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长漠,此时,我正躺在病床上,我对自己如何躺在这里的,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在我的病床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女人穿着白大褂,看来她是这里的医生,她笑着对我说:「林队长,你醒了。」我努力睁开眼睛,「林队长」这个称呼倒是让我感到亲切。那个男人面容疲惫且苍老,他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样子,「长漠,你终于醒过来了!」见到我醒来,他握着我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颤抖。
我感觉应该让他们觉得我记得昏迷之前所有的事,虽然我的记忆并不让我这么认为。我欠了欠身子,指了指这间病房,说:「这里?」女医生诧异了一下,随后赶紧扶我躺下,对那个老男人说:「李老师,可能林队长经过一番折腾,记忆出现了稍许的混乱,您要不先回去处理科考队的事吧。」那个男人显然想说什么,但刚张开嘴,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科考队?我的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拉动了开关,记忆开始倒带一般复原。说起来,记忆这个东西还真是很神奇,有些时候,你什么都不记得,有些时候,它又会故意让你记起来些什么,而把其他的都忘记。此刻,科考队这三个字显然重启了我的记忆,但是,当我回想起往事,却宁愿永远把它们忘记。。。
我叫林长漠,我的名字,就是取自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的父辈和祖辈都在罗布泊从事科考工作。我的爷爷,是最早一批进入罗布泊的科考队员,当他第三次进入罗布泊的时候,再也没能走出来,关于他的失踪,至今仍然是个谜。我的父亲,接过爷爷的衣钵,结果也消失在罗布泊茫茫大漠之中,这似乎成为了我家族的诅咒。我不顾众人劝阻,大学毕业后也进入了地质勘探所,不久前加入了罗布泊科考队。当然,这并不仅仅是为了寻找逝去的亲人,我更想知道的是,这片神秘的土地,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一代代科考人前赴后继,义无反顾。
这批科考队,加上我,一共有七个人,其中不乏动物学家、历史学家、地质学家等各个领域的精英,而我,似乎哪个领域都不属于,我仿佛一个孤魂,前往千年大漠,独自探寻未知的世界。出发前一天晚上,队里举行动员聚餐,队长老许拉着队里年纪最大的李九滨,借着酒劲坐到了我身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看出了我的心事,悄悄地对我说:「长漠,我知道,你爷爷和你父亲都是在罗布泊失踪的,你这次加入科考队,肯定是做出了很艰难的选择,另外。。。」老许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我听说,只是听说啊,这些年,这么多人舍命地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钻,是为了找一个叫双鱼玉佩的东西?你知道不?」我不知道老许是真不清楚,还是在试探我,但是关于双鱼玉佩,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因为有传闻,爷爷和父亲的失踪,正是因为他们发现了双鱼玉佩的秘密。李九滨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林队长,别听老许胡说,他喝多了。」说完,就拉着老许去别的桌敬酒去了。
我们计划用十天的时间完成这次探险,所以,我们的补给还是准备地非常充分。进入沙漠的头两天,我们仿佛被困于囚笼中的猛兽,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狂奔,释放着被喧嚣的城市压抑的心情。在沙漠中看落日,我终于体会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心境,李九滨李老作为历史和考古学家,他的目标是能亲眼得见楼兰古城的遗迹。
