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年,大雪落满了长安城,城隍庙死了个乞丐,同一天许皇后薨。
许时满迷糊了一辈子,死的时候却又清醒了起来,她的手在皇帝脸上细细勾勒着轮廓,良久摇了摇头:「你不是他。」
烛火葳蕤,像是她被揉皱的一生。
许时满好似透过那一小簇火光看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看到薛珩朝她伸出手,说:「小满,我回来了。」
01.
薛珩是薛家村唯一一个状元,他红袍加身的第一天就是去许家下聘求娶许家三姑娘。
外头围满了瞧热闹的人,他们议论纷纷,都说许家三娘子有福气,艳羡却不眼红。
因为薛珩是许时满供读出来的,那年头养一个读书人全家都要勒紧裤腰带,许时满就靠着绣帕子一分一分地存下薛珩进京赶考的钱。
不是没人说过她痴心妄想,先不说薛珩能不能考上,哪怕就是考上了,也是聘娶高官之女,哪会记得许时满这个糟糠。
许时满闻言也只是笑笑,她向来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把她说急了她就叉腰开始骂,外头尽传她是粗鄙妇人,说她想当状元夫人是痴人说梦。
可是薛珩真的考上了,不仅如此,他也真的来娶他了。
薛珩到许家下聘的那天,问起许父想要什么,饶是别人纷纷劝他,薛珩不缺钱,让他多要些贴补家里的小子。
许父仍旧摆摆手:「我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给我两头牛就行了。」
薛珩只是淡淡笑了笑,将几箱绵帛绸缎,金簪玉絮尽数抬到了许家。
许时满绞着帕子哭成了泪人,临上轿的时候她余光瞥到了隔壁王大娘,想起来她还欠自家十个鸡蛋,久久不归还。
许时满撩开盖头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王大娘气急败坏,阴阳怪气说薛珩娶了个泼娘子。
薛珩只是牵着马缰笑:「王大娘既知吾妻小满脾气不好,便速速归还鸡蛋才是。」
许时满就那样捧着十个鸡蛋上了花轿。
02.
一晃三年,新帝已登基两年,改年号元丰。
庭中的枇杷树早已长成了一人高,许时满很是满意地看着:「这枇杷树过不了几年就能结果了。」
薛珩闻言只是浅浅地笑着,他停下磨墨准备看看这棵让自家夫人成日成夜夸的枇杷树,可是白衣不慎沾染了墨迹。
薛珩撇了撇嘴,一脸无辜地向许时满撩起自己沾染了墨迹的衣袖。
许时满顿时变了脸色,撩起棍子作势就要打他,薛珩一路小跑向门口跑去,途中撞到管家,便拉着一同逃跑。
「快跑,夫人又要打人了。」
管家没跑两步便气喘吁吁,索性甩开了薛珩的手,站在原地不动:「冤有头,债有主,夫人才不会殃及无辜呢。」
薛珩便也不在劝他,自己跑路。
许时满跑到管家面前问薛珩在哪的时候,管家暗戳戳地指了指门口,待许时满走后,藏在草垛后面的薛珩探出脑袋,向管家竖起大拇指。
许时满嗜甜,喝白粥都得配上蜜饯,还时常要求薛珩给她买糖葫芦。
可是薛珩下朝后经常被皇帝留在御书房探讨国事,等他回家往往已经很晚了,卖糖葫芦的也早就不在了。
因此薛珩每日上朝的路上都会买一串糖葫芦,让商贩包好然后藏在官袍宽大的袖子里。
可是时间太长,等到薛珩下朝,糖葫芦的糖衣早就化水了,黏黏腻腻的,可这天薛珩带来的糖葫芦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许时满问起,薛珩就笑得一脸狡黠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小满亲亲为夫,为夫就告诉你。」
等到许时满亲完他后,羞臊得满脸通红,薛珩才悠悠道:「我跟皇上说今天不能去御书房了,我家小满已经一个月没有吃新鲜的糖葫芦了,这糖葫芦是我下朝时买的。」
许时满点点头,当今皇上亲近臣子,性格温和,薛珩又是出了名的妻奴,这倒是有可能。
「那紫禁城离家的路途也不近啊。」
说起这个薛珩就更骄傲了:「那是,我为了不让它化掉,专门租驴车来的。」
想到薛珩一代朝廷命官,穿着官袍挤驴车的样子,许时满笑出了声。
薛珩坐在枇杷树下的摇椅里,许时满就窝在他怀里撒娇:「那你怎么不坐马车来啊。」
「为夫下朝太晚已经没有马车了,嗐,坐驴车算什么,若是我家小满想吃糖葫芦,我就是小跑也要给你送过来。」
03.
