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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隐月(上)

我进宫那年,只有十四岁。 

彼时家中的唯一的嫡女——三姐君恩正盛,已经被皇上册封成了贵妃,本不需要我这个外室之女去凑什么热闹。 

可惜她的肚子有点不争气,于是当丞相的爹爹想到了让我进宫为三姐固宠。 

他让我跪在祖宗祠堂前,以我娘的性命作要挟,正容亢色: 

后宫风云关系着前朝起伏,当今皇上未曾立后,所以四妃之中谁先诞下皇子谁就可以入主东宫,母仪天下。 

临别之际,见四下无人,像是威胁似的跟了一句:记住你自己的位置。 

我点头不敢反驳,因为娘的命还在他手里。 

等我踏进紫禁城的那扇门后,前后左右红墙绿瓦,只能遥遥寻找远处的合欢殿的方向,那是三姐住的地方,旁边有一棵参天如云的梨花树。 

我站在岔口,发丝微动,想起娘说的话:深宫多闺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是啊,进宫的人,各怀心思,不是担心不能好风凭借力,就是害怕宫门锁阿娇。 

而我深知,自己命如草芥,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1

进宫后,我被指去了昭纯宫做李贤妃的丫鬟。我很惊讶,这和丞相爹爹预设的完全不一样。 

但我选择牢牢闭上嘴巴,暗暗发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世。 

按照位份,教习姑姑一个宫一个宫领着我们去各司其主, 和我并肩站的那个姑娘叫珠儿。 

她低声和我嘀咕:你福气真好,听说贤妃娘娘是这宫里最好相与的主子。随后叹息自己去的合欢殿,说那里就是个阴曹间,进去的人,一概只能进不能出,没见过活过三个年头的。 

我被她说得又吃惊,又害怕,印象里,三姐是丞相府性情最是温柔和善的人,也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等到了合欢殿,遥遥隔着珠帘,我连头都不敢抬,待到磕完头起身,才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 

那柳藤榻上,一个宫装身影,钗饰深红浅翠的妙人儿,慵懒依着。 

看到我,贵妃微微抬起指尖: 

姑姑,右排第三个丫头有点面熟,让她自己一个人上前。 

是三姐的声音,三年未见,依旧如此熟悉! 

我战战兢兢走到榻前跪下,如待宰羔羊般待她问话。 

她噗嗤一笑:怎么,不认识了,不知道叫我什么? 

我抬头看见她笑得春风满面,以为是要留下我,便傻愣愣地回:三姐? 

没想到,刚说完,她就陡然变了脸色:掌嘴!迎春! 

迎春是三姐从小到大跟在身边的贴身丫鬟。 

她上来狠狠的甩了我两巴掌!边打边骂: 

「没规矩的东西,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说你眼熟就敢攀附娘娘?没活活打死你,那是我们娘娘仁慈!」 

我顾不得痛,忙磕起响头:娘娘千岁,奴婢该死! 

贵妃娘娘抿了口茶:嗯,现在知道怎么称呼本宫了吗? 

我只觉耳朵嗡嗡的,嘴角咸咸的,趴在地上忙不迭地回:奴婢知道了! 

原来珠儿说的都是真的,那个从小保护珍视我的三姐,已经在这个吃人的深宫里,变得面目全非,犹如索命罗刹。 

我一刻不想待下去,只想逃开。 

迎春却从我身旁绕了过去,跟教习姑姑说道:这贱蹄子今日冲撞了贵妃娘娘,实在没得规矩,区区两巴掌怕是还不长记性。劳烦姑姑知会贤妃娘娘一声,从今儿个起,让她日日来合欢殿前罚跪一炷香。 

教引姑姑没敢再说什么,打发我去那颗殿后的老梨树前跪着,吩咐珠儿留下后领着剩下的人退去, 

临了,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树前一地的鹅卵石,如刀如刃,跪得我两股战战,割心切骨。 

等我领完罚,出门茫然不知东南西北,只好像只无头苍蝇一般盲目乱走。 

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撞到了一队侍卫,领头的拿着刀尖指着我鼻梁呵斥:哪个宫的? 

我只懂针线,不识刀剑,被银光闪闪利刃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 

有人从背后拉我起身,镇定自若地挡在刀剑前面:昭纯宫新来的小宫女,莫要吓到她。 

说完,回头朝我使了个眼色,我根本没力气开口,就只好使劲点头,几个侍卫这才放我们离开。 

我一路跟着此人,大气都不敢喘。 

来到御花园假山洞,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才发现此人眉清目秀,只是声音有点尖锐。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淡淡一笑:我叫许尽忠,你叫什么? 

我擦了冷汗:修……修瑾,在家的时候,他们都叫我小七。 

你姓修?巧了,跟咱们贵妃娘娘一个姓。 

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惊觉自己不留神,居然漏了底,于是就没敢继续答话。 

他见我不言语,掏出了瓶跌打膏:你回去后,记得擦,姑娘家,全身都娇贵。 

我不敢收,他直接扔到了我怀里:「有伤不得在主子面前露脸,这药你先留着,以后有机会再还给我好了。」 

临别,他给我指了昭纯宫的路,走了几步又回头嘱咐,说自己在敬事房当差,以后遇到难事,就去找他。 

直到我应了,他才放心离开。 

待他走后,我 一路小跑,回到了贤妃娘娘宫里,跪着不敢动弹。 

面前的李贤妃正在研习棋局,娴静淡然,似一盆初春水仙,看了一眼我后,问了句:「怎么得罪贵妃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心里慌得不行,身子也抖得厉害。 

在贵妃娘娘那里,因为一句称呼挨了打,我不知道在贤妃娘娘这里,又会因为什么挨罚? 

贤妃似发现了什么,起身走上前来,替我拂去了一片肩上的梨花花瓣,然后份外和善的冲着身边的嬷嬷道:「涂嬷嬷,安排新来的这个丫头去休息吧,不用问缘由,无非是被人拿来立威了。」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跟着涂嬷嬷回了房。 

涂嬷嬷问了我小名,笑着说:「小七,别怕,咱们娘娘可是尊菩萨。你以后负责替娘娘烧水洗脚就行了,别的事,不用你去,也就不用担心被人惦记上了。」 

贤妃果真是个良善之辈,我每天只需帮她擦拭纤纤玉足便可,活计不但轻松,还能方便进出敬事房。 

那日在敬事房领红罗炭的时候,许尽忠趁着没人,递给我一对护膝,小声问我:贤妃娘娘待你如何? 

我用涂嬷嬷的原话回他:贤妃娘娘面如观音。 

他笑笑跟我说:「小七,这宫里的娘娘,能受宠的都是七窍玲珑心,你只需记得谨言慎行,不管是哪个人哪句话,问心不问迹。」 

我点头,可没等我琢磨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我就发现李贤妃那温柔无害的脸庞,不过是张画皮。

2

要去梨树下罚跪的第五天,李贤妃吩咐涂嬷嬷与我一道过去。

来到合欢殿门前,涂嬷嬷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跪好。

她向着殿里的人微微作揖:贵妃娘娘安好,贤妃娘娘说这丫头那日僭越无状,刚进宫就冲撞了贵妃娘娘,今日特嘱咐奴婢一同前来,特地给贵妃娘娘赔个不是。

贵妃懒懒闻着镂金炉中的熏香,打了个哈欠:

「罢了,贤妃妹妹既然都发话了,本宫也不好再多计较,今日起就免了这丫头的责罚便是。」

「贤妃娘娘说贵妃素来雅量,定不会与这区区奴婢计较,只是贤妃娘娘心中有愧,想给这丫头讨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哦?贤妃何意?」贵妃缓缓从榻上起身,来了兴致。

「贤妃听闻那日在合欢殿,贵妃娘娘对这丫头颇为眼熟,想必这丫头是入了贵妃娘娘的眼,娘娘若是有心将这丫头留下,昭纯宫便做个顺水人情,也算给了这丫头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贵妃舒了口气,又重新瘫回坐塌,微微煽动手中的团扇:

「倒是难为贤妃整日惦念我这合欢殿,你回去告诉贤妃,这心意我领了,留下这丫头就不必了。」

听了这话,涂嬷嬷自然是完成贤妃交代的事。

她忙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去谢恩。 

我赶紧过去恭敬磕头,叩谢了贵妃恩典,随后跟着涂嬷嬷一前一后离开合欢殿。 

回昭纯宫的路上,太多的疑问在我的脑海中萦绕,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贤妃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把我送给三姐? 

她是如何知晓合欢殿那日三姐与我眼熟之事? 

三姐为何不接下这个顺水人情,方便日后与我谋划固宠一事? 

难道爹爹让我进宫来为贵妃固宠,不过他一厢情愿,三姐其实并未应允? 

深宫暗箭重重,人人步履维艰,我就像一只刚被活捉囚困在笼中的鸟儿,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能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务必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居然没发现涂嬷嬷忽然停了脚步,害我差点撞她身上。

而涂嬷嬷没怪我的冒失,反而拉住了我,翘起食指示意我莫要出声。 

我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眼神,看到御花园里一前一后有两人正在放纸鸢。 

我屏住呼吸,远远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小主,我们早些回去吧,这里是御花园,离合欢殿就这几步的距离,实在不能由着你在家时候的性子来啊!」 

「呵,回去?为何要回去?这纸鸢修贵妃能放得,我就放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要不是她当年风筝断线,砸了皇上的头,又哪里来的今日恩宠?」 

另一个声音响起,满腔满调的不服气。 

涂嬷嬷听了这话,微微咳嗽了一声,面不改色地绕过围墙,走到了她们面前。 

这一主一仆大抵是意识到了隔墙有耳,刚才大不敬的话已被涂嬷嬷听了去,已被吓得花容失色,风筝跌落湖面都不知去捡。 

倒是涂嬷嬷视若无睹,径直上去行了礼,道了句:芳贵人安。 

到底是老嬷嬷了,不仅没有半分神色变化,反而示意我一道向芳贵人作揖问安。 

我起身的时候,发现芳贵人的俏脸神色阴晴,有着七分惊恐,三分庆幸。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 

「 嬷嬷,这么撞破芳贵人,就不怕报复吗?」 

涂嬷嬷笑了笑:「在这皇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无须知道太多,只需管紧自己的嘴巴便是。」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到昭纯宫后,我继续做着分内事,李贤妃每日依然温和纯良的模样,从来不曾打骂我半分。 

直到贵妃娘娘突然到访昭纯宫的那天,我才终于见识到了贤妃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日两位娘娘雅兴颇高,命我摆好棋盘,却都一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样子。 

几局下来,贤妃就声如莺歌:「近日天气晴明,贵妃妹妹怎么没去御花园放纸鸢?往年里,这不是你最爱的消遣麽?」 

「皇上近日公务繁忙,我自己又没这兴致。」 三姐的声音一如平常慵懒。 

贤妃咯咯一笑,话里有话: 

「原来是要皇上陪着才有放纸鸢的兴致,难怪前几日那芳贵人在御花园里大放厥词,说贵妃风筝断线得恩宠,你花开罢我花杀,凭啥这纸鸢修贵妃放得她放不得?」 

贤妃手执棋子,迟迟不落,抬头玩味地看着贵妃的反应: 

「唉,你瞅瞅这话说的,当真是没把妹妹放在眼里,不过,这也正说明了如今这整个后宫,只有贵妃妹妹盛宠在身,其他人都只有那好生羡慕嫉妒的份儿」 

听到这话,贵妃陡然变了脸色:「芳贵人当真当着众人这么说了?」 

见贤贵妃点了点头,贵妃直接推开棋盘: 

「 呵,好一个不安分守己的狐媚胚子,本宫的事,还由不到一个区区贵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贵妃起身拂袖而去,贤妃让我跟徐嬷嬷一道送贵妃出门,我比徐嬷嬷先转身,却看见贤妃站在殿门口,还没完全收起的笑意。 

我看得真切,贤妃嘴角遮不住是心满意足,让人不寒而栗。

不到三日,宫里出事了。 

我听别的丫鬟私下交头接耳,说芳贵人不知怎的,突然就被皇上降为了官女子。 

又说芳贵人,心高气傲,受不得这屈辱,当天半夜扯了风筝线就上吊了。 

甚至有人说,这芳贵人不知是得罪了谁,才被下了毒手。 

想起这个李贤妃那日与三姐的对话,还有她那个不明所以的微笑,看似菩萨,抹脸就成妖精的把戏。

让一向着枕就眠的我,辗转反侧,甚至好几次从梦里被吓得惊醒。

暑来春往,不出一个月,皇宫里就热了起来。 

皇上在别苑设了清凉宴,贤妃只带我和涂嬷嬷在身边伺候。 

到了宴席之上,我在端菜倒酒的间隙,四下环顾几周,都没有看到三姐的身影。 

奇怪,如此重要的场合,三姐贵为妃位,为何不在? 想到芳贵人离奇之死,我不免担忧起来 。

三姐该不会是正中贤妃下怀,气不过那日芳贵人的言语,当真对芳贵人起了杀心吧?

