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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弑帝为后

107

我不便再出坤德宫,凡事都得小心谨慎。

此后周牧野时常来看旭儿,面对我的视而不见和冷言冷语,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一味地纵容着,由着我。

要不是坤德宫外日夜坚守的暗卫,我或许就要以为他对我并不防备。

如此熬到了年关,我不得不穿上华服,和他去国宴上扮演完美帝后。

我遍观列席,全都是些陌生的面孔。

看来周牧野这皇帝做的很成功,我爹的门生,当年的太子一派,梁善的旧党,全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在座的,全是他精挑细选的听话臣子,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的帝国,他的皇位,如今唯一的隐患只有我了。

皇帝十分欣慰的向我举杯,「皇后这一年辛苦了,朕敬你一杯。」

我挤出虚伪的笑意,恭顺的应和,两杯酒下肚,便借以不胜酒力,退去了偏殿休息。

我走出偏殿想要去往御花园透透气时,周牧野心腹的内侍官从不远处匆匆而过。

我悄悄地跟了上去,到了偏僻的静水台,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包住头脸的人来,跪在他面前。

年迈的内侍官道:「你把坤德宫的谍子们都撤了,不许再监视中宫娘娘。」

「为何?」那人不解,压低嗓音道:「皇上不应该除掉她,另立新后吗?」

「闭嘴!」内侍官低声呵斥,「不要以为你是我本家,就能随意揣测圣意。」

待我忧心忡忡的回宫,问了若瑟,果然宫外的暗卫全被撤除了。

这代表我安全了吗?

三日之后,平安告诉了我答案。

她深夜入宫来,双眼哭成红桃。

她带来了最坏的消息,封遂战死了,棠溪领着伤亡惨重的雁南军回来了,却只带回了他的头颅。

我终于明白,三日之前,正是封遂战死的消息初传回宫之时。

周牧野撤掉了暗卫,只是因为雁南军残了,封遂死了,我已没了任何威胁,也失去了制衡的能力。

我并非是安全了,反而更加危险了。

我看着平安哭成了泪人,心却麻木的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我好像感觉不到悲伤,只觉得恍惚。

封遂死了吗?

当年那个腼腆木讷,会送我廉价而珍贵的桃花酥的少年,真的死了吗?

他嘴笨,不会花言巧语,从来不爱道别,只喜欢在临别前安排后事。

可他怎么能不道别就擅自死掉了?

我不是告诉过他,要活着赎罪,他怎么能食言呢?

平安抽抽噎噎的对我道:「叶姐姐,我仍旧愿意叫你叶姐姐。我今日入宫来,是因为我哥哥的遗愿。我怕……再晚些就进不来见你了。」

她将背后的画轴取下来,无比郑重的放在我手上。

「哥哥说,这幅画,若他不在了,便物归原主。」

我慢慢的打开画卷,画上的女子豆蔻年华,美的不可方物,青涩又明艳。

这么多年了,这幅画颜色依旧鲜明,栩栩如生,可见养护收藏的极为小心妥帖。

唯有右上角的位置有两处指印样的深色痕迹,一看便知是拿画的时候留下的。

要这样拿多少次画,看多久,才能在油布上留下那样深刻的痕迹?

我的眼泪砸进了画卷,落在了画中人的眼下。

十四岁的叶怀瑾笑颜张扬,三十一岁的叶怀瑾却在无望的哭泣。

平安眼里噙着泪花,继续道:「哥哥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她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一方绣帕,绣帕里包着一个铜黄色沉甸甸的东西。

那是一枚铜色发亮的虎符。

「这是雁南军的虎符。」

「哥哥说配上之前他给你的腰牌,足以调动雁南军。你不要怕,雁南军虽然损失惨重,但核心旧部,中坚力量尤在,对付京都里养尊处优的御林军,不在话下。还有棠溪,他已是雁南军的主将。他,还有我,我们都会帮你。」