每年牡丹花开得最好的时候,达官贵族家的夫人都会下来请帖,许时满只觉得厌烦,却又不得不去。
她不明白赏花到底有什么好赏的,难道那些夫人自家后花园里都没有牡丹花的吗?
可许时满还是去了,她不仅要去还要穿着得体地去,因为她不仅是许姑娘,如今更是薛夫人,代表着薛家的颜面。
哪怕薛珩曾经跟她说:「小满不想去就不去,我薛家不要什么颜面。」
薛珩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地点了点头。
可她仍旧不想薛珩被人耻笑有一个不知理解、粗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的夫人。
许时满清晨起了个大早束发化妆,然后乘坐小轿到了敬安王府。
饶是她准备得很充足,可还是出丑了。
那些夫人口中的诗书词句她听不懂,画作音律也一窍不通。
当敬安王妃问起许时满是擅舞还是擅音律的时候,许时满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什么都不会,这些太贵了我没学过,但是我刺绣很好,薛珩就是我缝帕子供出来的。」
惹得众夫人一阵讥笑。
许时满只觉得难堪又委屈,她坐在席位上不知所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就连丫鬟看她的目光都透露着鄙夷。
所幸她们很快转移了话题,可是当谈论到诗书的时候,敬安王妃又用帕子掩着嘴唇笑:「都说薛丞相宠妻如命,我们都想知道这位薛夫人有怎样的过人之处,没想到是干粗活的手艺过人啊。」
许时满就这样一次次被她们拖出来鞭尸,到最后她忍无可忍,暗讽敬安王妃是个连缝帕子都不会的草包。
敬安王妃被激怒,反唇相讥,说许时满粗俗不堪,毫无长处,难登大雅之堂。
许时满想要反驳却又觉得自己的确都不会,她只觉得自己难过极了。
04.
落日烁金,散沙一般铺在了天际,黑压压的鸟雀飞过,巷子尽头是提着糕点走来的薛珩。
薛珩一回府就见许时满委屈巴巴地倚在门边,她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
薛珩蹲下身子一把抱起了许时满。
「怎么坐在地上啊,多冷啊,是谁欺负我们家小兔子了?」
许时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05.
薛珩带着许时满闯进来的时候,敬安王妃正在打叶子牌。
薛珩冷笑:「我当敬安王妃有什么过人之处呢,原来闲暇时也不过是打打牌,还不如我家小满心灵手巧。
「臣听闻王妃说我家小满难登大雅之堂,不如王妃与臣探讨一下,何为大雅之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紫禁城下,莫非王民,怎么到了靖王妃这还分出来了高低贵贱了?
「臣最近在为皇上清二皇子党余孽,若是因此得罪了敬安王妃,那王妃冲着薛某来就可以了,不要为难我家小满。」
敬王妃听得一愣一愣的,等她反应过来,薛珩已经把「与二皇子有所勾结」的帽子给她扣上了。
06.
许时满闲不住,她性子向来不活泼,一直是个闷葫芦,哪怕现在薛珩已经官至丞相,她依旧每日倚在门边缝帕子。
这日许时满将缝好的帕子送去的时候,与路人撞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卷走了她的钱袋。
许时满大声呼救,幸得一少年出手相助夺回了钱袋。
许时满向前道谢,发现少年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只不过脸上脏兮兮的,头发蓬乱,衣衫褴褛。
她刚想问少年的名字,恰好一辆马车驶过,差点撞到许时满,许时满侧身躲了过去,手里的糖葫芦却掉了一颗。
那糖球在地上滚了一遭最后停在少年的脚边,少年蹲下身子捡起糖球吹了吹,然后塞进了嘴里。
许时满看得心里闷闷的疼,少年却很是开心,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真好吃,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甜的东西。」
许时满蹲下身子擦干净少年的脸,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一双眼睛闪着坚毅的光。
她为少年理了理鬓发,而后柔声问道:「你的父母呢?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在这。」
少年闻言垂下了眸子,满眼的哀痛。
「咸丰兵变的时候,没了。」
寥寥几个字太短,短到许时满险些没有听清,可这几个字又太重,重到许时满好似走完了面前少年的前半生。
她只觉得嗓子像注了铅一样沉重,闷闷的发不出声响,她又听自己道:「你若是愿意,便跟我回家吧。」
07.