由于实在忧心三姐安危,宴席全程我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险些倒撒了给贤妃娘娘的酒,多亏了许尽忠三番两次冲我咳嗽使眼色,才没有酿成大祸。 

宴闭,许尽忠找到我,提醒我以后伺候主子务必谨慎,若我再如此这般不当心,他也救不了我。 

我连忙道谢。 

却依旧满腹的疑问。

三姐正值盛宠,犯不着和区区一个贵人过不去,可如果三姐真的落入贤妃圈套,失了圣心,那贤妃岂不是最获利的那一个? 

只是三姐在这深宫浸润三年,摸爬滚打,终成贵妃,难道竟也看不破贤妃这些心思吗? 

我寻思了下,觉得还是先三缄其口,明哲保身。

帝心如果不悦,那万般理由皆不是,即便三姐身为贵妃,依然需要被敲打。

如此一来,有人自然靠着温柔懂事,得了宠。

清凉宴结束当晚,李贤妃深得圣心,皇上与她对弈,胜负之手后,已接近三更了。 

看着剪影中一双人熄灯歇下,我偷偷靠在宫柱旁想打个瞌睡。

可是却毫无睡意。

三姐对我狠心,我却做不到对她无情。

一闭眼又都是和三姐的从小到大的往事。

以前的温柔,现在的狠辣。

是她又不是她!

她难道不知道,这皇宫后院。

一切该由皇上定夺。

芳贵人的死,不管是谁出的手,总归是三姐嫌疑最大。

她该如何是好?

我胡思乱想了很久。

不知何时,月乌微落,朝雾迷蒙,皇上身旁的总管王公公快步走来,朝殿内扬声: 

「皇上,有急奏!」 

我惊醒,发现贴身伺候贤妃的涂嬷嬷还没来替我,由于从未贴身伺候过皇上,我不敢贸然入内。 

皇上已有不悦,王公公见我踌躇不前,猛然推了我一把:还不快进去伺候! 

我只好端着朝服走近床榻,跪在青石板上,伺候这个掌管天下的男人穿鞋,而贤妃也在一旁体贴入微地帮皇上披衣系带。 

「春葱玉指如兰花,这手生得好生漂亮,你叫什么?」 一道目光正落在我的手上,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充满凌冽杀气的目光。 

我深知,做奴婢的被皇上在主子面前夸,那绝对不是福气。 

「回皇上,奴婢……奴婢是…….贤妃宫里的…….名唤…….小七……」 

见我在贤妃的注视下瑟瑟发抖,皇上拾起贤妃的手 : 

「不错,连宫里随身伺候的人也指若葱尖,可见你平日里待下人不薄, 当真当得起这「贤良淑德」的贤妃之名……」 

听到这话,贤妃受宠若惊,眉眼含笑地谢过皇上夸赞,不舍的送皇上离开。 

而我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好险。

4

回宫后,贤妃把我招呼到跟前,笑眯眯地递给我一杯茶:小七,别苑这几日辛苦了,赏你的。 

我连忙跪谢贤妃,接过她赏赐的茶水,一口饮下。 

彼时的我,心思天真的紧,竟丝毫不曾看出在贤妃和善的笑面下,佛口蛇心的她还藏着什么诡谲的心思。 

等我刚要将茶杯放回,不料贤妃倏地拂手一推,一声脆响,价值不菲的玉杯便顷刻间粉碎碎骨。 

我被这一幕吓了一跳,身子也不受控制地绵软跪倒:完了,这杯子是皇上御赐,贤妃日日视作珍宝,可此刻……

涂嬷嬷闻声进来:娘娘,发生何事? 

贤妃怒不可遏地看着我,厉声喝道:大胆贱婢!就连皇上亲赐的玉杯都配不上你这指若葱尖的纤纤玉手了吗?涂嬷嬷,给我打!打到她知道自己是谁为止! 

涂嬷嬷领旨,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响彻了整个昭纯宫。 

十指连心,皮开肉绽的我痛到失声,几次昏死过去,为了让我醒来接着受罚,贤妃几次抬起脚尖对着我两只鲜血淋漓的手就狠狠碾了下去。 

她当真是恨透了我这双被皇上称赞过的手。 

此刻我方才痛悟:在这人吃人的后宫之中,既有人恃宠而骄,就会有人杯弓蛇影。 

以贤妃的脾性,就算我没有勾引皇上的心思,可仅凭那句称赞,贤妃也绝不会对我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她一定会将我置之死地,永绝后患才肯罢休吧。我绝望的想。 

果然,刑罚结束后,我就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小猫,被两个太监匆忙扔到了一处院落。 

我忍着剧痛,跪缩一团,抬头便看见了【隐月阁】三个大字。 

我曾听闻,宫中有个姓沈的昭仪,极少与人来往,失宠良久脾气也相当不好,就住在隐月阁。 

嘈杂之下,屋内的沈昭仪闻声出来,看了一眼我身旁的涂嬷嬷,冷笑了一声: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昭纯宫的涂嬷嬷,深夜光临我隐月阁,不知所为何事? 

涂嬷嬷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半分随和,冷着脸作揖回道: 

沈昭仪安,这贱蹄子背主忘义,竟妄想爬龙床一步登天,贤妃娘娘看昭仪这里少人伺候,皇上也鲜少踏足,所以想拜托昭仪替娘娘代为管教一番。 

我被涂嬷嬷这番一语双关的话吓得冷汗涔涔,她明着骂我背主,暗着损沈昭仪失宠,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沈昭仪走近,细细端详起我,随后冷哼道:果然天生一副勾人的皮子,你回去告诉贤妃,这人我留下了。 

涂嬷嬷一行走后,我忙不迭磕着响头:谢娘娘恩典,奴婢从不敢妄想一步登天,请娘娘明鉴! 

却不想沈昭仪厉声喝道:还敢顶嘴?!拖下去,杖责三十! 

我绝望了!好不容易逃离了贤妃的鬼爪,却又落入了沈昭仪的魔窟,这偌大的后宫,竟没有我的安身立命之处。 

这三十大板下去,男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我这快没了半条命的人,可我还没来得及继续哭饶,就被宫人抬到长凳上,按住身子打了起来。

 

每一下,我都痛到如同整个身子碎裂,连呼吸都没了气力。 

待我痛到神志不清,口中血腥味渐浓之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昭仪半夜好兴致,教训奴婢事小,可若是扰了贵妃娘娘清净,你可担待的起? 

我以为来了救星,抬头一看居然是迎春,后面还跟着一脸惊恐的珠儿。 

迎春冷漠的扫了我一眼,仗着自己是贵妃的贴身婢女,在沈昭仪跟前,完全没有尊卑之态: 

贵妃娘娘说了,区区一个贱婢,沈昭仪若是想要惩戒,捂了嘴直接打死也无妨,只是别深更半夜扰了娘娘清净。 

迎春说完就走。 

倒留下珠儿听到「打死」二字,捂着嘴一脸不敢相信,站在那没动。 

我绝望的看了珠儿一眼,冲她摇头,示意她快走,不要说话。 

我已自身难保,不想她因为我被牵连。 

还以为迎春和珠儿是三姐派来救我的人,可如今看来,三姐非但不想救我,而是巴不得送我一程。

以为是救命符,不料却是催命令。 

我想不通,昔日同根生的姐妹,如今为何相煎至此? 

沈昭仪冷哼一声,一脸的不忿:我隐月阁虽不比那合欢殿,可教训一个区区贱婢,还是做的了这个主的!来人啊,给我捂了嘴,继续打! 

一声令下,太监们拿着板子将我团团围住,我绝望的闭上了眼,深知自己今晚凶多吉少。 

刚要开打,沈昭仪身后之人却突然阻拦: 娘娘不可。 

沈昭仪不悦:怎么,秋荷,你要保这贱婢吗? 

秋荷示意沈昭仪遣散了在场所有人,轻声说道: 

娘娘息怒,区区贱婢,打死事小,惹祸上身是大。 

若是圣上对这丫头动了心思,您这样把人弄死了,龙颜不会大怒吗? 

沈昭仪一脸不屑:一个小小奴婢罢了,还能有多大的祸端? 

秋荷补充道: 

娘娘糊涂了,若真是个无足轻重的,贤妃自己宫里处死便是,何苦大老远将人扔到我们隐月阁?就算贤妃嫌麻烦,可这慎刑司的大门难不成还关着? 

沈昭仪眸子一亮:这么一想,此事确有蹊跷。 

秋荷小心翼翼凑前:贤妃娘娘将人推到我们宫里就算了,今夜就连贵妃娘娘都惊动了,若是娘娘你心大,失手将这贱婢打死,不正入了那有心之人的圈套?娘娘这么些年在这些人手里吃过的亏还少么? 

秋荷的一番话,说得沈昭仪直皱眉头,明显她的火气消了一大半。 

秋荷顿了顿:娘娘,依奴婢之见,不如咱们把这贱婢先关进暴室,刚才那几板子下去,这贱婢一时半会性命无虞,不妨先吊着她的小命,且看明天昭纯宫、合欢殿会不会有人来,届时再做定夺也不迟。 

沈昭仪点头,命人把我拖进了暴室。

 

我直愣愣躺在那儿,通身的骨头仿若散了架一般没有气力。 

几次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无奈暴室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一想到刚刚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三姐,不争气的眼泪就无声的落了下来。 

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明天。 

也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 一片寂静里,暴室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人探头探脑进来。 

「小七!小七!」 是珠儿的声音。 

我吃力的抬起头,摸索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艰难的往珠儿的方向爬: 

「珠儿,是你吗?我在这儿!」 

后背刺骨的疼痛,让我只能用这样怪异的姿势在暴室地上前行。 

珠儿一路磕磕碰碰,终于在摸到了趴在地上的我。 

「还疼吗?」 珠儿带着哭腔问我。 

「不疼了」 我笑着摇摇头。 

见我声音喑哑,珠儿从袖子里拿出两个梨子,掰断其中一个塞进了我的嘴里。 

「好甜啊!」 

我欲开口说谢,她忙捂住我嘴: 

小七,不用说了,那日我都看见了,只可惜我人微言轻,生生看着你受苦却什么都做不了。 

今天能过来瞧你一遭已是万幸,还好你还活着。 

说完她窸窸窣窣从怀中又摸索出一个小瓶子: 

「这药你拿着,是许哥哥好不容易弄来的,他说女儿家身子娇贵,让我务必叮嘱你收着,可千万别因为受罚挨打留下什么疤。 

听到门外似乎有异响,我赶忙示意珠儿快走。 

珠儿握了握我的手,起身不舍道: 

小七,这包袱里还有几个梨跟馒头,你且先垫着,务必好好活着,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一步一步回头的离开。 

我冲着她背影用尽了力气: 

珠儿……你…可千万…别再来了。 

我知道你担心,可我命轻贱,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 

次日一早,我被暴室外吵闹的声音惊醒,警觉的竖起了耳朵。 

细听下来,原来是秋荷和涂嬷嬷的声音。 

秋荷仗着沈昭仪宠爱袒护,语气不阴不阳: 

哟,涂嬷嬷,这几日来我们隐月阁来的可够勤的! 

涂嬷嬷面不改色: 

贤妃娘娘念着主仆一场旧情,命奴婢把这贱婢的东西拿来,也算给她最后留个体面。 

沈昭仪冷笑一声: 

呵,最后留个体面?嬷嬷莫不是为这贱婢收尸来了吧?你让贤妃放心,她整日吃斋念佛不杀生,我隐月阁也怕沾上这晦气! 

涂嬷嬷自知理亏,闷哼了一声,扔了东西连跪安都不说就走了。 

气的沈昭仪连连跺脚:秋荷,贤妃的老妈子也敢给我甩脸子了,你把她给拦住,我非教训她不可! 

秋荷赶紧拦住了沈昭仪: 

娘娘息怒,无谓跟这老奴置气,咱们先办正事要紧。 

听着她们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忙闭上双眼,假装昏厥不醒。 

暴室的门吱呀响起,沈昭仪被翻起的尘土呛咳两声,心生不悦。 

秋荷赶忙用手帕替沈昭仪遮挡尘土。 

沈昭仪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示意秋荷来探我的鼻息。 

听到秋荷说幸好我还没死,沈昭仪长舒了一口气: 

秋荷你说,我们要拿这贱婢如何处置? 