我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虎符。

封遂他……送了我一只军队。

一只跟随他走南闯北,沙场里驰骋过的铁血军队。

平安送完了虎符,仿佛卸下了重担,「叶姐姐,等办完哥哥的身后事,我便要和棠溪哥哥成亲了。以往哥哥不许我嫁给他,是怕他出了事连累我,如今他管不着我了,我也不怕被连累。我一向都很乖巧听话,如今也该叛逆一回了。」

她笑中带泪,「成婚时我会给你送请帖,这辈子没办法叫你一声嫂子,既是哥哥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我把你当长辈,还希望你能来为我们做个见证。」

她站起来,很匆忙的样子,似乎要赶回去了。

我拉住她,「你哥哥还有没有别的话要带给我?他安排的如此妥当,为什么不给我留封信呢?」

平安于心不忍的望着我,目光里有些许怜悯。「叶姐姐,哥哥出发前,皇上曾经亲临过侯府,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这些嘱托,是哥哥在那次见面之后告诉我的。」

所以,他早就知道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

他非要在花巷同我见面,是因为他早预感到,那会是这一生的最后一面。

他带着雁南军深入北境,是为了一场没有归期的战争。

「哥哥一直说是他害了你一生,而你又曾救过我。所以我们不恨你,若真要恨,便恨命吧。」

平安说完便离开了,徒留我跌坐在偌大的坤德宫里,肝肠寸断。

若瑟看着我手里的虎符,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狠狠的攥紧了虎符。

「我要杀了他,我必须杀了他。」

若瑟默不作声。

「怎么?你还认他对你的救养之恩?」

若瑟冷嗤一声,「便是有恩,我和巧巧也早还干净了。你若决定要杀他,那便去做吧。你若杀不掉,我替你杀。」

107

奉平十年夏,雁南军主帅棠溪同旧镇国候之妹成亲。

帝后亲临观礼,亲手为他们主婚,给了这对新婚夫妇足以载入史册的无上荣光。

奉平十一年,戎狄再次作乱,失去了封遂这样足以力挽狂澜的大将,周军大败,再无力反抗,不得不屈辱的割舍了漠城以求和平。

奉平十二年,旭儿无故落水,又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熬过去。短短两月的时间,我和皇帝都苍老了许多。

后来查出旭儿落水是被三皇子故意推入的,皇帝发了很大的脾气,将三皇子的母妃以教唆犯罪打入了冷宫,同时将三皇子送去了行宫养育,不得召不许入宫。

此后半年,我都不许他见旭儿。

他日日下朝都来我宫门口苦苦哀求,好几次要破门而入。

我都对他说,「皇上大可以试试,你若敢进来,臣妾便敢叫你后悔。」

他真的怕了。

皇帝的岁数一年长过一年。

他老了,变得偏激固执,敏感多疑。

可唯独对我们母子,却变得软弱优柔,低声下气,毫无底线。

奉平十三年,晚娘患了不治之症。

临去世前,我和旭儿围坐在她床边。

她拉着我们的手,无比欣慰的笑,「上天让我丢了女儿,却又给了我你和旭儿,我真没想到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能够儿孙绕膝,聊享天伦之乐。足够了……足够了……」