景承洲跟许时满回家的时候,走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巷子口有卖各种杂物的,许时满给他买了泥人和糖葫芦。
他捏着糖葫芦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心里恐慌得很,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那么好吃的东西。
从来没有人对他好过。
他怯生生地捏着那根糖葫芦巴巴地递到了许时满嘴边:「姐姐先吃。」
许时满只觉得好笑,掐了掐景承洲的脸:「怎么,你喜欢吃别人剩下的啊?」
景承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得很是羞涩:「我已经习惯了。」
一句话让许时满的心好似又被锤了一遭,许时满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放心,以后姐姐不会再让你吃剩下的了。」
夕阳散漫,将巷子口割裂成了两半,许时满牵着景承洲的手走过这条回家的必经之路,快出巷子的时候,景承洲停下了脚步。
站在阴影中的少年只能模糊地看到轮廓,碎光洒在许时满身上,在少年与她之间划出一道分明的线,像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鸿沟一边景承洲向许时满伸出手:「姐姐,拉我一把。」
08.
景承洲在吃饭的时候,许时满就在一旁给他布菜,薛珩按着眉心只觉得头疼。
许时满不乐意了,她掐着薛珩的耳朵迫使他站了起来:「薛珩,咱家是没法多养一个人了是吗?」
薛珩揉了揉许时满的头发,许时满的发髻松松垮垮地垂下,薛珩看着眼前气鼓鼓的人只觉得可爱极了。
他伸手在许时满鼓鼓的脸颊上戳了戳,而后将许时满拥入怀。
「倒也不是,咱家就是再多几个人为夫也养得起,只是……」
薛珩看向景承洲:「你姓景是吧,景可是国姓啊,你父母姓甚名谁,祖籍在哪?」
许时满怕提起父母会戳到景承洲的伤心事,于是气鼓鼓地一拳打在薛珩胸口。
「薛珩,每个姓景的人你都要这样细细盘问吗?」
薛珩无奈地哄着自家夫人:「倒也不是,夫人莫气,只是二皇子党尚存余孽,二皇子又生死不明……」
薛珩看了一眼景承洲,放声道:「若是二皇子没有死在那年的长阳殿,如今怕是也十四了。」
许时满听不懂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她不明白既然二皇子已经死在了长阳殿的火灾,那这和景承洲有什么关系。
「薛珩,你是不是不想多养个闲人故意诓骗我呢,若是如此,你大可直说,我卖帕子养活他。」
薛珩头疼不已,只得应下。
许时满得了准话儿,心满意足地拉着景承洲去做衣服,她蹦蹦跳跳地出了门,薛珩则是拿起了案上的卷宗。
管家忧愁地望了一眼许时满的背影,转头对薛珩道:「相爷可是怀疑这孩子是……」
薛珩按了按眉心:「怀疑……噗,当年长阳殿走水过于刻意,若是圣上真的相信二皇子死了,怎会着令我追查余孽。」
管家一瞬间脸色惨白:「那……」
薛珩挥了挥手:「若是小满高兴,便由着她去吧。」
09.
景承洲不是没想过会被发现身份,他本不欲与这种重臣之家扯上关系,可是许时满向他伸手时,他还是跟她走了。
薛珩随手将卷宗扔到一边,抚了抚白衣,头都没有抬:「怎么也不知道隐姓埋名,顶着国姓未免招摇过市了。」
景承洲一双眸子像是沉寂已久的一潭死水,泛不起一点波澜。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薛珩笑出了声:「你既能藏得这般好,使我派出的兵马一无所获,想必背后尚有残余的势力,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景承洲握紧了拳头,长时间未曾修理,指甲长长地没入手心,他也丝毫不觉得疼。
薛珩倏然敛了神色,面色严肃:「你既有意隐藏,那便藏得好好的,为何非要凑到本官眼前?」
「所以大人是想我眼看着那人抢走许姐姐的钱袋,甚至准备对她动手动脚?」
看着薛珩面上霜色瓦解,景承洲暗暗松了一口气,利用许时满打感情牌果真是最好的办法。
这个以恩情相挟的手段并不光彩,可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为了活着他什么都能做。
薛珩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还是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10.