头几天,进展异常顺利,我们预计的酷热、风暴,流沙甚至臆想中的神秘现象通通没有出现,我们计划在第六天到达罗布泊的中心。第五天晚上,我们在距离中心二十公里的地方安顿下来。那晚,我和李老坐在沙丘上,百无聊赖地仰望沙漠中的繁星。我记得那晚老李的话特别多,现在想想,似乎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对我说,罗布泊这片地区,从天上看像极了人类的耳朵,是因为,人站在这里,可以听见神的声音,而消失的楼兰古城,曾经就矗立在我们所在的这片沙漠之上。我有些讶异,一向以严谨示人的李老,竟然还有如此感性的一面。「可惜一场风沙,就让千年古城这么沦落了。」我叹了口气。李老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我,说:「长漠,作为一个研究历史的人,我理应相信科学,相信证据,但是有些事情,可能比枯燥的文献更能让我们了解这片神秘的土地。」我知道,如果李老要给我讲故事,那绝对是不容错过的精彩。「关于楼兰古城的消失之谜,我阅读过大量的文献,结论大同小异,无非是自然灾害的频发,或者是王国内部的土崩瓦解,但是,我在去哈萨克斯坦的时候,发现了一本由曾路过此地的中亚商队所写的日记,里面的内容虽然有些荒诞,但是却让我印象很深,这本日记的主人,是那个中亚商队的领队,我推测他途径楼兰的时间,恰好是这座古城即将湮灭的前夕。」
那位中亚的商人在日记中写道,楼兰作为丝绸之路的重要隘口,它的神秘和繁荣让每个人都无比向往。他们经过此地,自然要敬探一番。当他们进入罗布泊古城,发现在古城中央的湖泊上,正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他向旁边的楼兰人打听才知道,年轻的楼兰王子罗布因怪病暴毙,国王将王子的死归罪于他的爱妃辛娜,据说辛娜是王子从沙漠中捡回来的,楼兰人都认为她是传说中的沙漠巫妖,是她施法害死了王子。那晚,国王下令,要将辛娜和王子罗布一同葬入湖底。辛娜之所以被楼兰人认为是不祥之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进入楼兰的时候,身上戴着一块双鱼形状的玉佩,这玉佩上本来只有一条鱼,却不知为何复刻出了另一条一模一样的鱼。旁边一个巫师模样的人告诉这个中亚商人,这双鱼玉佩也可以复制人类,但是这复刻出来的人却失魂落魄,像傀儡一般,任由别人摆布。这楼兰王子,其实在沙漠中已经死了,辛娜用双鱼玉佩复制出了另一个王子,迷了他的心窍,才当上了楼兰的王妃。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李老咳嗽了几声,对我说:「我年纪大了,有点讲不动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我正意犹未尽,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但看李老身体有些不适,也就作罢。我见他执意要回去,就说自己再坐一会儿看看星星,李老正要走回帐篷,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提醒我,「在罗布泊,如果看到地上有陌生的脚印,千万不要跟着走」「为什么?」我不解地问,「因为,那有可能是沙漠下的冤魂要你去陪葬。」李老喉咙里发出似哭似笑的怪声,这声音在苍凉寂静的大漠中回荡,竟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第二天一早,我们整装待发,向着二十公里外的罗布泊中心地带进发。其他人都说笑着,难掩激动的心情,只有我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不知怎的,李老讲的故事一直在我脑海里翻涌。李老今天也表现得格外亢奋,不断和旁人有说有笑,好像压抑了很久的某种情绪即将得到释放。我又想起了我的父亲和爷爷,有一瞬间,我远眺大漠,仿佛看到他们两个人就站在远处的沙丘上,向我挥舞双手,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正走着,领队老许突然喊道:「你们看!」我抬头一看,我们眼前几公里的地方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是要下雨了么?我有些疑惑。「是沙暴!」老许大喊道,「大家快趴下!快趴下!」对于罗布泊的沙暴,我早有耳闻,我甚至怀疑,我的爷爷和父亲,很可能就是葬身于这幻化无形的巨兽之口。在沙漠中,人的视力会产生错觉,明明觉得那棵树离自己很近,但其实你走了好远,它还是遥不可及,而当你明明觉得危险离自己很远,它却会瞬间将你吞没。我们刚刚趴下,那片黑压压的风沙像恶魔般张开血盆大口,向我们狂奔而来。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流沙裹挟着飞石打得我浑身疼痛难忍,我索性闭上了眼睛,听从命运的安排。