秋荷略微思忖: 

娘娘,依奴婢之见,这贱婢我们就姑且收容着。 

哦?这是为何? 

娘娘您想啊,皇上若是真对她上了心,日后定会来寻,到时候知道这奴婢死于娘娘之手,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再者,若是贤妃娘娘当真是拈酸吃醋,拿捏娘娘你淳厚,想让娘娘替她除了这贱婢,这事可就说不清了。 

依奴婢之见,咱们且就将她留下,万一皇上日后来寻,娘娘您救下了她,对隐月阁也是好事一件。 

沈昭仪点头: 

贤妃日日一副宅心仁厚的样子,背地里心思却如此歹毒,我险些着了她的道。 

秋荷低头窃语: 

娘娘,奴婢问过敬事房的许公公了,说这丫头是个没爹没娘的,底子干净的很。 

沈昭仪叹了口气: 

还想着不知是谁调教出来的狐媚坯子,原是同我一样,是个从小没人疼的。 

沈昭仪靠近我,轻轻摸了下我脸颊后,摇了摇头: 

我昨天也是气头上了,你瞅瞅这瘦骨伶仃,手跟鸡爪一样的,皇上怎会看上她?贤妃这佛面兽心的,我偏就不如她意,我非要救活这丫头留着来日膈应她。 

秋荷,一会找个太医过来给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 

沈昭仪说完拂袖离去,我长舒一口气。 

我断然没没想到,这次居然能够绝处逢生,大难不死,捡回来了一条贱命。 

迷迷糊糊间,我被几个宫人抬到了一间偏房。 

待我醒来,伤口已被处理妥当,抬头环顾四周,房内整洁素净。 

想起这短短数月的遭遇,恍如隔世。 

进宫以来,我心头第一次生出了不甘: 日后若想活下去,绝不可再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了! 

事已至此,若我还看不清楚这弱肉强食,前狼后虎的阴森鬼蜮,那才真真是活该! 

可惜我修瑾不信命,如果这世道人人都想置我于死地,那我偏要活成他们谁都惹不起的样子!

三个月后,我身体已然好的差不多。 

再次见到许尽忠,我问他: 

许哥哥,为什么奴才连人都不算? 

他想了会,回我: 

小七,你很聪明的,在这宫里,不管为奴为主,都是要靠自己找出路的。 

我记住了这句话。 

所以之后的日子,桃红梨白,景色变迁,我都异常清醒。 

整个后宫,花开两朵,贤妃和贵妃分庭抗礼。 

沈昭仪这样的位份,顶多两个月才分到一天恩宠。 

吸取了贤妃宫里的教训,我开始分外小心。每当沈昭仪的隐月阁掌了灯,我便立刻寻地方躲起来。 

沈昭仪虽然脾气急了点,却没心没肺容易伺候。虽然对我不曾有过什么好脸,倒也不必太胆战心惊。 

时间久了,沈昭仪估计端详出我不是个想要兴风作浪的人,待我也一日好过一日。 

宫里的奴才惯会拜高踩低,自从瞧出沈昭仪这宫里冷清,没多久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一墙之隔,贵妃那里时不时就传出莺歌燕舞。 

我曾几次瞧着沈昭仪倚在窗前,遥遥望着合欢殿的方向落泪。

 

夜冷霜重,不多久,沈昭仪便感染了风寒,咳嗽不止。 

太医瞧过,暂无大碍,可是却丢了好不容易轮到的侍寝机会。 

皇上在贵妃那听闻沈昭仪身体抱恙,当晚直接去了合欢殿。 

听到消息的沈昭仪气得直摔镜子,我忙上前收拾。 

沈昭仪余怒未消,气得将胭脂盒没头没脑扔了过来: 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我躲闪不及,额头被砸个正着,连忙埋头叩首: 娘娘是我唯一的主子,奴婢还能去哪儿? 

见我额头的血流下,沈昭仪似乎于心有些不忍,可嘴上依旧强硬: 呵,爱去哪去哪儿,反正跟着本宫没有什么盼头! 

我忙摇头:不,奴婢跟着娘娘才有命活。 

沈昭仪难得眼睛仔细落在我身上,唤我上前。 

她轻轻用帕子帮我擦去额头的血迹: 想来你也是个命苦的,本宫以前错待你了。 

转而跟一旁的秋荷说: 以后跟这丫头互相照应些。待你们到了年龄,我便让皇上准许你们一起出宫。 

我谢过沈昭仪,看着她和秋荷,忽然产生一丝亲人之间才有的异样情愫。 

心里那根尖锐的芒刺,也柔和不少。 

6

乌飞兔走,暑往寒来,沈昭仪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后来竟咳出血来。 

我与秋荷负责昼夜照顾,数次去太医院求人来诊,可太医院的人迟迟不来。 

沈昭仪叹息道: 这后宫人情最是凉薄,我还没有咽气,这帮人居然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 

在太医院几次三番吃了闭门羹后,我想到了许尽忠。 

听我讲完来意,他皱起了眉头: 小七,你这么鲁莽的横闯太医院,被抓起来问罪可怎么办?

许尽忠,把手按在我肩头:如今太医们都顾着贵妃那的周美人,她是宫里今年第一个有喜的妃子,哪里还顾得上你家娘娘呢? 

是啊,这皇上登基三年以来,要么怀不上,要么落胎,周美人这一胎,皇上极为看重。 

我还听闻,皇上为了方便,甚至让周美人搬到了三姐宫里,就算三姐侍寝,皇上也会抽空先到周美人那坐上一会。 

可沈昭仪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得不求,于是哽咽起来: 许哥哥,我只想求太医替昭仪娘娘抓副药。 

他叹了口气,让我用他的名头,去太医院找一名跟他同姓的大夫碰碰运气。 

我到了太医院,先问了有没有姓许的大夫,打听到人后,只说了许公公三个字,这个大夫就带着药箱跟来了。 

细雨微朦,到了半路,却撞到了周美人的丫鬟,小桃。 

见到我身边的许大夫,忙上前阻拦:大人,我家美人忽觉不适。正要找你,没想到这里遇到了,倒是省了我脚步,快随我去。 

说完,就完全不顾我在场,扯了许大夫衣袖就要走。 

我上前掰开她的手,脸色微变: 我家昭仪位份高于你家美人,就算有贵妃娘娘照拂,也要讲究礼仪周全才是。 

小桃冷冷一笑,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心上: 不受宠的病痨子也敢跟皇嗣相提并论。我家主子但凡有点差池,你家那位担待的起吗? 

说罢,又上来拖拽许太医。 

我又气又恨,不顾满园湿滑,和她撕扯到一起。 

却不想假山上有人:下面是谁在大胆喧哗?! 

我认得那声音,停了手,却被小桃趁势推倒在泥滩。 

一行人缓缓下来,发声那人一身金色龙袍,身旁盈盈站着贵妃。 

小桃机灵,已然下跪,我见状也挣扎着匍匐到她一旁。 

还没缓过来,小桃早就抢我前头哭诉: 皇上贵妃吉祥,这个不知道是哪宫出来的贱婢在这里使坏,阻拦许太医不给我家主子请平安脉。 

三姐鄙夷看了我一眼: 那便让大夫随你而去,正好本宫最近也有点乏累,一并瞧瞧。 

小桃欣喜起身,许太医无奈看了我一眼。 

我牙咬得生疼,用尽力气跪行到天子跟前,用尽所有的胆量,却依旧声如蚊吟: 我家昭仪身体抱恙,咳血不止,肯请皇上救救我家娘娘。 

三姐杏目灼灼: 大胆,后宫的事也要惊动圣驾?!来人,把她拖去慎刑司。 

她身后,两个太监立刻闪出,穷神恶煞一般就要动我,我忙上前攥住那龙袍的前摆。 

此刻,我奉若救星的人,悠哉悠哉悠地开口: 贵妃,我看倒不是这宫女大胆,而是这后宫不归朕管了! 

听到这话,三姐脸色骤变,立刻跪了下来: 皇上恕罪,是臣妾越俎代庖了。 

皇上脸上还挂着笑容,可声音变得冷冰冰: 既然知罪,你且回去闭门思过吧! 

只字片语,却君威不可犯。 

贵妃匆匆离去,皇上饶有兴致打量我了会: 朕记得你,你抬起头来。 

我瑟瑟发抖:奴婢不敢。 

他话里带着笑意,却不容置否: 朕的每句话可都是圣旨,你敢抗旨不成? 

我慢慢抬头,第一次正眼直视这当今圣上封珏。 

丰神朗朗,目光炯炯,原来他长这样,真好看! 

我不由脸一红,马上低头,可他看见我的样子,眼眸中却明显露出了失望。 

语气陡然转冷:你家主子病了? 

我强忍眼泪,咬着唇点头。 

皇上皱了下眉: 王总管,你随这丫头一起同去,替朕看看沈昭仪。 

转身之后又补了一句: 今天朕雨后游园的兴致都给搅合了,以后找人看着点御花园,别什么猫啊狗啊都可以进出! 

说完就悻悻而去。 

我诧异这天子,为何会前后判若两人,本来挺如和煦春风,一下就变成凛若秋霜,想必这就是所谓的君心难测吧。 

7

秋荷看见我们带着大夫到来的时候,惊呼: 小七,你怎么这幅狼狈相?昭仪这里有我陪着,你自己快去收拾收拾下! 

我回屋才发现自己蒙头垢面不说,连发髻都乱得不成体统。 

怪不得圣上会失望。 

不过也无所谓,有些恩宠,我受不起。 

所幸,三日后,沈容华吃上药就好了许多,甚至有了胃口。

我兴冲冲去御膳房传菜,却被被迎春拦住。

她上来就命人扣住我,说我尊卑不分,押着就到合欢殿。

迎春掀开珠帘,我见到三姐正往嘴里塞着荔枝。

整个人,纤秾合度,淡粉凝胭冲着我笑:那日在御花园,你眉宇略有不忿,本宫倒是小瞧你了,能请动皇上护着你。

我跪着,捻了捻手指:奴婢救主心切,一时情急冲撞娘娘,别的不敢痴心妄想,还请娘娘责罚。

三姐疏懒地伸出右手枕在腮旁,微微笑着:倒是学机灵了。

可她的眼光,却如同锋刃扫了我好几遍,像是虎看羔羊,只等自己愿意就随时痛下杀手。

等我跪了好一会。

她才轻呵一声,慢悠悠道:你都有皇上给你撑腰了。本宫怎么敢动你?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今儿个你自己认错,就怨不得我。好好去暗房抄录女则。你这没规矩,天生会勾人的本事,可是像足了你那个会爬床的娘。

我没料到她会忽然旧事重提,看来这根刺扎在我身上也扎在她心里。

我抬头望向三姐,双方眼眸交汇,各不解其意。

最后,我只能动了动唇后,苦笑一下,恭敬磕了个头,说了句谢娘娘恩典就退了出去。

入夜

我望着窗外乌云蔽月,眉心跳到不行,隐约觉得风雨卷裹而来……

 

次日,天还没亮, 我便被门外凌乱的脚步声惊醒。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守着我的两个太监交头接耳:周美人见红了,情况好像不妙,皇上已经赶来了。 

我定睛一看,合欢殿里里外外早已乱作一团,丫鬟太监们人人自危。 

可不是么,事关皇嗣,稍有不慎就是杀头的死罪! 

这事发生在合欢殿,那我一时半会不是没办法出去了吗?那昭仪今日的药膳和饮食可怎么办? 

想到这些,我急得原地打转。 

在我忧心忡忡的当口,珠儿急急忙忙跑过来。 

「小七,你想回隐月阁?」 

我如遇救星点头。 

珠儿面色凝重: 那怕是要去见一见贵妃和皇上,他们正在调查周美人被下药一事,证明了清白方可离开!皇上此刻正在气头上,你确定要去? 

想到昭仪现在卧病在床,急需人在身旁照应,我握住了珠儿的手:帮我。

见我态度坚决,珠儿转头和那两个太监吩咐了几句,便把我带到了合欢殿前。 

大殿上,封珏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眉宇拧到了一起。 

我在殿内站了有一会儿,他都无心打量。 

倒是一旁的三姐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率先开了口: 这丫头昨天不知道好歹,膳房传菜居然不顾尊卑先后,被我关在宫里罚抄了一夜的女则,皇上可要再审一审? 