景承洲的到来让许时满觉得闲不住的不止自己一个,他也会起个大早劈柴烧水做饭。
也会在许时满绣帕子的时候默默在一旁陪着,景承洲的手巧,他在庭院中立了个秋千架,许时满黄昏时会窝在上面打盹。
薛珩最近好似很忙,许时满拎着红豆圆子送过去的时候,薛珩看着她无奈笑道:「你啊,你也不会知道我为了保下那个少年费了多少功夫。」
许时满只是娇俏地笑,掐了掐薛珩的脸。
自此薛珩下朝会应许时满的要求带两串糖葫芦,有次退朝作揖时糖葫芦掉了出来,皇上哑然失笑:「薛爱卿,尊夫人胃口怎么还变大了。」
薛珩也只是跟着笑,良久无奈地摇了摇头。
11.
蝉鸣声聒噪得很,许时满牵着景承洲回家,她的裤腿撸到了小腿以上,怀里抱着一捧莲花莲蓬。
管家看了拍着大腿直呼不合规矩,许时满无所谓地笑笑:「怎么就不合规矩了,下田插秧的时候裤腿不都得撸到小腿往上。」
管家拍着大腿直呼造孽啊。
许时满毫不理会,蹦蹦跳跳地抱着莲蓬朝薛珩书房跑去,薛珩正在习字,看见许时满笑着放下笔。
「夫人可是给我带了好吃的了?」
许时满笑嘻嘻地剥出一颗莲子塞到了薛珩嘴里,薛珩笑得一脸宠溺:「甜。」
许时满闻言更高兴了,「那我全都给你剥出来」。被薛珩拦了下来。
「这种粗活为夫来干就好了。」
许时满闻言则是瘫到太师椅上跷着二郎腿,她给自己喂了颗葡萄,白皙的小腿一晃一晃的。
「刚刚管家那个老迂腐说我卷裤腿不合礼数,他都不知道我有多热。」
「小满若是觉得热尽管撩起来便是。」
许时满闻言一激灵,她伸手攀上薛珩的脖子:「你不怕那些世俗之言吗?」
薛珩一袭白衣端坐在案边,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模样:「小满已经说了是世俗之言,既是世俗之言又为何要理会?
「强加于女性的枷锁实在太多了,小满只管做自己,你夫君自能堵上悠悠众口。」
12.
许时满嚷嚷着要吃饺子,薛珩就在厨房剁了一下午的馅子,他一身白衣穿梭在烟火中,时不时笑着望向许时满。
许时满蹲在炉子前剥鸡蛋时,薛珩一脸神秘地叫她:「小满,来看看我手里有什么。」
许时满噌地跳了起来,捏着剥了壳的鸡蛋蹦蹦跳跳地过去,结果被薛珩糊了一鼻尖的面粉。
许时满恼怒地攥拳,薛珩放声大笑:「笨蛋小满,我手里什么都没有。」
许时满气急败坏,上前就要捶薛珩,薛珩笑着看着她闹,景承洲望着这一切只觉得无比的温馨。
片刻后薛珩用额头抵了抵许时满的额头,揪给她一小团面团:「小满乖,去一边玩。」
景承洲一脸艳羡地看着,薛珩和他对视片刻,也揪了一小块面团给他:「你也去玩去。」
看着许时满拉着景承洲到一旁去捏面团,薛珩不放心地叮嘱:「小满,不要离热油锅太近。」
眼看着许时满走出院子,他才放心地继续揉面,管家来送菜的时候,薛珩一脸的骄傲。
「小满就爱吃我做的饺子,别的厨娘做不出这个味道。」
管家双手拢在一起:「是是是,相爷最棒了。」
13.