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风沙声戛然而止,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丘的顶端,风暴不知将我卷到了哪里,我摸了摸身后的背包,还好,我之前将它牢牢拴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其他人呢?我环顾四周,只有荒凉的沙漠和呼啸的风声,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味道。我打开水壶,发现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水,我必须尽快找到队伍,否则,我的归宿,很可能是变成黄沙中又一具无名的干尸。突然,我发现在离我不远处,有一串清晰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远方。我以为那是其他队员的足迹,刚想跟过去,却想起了李老那晚提醒我的话:「在沙漠中,一定不要顺着陌生的脚印走,那会是一条不归之路。」可如今,我找不到方向,我首先得确保自己活下去。我心一横,沿着脚印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走啊走,又不知走了多远,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前方,那是一个女子,她全身穿着类似虎皮的衣服,腰间垂满了精致的羽毛,她回过头朝我微笑,这面容为何如此熟悉?我想起来了,这不正是那幅被复原的楼兰女尸的样貌么?我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是,那女子栩栩如生地站在那里,眼神如柔波,似秋水。我的双腿仿佛失去了控制,一步步向神秘女子的方向挪去。突然,我的脚下一空,整个身体陷进了流沙之中。
我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有一双温柔的手正抚摸着我的脸庞。我努力睁大眼睛,竟然是那楼兰女子。「罗布,我的罗布,你终于醒了。」女子激动地流下了眼泪,泪水滑过她被风沙摧残的清秀脸庞。罗布?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李老的故事里,楼兰的王子,不就是叫罗布么?我这才发现,自己穿着楼兰时代的贵族服饰。「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的队员呢?老许呢?李老呢?」我有些慌乱,想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我的王,您忘了吗?您和我都被沉入了湖底,我把您救了出来,咱们一路逃出了关外。」沉湖?为何这楼兰女子的描述,与李老给我讲的故事如出一辙,莫非那个中亚商人记载的楼兰见闻都是真的?「辛娜,你是辛娜」我试着向女子喊出这个名字。「啊,我的王,您,您都记起来了。我们快点走吧,这里是蜥蜴人的领地,被它们发现了,我们就都得死在这里。」辛娜虽然对我的记忆复苏感到很欣慰,但是周围潜伏的危险更让她担心。
「蜥蜴人,什么蜥蜴人?」我好奇地问。「我的王,您忘了,有一次您带领军队开疆拓土,遇到一群长着人脸模样,蜥蜴身子的怪物,它们告诉您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正是因为楼兰古城的出现,它们被迫成了东躲西藏的异族,您和它们约定互不侵犯领地,一旦违背约定,它们就会对我们大开杀戒。」这时,我发现不远处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辛娜拉着我的手说,「王,那两个人就是被蜥蜴人杀害的,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我的故乡,在那里,我们会得到永生。」说完,辛娜紧紧拽住我的衣服,不容分说要把我拖向大漠的深处。
「等等!」我伸手制止了辛娜,辛娜疑惑地看着我,不知我要做什么。我甩开她的手,径直向那两具尸体走去。那个被黄沙埋住了半个身体的男人,他的一只手裸露在了外面,他的食指上,有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当我看清了那枚戒指的样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父亲在前往罗布泊之前,曾留下一封信,和一枚戒指,他告诉我,这枚戒指是他在大漠中找到的,戴着它,就不会迷失方向,自从他失踪以后,我就一直把这枚戒指戴在手上,这次,我再次把它带进了罗布泊。当我拂去男子面容上的黄沙,更加确信了我的猜测,我踉跄几步,跌倒在了地上,因为这具尸体,就是我!辛娜表现得很平静,她走到我旁边,将那具女尸身上的沙子拂净,正如我的猜测,她的面容,与眼前的辛娜一模一样。只不过,女尸静静地躺着,脸上看不到喜悦和哀伤。