说着她便闭上眼睛,我们忍不住失声痛苦。

旭儿红着眼睛问我,「母后,晚婆婆睡着了吗?」

突然间晚娘干瘪瘦弱的双手死死的抓住我,她睁开眼睛,眼里的光芒一如多年前她叉腰站在妓馆里,为了我同手脚不干净的恩客吵架时。

那样隼利,那样娇横。

她张开蜷缩的双唇,「怀瑾,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娘?」

我抵着她的额头,抚摸她凹陷的眼窝,「娘……阿娘,你再多陪我些时日好吗?我们还没找到妹妹,要是找到了她,你却不在了,她该多伤心啊?」

她颤颤巍巍的将半块玉佩放进我手里,「有得必有失,老天从来都是公平的。你替我继续找吧,若是找到了,便告诉她一声,当年不是为娘要抛弃她,实在是不得已……」

她终于没了声音,安详静谧的像是睡着了。

晚娘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享年五十七岁。

若瑟说,她活的够长了,在宫里也享够了清福,就算被老天收了那也是应该。

若瑟还说,我们要是能活的和她一样长,已经该烧香拜佛感恩戴德了。

108

奉平十四年暮秋,我终于筹谋好了一切,带着那把羊角匕首去了太和殿。

算一算,我已有四年未曾踏入过皇帝寝宫。

我仍旧端着一碗参汤,平静的走进寝殿。

皇帝放下书卷,亦平静的看着我。

「怀瑾,朕等这一天很久了。」

「雁南军此刻应该已经控制了御林军,包围了太和殿吧?就像我们当年夺位时那样。」

我将参汤放在案台上,「既然皇上早有察觉,此刻必然有所防备,好一击毙命杀了臣妾吧?」

皇帝曼声大笑,「朕若真要杀你,当年酒后吐真言,为绝后患就该杀你灭口了。」

「我只问你,你当年去侯府同封遂说了些什么?」

周牧野敛眉思索,一派无谓的坦然。

「朕叫他死在北境,永远不要回来,不然朕就拿你和旭儿开刀。他是天赋将才,但是愚蠢的一塌糊涂。朕怎么舍得对你和旭儿下手呢?朕这一路走来,只剩下你和旭儿了。」

他幽幽的叹气,「之前那个内侍官总劝朕杀掉你,所以朕便杀了他,让他闭嘴。他懂得什么,朕舍不得啊,朕舍不得杀你,朕看不得你伤心难过。朕大概早就疯了,连朕都无比诧异,为何朕会如此爱你。」

我摇了摇头,「你爱的,是如此爱我的自己。最高明的谎话永远是七分真三分加。你作戏作了半生,不过是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我凝视着他疲惫苍老的眼睛,「我恨你爱我,爱的有所保留,爱的不彻底。爱我又要忌惮提防我,爱我又要无所不用其极利用我,爱我却教我失去一切痛不欲生。」

「周牧野,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他慢慢低下头,鬓边的白发垂落胸前。

一滴浑浊的泪,滴入了案台的宣纸上。

他在哭。

「怀瑾,你已经好多好多年,都不曾叫过朕的名字了。」

他端起那碗参汤,看着浓郁的汤色,「这里面有毒对吗?」

他仰头喝下了那碗参汤,一滴不剩,将碗倒扣过来。

「你看,即便你准备好几年要杀朕,朕都舍不得杀你,朕甚至不舍得惊动你,只要你还有事可做,有愿可求,你至少还愿意同朕装装样子,跟朕说几句话。」

周牧野赤红着双眼,几乎站不稳,只能用手扶着案台。

我麻木的看着他痛不欲生的脸色,「你早就杀死我了。杀我,你用了最钝的刀。如今活着的,不过是残破的躯壳。」

他无力的坐下,身后巨大的龙椅衬的他的身躯格外渺小。

「朕怎么还没死?」他扶着龙椅站起身,语气里难掩欣喜。

「那参汤没毒对吗?你最终还是舍不得杀掉我对吗?我们还有旭儿,你也不忍心他失去父亲对吗?」

他向我走来,猛然抱住我,无比爱怜的抚摸我的脸颊,哀声祈求:「怀瑾,不要闹了,你原谅朕吧,咱们好好过日子,一起看着旭儿长大……」

鲜血从他唇边淌下,他惊诧的看着自己的胸口上的羊角匕首。

倏而释怀的笑了。

笑的那么哀伤,那么怜悯。

这样的笑容,许多年前我也曾见到过。

那时,他问我,若是真到了道尽途殚之时,是否会为了活下去,抛弃一切。

现在我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

他慢慢擦掉我眼角的泪。

「朕本来还抱有侥幸,想要赌一把。赌你其实也在乎朕,赌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早该被朕捂热了。」