晚上下起了雷雨,景承洲被雷声吓醒,梦里火光滔天,有人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跑。
而后,画面一转是成群的兵马,他们手执长剑满脸凶狠地紧跟在身后,怎么都甩不掉。
紧接着他又在梦里回顾了他的流浪生活,睡桥洞、住破庙,与野狗夺食。
一群鬣狗撕咬着他,就在他即将被撕成碎片的时候,许时满朝他伸出了手。
景承洲从噩梦中醒来,发现外面已然天光大亮,他打开房门,雨水淅淅沥沥地从瓦檐下滴落。
一身白衣的薛珩手执一把青色油纸伞,为鹅黄色长裙的许时满挡雨,许时满提着裙摆去踩水坑,眼看着溅起了水花,她便咯咯笑出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景承洲觉得这一幕刺眼得很,有人住阴沟,有人光芒万丈,这世事真是不公平,薛珩什么都有,可他连自己唯一的光都握不住。
许时满这时也看见了他:「小景你醒了?」
景承洲笑了笑,快步朝两人走去,而后站在薛珩与许时满中间。
薛珩眉头皱了皱,向前一步回到了许时满身边。
景承洲也不恼,他伸手搭在许时满的额头上:「姐姐怎么一大清早就出来玩水啊,不怕着凉吗?」
薛珩暗暗磨了磨后槽牙:「你这是在怪我?」
景承洲一脸惊讶:「相爷想多了」,他边说边红了眼眶,「我知道相爷不喜欢我,但是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哎呀好了。」许时满捶了捶薛珩,而后拍了拍景承洲的肩膀,「姐姐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多想。」
景承洲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14.
月底的时候酷暑难耐,薛珩便带着许时满和景承洲到别庄避暑。
一艘乌篷船斜斜地荡在荷花塘,许时满像出了笼的鸟儿,提着裙摆跳上船,水花悠悠漾开,她笑着朝两人招了招手。
景承洲紧随其后跳上船去够纤绳,薛珩淡笑着慢条斯理地踏上了乌木板。
小船晃晃悠悠地驶进深塘,许时满掬起一捧清水朝景承洲泼去,景承洲也不甘示弱泼了回去。
薛珩一袭白衣坐在船头,慢慢悠悠地晃着一把扇子,笑着看两人玩闹。
许时满撸起了裤腿,两双嫩白的脚丫荡着水花,她坐在船头看着鸥鹭飞起,湖面泛金,碎银一般粼粼的波光打着旋回绕。
她时不时剥颗莲子扔到嘴里,心情好的时候便也扔给景承洲几颗。
可是船驶到深处的时候忽然头重脚轻,在船头戏水的许时满掉进了湖心,等薛珩反应过来的时候,景承洲已经跳进湖里把她捞起来了。
薛珩红着眼睛从景承洲怀里接过许时满。
然后重重打了景承洲一巴掌——
「救命的恩情最能让人铭记一生对吧?」
景承洲愣了,他不明白薛珩是怎么看出来他对船做了手脚的,他已经算计好了时间,既能让许时满永远欠他的,又不会伤害许时满。
可是薛珩是怎么知道的?
薛珩冷冷瞥了他一眼,背起许时满飞速地跑向医馆,恐慌几乎崩溃了他,他只能不断地祈求许时满没事。
15.
许时满醒来的时候,薛珩正在给她暖脚,他那一双桃花眼在看到许时满醒转的时候就红了。
薛珩给许时满掖好被子,端起旁边的药吹了吹准备喂给她,药旁边放好了蜜饯,可是许时满不肯喝。
「我记得是小景救了我,他人呢,有没有事?」嗓音嘶哑,许时满眼里满是担忧。
薛珩心里针扎一般疼,他的傻姑娘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
「景承洲他啊,他遇到了一个远房亲戚,便跟着他们回乡了,我劝他留下来,没劝动。」
许时满点点头:「那就好。」
许时满睡着后,管家来报已经将景承洲赶走了,并且犹豫问道:「相爷为什么不告诉夫人真相呢?」
薛珩叹了口气放下药碗:「不能告诉小满,她若是知道自己被人这般算计,会难过很久的。」
「皇上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派出不少人手追杀,我不想亲自弄死一个孩子,至于他到底能不能活……看命吧。」
16.