双鱼玉佩!我想起了李老的故事里说,辛娜的身上戴着双鱼玉佩,它可以无限复制。而且,在那个故事里,我已经因病暴毙,所以,我是复制人?辛娜早已看透了我的心思,她对我说:「我的王,你我早已葬身湖底,在我即将失去呼吸的那一刻,我启动了这玉佩,我只需要旋转一下两条鱼的尾巴,我们两个就可以获得重生。」辛娜接着说, 「我的王,楼兰所在的这片大漠,上古时代是昆仑所在,这里曾汇集了世间所有的灵物,这双鱼玉佩,是可以延续生命的圣物,可是圣物都会有否和泰两极,善和恶共生,这双鱼玉佩,虽然可以复制出您的身体,但是却还原不了您的心性,这具尸体,是先前复制出来的您,他是那么残暴,显然受到了神的诅咒,我需要的,是一个爱我的,善解人意的罗布。」「你便杀了我,然后又复制了我?」我质问道。
看到我有些生气,辛娜惊慌地抱住了我,说:「王,希望您千万不要怪罪于我,我只是想找回曾经的楼兰王子。」我并不想做什么楼兰王子,至少我还保留着现世的记忆,我必须尽快找到其他科考队员,同时,如果可能的话,我要带着这双鱼玉佩回去,于是,我对辛娜说:「好吧,我亲爱的王妃,我原谅你了,但是,你要让我再看看这神奇的玉佩,我已经忘记了它是什么样子。」
辛娜听到我的话,吓得赶紧捂住胸口,看来,那件玉佩就在她的衣服里面。她慌张地对我说:「王,如果您拿走了它,我们的生命都会终结。」我想,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无非是去陪伴我的父亲,我的爷爷,祖孙三辈能够团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能看到双鱼玉佩,也不枉我来罗布泊走一遭。我佯装生气,对辛娜说,「如果你还把我当你的王,你的爱人,就让我看一眼,我保证,我只看一眼,就会跟你回到你的故乡。」
辛娜犹豫了一下,她提醒我,只能看,绝对不能用手去触碰,我答应了她的要求。辛娜缓缓解开衣襟,露出了雪白的皮肤,我无暇顾及面前的美人,一件精致的玉器映入我的眼帘。这玉器由两条缠绕的鱼组成,虽然玉质乍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是,这鱼身上的纹理却十分精巧奇特,而且,这些纹理非常奇怪,像极了阴阳五行,又好似宇宙的行星分布。这是我拿到双鱼玉佩最好的机会了,如果此时不下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得到这件令世人魂牵梦绕的神器。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抓住了双鱼玉佩,一下子将它从辛娜的脖子上拽了下来。
辛娜的身体猛然僵直在原地,我眼睁睁看到她雪白的皮肤好像突然失去了水分,正在失去洁白的光泽,那颜色越来越暗沉,细腻的肌肤开始萎缩,她那清秀的脸庞,瞬间生出了万道沟壑,她的眼窝凹陷,整个人渐渐变成一具丑陋无比的干尸。我被眼前恐怖的景象吓呆了,辛娜那双干枯的手突然伸出来,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感到自己失去了呼吸,瞳孔逐渐放大,光明正从我的眼前渐渐消失。
「长漠!长漠!」我在一阵猛烈的晃动中醒来,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宇宙。长漠,这个名字好熟悉,是我吗?林长漠!对,我是林长漠!我睁开了眼睛,眼前一个苍老的男人,正使劲摇晃着我的肩膀。李老!我认出了眼前人,刚才的那一切,难道是个梦?还是我走到了平行宇宙的交界线,进行了一次穿越之旅?
李老扶起我慢慢站起来,我猛地发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我们遇到了沙暴,你和队伍走散了,大家找了你好久,已经筋疲力尽,都在营地休息。我出来找水,顺便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了你,还发现了这具楼兰女尸!」
楼兰女尸?我赶紧起身,开始仔细观察这具女尸。千百年的风沙将她深埋在地下,估计经过流沙的涌动,让她得以重见天日。奇怪的是,这虽然是一具古代尸体,但是即便经过了千百年的风沙侵蚀,她的五官依然完整,皮肤纹理也清晰可见,仿佛不久前才逝去。而当我望向她的脖颈时,我一下子呆住了,她胸前的衣襟下垂着,生前显然被解开过,一条项链的勒痕清晰地印在皮肤上,在那痕迹的下端,两条鱼交缠而过的形状依稀可辨。「双鱼玉佩!」我不禁脱口而出,这女尸,是辛娜?可那不是一个我深陷昏迷后的噩梦吗?我甚至猜测,有没有可能是眼前这具楼兰女尸,通过某种隐秘的脑电波活动,向昏迷中的我传递着千年往事?「你,你刚才说什么?」李老似乎听到了什么,追问道。「哦,没什么,胡话而已。」我并不想让李老,认为我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此时,刚才还狂暴的大漠,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返回营地,与其他队员会合。我和李老抬起这具女尸,一步步走向远方的营地。我在中途借口去方便,偷偷翻找背包,生怕双鱼玉佩被我从辛娜脖子上拽下后,被我塞进了背包。还好,里面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连吃剩的半盒饼干,也原封不动地躺在背包里,我竟然略有些失望。