我将羊角匕首更凶狠的送进了他的胸膛,残忍而冰冷。

「那你赌输了。」

周牧野更用力的抱紧了我,让匕首插得更深,几乎对穿了他的胸膛。

他咳出鲜血,滚烫的洒在我肩头。

「是啊,赌输了,输的很彻底。当年我用这把匕首杀了我母亲,如今你用它杀了我。因果循环,报应如此,朕不后悔。」

他的身体在迅速失温,无力到只能攀在我肩头。

「如果有来生,朕便投胎做个秀才朗,早早的找到你,娶了你,护你一生一世。」

我看着他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眸,至死都无比深情的凝望着我。

「可我不愿意,若有来生,我绝不做女人。」

109

太和殿的门前,若瑟在等我,看到我肩上的血,蹙眉道:「不是说要让他尝尽苦楚,凌辱够了再杀吗?」

我看着满身鲜血,双手止不住颤抖。

「他需要一个解脱,我也需要,那便如此吧。」

奉平十四年冬,皇帝暴毙,年四十二。

太子周旭即位,时年九岁。

我成了太后,在外手握重兵,在内垂帘听政。

毫不夸大的说,整个大周都是我的了。

朝堂上的事,我接手的十分顺利。

因为周牧野很早就做过打算,精挑细选了辅佐幼帝的班子,一步一步为旭儿铺好了未来的帝王之路。

甚至他死之前早早就立下了事无巨细的遗诏,里面包括太子即位以及尊我为太后的各项事宜。

我在太和殿翻看着每一道他曾经批阅的奏折,写过的字画诏书。

周牧野不算一个好皇帝,他在位时独断专横,手段残忍,百姓大多流离失所,边境也总是不太平。

可这并不是他一人的问题,大周这辆巨大的马车,在走下坡路。

时代如此,并非是靠周牧野一个人殚精竭虑,就能拉回正道的。

我和旭儿未来的担子很重,我会手把手教导他,成为一个太平之君。

110

第二年,一个远在崖州的戏班子,千里跋涉来到了京城。

他们有一出戏,名为破阵。

演的是当今太后早年在王府时,受邀去皇帝寿宴时,所作的剑舞。

这舞刚柔并济,老少皆宜,很快便在京都家喻户晓,人人夸赞。

若瑟同我说起时,很是谨慎。

「你如今贵为太后,威严不可失。在王府的经历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个戏班子,我会让人赶出京城。」

我笑道:「哀家当年跳完破阵舞,可比这戏班子出名多了。满京城都在议论什么样的舞蹈才能让宣帝赐酒,再加上那年寿宴毒酒刺杀一事,可是被京都百姓街头巷尾的议论了一整年。」