景承洲离开丞相府后一直宿在破庙里,自己背后的势力只保他活命,不管他的衣食住行,他已经饿了好多天了。
无奈只能去乞讨,可是年纪过大,没有人愿意施舍钱财给他,反倒被这一片的乞丐围起来打了个半死。
乞丐散去后,景承洲吐出嘴里的血沫,拖着残破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到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前。
包子摊没有多少人,摊主闲得无聊看见他仿佛发现了什么乐子,他拿起一个包子在景承洲眼前晃了晃。
「想吃吗,小乞丐?」
景承洲咽口唾沫点了点头。
摊主乐了,用力将包子扔了出去,包子滚到了地上的小水汪里,摊主乐着摆摆手,:「去吃吧哈哈哈哈哈。」
景承洲静静地望着那个包子良久,蹲下身子去捡,包子沾满了脏水,却是他这几天吃的唯一的肉食。
城隍庙破败不堪,晚上的时候又下起了大雨,景承洲就蜷缩在角落里。
他浑身都冷得发僵,几度觉得自己会冻死在这里,可是他不死。
母妃的族人已经出手了,只肖再等几日——
17.
薛珩最近好像很忙,时常很晚才从宫里回来,等他到家许时满已经睡着了。
他便亲亲许时满的额头,然后用炭火驱寒确保自己不会冻着许时满后再进被窝。
二皇子的势力蠢蠢欲动,一些臣子几乎将「倒戈」两个字写在了脸上,皇上召将军回京,却被他称病拒绝了。
下朝的时候天灰蒙蒙的,不少老臣望着天摇头:「要变天了。」
他们有的说皇上太过仁义,一个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帝王是难成大事的。
也有人说二皇子自小歹毒,怕上位后是个例行酷刑苛法的暴君,很难说是百姓之福。
薛珩在书房时,一旁架子上的八哥忽然被丛窗外射来的利箭射中,薛珩起身出门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他明白这是警告。
这是景承洲给他的警告。
18.
元丰五年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谥为孝文皇帝。
圣上驾崩的那天,上朝的一众官员都被拦在了紫禁城外,薛珩没来由地恐慌,他下意识地在人群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未果。
三朝元老李绍不见了。
薛珩派出人马搜寻却一无所获,大将军迟迟不受君命,驻兵城外却抱病不来,其狼子野心路人昭知。
只怕圣上不妙啊。
薛珩正欲闯进去,就听丧钟敲了三下,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丞相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一瞬间好似被抽去了所有的灵魂。
李绍就是踏着钟声出现的,昨天还谈笑风生的老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其实圣上当初留了圣旨,传位于二皇子,只不过老夫认为二皇子身死便没有将圣旨拿出来。」
底下议论声四起,李绍宣读完圣旨后,连脊梁都挺不直了,薛珩只听见一声「爷爷」,转头看景承洲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
那女孩正是李绍的孙女李元元。
薛珩一瞬间就明了了,李绍没有应孙女,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像是垂死的苍鹰,了无生机却很是坚毅。
就在李元元跑向李绍的时候,那个身穿官袍的老人理了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毅然决然地撞向了大殿的柱子。
血染红了白玉阶,众人顿时乱做一团,景承洲却笑得疯魔:「死得好,赏!」
薛珩只觉得这一切荒诞极了。
景承洲在万臣的朝拜下向殿上走去,路过薛珩时他勾唇笑得凉薄而残忍。
「薛丞相。
「好久不见啊。」
19.
许时满在巷子口等了好久,守夜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薛珩才踉踉跄跄地回家。
他只穿着白色的里衣,手里攥着酒瓶,一边走一边仰头喝酒,笑得很是疯癫。
许时满连忙跑上去,将手里的外衫给他披上:「薛珩,官服呢?」
「官服?」薛珩抱着酒瓶子笑得很凄凉,「我不配穿那身官服,小满啊,你夫君没用,做官救不了天下人,我谁都救不了。」
「薛珩,」许时满推了推他,薛珩摔倒在地,挣扎着去摸酒瓶子,「给我酒。」
许时满夺过酒瓶给了薛珩一耳光,芝兰玉树的少年愣了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下红似眼霞。
薛珩缓缓跪倒在地,头倚靠在许时满的肩上:「小满,我救不了他们。」
许时满轻轻揉了揉薛珩的脑袋,然后缓缓抱住他:「没事的,我们阿珩已经做得很好了。」
夏夜凉凉升起万盏孔明灯,红色的火光映红了整片天,却照不亮前方的路。
薛珩茫然地抬头定定地看了良久,又茫然地垂下头木木地看向前方。
「国丧期间明灯千盏。
「小满,多荒唐啊。」
许时满只是抱着薛珩默不作声,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珩,官服呢?」
薛珩认真想了好久,然后缓缓起身拉着许时满往巷子走去,巷子里的石阶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官服。
「我不能穿着官袍喝酒,这不合适。
「里衣可以皱巴,官袍可不行。」
官袍是一个臣子的一生。
20.