李老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我没有对他说我那似真似幻的楼兰梦,转而向他询问那晚,他所讲的故事结局。李老有些神秘地对我说:「你不会是对双鱼玉佩感兴趣,你也相信这它的存在?」我被李老猜透了心思,连忙闪避开他的眼神,随口说:「哪里,我只是好奇,毕竟关于双鱼玉佩的传说流传太广了。」李老笑了笑,说:「在那本日记的最后,这个商人写道,他们那晚遭遇了一群怪物的袭击,只有他活了下来,听说不久之后,楼兰古城就消失了。」「怪物?什么怪物?」我好奇地问。「我查阅过这罗布泊自古至今的几乎所有史料,很多记载中都说这里自古以来就有蜥蜴人的传说,这沙漠中常年有巨型蜥蜴生存,不知为何进化成了半人型,听说楼兰的神秘消失,与这种生物也有关系。」
烈日当空,我感到有些饥渴难耐,李老显得十分紧张,对我说:「你怎么了?有什么感觉吗?」「没有,就是有些口渴。」我被汗水浸透的皮肤,和衣服仅仅贴在一起,让我除了口干舌燥之外,身体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前面就是营地,我们马上就有水喝了。」李老指着不远处的帐篷对我说。我感到有些头晕,但是听到胜利就在前方,还是努力抬眼向前望去,依稀有些身影在帐篷前晃动,想必,那一定是心急如焚苦等我们的队员。
当我和李老来到营地,发现帐篷里空无一人。「这些人都去哪儿了?」我和李老面面相觑。此时,我突然感到周身一阵燥热,头晕的感觉再次袭来,视力也变得有些模糊。「长漠!」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但绝不是李老,好像是老许在说话!我缓缓抬起头,眼前不远处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我晃了晃不听使唤的脑袋,再次睁开眼。这次,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里根本不是老许,而是五个模样奇怪的生物。它们的下半身像极了蜥蜴的身体,硕大的尾巴在流沙上来回扫动,但是,它们却有着人类的面孔,干树皮一般的脸上依然可以分辨出人类的五官。此时,这五个怪物正吐着长长的信子,似乎要将我和李老一口吞入腹中。「蜥蜴人!」我想起了辛娜跟我说过的异族生物,我曾以为那只不过是传说,但是,现在,它们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感到周身血液翻涌。我恰好看到旁边散落着一把长刀,那是我们准备用来以防不测,没想到,真的要派上用场了。我大喊一声,在李老惊恐的目光中,向那五头蜥蜴怪物冲了过去。那些怪物似乎被我的杀气吓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而是拼命地向我喊叫着什么。我挥舞着大刀,像奋勇杀敌的楼兰武士,向着凶残的敌人冲了过去。
横飞的血肉伴随着凄惨的撕叫,让我从病床上惊坐而起。我大口喘着粗气,窗外的明月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我的身上。我现在已经不敢确定,从罗布泊回来的我,还是不是当时的自己,或许,在我梦到双鱼玉佩的那一刻,我已经死了,而我的复制体,带着我的记忆回到了人间。
「双鱼玉佩,你真的没有印象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我浑身一哆嗦,这才看清,在黑暗的病床一角,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李老?」我看见李九滨正坐在我的病床前。「蜥蜴人,你可还记得蜥蜴人?」他冷冷地说,我感到此时的李老,既陌生又让人恐惧。「我还记得,那天你杀红的双眼,五个活生生的人啊,那把刀上的血,就这么一直滴着,帐篷下面都流成了一片血海。」「你说什么?我不明白。」虽然我明白李老的意思,但那一定不是事实。「老许他们一遍遍喊着你的名字,你仿佛中了邪一样,什么也听不进去,一刀一刀向他们身上砍。」李老望着我,恶狠狠地说道。」那些蜥蜴人是老许他们?不,不可能,我分明看得清清楚楚,李老,你不也在场么?如果是他们,你为什么不制止我?」我的气息变得更加急促,汗水已经湿透了我的病服。