皇上轻咳一声:怎么哪哪都有她?

我低头不敢做声。

王总管在一旁推了推我:这丫头怎么又傻啦?皇上问话呢。

「抬起头来!」 他语气不容置疑。 

我忙抬头,看见他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布满了威严。 

四目相对间,那不可捉摸的眸光莫名多了一丝惊讶。 

他望着我,语气变得和善: 贵妃当真关了你一夜? 

我忙点头,颤着声: 回皇上,昨夜奴婢一直在柴房抄录女则,门外的太监可以作证。白天确实是奴婢情急失了分寸,贵妃娘娘肯训诫,是奴婢的福气。 

皇上叹了口气: 那这么说,周美人的安胎汤被换成了肺咳药,还真和你无关。 

转头对三姐道:既然如此,那个叫秋荷的丫头,直接处置了吧! 

我一听,如当头霹雳。周美人龙裔有失,居然和秋荷姐姐有关?这怎么可能呢? 

三姐眸光闪烁了下,问:那周美人那?

皇上睇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无福之人,就不要住你这里了。这些日子,她仗着怀有龙裔,确实骄纵过了头,否则这么会粗心喝下带有化瘀之物的肺咳汤。

我见三姐正要喊一旁的迎春奉命行事。

于是不管不顾磕起响头: 皇上!皇上三思!贵妃娘娘开恩。奴婢用性命担保,秋荷姐姐为人最是仔细!绝不会做出有损龙裔的事! 

皇上眼神从三姐的脸,移到我身上:倒是个敢说的。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三姐已经厉声呵斥: 闭嘴,你个奴婢的命值几个钱,居然敢担保? 

站在一旁的珠儿忙上来拖走我,等离了殿门,附在我耳边轻语: 小七,别说了,秋荷的事你非但帮不上,还有可能把你自己牵涉进来,赶快回去看看沈昭仪!! 

这话瞬间让我清醒。 

我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狂奔回到隐月阁。 

只看见沈昭仪早已气若游丝在床,之前吃药滋养起来的气色,现在看来都枉费了。 

沈昭仪看见我,如同见了救命草: 小七,快扶本宫起来,我要见皇上,我要救秋荷! 

可沈容昭仪手还没来得及朝我伸出,身子一软,又昏了过去。 

我忙吩咐旁人看顾好她,自己存了有死无二的心,跑向慎刑司。 

还没闯进去,就和人撞了个满怀。 

抬头一看,是许尽忠。 

我哭着问:许哥哥,秋荷姐怎么样了? 

许尽忠摇了摇头: 秋荷谋害皇嗣,定的是死罪。 

「她没有。」我嗓音嘶哑的让他皱眉。 

正在纠缠中,有人从慎刑司拖了出来。 

我远远望去,那人早已遍体鳞伤,血迹斑斓,毫无生气。 

等这帮人走近,我才看清那个人的脸: 

是秋荷!  

步子钉在那,我整个人空白了片刻,就魔怔一般,拼命想挣脱开许尽忠,只有一个信念,我要救她!

「小七,万万不可乱来!你救不了她的!快走! 」许尽忠用足力气拖住我,见我还在死犟,他实在忍不住给了我一耳光! 

我总算停下自己疯狂的举止。

许是,昨夜到今天,我就滴水未进,本就靠着一口在强撑。 

许尽忠的这一巴掌下来,打散了我这口气。

让我立刻腿一软,就像一个破布袋一样,被他拖到了暗处。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秋荷姐被裹上了草席。 

在那长街上曲折蜿蜒,留下一行血迹。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如同丢了魂一样回去的。

那一夜,挑着烛火,红肿了眼,呆愣坐在沈昭仪床前。​ 眼泪一滴流下,还没擦掉,第二滴又奔涌而出。

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知道这宫中的人会在朝夕件,如蜉蝣一样一命归阴,可身边朝夕相处的姐妹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却是头一遭。​ ​ 

秋荷的死太突然了,这宫中唯二给我善意照拂的人,那草席裹面的惨状,刻在我心头久久萦绕,而我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沈昭仪醒来,强撑起身,第一句便问我:秋荷呢? 

我声音干涩的像拉不动的琴:主子,秋荷姐,没了…… 

沈昭仪听到没了两个字,猛然坐了起来,浑身轻颤:小七,你骗我!秋荷她怎么会死?! 

我把合欢殿上,皇上的定夺跟有人示意慎刑司灭口的事告诉了她。

听到秋荷最后的惨状,一向刚烈如她,此刻眼泪如泉砸下来,像是在申辩:本宫喝得那药根本没有问题,这药罐现在哪去了?

她抬头想不停地寻找罐子,可那物件早已不知所踪。

一切都明了。

我看沈昭仪浑身轻颤,忙上前扶住她。

她死命抓住我的手臂,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秋荷一直劝我明哲保身,可她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么要紧的事上犯错?

我不停替沈昭仪拭泪:娘娘,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们! 

她摆了摆手,安慰我:傻丫头,你无足轻重,何必自揽罪责?!

我忙跪下,把不日前花园顶撞贵妃,被贵妃无中生有拉去罚抄女则,一五一十交代给了她。

沈昭仪,听完,愣了会,开始浑身筛糠,最后一口鲜血如箭喷出:原来如此。替死的羔羊,欲加的构陷,修贵妃,好毒!

说完,她松开手,倒在床上,再也不说话。

我跪在沈昭仪床前,双膝强忍着酸痛,只有这么折磨自己,心里才会有些许好受。 

到了天亮,沈昭仪失神望向窗外:小七,我待你如何? 

我征征看着她为何旧话重提:娘娘待我恩重如山。 

沈昭仪苦笑了下:可我差点害了你性命的事,总归是我心里一道坎。 

我抓住她已经骨瘦如柴的手,像是起誓一般:不,娘娘,奴婢分得清,娘娘待我如同再生的恩情。 

她转过头,像是自言自语: 秋荷以前也曾这般对我说过,说起来,我这隐月阁住着的,无一例外,竟都是些苦命之人。 秋荷自小服侍我,是最惜命低调之人,我了解她,她怎么可能突然去谋害皇嗣呢!如今遭人暗算,多半是我隐月阁挡了谁的路。 

沈昭仪轻睨了我一下,又转过头看向雕花窗外: 小七,你看看这荣耀无双的皇城的天空,傍晚时分,这一丝落霞幽光间飘荡着都是不甘与枉死的幽魂,就像秋荷一样死不瞑目,这本就是一处鬼蜮,若枉死的人真有复仇之力,那些始作俑者早也就尸骨无存了,生在鬼蜮间,弱肉强食而已。」​ ​

我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沈昭仪表情痛苦而压抑,像是在艰难地交代后事: 我自知时日无多,你说我待你不薄,如果我死了,小七,你愿意替我和秋荷活下去吗? 

我疯狂摇头:娘娘,不会的!娘娘定能长命百岁! 

她轻笑了下:傻妹妹,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秋荷蒙冤惨死,我的身体也每况日下,我只需你应允我,好好活下去,他日若有机会,定要替我隐月阁沉冤昭雪! 

望着沈昭仪惨白的面容,听着她这一声妹妹,我只能狠狠点了点头! 

随后,沈昭仪示意我起来:你好生收拾下自己,让人速速去请皇上,临死之前我定要见他最后一面。 

如同油尽灯枯的蜡烛,她耗着最后的气力去做一件对我对她来说,都至关重要的事。

找人通报之后,沈昭仪几乎是趴爬下床。陪着我一起跪着,连我想扶她都不许。​ 

她让我穿上绣花罗裙,戴上碧玉金钗。

让我的清丽跟她的形销形成鲜明对比。​ 

封珏来得并不早。 

明明晌午就让太监去请了,天色渐晚,他才踩着黄昏的片片余晖姗姗出现。 

见我和沈昭仪双双跪地伏面,不悦道:病了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沈昭仪没有理会,反而恭敬地匍匐在地,用力磕了个响头: 皇上,臣妾一于社稷无功,二于龙脉无助,自知有罪,只是命不久矣,想求皇上满足臣妾最后一个心愿。 

身为皇上的封珏皱眉:怎么,你是觉得朕处置不当,这般田地,还要为你那个秋荷伸冤吗? 

沈昭仪抬头,泪雨涟涟:不,臣妾岂敢。 

封珏深深叹了口气:你一向有话藏不住,说吧,只要不为难的,朕都可依你。 

沈昭仪示意一旁的我,把身子挺起来。随后悠悠开口: 皇上,臣妾缠绵病榻良久,多亏小七这丫头,日夜侍候,她和臣妾虽为主仆,却同为没娘的孩子,臣妾私下早已示她如同亲生姐妹。臣妾思前想后,只有皇上才能护她安稳。

封珏此刻发现我装扮过了,看得一时愣神:怎么护?​ ​ 

沈昭仪却以为封珏还在犹豫,猛地不要命般磕起头:皇上,臣妾求你了,既为我妹妹,我若撒手,怎忍心她再为奴为仆被人糟践。​ ​ 

看着沈昭仪苦心为我筹谋,生怕我日后遭人暗算的样子,眼泪不自觉充满了眼眶。 

因为除了娘亲,从来不曾有人对我这样好。 

见我二人哭得梨花带雨,封珏似乎有些不忍。 

他起身与我一同扶沈昭仪安坐回床榻,叹了口气:昭仪的意思,朕明白了。 

​ 沈昭仪捏着我的手先是一松,复而又抓紧,又欲下床:皇上,君无戏言!​ ​ 

封珏伸手拦住,转身就向王总管发令:传朕旨意。封月隐阁宫女……​ ​ 

他望向我。​ ​ 

我立刻领会:奴婢叫…… 我本欲说出原名,细想不行:奴婢叫何瑾。​ ​ 

于是就用母姓代之。​ 

封珏微微眉间一蹙:瑾,美玉。跟璇同义,便封璇才人吧。​ ​ 

隐月阁,皇上,妃子,在我谢恩之后,一个转身离去,一个扶床而卧。

唯有我这个中间之人,却看见他们两个双双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自此,后宫人人都知道,那隐月阁除了沈昭仪,还多了个璇才人。

而我这个当事之人,并无太多欢喜在心头。

反而想起那句文本上的话:一身傲骨,生如浮萍,世间红尘事,万般不由人。

9

三日后,沈昭仪灯灭人亡。

临去,见我哭的惨烈,她示意我不要哭,说女子的眼泪最为珍贵,是用来留住男人心的。

在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是笑着的,我抱着她的头,答应日后一定把她和秋荷葬一起。

那张暗淡无华的脸,唯独眸底还氲着欣慰的光。

我对封珏说,想送沈昭仪最后一程,姐妹一场,得为她戴孝到断七。

封珏自然恩准,嘱咐让我不要悲伤过度后,就再没多说什么。

但我封为才人的事,到底还是在整个后宫中起了不小涟漪。

昔日,沈昭仪病着的时候,都未踏进过隐月阁半步的鞋,在这七七四十九天里,凭空就多出了好几双。

就连珠儿也带了贵妃所谓的心意来悼念沈昭仪。

见四下无人,珠儿忽然变了脸色:小七,救我。

我不明所以。

她却在暖阳下,打起了冷颤:小七,芳贵人的风筝线,你被押到隐月阁,甚至秋荷进慎刑司,昭仪的肺咳药,都是贵妃的手笔。

我瞪大眼睛:别的也罢了,可当时要我命的,不是李贤妃吗?

珠儿伸手摇着我:贤妃的阴毒到底比不得贵妃的狠辣,贤妃不过是吃醋, 把打发你的出去,眼不见就是了。可她到底没有叫人过来,当着你面就说什么捂了嘴打死的话啊。

她见我还在疑虑,直截了当道:小七,我今天索性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与你说了,换药的事可是贵妃眼皮底下发生的,除掉皇嗣,害死昭仪,那可是对她来说,都是有益无害,一石二鸟之举。

我一直就猜测是三姐做的,可是到底还念着一门血脉。

如今被珠儿捅破了窗户纸,还是不由大吃一惊:你是说,你看见贵妃派人做的?

珠儿双目圆睁:我和贵妃的贴身婢女迎春同住一屋,有些事,你觉得瞒不得住我吗?

等不及我再问,珠儿手抖得更厉害:小七,别问了!求你了!我既然和她的心腹朝夕相处,那按照贵妃的性子,怕是已经疑心到我身上了。这些事,只有死人才能不开口抖落出来,那么我被灭口就是早晚的事。小七,我死没事,可我家里一位老母靠着我的月俸接济,我若枉死,她还怎么活?