我合上奏折,「只是时移世易,当年的百姓大多年老四散了。这个戏班子,赶出去也行。不过先召进宫来,让哀家瞧一瞧他们如何『破阵』。」

崖州戏班很快入了宫,专门给我演了一出破阵。

台上穿着红舞裙,提着剑,时而轻柔似水,时而凌冽似霜的舞女。

约莫二十岁上下,年轻,美丽,舞得一个极漂亮的花架子。

我看着她在红绸上削出漫天花瓣,想到了十五岁和十八岁的自己。

我这一生,不过是在命运的绸缎上跳一场长达数年的破阵舞罢了。

无数的困局,无数次破局。

经年已过,空余怅恨。

舞女的剑朝我飞过来时,我的目力似乎一瞬间就好了。

我将那剑上的寒光看的清清楚楚,一刹那冒出就这样死去也好的念头。

若瑟阻断了我荒唐的念头,她截下了那把果决衡狠毅的剑,制住了那个满脸愤恨的舞女。

我望着她的脸蛋,「让哀家猜猜,你是刘广的女儿,应该是叫刘嫱。十几年了啊,你竟真的活着从崖州回来了,还能生龙活虎的来找哀家报仇呢。」

刘嫱惊恐的瞪着我,「你个老妖婆,你怎么知道的?」

「哀家是太后,这里是皇宫。你以为你那点小秘密,很难查到吗?」

若瑟冷冷的看我,目光里带着责备,是在责备我不该以身犯险。

「早说了做事要斩草除根,快些杀了便是。」

凌乱的戏台下跑出一个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阶前。

「求太后娘娘莫要杀她,这孩子是我收养来的。都是因我要排这出破阵舞,才教她寻了可乘之机刺杀太后娘娘,您要杀便杀我吧。」

我向若瑟抛了个眼色。

若瑟答道:「戏班的班主,人称花娘,人很清白。」

「你抬起头来哀家看看。」

花娘抬起惊恐的脸,瞧上去起码年过半百了,但身姿体态却还轻盈。

最重要的是……她竟生的与我有几分相似,我见着她便像是见到了十年后的自己。

我吃了一惊,忙问若瑟,「这你怎么没同我说过。」

「世间千奇百怪,生的相似的多了去了。您是太后,怎可同区区戏班子长得相似。」

我问道:「你多大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三十有二了。」

「竟比我还小上几岁!」

我越看越是生疑,猛然间想到什么,从腰上取下半块玉佩,问道:「你可有一个相似的半块玉佩?」

花娘战战兢兢的凑近细看,「是有些像……但民女那是当年被娘丢弃时带的,怎么能同太后娘娘手里这块美玉相提并论。」

宫人将她那块玉佩呈上,我将它们放在一起,严丝合缝,正是一块。

我和若瑟百般慨然的对望了一眼。

晚娘啊……谁会想到是这样的巧合,让我寻到了妹妹。

到此刻,见到花娘的这一瞬。

我才明白,为什么晚娘会把我当做亲女儿,对我百般回护。

那是因为,我们生的太像了。

过去多少个日夜,她陪在我身边,是否也在试图从我身上寻到她亲生女儿的影子?

我捏着玉佩问她,「你方才说,你是被遗弃的,你可曾想过要找回母亲?」

花娘不明其意,挠头道:「民女这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是几岁十几岁的小姑娘。早年或许想过,但如今而我都嫁过两遭人,死了两回男人了……早已不想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良久不知该作何答复。

最终我将那半块玉佩还了她,「天下父母心都一样,做娘的绝不会无故抛弃自己的孩子。你的娘也一定曾经找了你很久很久。」

花娘羞赧胆怯的笑笑,「但愿吧,不过无所谓了。」

我将刘嫱还给了她,「京都大,居不易。想要在京都留下来,哀家就为你们建一处戏坊,供你们戏班生活。」

刘嫱愤愤的挣开侍卫的钳制,「你不杀我?」

她执拗斗狠的模样惹得我发笑,真是年轻啊。

「不杀了,哀家今日不宜开杀戒。你还年轻,既然杀不了哀家,还可以熬死哀家不是?」

我叫了侍从来,「这戏班子很合哀家口味,去库里取一箱金子,当赏。」

花娘转悲为喜,高兴地连连磕头,「谢谢太后娘娘,谢谢太后娘娘。」

我没忍心,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别谢哀家,不如谢谢你娘。」

花娘愣了片刻,顺从的附和道:「对对对,要谢谢娘,娘在天有灵,让我碰上太后娘娘这位大贵人。」

我听得心里酸涩,却也未曾告诉她真相。

因为斯人已逝,韶华已殇,一切都无所谓了。

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送走了戏班,天色已晚。

我和若瑟要赶回太和殿陪旭儿吃饭。

他近来因病胃口不好,也可能是叛逆了。

只有若瑟足够凶狠,可以制的住他,让他乖乖吃饭。

111

花娘的戏班子在京都安了家,不过不再演破阵舞了,改演镇国英雄传。

说的是昔年镇国候,单枪匹马,夜走漠城的传奇。

我于是召了他们戏班进宫演了一出又一出的英雄传。

我想要知道,封遂一个人一匹马,潜入漠城开城楼时,可曾有过胆怯?

我想要知道,戎狄援军截断他们退路时,他带着区区几百人断后,最终力竭坠马,被马刀削掉头颅时,可曾有过后悔?

