境中受过伤害吧。
又过了几日,珠儿出了月子就来找我,叽叽喳喳和我说安宇文被流放了。
纳妾竟然纳了个细作,连累全家。
我皱眉,问那个妾什么模样,叫什么,珠儿兴奋地告诉我,可我分明记得,没有这么个人。
和闻远道提起时,他一副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的模样逗孩子。
啧,做贼心虚。
挺好的,就让安宇文在流放路上,好好感受下我梦中的痛苦吧。
(正文完)
【番外:闻远道】
我没想到,太师在我学成后第一回找我,是为了给我相看他女儿。
……
看着他有些不自在的模样,我应了下来。
反正娶谁都一样,更何况太师对我倾囊相授,于我有恩。
只是详问才知道,筠苏喜欢安尚书家的公子。
一个徒有其表的草包。
我皱皱眉,想不通,筠苏小时候的模样我也记得,虽然有点闹腾,但极聪明,好像……不是会被相貌迷惑的女子。
但后来,我在宴上见到她后才发现,她变了。
就,和所有的大家闺秀都相同,乖巧,柔顺。
看着安宇文的眼神,似乎不像爱意,而像羡慕。
我不理解安宇文有什么可羡慕的。
被宠坏了,成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文不成武不就。
越好奇,便参加宴席参加得越勤。
可她的目光从未停留在我身上过。
宫宴上,她亭亭而立,坐在凳上也板直着腰身,一举一动皆是精心练习过的。
我听到有人小声说她古板木讷,无趣得紧。
可明明,她弹奏时的乐声那么悠扬婉转,好似心中有无数不满,正透过乐曲发泄。
只有我听得到。
一曲毕,众人皆鼓掌,她只是垂眸,内敛地向皇上和宴席两边的人行礼,然后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其他人弹得都没她好。
我不自觉看她,她正小口小口吃着糕点,目不斜视。
可能是我眼神太明显,她微微抬头,见我在看她,也只是乖巧地颔首,便收回了视线。
她莹白的脸上,睫毛像小扇子。
挺翘的鼻子下,是张看着就很好亲的嘴,粉粉嫩嫩。
不是。
我急忙收回视线,暗骂自己。
这时,皇上见我自己喝酒,下来拉我,我也勾住他肩,像往常在军营那样和他把酒言欢。
谁知道次日就听说,安宇文求亲了。
我想去阻止,却又想到,她还根本就不认识我。
筠太师只是摇头,说随她,她开心就好。
一股不甘在我心底,可看到她开心的模样,我又无能为力。
谁让我这两个月光观察她,却毫无动静。
只能祝福,送上厚礼,便去边关了。
有时候,还会想起她,恨自己错失那么好的机会。
次年,回宫述职,我又见到了她。
听说她怀孕了,还没显怀,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像透明了般。
我皱眉,没忍住,上前和她道:「筠姑娘若有困难可以找我,我是你父亲的学生。」
她有些意外,然后点了点头。
回到我位置上后,安宇文不知从哪冒出来,脸色并不好看,恨恨地盯着我。
我只冷下目光,他便立刻转移视线,不敢再与我对视。
废物。
我一口饮尽杯中烈酒。
皇上见我情绪不佳,问我怎么了,还说要给我指个妻子。
我看了眼仿佛要凋谢般的筠苏,心里更堵,拒绝了皇上,叫他别老想着我的婚事。
他愣了下,笑骂我。
等再次去边关时,他又指了名副将安和跟着我。
手下参谋说,这是皇上对我起了疑。
我嗤笑声:「不可能,清河与我自小一起长大,出入沙场,怎会疑我?」
参谋张张口,咽下了其他话。
我其实懂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但是,我以为,我和清河同生共死,是不同的。
事实证明,是我天真。
冬日,天气异常寒冷,颜王和匈奴勾结。
那场战役很困难,还遇到埋伏。
我们打了三天三夜,才终于获胜,并取了颜王首级。
二十万大军,只剩十万。
我也受了重伤。
可皇旨下来后,却说我督战不力,尽快清理流寇。
死了那么多人,确实难辞其咎。
我领命,没两日便开始清理,可事情也从那时,慢慢变了。
甚至,他对安和越来越放纵。
朝中武将,安和开始与我分庭抗礼。
这无所谓,我只想守护国土,可问题是,在布兵遣将时,我与安和意见并不统一。
一山难容二虎。
最后,我们决定兵分两路,而我那一路,遇到了主力。
这次,堪堪赢了,可我受了致命伤。
躺在乱石上,我看见了安和。
原来他在,只是没有支援。
真可笑。
他还告诉我,这次回朝,皇上会让他替代我。
我死了,正好。
看着他眼中的野心和有些兔死狐悲的眼神,我擦了擦口中不停流出的血,看向天空。
罢了。
不过是另一个我而已。
只是没想到,我在外替他守江山,他却在皇位上疑我。
这一世,真失败啊。
我看着染上血色的天,慢慢闭上了眼睛。
梦中,似听到阵梵音,有道男子声音道,我是倒数第二个,他终于快配完姻缘了。
我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可一觉醒来,却发现,回到了太师找我相看他女儿的前一日。
我想,这可能是个让我重来一次的美梦。
那我,定不再留遗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