我听她一提亲娘,瞬间心底感同身受,忙安抚她:珠儿,那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为什么这么问,毕竟自己也没底气。

因为我知道,相比刚进宫的那会,三姐想捏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可即便现在我有了位份,可没得到皇上宠爱前,也只是从捏死只蚂蚁变成捏死只鹌鹑。

如同沈昭仪一样,即便到了嫔位,还不是死得冤枉!

倒是珠儿听了我这么回她,仿佛心里有了底气,轻松地大喘了口气,才继续开口 :小七,你不是马上要成主子了吗?我愿意追随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原来是唇寒齿亡,我能体会珠儿做奴婢如履薄冰的心境,我更是明白了沈昭仪为何因为秋荷姐姐的离世,抑郁而去的心境了。

在这宫里,自己见风使舵,明哲保身很重要,可一旦作了妃嫔,最重要的是有个忠心的丫鬟。

珠儿的确是个不二人选。 

我静默半晌,努力压制心中翻涌的百感,扶起珠儿:你先回去,保护好自己,安守本分。等我侍了寝,便立刻找皇上讨你过来。

珠儿有了我这句话,像是吃了定心丸。

对我再三叩拜谢恩,只是将走不走之时,犹豫了片刻,忽然开口:小七,我不明白为什么贵妃这么恨你。

为什么?

这三个字有的时候代表着不堪入目。

我沉默不语,这事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

宫里少一句话,就多一条命。

这样的戏码,当我幼年,在丞相府邸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上演,妻妾之斗,姐妹相争,骨肉相残。耳闻目染之下,我除了白天瑟瑟发抖,还要在夜里哭得时候捂紧被子。

 

若不是,那个时候的三姐,看见我第一眼,就兴致勃勃天天教我下棋。

等棋下到了后来,她不顾亲生母亲斥责,非要我去她闺房相伴。

我自问,有没有命活到今天都难说。

我还记得我每次都输,只是输的人呵呵傻笑,赢得人咯咯欢喜。

儿时的快乐是那样简单微小,却又是这样酣畅淋漓。

或许那是我们姐妹两人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如果时光还能重来,该有多好。

然而,逝去的美好终究无法重来,冰冷的宫殿里,如影随形的是围绕宫斗上位的你死我活。

我和三姐走到这一步,像极了李子的味道,先甜后苦。

我忽然一瞬间明白了三姐为什么成了这幅样子。

一切的起因皆我而起,她也没理由不恨我。

毕竟,我做了和我娘一样的事。

就算我进宫是家族利益驱使。

可说到底,就是为了在一个男人身上争宠。

我的娘在她娘眼里不堪,那我如出一辙,自然也是不堪的。

我还记得三姐入宫的前夜,她的亲娘,丞相府中的嫡母,已经奄奄一息。风大雨大,我爹却选择留宿在我娘那,甚至为了让三姐不沾惹晦气,都不许她最后看自己亲娘一眼。

那天,我不顾风雨,跑去偷偷告诉三姐,嫡母走了。

她沉默片刻,什么都没说,就把我赶了出去,之后,谁也不见,就算入宫的凤鸾车到来,也只是看见她身着华服,雍容雅步,轿撵一去,头也不回。

三姐眉梢间的那股子恨,肯定是算在我娘和我身上。

她恨我娘夺宠,恨我对她背叛。

可是,难道她不知道,宫廷外的那个家,我爹说了算,宫廷里,封珏说了算,就算三姐再恨,就算我再亏欠她,今日我也只能知道一点,在宫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后宫之中,得知道谁才是主宰。

现在想来,自己初进皇宫遇到她,居然还在吃惊她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她的杀心,她的荣宠,她的安慰,怎么轮得到我去操心。

我摇了摇头,觉得没必要再想下去。

只是让一旁还在等我回话的珠儿离去。

 

我既然答应了沈昭仪。

那心里就不可能再有了三姐两个字。

贵妃既然不顾昔日姐妹之情,已经三番两次下手要除去我,那么,我也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天真。

恨就恨吧。

她的恨是躲不掉的,就像我要侍寝多半也是避不开了。

我跟三姐这场生死斗,在命运的安排下,是注定了。

10 

君王选玉色,侍寝金屏中。荐枕娇夕月,卷衣恋春风。 

侍寝的这一夜,终是来了。 

第二天,我在封珏怀里醒来,床榻周围都是旖旎的温热气息。 

我挣扎想要起身,身子却像是要散架一样,又重新跌入他的怀里。 

封珏一脸讪笑,抓住我的手,把玩着:没人教你怎么伺候,越矩了都不知道吗? 

我钻在他怀中,轻轻道:奴婢不是秀女,嬷嬷没教过。 

封珏微微眯起眼睛,凑近我:你是第一个敢抓人的女子,也是第一个敢钻进被窝抱住朕的女子,你可真像只小野猫。 

想起昨夜床榻上与封珏的水乳交融,我羞红了脸,不敢答话。 

他坏坏的朝我脸上吐气:可这只小野猫深得朕心。 

随即伸了下懒腰: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楞了下,复而一笑。 

原以为皇宫之内多高大上,没想到和我爹对我娘一个路数,背着大房娘子偷欢,事毕就许一点恩惠。 

当然,我的笑不可能让封珏看见。 

我低着头,极其恭敬:皇上,臣妾真的可以自己要赏赐吗? 

皇上,臣妾真的可以自己要赏赐吗? 

封珏点头。

我略略犹豫了下:臣妾念旧,想要继续留在隐月阁,还想要个贴身丫鬟。 

封珏倒没惊讶,撑起身子问:就这?那你要的丫头是谁? 

我脸色微红:贵妃娘娘的贴身丫鬟,珠儿。 

封珏眼眸中闪烁一丝犹豫:胆子不小,她的人也敢要?你且说说为何? 

我一脸推心置腹:珠儿和臣妾一起入宫,还曾救过我臣妾命。 臣妾有今日,只想尽一点姐妹的情谊。

封珏刮了下我鼻子:才这点要求,念旧仗义是好事,但是也要为自己绸缪。 

他浅浅起身,我忙为他披衣系带。 

封珏在我准备为他穿鞋的时候,皱起眉:你身份不同了,这些事,确实不你该做了。贵妃那好说,伺候她的人本来就多,不在乎区区这么一个小丫头。只是你要独自留在隐月阁,这有点不合规矩。你位份还不高,当不得一宫主位。我刚晋了周美人为婕妤,便让她来隐月阁陪你吧。 

我心头一惊, 周婕妤明明恨透了我们整个隐月阁,肯定一并怨毒我入骨,如今让她坐了主位,我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 

封珏不会不知道这些,果然他摆驾准备离去的时候,回头说了句:有些事,总归是要解决的。 

这话说完,我就懂了。 

我也不过是他一只圈养的宠物,得到了,他就要看接下来能不能顺他的心,合不合他的意。 

就跟宰相府邸的猫,最受宠的一贯都是最漂亮的就是最聪明的,绝不可能那只是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求可怜的。 

我心里暗暗感慨,果然伴君如虎,他或是想历练我,或是想看看我的价值,或是想知道我的本事是鹬蚌相争,还是螳螂捕蝉。 

但,一切都不过是封珏的御下之数。 

可我依旧面不改色,乖顺叩谢:谢主隆恩。 

我知道自己的位置,这宫里,我不可能是最聪明的,也不可能是最漂亮的,不想摇尾乞怜,那还有一种受宠的可能,就是最听话的。 

所以,一切都不急,先救下珠儿再说。

11

如我所料,周婕妤还真不是个省心的。 

她进了隐月阁,我出去恭迎她。 

周婕妤却视而不见,自顾自往主殿走。

仅仅擦身而过的间隙,她忽然停住,娇声笑起来:在自个儿死去主子的床塌上,睡得可舒服。 

她这句话,让我心头猛然泛起了恶心,抬头,眼睛对上她那赤裸裸冒着恨意的双眸。 

周婕妤像是很受用我这样的表情,如得胜一样,趾高气扬地径直进了主殿,接着,冲着小桃一众下人厉声呵斥起来:死人用过的东西还不烧了,又脏又晦气。 

一门之隔,那话清晰的刺进我的耳朵,也扎在我心头。 

我蹲着单身撑地,硬是起不来身。

珠儿正好进门,看到一切,忙扶起我:小七,哦不,主子,甭搭理她,我们回屋。 

可仅仅走到一半,那股喷涌而出的不适,让我急忙扶住路边的桃树,抠着喉咙,干呕起来。 

岂止她周婕妤一人恶心。 

我跟她同一屋檐下,我还要每日对着她曲意逢迎,秋荷姐的死,有她一份功劳,我的姐姐死得时候,满身血污,肮脏不堪,可是却不及她嘴毒心脏!

珠儿忙扑过来抱住我,不让我折磨自己:主子,不要这样。不值当! 

我没理她,继续抠着,吐到苦胆水出来才罢休。 

以前身份卑微,被人百般折辱,我认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修瑾再也不会逆来顺受。 

有人要做出头鸟,那我就拿她立威。

我用衣袖狠狠擦了嘴,眼底通红:没事。谅她也不敢对我如何,就区区这几句糟践人的话,我还受得起! 

果然,周婕妤起初都只是言语上对我凌辱,几个月下来,我不搭不理,反而让她得寸进尺以为我真是一枚软柿子。

终于有一天,我侍寝完后,封珏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泼了盆洗脚水,拐弯抹角,骂我:洗脚水装在新盆里,不过是空有其表,以色侍人,骨子里还是个给人洗脏脚的贱婢。。 

我笑了起来:脚脏怕什么怕的是手脏。宫中女子,千娇百媚,若一色字都做不到,那还不如去抄佛经修身养性,何必这般口不择言,就不怕误了自己孩儿的往生。 

她一下被我怼地哑口无言,关门就把那盆子摔得乒乓作响,之后更气到三天没好好用膳。 

起初我还有点后怕,怕她告到封珏那里去。

但是几天过去,风平浪静,我冷笑,这宫里啊,果然是自个儿强硬了周遭的人才能对你和颜悦色。 

不想,刚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宫外就来了密函。 

上面写着贵妃有孕,切记固宠。 

我把信放进了香炉:蓄谋已久,得偿所愿。

我这个傀儡,挣不脱缠的那根线,启动了

看着信焚烧殆尽后,就命珠儿陪着我去合欢殿。

三姐见我,第一次赐座,然后端详了我一会后,不咸不淡来了句:你总算飞上枝头了。 

我不阴不阳回她:不敢,只是借了娘娘肚子的福气。 

三姐笑笑:是吗?代替我暖床的工具罢了。

说完,她忽然遣散所有人,看着我说:今儿个我高兴,好久没有对弈了,你陪我下一局。 

我不懂她羞辱我之后,为何还能有如此好兴致。

稳了心神,轻轻坐下,一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入局似棋,用不着瞻前顾后了。

弈到中盘,她终于切入正题,低语:「信里的意思,你都懂了? 」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开门见山,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 

就如坐在对面的她,明明白棋一片大好,偏偏举棋不定。

见我沉默不答话,三姐继续逼问:「你到底准备怎么做。 」

我眨了眨眼睛:臣妾不是已经做了吗?昨天夜里,臣妾还在帮娘娘好好固宠呢?只不过,走在这密函的吩咐前头罢了。 

「你这是夺宠,不是固宠,本宫会信你这敷衍之词?」 

「 信不信是娘娘的自由,可能不能让密函里的人信就是臣妾的本事了。」 

我看着棋局,知道自己不是她对手,走哪都是死路,索性胡乱落子。

面对三姐眼中不明所以的意味,我对她最后一次袒露心思:「臣妾想问娘娘一句,您进宫为妃,一是家世,二是子嗣。如今什么都不缺,却还要听命于母家,走到这一步,所有得到的值得吗?? 」

三姐没回答我,落下最后一子:」我不用得到什么,只要能赢了你就行。 “

罢了,我说什么都动摇不了她的铁石心肠。

释怀后,我反而咯咯一笑,推开棋盘:臣妾和娘娘对弈,一向输多胜少,可惜,娘娘不要忘记,你我的输赢从来就不在一局之间,而是一辈子。如今臣妾飞上枝头,娘娘也是兰梦之征。可到底是臣妾能一朝成凤,还是你能如愿得子。就跟咱们这盘棋一样,即便十盘中九盘是你胜,终归是要到最后一盘棋才能定生死。

我说完,三姐愣住:你变了。 

我没搭话,起身离去。 

相由心生,境由心转。

这宫中的女人,要活着,变,是迟早的事。 

刚出殿门。 

梨花落下,这次的花瓣我自己轻轻拂去。 

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珠儿就急冲冲跑来:主子,周婕妤那里出事了。

12

我如今的心境早已和刚入宫那会不一样了。

没事不惹事,出事不怕事。

镇定找了长街的一张凳子坐下:「莫慌,慢慢说。」 

珠儿凑到我耳边:「小桃没了。」 

我只眼眸看了下面前的青砖,就波澜不惊:「与我何干?」 

珠儿深吸一后气:「主子,小桃是被溺毙在荷花池里的。」 

我想了会,明显有人又要拿这做文章了。

可是如何?我要害怕吗?宫中死个嫔妃都稀松平常,何况是个奴才。

再说,怕也不济事,这种事,只需随机应变,大可不必自乱阵脚。

于是开口:「说不定是她自己掉河里的呢? 」

珠儿双目圆睁:「主子,奴婢在合欢殿当差的时候,曾和小桃说上过几句话,她曾告诉奴婢,家乡的夏天,人人采菱角。 」

珠儿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会水的被溺死。

看来,事情出在隐月阁,祸事是躲不过了。我思量了下,问她:你出来的时候,周婕妤那里什么动静。 

珠儿看了眼通向合欢殿的路:奴婢得了讯,就立刻走了后门,抄了近路,想赶在周婕妤前头有来和你禀报。可没想到她没有来找贵妃,反而是去了贤妃那。难不成,小桃的死,跟贵妃有关吗? 