后来棠溪同我说,将军的马是上好的战马,其实是有能力逃走的,只要他丢下那几百的伤残兵,只要他忘记皇帝对他的威胁,忘记我。

他本不必死的。

我坐在离戏台最近的地方,每每看到那扮演封遂的稻草头颅掉落到我眼前时,都忍不住落泪。

他本不必死的啊。

他说要用命来护我,用命来赎罪。

他是个真正的男人,说到了,也做到了。

若瑟递了一方锦帕给我,啧道:「再哭,你这眼睛只怕很快就看不到了。」

我苦笑着擦泪,「不怕,瞎了就瞎了。」

「瞎了还怎么看着旭儿娶亲?怎么看着孙儿长大?」

「你如此说倒也是了。」我止住了哭泣,笑着看她。

112

旭儿十六岁那年,朝中大臣开始提议要他选秀女充盈后宫。

旭儿热衷书画,对这些事毫不在意。

我便替他看了,足足好几百人的秀女名册,来自各个州县。

我记得我当年替周牧野选妃时,左不过一二十个,还是京都里有名有姓的大户。

这秀女名册里怎么连崖州北境这样偏远地方的秀女都有。

我问内侍官:「这些年轻轻的女孩儿,愿意远离家乡来给皇帝做妾吗?」

内侍官有些好笑,恭敬的答:「回太后娘娘,这皇上头一回选秀女,普天之下,大周国土,凡是官家在册,有名有姓的家族,有适龄女子,皆可为秀女,供皇上挑选。」

我皱眉道:「那如何需得这么多女人?」

内侍官道:「祖制如此,先帝,先帝的先帝,从多少年前便是这般了。」

「祖制如此,便是对吗?」

入夜我对若瑟说了这事,感慨道:「都说女人似水,却不知水才是最刚强的东西。」

不论是晚娘还是我,若瑟还是胭巧,甚至于平安,花娘和刘嫱。

这些身世各异,命途多舛的女人,都是鲜活而生动的,为了各自的目标,各自的羁绊。

在这男人的世道里浮沉,努力想要活出自己的样子。

若瑟道:「那婉晴呢?她算什么?」

「如果她并非生来就是低人一等的婢女,如果除了依附男人,她还有别的路可走,想来她也未必会冒险背叛我们。」

我喟叹道:「如果我有的选,我也不会跟先皇纠葛半生,痛不欲生。可是没有先帝,我如今也做不成太后啊。」

这世道啊。

女子的出路在哪里?

哪里才有她们的容身之所?

我和朝臣商量了三日,依旧无法说服他们。

于是只好力排众议下了懿旨。

许贱籍女子满龄自请脱籍,许适龄官宦女子不愿做秀女者,自写陈情书,说明原因,自行婚配。

旭儿的秀女少了一多半,哀家要看的陈情书倒是在案前堆起厚厚一沓。

我闲来翻阅,看到那些或娟秀或灵动的笔迹,仿佛看到了一个又一个鲜活动人的女子。

有些想要研学典藏终身不婚,有些想要和有情朗成婚生子,有些想要行商开市,有些想要归隐田园……

她们会有各式各样的人生,有机会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一切,努力去过她们梦想中的人生。

113

几年后,旭儿及冠,将他的心上人带到我和若瑟面前。

彼时还是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我和若瑟正在御花园里躺在藤椅上,闻着青草香,晒太阳。

旭儿牵着那女孩儿的手,说此生非他不娶。

我们都笑了。

我对他道:「大丈夫言出必行。你既决定娶她做妻子,那么便要爱护她,尊重她,信任她,忠诚的伴她余生。」

「儿臣明白……母后这是同意了吗?」

若瑟懒懒的摆手,「皇上,我们也不是瞎子,早知道了。您要娶妻,那还有的忙呢,就别妨碍我们两个老东西晒太阳了。」

我挥手驱赶他,「初春暖阳多难得,皇帝别挡着哀家的太阳。」

目送着腻歪的俩孩子离开,我悠然的长叹道:「余生可贵时不复,不负春日好时光啊。若瑟,咱们要不等暖和了出宫去踏青吧?」

若瑟不应我,歪在躺椅上,两鬓斑白,睡颜安详。

我默默的嘀咕道:「近来是越发嗜睡了。」

– 完 –

□ 沙舟 Ch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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