「我老了,不中用了。我帮不了他们,更阻止不了你,因为,当时你正戴着双鱼玉佩!」黑暗中,李老本来无神的眼睛,突然直勾勾地盯住了我。「我戴着双鱼玉佩?这怎么可能呢?你,你一定是老糊涂了,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我有些怒不可遏,极力要赶走老李。可是,李老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继续自顾自地说:「那天躺在你身边的楼兰女尸,应该就是楼兰公主,当时她身上就戴着那块双鱼玉佩,我想知道这玉佩究竟有什么魔力,就悄悄将它戴在了你的脖子上,你当时昏迷不醒,醒来后身体虚弱,又顾着寻找营地,也没有察觉。你戴上玉佩之后,我不知道当时的你,究竟是你,还是复制的你,说实话,到现在,我也不确定你还是不是出发前的林长漠。」说到这里,李九滨重重地咳嗽起来。「我得了绝症,活不了几个月了,这次随你们出征,就是希望找到双鱼玉佩,可以延续我的生命,哎,真遗憾,我眼睁睁看到这玉佩让你失去心性,大开杀戒,不过,你放心,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葬在沙漠里好了。」说完,李九滨缓缓起身,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对我说:「对了,这玉佩的成分,我研究过了,里面有楼兰时代记载过的幽灵曼陀罗,这是一种高度致幻物,会让人视力和神经都产生错乱,而且,还能导致肾上腺素的异常分泌,加速血液流动,让人体力大增。那具女尸,被搜救队带回来了,在研究所,这双鱼玉佩,我又重新戴回了她身上。」
这么说来,我之所以梦见自己拽下辛娜的双鱼玉佩,正是因为李九滨正将那具女尸身上的玉佩戴在我脖子上。我之所以可以以一人之力砍杀五人,也是因为中了这曼陀罗的毒?我仍然无法相信,自己在罗布泊的无人之地中,手刃了五名朝夕相处的队员。但是,李九滨作为将死之人,没有必要再对我撒谎,如果真是这样,即便当时我中了失心疯,但现在如何再重新面对他们的家人,如何苟活于世呢?
第二天上午,地质勘探所的领导来看望我,我特意问起李九滨的情况,众人却缄默不语。等他们走后,我悄悄拉住研究所的一个同事问情况,那个同事支支吾吾半天,对我说:「李老,昨晚在研究所自杀了。」
秋风萧瑟,今年的寒冷似乎来得格外早 ,我向医生请了假,准备去完成最后的告别。整个城市依然车水马龙,总是厌恶噪音的我,现在觉得能够呼吸着汽车尾气,聆听着鼎沸人声,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我一走进研究所,就看到实验楼的一层,有人正在撤走警戒线。我走进实验楼的一层,向李九滨所在的实验室走去,扫地的清洁工惊恐地走过来对我说:「林老师,您可不能进去啊,听说李老就是动了那女尸身上的宝贝,被女尸身上的恶灵给掐死了。」我对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便推门走了进去。
聚光灯下,一具完美的女尸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曾和她在杳无人烟的大漠中同眠,也曾经和鲜活的她,在楼兰同享王朝 的荣华富贵。也是她,将那罪恶的咒符带到了世人面前,让我变成了杀人恶魔,也让李九滨,在临死之前,抛弃了生命最后的尊严。我甚至能想象得到,昨晚,他和我道别之后,来到楼兰公主身边,毕恭毕敬地将玉佩取下,启动,然后,他看到了天国的模样,只是,那恐怖的蜥蜴人趁虚而入,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只得拼命用手按住自己的脖子,直到精疲力尽。最后,只有曼陀罗花的醉人香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我从包里拿出一瓶液体,看了一眼安详的尸体,还有她身上多少人魂牵梦萦的双鱼玉佩。或许,她和这件玉佩从一开始,就应该随楼兰古城而去,而不是供后人摆弄和侮辱。我将液体缓缓倾倒在尸体上,双鱼玉佩扣在她的心间,守护着它的主人。慢慢地,尸体和玉佩开始融化、萎缩,就像沙漠中的一一朵花,一点点变得干涸枯萎,最终,与大漠融为了一体。
天上的太阳,如同滴着鲜血的伤口,在大漠的每一天,我都能看见这样的落日。我想念那片大漠,想念我的爷爷,我的父亲,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遇到了楼兰公主,见到了双鱼玉佩,经历了幻觉和恐惧,看到了幸福和希望,并最终选择留在了那里。我要去找他们了,我要跟他们共赏落日长河,大漠孤烟,我要在每个夜晚,在群星闪耀的大漠里,将我的故事,与他们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