我琢磨了会后,了然。

这宫里,贤妃口碑最好,说出的话,皇上也最听得进去,何况还是我前主子。若要针对我,肯定找贤妃而不会找贵妃。

何况贵妃还有了身子,冲撞不得。

果然,回到隐月阁,在场所有人,如同鸿门宴一样,早已齐齐等候我。 

周婕妤没等我给贤妃行完福礼起身,直接就上来甩了我一巴掌。 

我摸着脸,火辣辣,嘴角腥甜。 

而她手指戳到我眉心骨:你这贱人为什么要杀了我的贴身丫鬟。 

她这一掌用足了力气,我吐了一口血沫,不怒不惧:「婕妤这种事,可不是空口白牙乱说的。 」

她反手把一根金钗扔到我跟前:「你可认得此物,小桃就是被它刺死后,丢进荷花池的。 」

说完,反手又给我一巴掌:贱人,你那死去的主子,就是谋害我腹中孩儿凶手,得了痨病没得救,算是便宜了她。你以为你现在爬了龙床,就能开罪脱得关系。你此举定然是想杀人灭口,本宫现在就要跟你把新仇旧恨一起算。 

我可以容得被她羞辱,却容不得她三番两次羞辱沈昭仪。

此刻我没办法做到面色如常,立刻红了眼抓住她的手:「周婕妤,即便你屡遭祸事令人同情,可无凭无据,连皇上都不曾给沈昭仪定罪,你怎可反复糟践已故之人?!」 

周婕妤恶狠狠拍掉我的手,转头一脸委屈冲着贤妃嘤嘤啼哭:娘娘你可都看见了,宫里都知道这贱婢和她主子跟我一再有过节。害死小桃,就是想给她那死鬼昭仪报仇,娘娘可要为妾身做主。 

涂嬷嬷拿起那根金钗递给李贤妃,而贤妃装模作样看了会。 

幽幽长叹一口气,像是盖棺定论:璇才人,你还有什么要说。 

她居高临下看着我,我却丝毫不惧,直接回道:没有。 

她是我第一个主子,也是第一个坑害我的人。

她看着我,我亦看着她。

她问我:那你死到临头,还不认诛。

我回她:「娘娘觉得仅凭周婕妤的三言两语和一根金钗,就能断定是臣妾杀人?娘娘这么聪明的人,却这么急着臆断有无,怕不是公报私仇吧?」

贤妃被我说得脸白耳红,忙低头喝了口茶,压着怒气:「好一张利嘴,本宫以前真小觑了你!我不和你区区一介才人辩驳。既然物证都放你跟前,还死不认罪,看来只有让你主仆去慎刑司严刑拷问,才能撬开你这张铁齿铜牙的嘴。

太监立刻围上来,我厉声:谁敢动我。后宫无后,凤印无主。就算是贤妃娘娘,也没资格发落臣妾。 

所有人都愣住,一时半会,没人敢上来,我心里暗付:就这点伎俩,果然背地里的暗刀子才吓人,明着来得根本无需忌惮。 

贤妃摩挲杯沿:你想怎样。 

我没搭理,涂嬷嬷上来作势要打,我直接把脸迎上去:嬷嬷,你今日要敢打我,那就要掂量掂量,是否还想保住你这双爪子。 

涂嬷嬷吃惊看着我,我身上那肃杀之气,让她举起的手,始终不敢落下。

我抬头冲着贤妃朗朗发话:「贤妃娘娘,你如果请得到皇上的旨意,让他定了臣妾的罪。不用这些死奴才在我跟前张牙舞爪。臣妾的脚长在自己身上,自然也知道去慎刑司怎么去。就看娘娘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贤妃和我,四目相对,空气中如闪过火花,彼此都知道心中怨结。

她总算不装了,那眼神一瞬间闪烁出来的光,如同要吃了我一般。

不过,到底是贤妃,浸润宫中多年,马上就镇定了下来,并不在意我的挑衅。

只是忽然冲着我再一次阴冷笑起来,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跟之前两次那样,藏着掖着。

恶狼终于露出獠牙。

贤妃正眼看着我,像是重新认识我——我再也不是那个在她身边,唯唯诺诺,任打任杀的小丫鬟。,而是以后都要和她分庭抗礼的璇才人。

于是贤妃幽幽吩咐涂嬷嬷:「去请皇上,让她死的明白。」

13

等封珏到来的时候,我已经跪得站不起来了。 

所以只能任由周婕妤抢我前头哭得梨花带雨。 

可惜封珏没有理会她,直接问贤妃:「这事你怎么看?」 

贤妃毕恭毕敬递上金钗,声音里有着一丝委屈:皇上,这是凶器。臣妾好言相劝,璇才人却不领情,想将她移送慎刑司,可是她却出言反讥臣妾没有这个权利。 

封珏看了一眼金钗,就立刻做出判断:」这事不可能不是璇才人做的。你们一天天没事别总针对她,死了个奴才,用得着这么惊扰朕吗?之后查办就交给王总管吧。」 

周婕妤听了立刻急了:皇上,你不公,这明明是铁证当前,抵赖不得,你怎么可以这么袒护她! 

贤妃轻咳一声,以退为进:臣妾知道皇上最近留在璇才人那的时候多了些,可臣妾斗胆以为这样处置,确实有失公允! 

封珏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你们确定要一个公道吗? 

那两人齐齐不做声,只是一起离了原先位置,双双跪下,以示不满。 

封珏眼光落在她们身上,喉咙不悦哼了一声:这个发钗是朕亲赐沈昭仪的,还需再问吗? 

贤妃聪明,听完立刻变了脸色,而那个蠢钝的周婕妤开口说:那也证明不了,璇才人是清白的啊…… 

「 大胆!」龙威乍现,所有人都吓得发抖。 

「璇才人若真要行凶,拔了自己头上的金钗不就可以?需要特意找旧主的遗物?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朕看不出?你若再胡言乱语,就去冷宫吧! 

还了我清白后,封珏准备拂袖而去。 

我从头到尾不发一声,可现在却深吸一口气,跪行到他跟前:皇上且等等。既然打扰了圣驾,索性就把臣妾贬成丫鬟吧。 

封珏扶额:你这又是要干嘛,朕不是已经为你洗刷冤屈了吗? 

我直视他,不卑不亢:臣妾想问皇上,臣妾的脸,是贤妃娘娘打的,还是周婕妤打的,还是贤妃娘娘身旁的涂嬷嬷也打的? 

我此刻脸因为先前被打,此刻正好显得红肿不堪。 

封珏用手抚上我的脸,我吃疼避开。 

封珏语带怜惜:朕没有立后,谁都不能打你。 

我磕了个头:「那就请皇上给完臣妾清白后,再给臣妾公道吧。」 

这两耳光,以及一下午的屈辱,必须得加倍奉还 

封珏忙宽慰我:璇才人,朕一定还你公道,只是现下还有一堆政事处理,你先起来。 

我双膝发麻,怎么可能起得来,索性四肢爬行避让。 

封珏皱了下眉,不顾众人眼光,将我一把抱起扶住。 

我没想到他会毫无顾忌,立刻把头埋在他怀里,只是他这样的举动,却让我一直一直压抑着的委屈,宣泄出来,忍不住无声垂泪。 

封珏摇了下头,凑过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安慰我:「看来,还你公道的事,拖延不得,小野猫。」

我没想到一国之君当着这么多人,会如此轻佻,不顾我尊严,于是赌气想离开他怀抱。

封珏摇了下头,抚着我的发安慰起来:别哭了,是不是觉得自个位份低,任人宰割? 

我听了,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他笑了起来:那这样,朕,现在就封你为昭容吧,好歹也是个嫔位了,这事你自己处理,别和朕赌气了,乖。」

封珏此举给足我面子,也昭示我真正得宠。

我这才破涕为笑。 

目送他离去,转身,我看着这一众人,笑了起来。

有些事,必须睚眦必报! 

这泥菩萨还要镀金身呢,我就不要颜面了吗? 

周婕妤被我喊人抽了她脸二十竹板后,贬了她成才人,赶到最偏僻的去处。 

我要拿她立威,更要让人知道,这后宫之中,要怕的人,不是只有修贵妃,跟李贤妃,还有我璇昭容。 

当然,贤妃,我不想闹得太过,只和她说,今日之举,不过是报当日她欠我的债。

她瞪了我一眼:小人得志。

贤妃离去的时候,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我悠悠开口:「娘娘这么聪明,谁才是这宫中一家独大,自然了然于心,现在想要先动我,那未免主次不分了吧? 」

她毕竟宫中浸润多点,一击不中,肯定收手。 

而且,让我不得不佩服,李贤妃厉害之处,就是禁足不到三天,她居然昭告后宫,她也怀上龙裔。 

我不得感慨,她可真的沉得住气,连身子有孕,都可以拿来谋算。 

封珏在床榻告诉我解了李贤妃的禁足,无非就是为了安抚。 

我故意使了性子:臣妾能有什么怨言,反正臣妾的肚子不争气,找个井,投进去算了。 

封珏气得轻咬我肩头:胡闹,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一点忌讳都没。 

我别过身子:可皇上以后等我老了,就会慢慢不宠我了。 

封珏翻身压上:怎么不宠你,你能从丫鬟这么快成昭仪。这可是朕登基以来,头一份的恩宠。 

随后他将我板正坏笑:要子嗣,那朕努努力吧! 

我闭眼,承欢他身下:呵。头一份有什么用,独一份才是最好的。 

后宫至此开始有了三足鼎立的趋势。 

我闲暇画荷花的时候,问珠儿:「小桃的溺毙怎么看。」

珠儿想了想:「小桃也是沈昭仪和秋荷姐姐主仆陨落的知情者,何况,主子每次去合欢殿,都有事发生,也真的太凑巧了。」

是啊,太多的巧合加一起,就是蓄谋已久了。

有些人不顾惜自己就罢了,为什么怀着皇嗣的时候,都不知道积德?

急着和我斗,就不怕午夜梦回,被满手鲜血进行吗?

我从来不愿浪费时间和无足轻重的人去争斗,所以贵妃和贤妃同时有了身孕,后宫一下倒是消停了不少。

只是,我一直在想,她既然不仁,为什么我就一定要有义?

在我犹豫要不要出手的时候。

东风停,西风起,丞相府的密函一封接着一封,就算我万般不愿,可几乎每日得去合欢殿跟三姐商议。

14

或许有了身孕,三姐对我的态度好转了许多,甚至和封珏,奏请我去负责她的饮食起居。

只是,提到封珏,她就会不悦。

甚至有一天,她跟我说:你别忘记自己什么出身,安守本分尚且饶你一条性命,若你敢痴心妄想,就小心你娘的命。

以前三姐怎么用话刺激我,我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我知道自己和她不可能回到之前姐妹的情谊,所以表面文章做足后,就不会停留。

可是,她用我娘来要挟,就是触碰了我的底线。

心里那杆善恶的天秤,终于倾斜了。

这天。

我陪贵妃散步,她面色如常,眯起眼:」最近后宫的恩宠,你分了大部分。」 

我没正面回她,反而笑容可掬:「贵妃自打有了身子,倒添了不少祥和,何必又管臣妾的恩宠。」 

她抬起眼:「什么意思,我问东,你答西,哪里学得这般敷衍? 「」

我反问:「这不就是贵妃娘娘母家的意思吗?臣妾除了奉命行事,还敢如何? 

她冷笑起来,寻了个亭子坐下:」密函写得你看了吗?爹爹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

我看着她眼,缓缓勾起唇角:「为君者,最恨结党营私,中饱私囊,不择手段的觊觎皇位;而为父者,最怕的却是兄弟相争,骨肉相残,最后自己的孩子终成孤家寡人。爹爹既然做下了,又为何怕皇上怪罪。 」

三姐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看了我好一会:「你倒是能说会道,都忘了自己姓什麽了吗?」

我不动声色望向远处,想着怎么有的人到现在还没来。

随后叹了口气:「入了宫,就是皇上的人,若这时候舍不得了,当初何必送进来,我本就不像姐姐,是修家的掌上明珠,我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野种,修家兴亡与我何干?这事若被皇上知道,反而还是欺君。姐姐不怕连累肚子里的皇子吗? 」

「哟,什么事,居然是欺君大罪,本宫倒真的佩服贵妃母凭子贵,什么都敢做了。 」

贤妃终于到了。 

三姐直接怒火中烧,用力朝着石桌拍下:「谁给你的胆子偷听 。」

如同一只勃然发怒的猛虎。

可贤妃毫不在意,摘了朵蔷薇轻嗅:「偷听,有必要吗?前朝后宫,息息相关,这紫禁城之内,有不透风的墙吗? 」

三姐到底身子,按照她以往的脾气,一定起身,狠狠扇贤妃几掌出去。

现在却只能指着贤妃,恨得咬牙切齿。

可贤妃不打算就此罢休。

反而笑意盈盈,欺身上来,她俯下头,居高临下,仔细打量三姐的脸孔:贵妃,你宠冠后宫这几年,嚣张跋扈,凭的是什么?是美貌吗?呵呵,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之所以有今日,不就是你母家背后撑腰。现在你爹已经自顾不暇,你还拿什么争宠呢? 

三姐脸色煞白,刚想发作,却被我抢了话头:贤妃言重了,就算你说的都对,可贵妃娘娘到底怀着皇嗣。 

贤妃看着我,知道我在抛砖引玉,直接话锋如荼毒:「谁没怀?她肚子里的是皇嗣,本宫的就不是龙裔吗?你别忘记了,皇上要的是血统纯良,罪臣之女生的,将来也不可能继承大统。 「」

贤妃很满意贵妃被气到摇摇欲坠的样子。

当我扶起三姐,松手由着她上去想要扑打贤妃。

可贤妃早就知道有这一出,早已闪身躲过,她珠钗炫目,莲步轻移:「何况生不生得下来都两难说,生不下来就是一滩血,生下来了,也未必能母凭子贵。 

三姐一下跌倒在地。

贤妃见了,咯咯直笑。边笑边退,等笑完,她已然身在远处,可却抛下最恶毒的诅咒:「|皇上貌似这几天就要动丞相了,修贵妃,你那腹中的孩儿和你父亲的忌日,会是同一天?

这般歹毒的诅咒,连我都始料未及,三姐在双重打击下,惨呼一声,晕厥过去。 

我看着她脸色刷白,腿间渗出血。 

攥着拳头,本想再拖延会,可是到底我还是做不到这么残忍,忙冲着远处等候的一众下人喊去。 

看着她身边的人到来,大呼小叫,忙成蜂窝一样。 

我默默退到一边,忍不住踉跄起来,珠儿看见我,忙眼疾手快,扶我坐下。

我看着三姐被抬走,自己开始失神起来。

这一切我和贤妃联手做了一场好戏。

可我没笑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设计人,却是对我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姐姐。

我虽恨,可没恨到泯灭良知,我甚至发觉,我对三姐的报复没有一丝一毫快意。 

我回宫的时候,不停告诉自己,形势逼人,一切都是三姐在那刺激我,所以没得选罢了。 

等我回到隐月阁。

就隔壁的合欢殿,早已不停有人进出。

接生的嬷嬷,救治的太医,都说生孩子七活八不活。 

听到此话,我实在坐不住了。 

15

合欢殿前,能来的都来了。

包括皇上。

可是三姐早已下了死令,除了封珏,不许任何人进去。

看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我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封珏急得早已坐不住了。

可即便他想上前从门缝里看什么,却因为产房污秽,真龙之体忌讳,立刻就有嫔妃和太医阻止。

迎春出来的时候,封珏忍不住上去问:贵妃可还好?

迎春红着眼,冲着封珏摇了摇头后,在人群中看见我,忙和封珏跪下说:娘娘吩咐,唯有昭容可以进去。

在场嫔妃,就我一人是昭容。

立刻有人窃窃私语,封珏看我的眼光也是微变,欲言又止后,挥手示意我进去。

我顾不得许多,直接入殿。

看见三姐在床上,早已疼得虚脱,十指死命抓着床下的锦缎。那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更是随着呻吟,一声接着一声溢出滑落。

接生的嬷嬷让三姐忍着疼,可是明显她听的见,却做不到。

我杵在原处。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女人生产的情景。

三姐在如云的被褥中躺着,满脸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已哭到声嘶力竭。

她皱着眉头,本来嘴里喊着:不行……好疼……皇上。

眯着眼,发现有人到来,发现是我,立刻朝着我伸手,口里已然无声,我却看得出她口型里喊着:小七救我。

本来,我被满屋子的血气,三姐的哭喊,震慑地不敢上前。

她这一伸手,给了我破冰的勇气,我再也不计较她对我做过什么,马上摒弃一切,上前抓起她的手。

三姐手冰凉,我低头看去,居然没有血色。

我慌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忙问一旁在接生的那个中年妇人:嬷嬷,我该做什么?贵妃娘娘这样下去不行啊。

嬷嬷只说,得挺住。

这番进退不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我忽然好后悔。心里跟敲锣打鼓一样,不停自问,我为什么要害三姐!!

我知道,我可能贱,可能让人觉得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之前三姐怎么对我。

可是,看着她现在早产,死去活来的样子。想着一切因我而起,还是抵抗不了自己的负罪感。

三姐,抓着我的手,仿佛疼痛减少了些许,只是轻声哭泣。

可只有我知道,她每抽搐一下,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都让我切身体会了她的疼痛难耐。

忽然,三姐的哭声戛然而止,我看着她头一歪,如同死了过去一样。立刻慌神,不假思索地跳脚,冲着嬷嬷和医女狂呼救命。

众人都慌了神,不敢上前。

我看形势不对,忙跑出去,推开门,不顾一切冲到封珏跟前,砰的一声,跪下:皇上,皇上,救救贵妃。

封珏知道大事不好,忙转头,对着殿下准备着的太医大吼:你们进去!一切听昭容定夺!但凡出了差池,朕要你们全家陪葬!

我一惊,他这是把三姐的命放我手里了。

转身望向太医,才发现队伍里居然是许太医。

忙直接扯了他,嚷着:许太医一人随我入内便可。

许太医进去后,丝毫不懈怠,给三姐把完脉,探了鼻息,又翻了翻眼皮。

转头就吩咐:贵妃没力气,快点备参汤。

又冲我说:臣还要给贵妃施针。

我看他面露难色,断定他话只说半截,立刻急了起来:许太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是不是施针有风险啊。

他点点头。

我把嘴唇都快咬破了。

他压低声音和我说:贵妃没力气了,孩子也闷这么久了。一会可能还要昭容定夺取舍。

我身影一歪,眼一黑,忙扯了床头的幔纱才撑住。

这要紧关头,我逼着自己选择。

心瞬时一横,皇嗣再重,重不过三姐:许大夫,你大胆施针,别耽误时间,一切本宫担着。

许太医见我发了狠,不再犹豫,让医女上去掐三姐人中,同时,自己对着她的膻中穴扎下去。

三姐吃疼醒来,一旁的迎春见机把备着的参片塞到她舌下。

我总算把心头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

可是还没来得及我吸气缓和,一旁的嬷嬷又叫了起来:娘娘,早产胎位不正。

许大夫忙转头问我:保大保小。

我丝毫没有犹豫,大怒:自然是保大!!皇上怪责下来,本宫拿自己的命换!!

三姐此刻已经恢复神智,听见后,不惜吐了参片:胡说!保小!小七,你担不起的!太医,你听着,我是贵妃,这里我最大!

见许太医看向我,三姐抬头冲着我哭求:小七,你今天若不听我的,即便我侥幸活了下来,我也会等有了力气,一头碰死!

我的手臂被她的指甲掐进肉里。

可是早已在鬼门关走过一次的她,盯着我眼:你必须要帮我,我把一切都赌在这个孩子上了。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为母则刚,拗不过她,只好点头,陪她一起用力。

等最后,三姐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惨叫一声后,一头栽倒,再不动弹。

我还没反应过来,耳边紧跟而来的是那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了合欢殿。

我抬头看去,发现是个粉嘟嘟的皇子。

来不及展开眉头,就立刻有人抱出去跟封珏邀功。

我瘫坐在地,看着不知道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的三姐。

心里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 

我失望的是,不管她变得面目全非,对我屡下狠手,我却还是没办法在这么好的机会面前对她下手。

可庆幸是,我这双手到底还是干净的。 

16

我回隐月阁的时候,满天星斗已落下,天际走了一抹青色。

我浑然不知,衣裳上有血迹,珠儿见了吓得不行,我和她解释后,她依旧不管不顾的替我换洗。

我征征地坐着,眼前,还是那一盆盆殷红,耳边还是那一声声惨呼。

我不知道是喜是悲。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我撑着头,记起三姐曾我说,要嫁个她心仪的男子。

也许了帮我找个如意郎君。

她说庭前赏花,月下私语,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说,她的他要是不喜欢我,她就和离,她说,我的他要是对我不好,她就找人打断他腿。

可我记得她入宫前,哪怕我哭得不行,她都不曾跟我道别。

我也记得,为了帮她固宠,即便其中有被威胁的因素,可是能再看见她,我还是欣喜的。

可之后,我才发现,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曾经,亲如姐妹;曾经,渐行渐远;曾经,分道扬镳;曾经,反目成仇。

反目成仇,我忙擦掉眼泪。

这一天经历的生离死别,太可怕了,我不愿意再这样。

我忽然后悔起来,后悔进宫。

可还没等我彻底平复心境。

秋风朔起。 

三姐生下皇子不到两个月,贤妃的腹中的胎儿忽然莫名其妙就没了。 

这些日子,前朝,爹的势力被削减得如同残肢断臂,可贤妃的亲哥哥,却因为屡次揭发有功,成了兵部侍郎,权势正隆。 

所以骤然贤妃失子,完全和周美人当初的阵仗不可同日而语。 

我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的昭纯宫早被围得里外不通风,就算许尽忠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我总觉得事有蹊跷,贤妃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一定是针对谁。

果然,惶惶之下,只等来封珏雷霆之怒。 

好几个嫔妃,都同时给封珏刮枕边风。

有那新仇旧恨,咸鱼翻身的周美人,有跟贤妃同住一个屋檐,忽然攀咬的陈修容,更别说贤妃本人寻死觅活,甚至她身边的涂嬷嬷都到处跟人说,是三姐的孩子克死了贤妃的胎儿。

封珏起初不信,甚至打死了个传播谣言的宫女。

可是,没想到,这妖风不但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刮越大,最后,连丞相府甚至和我都被牵扯进去了。

一个天大的阴谋,就此浮出水面。

而一切都从贤妃的哥哥,李侍郎,截获的证据开始。 

当封珏把截获两张的密函,扔我脸上。

我捡起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腹死胎中,杀母夺子。

封珏冷冷看着我,只说了一句:丞相府的密函,为何要送到你周昭容的手上?

我根本无从辩解,人证物证俱全,那此事意味着我和贵妃必须其中一人出来领罪。 

17

我被王总管领到冷宫的时候,三姐早已等候。 

我看见她正低头摆弄棋盘,哑然失笑:贵妃娘娘,好兴致,你怎么也来这里?看来并不是每一步棋都按照你预想那样去走的。 

三姐异常平静,平静地我熟悉又不习惯,她抬头,冲我招手:小七,过来,叫我三姐。 

我本想继续挖苦她,可脱口的却是埋在心里的那句:三姐…… 

我直觉没错,眼前的人,是卸下贵妃身份的三姐,没有尊卑的气势,只有姐妹架势,只是她这时候恢复以前的模样,实在让我措手不及。 

如果说,现在是措手不及,接下来就是刻骨铭心了。

因为三姐等我坐好后,面对面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是,这是一段让我时时刻刻都会午夜梦回惊起的对话。 

她声柔柔,语轻轻:小七,你给我听好,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必须烂熟在心里。 

我楞了,不知她此话何意。 

却听得贵妃在我耳畔字字惊心: 

你可知道,进宫的时候,我为什么要责罚你。 

因为从你一开始进来,就是一枚棋子。我若不狠心给你立规矩,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芳贵人不是为我所杀。 沈昭仪是我设计她救你。 甚至周美人被换药,也是我知晓后,借故让你留在我宫中抄录保你。 

她这几句话,已经让我吃惊到无以复加,于是瞪大眼睛:三姐,这不对啊,我不信? 

我怎么信啊?我怎肯能信,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我和贤妃联手害三姐早产,那密函截获给封珏便是我故意露出马脚,甚至封珏让我进冷宫都代表我浑浑噩噩,成了别人手中刀,对三姐杀人诛心。 

不,我不能承认,我不能承认自己是在自作聪明。导致今天恨错人,报错了仇的天大笑话。

于是我把手撑在棋盘上,盯着三姐问:那为什么贤妃要把我送你?她又怎么知道我和你眼熟?如果是这样,你为何不接下这个顺水人情,方便日后与我谋划固宠一事?

三姐看着激动地我,伸手想安抚我,却被我避开,于是苦笑了下:因为贤妃的背后是皇上。

我一下跌坐下来,对啊,如果封珏也参与其中,那一切就说通了。

难道真的是大梦一场空,生生给人做了嫁衣。 

三姐目光灼灼,却露出相府初见时候的温柔:你还不信吗?那我再告诉你,处处帮你,护你的许尽忠,他是我的人! 

我听完,入坠冰窖,眼泪翻涌。

而三姐却轻轻抚上了我的发,笑容温和: 小七,一切不怪你,姐姐当初对你狠心,就准备好替你牺牲了。 

我马上抱住她,第一次和她这么近,我已经开始飙泪:三姐,为什么?

三姐苦笑了下:因为人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也曾被人这么保护过。 

她说: 许尽忠有个哥哥,叫许初年。我入宫前就在中秋观灯的时候把心给了他。早已到了一见误了彼此终身的地步。无奈,我命定了要入宫,所以只想各自安好,可惜他后来去了战场,尸骨无存。 

说完,她眼泪也跟着止不住:我悲,我悔,我恨,可我更想不明白一个文弱书生,为什么要去战场。当初若不是贤妃背后撺掇德妃泄密,皇上又怎么会为了除去他,让他一介书生去送死。 

」德妃?」我忽然想起宫里确实还有个一直闭门推病的刘德妃。 

三姐眉眼哀凉:她进宫和我成了莫逆之交,我把所有的话都告诉她,可没想到她却出卖了我,背叛了相扶相持的情谊。 

人只会被姐妹背叛,敌人是永远都没有『出卖』和『背叛』的机会的。 

我不也是这么背叛了我的姐姐吗? 

我此刻已经没有一丝一毫自己思维的能力,只发抖看着三姐:姐姐,我们是着了贤妃的道了吗?

三姐,冷哼了下:」我一直知道贤妃的手段,也知道你从来不是她对手,宫里都说我狠辣,可我的狠辣,不就是为来对抗她的阴毒。我别无他法,我要活下去! 

三姐深吸一口气:今日你我入局,无非是她孩子没了!你我一个风光无二,一个喜得贵子,已经是众矢之的,何况还有那封密函。

「哼,三姐眯起眼睛:「别说密函我怀疑是伪造的,就连骤然失子,我都怀疑是她自己动手。 贤妃这个人熟读史书,武曌的法子,必定了然于心。 」

我鼻子一酸,明知故问:姐,对不起,是我疏忽,让贤妃的人截获了密函,所以皇上才信是你我谋害皇嗣。

她声音淡然:傻丫头,有些事,不过是借口罢了。皇上生性多疑,当初我心里有人,他知道后,也是杀人无形中。留着我,不过是权衡爹爹是三朝元老。其实他心里已经埋了刺,现在自然找了由头拔掉,宁可错杀一千也放过一个。 

我看着三姐咬着唇:帝王无情,可我再狠也不会对孩子下手,而他踏着兄弟的骸骼上来,把我只是当成个制衡的工具,自然也能杀鸡取卵了。 

我久久不能动,眼泪一滴又一滴,洇湿了衣领:我是天下第一等的傻子。 

贵妃替我拭泪:不哭!不怪任何人,咱们爹爹为了仕途,贪心不足,毁了我一个不算,还要把你搭进去!你和我都是女儿,生来本就是棋子。是姐姐没用,没有法子阻止你进宫,没有让你进宫后做宫女安稳度日,没有能等你到了岁数可以将你送你出去。 

是啊,棋子,只不过执手的人不同罢了。 

她端详着我:小七,修府后宫已经出了一嫔一妃,前朝爹爹又是权倾朝野,恩宠实在太大了,不抹去一个,那后宫前朝都要被修家把持。所以皇上根本不在乎我们之中谁死谁活,你以为他不知道你的出身吗? 

这话一出,惊醒了梦中那个蠢钝如猪的我。 

那片片光景,然后猛然想起封珏的一颦一笑,那玩味的眼神,那勾唇的讥讽,原来都是看一个掌中之物在他眼里的可笑之举。 

我看不透,也无力再猜。 

果然宫中凶险,上一秒同利则为友,下一刻反之可为敌。 

封珏是帝王,怎么不深谙此道?

我忽然放下,抱着三姐,在她怀里失声大哭:姐,我对不起你。我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我错信了皇上,我以为他是我的依靠。姐姐,我真的只想消减了你恩宠,我怕自己成了一枚弃子。 

三姐却丝毫没怪责我,轻轻地笑,语调温柔:小七,我是你姐姐,你做一切姐姐都不怪你。 

只是她笑得让我不忍,笑得让我心疼:这本来就是一场死局,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你上位的速度,让我惊叹!我曾天真的以为,只要你我如能势同水火,让皇上知道你对我和爹恨意滔天,他会信你一半。而我有了皇子,就可以保命苟活。等大局一定,我和你再冰释前嫌。 

我听着她的话,满是希望,可是看见她的眼底,都是绝望。

三姐,笑地凄凉:现在看来,姐姐等不到了,皇上他不打算放过我,那就等我死后,你去帮他对付爹爹,那样他就会给你另一半的信任给你。 

我听到此处,瞬间明白了她话中深意,抬头:姐姐,你胡说什么,我不要你死。要死也是我这个蠢货去死。 

三姐摇摇头:傻妹妹,姐姐早已身心俱碎,初年死的时候,我早已不想活。进宫那日,我就想自戕了,可是爹爹却拿你威胁。所以我才不见你最后一面,我就怕我狠不了心。

她执起我的手:可你不一样,等我一死,你就可以毫无顾忌。 

我不明所以:姐,我进宫,爹爹拿我娘威胁我的。

她犹豫了片刻,开口:小七,密函上的胎死腹中你肯定知道什么意思,那杀母夺子呢?

我苦想了会,问:是告诉我,如果不能让贤妃母子俱亡,就等她生产的时候,动手夺了她的孩子吗?

三姐淡了语气:那不是写一尸两命更好?其实这四个字不是让你对贤妃动手,而是写给我的,为了你不被人找到把柄,告诉我,一旦你有孕,就对你动手,就跟你娘一个下场,只要孩子就好。 

我愣神,如遭雷击,呆呆看着她,不敢相信一切:娘没了? 

三姐的目光落在我额头上,她伸手擦掉我脸上的泪:」傻丫头,只有你娘是你的底牌,只有她死了,才能让爹爹没有后顾之忧,甚至把你灭口也不用担心可以追查到什么。

我不傻,我明白,威胁我的这张牌,什么时候打出去最好?就是永远不要打出去!

三姐见我被打击地近乎崩溃,却还能咬牙撑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小七,你既然知道一切真相,就要活着,你活着比姐姐死了更难。所以出去后,迎春会跟着你,许尽忠会帮着你。然后你再把那副玉石做的棋子给刘德妃,她会护着你。 

说完,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当着我的面,喝下了身边那闪着寒光的冷酒。 

我来不及出手,那酒已经入口,瞬间三姐声音开始发颤:最重要的,是你要和皇上以心换心,利用他的心,除掉你的杀母仇人,更要替你我报仇。不管用什么法子你都要替我保住孩子,你现在是他姨母,以后就是他的母妃。记住,这个孩子是你接生的,你欠我的。 

我大声哭喊拼命说这不要,我说我没办法保住你的孩子,我说我只要现在救你,于是我忙冲着门外叫太医。

三姐却捂住我嘴:没用的,鹤顶红入口,药石无医。傻妹妹,如果姐姐活着,就跟贤妃说的那样,我一定是戴罪在身,这孩子就没办法保住,即使勉力保住,日后,也会因为身份被世人诟病。 而,你不一样,只要皇上不懂你,那你的身份一定会洗得干净,这孩子在你名下,他们别说动手,连动口都不敢。 

她越说越轻,脸色惨白,嘴角开始渗血:小七,你要踏着姐姐的尸首,不顾一切的往上爬。 

我哭腔破碎,想帮她擦拭,她却用力抱住我,继续叮咛:皇上要的是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女子,可以他身心都可以完全把控。所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猜想,等他把爹爹的羽翼剪了,若你我用命保护的这个孩子,有机会继承大统,那皇上必须还我们修家清白,那时候,我今日就算去了,之后还是会有殊荣,而你成为太厚,一定是是名正言顺的相府嫡女。

她一边吐血,一边还要交代着为我最后打算的遗言。

我阻止不了他,只无力朝着远处合欢殿方向望去,那满天梨花正如雨飘落。 

那纷纷花雨里,有几朵飘了过来,不偏不倚落在我肩头。 

此刻,有一个世间最笨的姐姐用尽最后力气替她世间最傻妹妹拂去。 

她在我耳边,口中鲜血喷涌,那最后气若游丝的声音,刻在我心头脑海:小七,我的妹妹,他们欠你的,姐姐替你还了,我之后护不了你了。 

三姐手垂了下来,我哭得已然没有声音。 

那天起,我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18

等我失魂落魄走了出来,第一眼就是封珏。 

他看见我的时候,那眼底居然有一瞬间地诧异,随后冲我微笑。 

我看向他,也附和笑出声,原来三姐说的都是真的,一切结果,都是封珏预想好的。 这个男人,真的应了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我瞥见,王总管手里拿着两份诏书,就狂笑起来。

他竟然早已准备好了拟招,所以不管是三姐,还是我,都准备各自用来安抚的圣旨,对他来说,结果都一样。

我看着他,问了句:皇上,能回我一句话吗?死去的是狡兔,活着的就是走狗?现在贵妃羽化仙去,臣妾会不会就是那把藏起来的良弓。 

我这话大逆不道,我没用臣妾二字。 

也第一次,封珏被我话锋的尖锐刺到,那异于常人的脸庞,有了松动的表情,懊恼,震惊,愤怒。 

封珏是天子,金口玉言,说什么做什么自然都是对的:小七,你知道为君者,有为百年不为一夕,有为断后,不为思前,有为诛心,不为杀人。 

我却毫无畏惧,毕竟心如死灰,带着质问:皇上居然叫起我的小名,看来皇上早就对我的底细一清二楚,所以为君者,当诛逆臣,正社稷,就要至亲亦可杀吗? 

封珏一下暴怒:大胆,你以为朕不敢动你吗? 你从进宫起,就是欺君!

一旁的王总管吓得直接跪下扯了我的裙摆:娘娘,为臣者,不可议君非啊。 

我扬天苦笑:不可?可臣妾就是这么做了,所以皇上,是预备毒酒,还是匕首,亦或是白绫。 

我真的想去陪三姐,贵为贵妃,却死成了蝼蚁,被亲恩,被交谊,被爱恋一起抛弃,人间走一遭,不值得! 

我的眼底见到了封珏的狼狈,封珏的眼底也见识了我的无畏。 

他忽然颓然了,说了句,罢了,随你,朕知道今日你对我有误会。 

便头也不回离去。 

而他身后,许尽忠和迎春来迎我。 

看着两人,我默默前进,只自己嘴里喃喃轻语:迎春,我赢了最不该赢的一盘棋,三姐怎么可以这么耍无赖。 

迎春哭得凄惨:七小姐,什么都不用说了。 

许尽忠上来想扶我,我挥手拒绝,这条路我要自己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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