景承洲登基改年号永宁,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虐杀朝中曾为先帝效力的重臣。
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
一时之间朝中大臣的数量骤减,薛珩进谏劝他根基不稳更应该善待朝中重臣。
景承洲只是笑:「朕听这话倒是不知道薛丞相是在为别人求情,还是为自己求情。
「你以为那些人不包括你吗?」
21.
薛珩回来得越来越晚,几乎每天下朝都要被叫到御书房痛骂。
他双手奉上的奏折到了景承洲眼里不过匆匆瞥了一眼,而后当众砸到了他身上。
朝中的臣子多数已经换成了景承洲的人,他们只会在薛珩受到羞辱的时候讥笑。
「朕听闻薛大人的官是尊夫人卖帕子供出来的,薛大人的奏折写成这样,不如和你夫人一起去卖帕子好了。」
其他大臣纷纷嘲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薛珩蹲下身捡起奏折,小心擦干净上面的尘土,淡淡道:「是啊,我夫人许时满是个很厉害的人,她聪慧善良,是全京城最好的姑娘。
「若是没有小满我薛珩自然没有今天,若是大家有想向我家夫人学习的,薛某欢迎。
「只不过上午不要来,她上午喜欢睡懒觉。」
景承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只是想让薛珩难堪,可薛珩丝毫不觉得难堪,这一拳就像打在棉花上,他有气没地撒。
最后他笑得很是残忍:「薛丞相既然将尊夫人说得如此世间少有,那朕倒是想见见了,明日宣她入宫吧。」
薛珩手中的奏折又掉到了地上。
22.
为了不让许时满入宫,薛珩在大殿外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许时满奉旨进宫两人相见。
薛珩见到许时满的那一刻红了眼,身长八尺的少年郎将头埋在许时满怀里泣不成声。
许时满安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她故作轻松地笑笑:「早知道这个景承洲不是个好人,当初就不带他回家了。
「都怪我。」
「不怪小满。」
23.
许时满并没有见到景承洲,她只见到了贤妃,贤妃见到许时满时翻了个白眼。
「真是什么人都想攀高枝啊,想爬上龙床的人多了,不缺你一个。」
许时满的指甲深深掐着手心,她只能解释自己没有,可是话语又太过苍白无力。
最后说出口的只是薛珩很好,自己有了夫君并不会朝秦暮楚三心二意。
她刚说完左脸就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感袭来,许时满后知后觉地摸了下嘴角。
一手的血渍。
「放肆,你竟然敢将薛珩与圣上相比。」
许时满突然就明白了过来,她说什么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薛珩大势已去,她今天一定要受到责难。
24.
许时满出宫的时候,薛珩已经等在宫外了,他看清许时满脸上的巴掌印时又红了眼眶。
薛珩覆上许时满脸颊的手都在抖,许时满只能故作无所谓地笑笑:「我刚刚不小心撞的,不疼的。」
薛珩不断地呼吸,强行压下去心底密密麻麻的哀痛,许时满一把抱住了薛珩,她回想起贤妃将帕子砸在她脸上问绣得好不好的羞辱。
「薛珩,我以后都不想绣帕子了。」
「好,以后我养小满。」
25.
薛珩背起许时满,踏上了回家的路,那条路很长,但是他们两个人总能走完的。
「薛珩,我想回薛家村了。」
「好,年底我们就回去。」
26.
景承洲刚登基根基不稳的时候,敌国攻打边陲温州,景承洲决定舍了温州。
朝堂上持反对意见当然大臣远没有附和同意得多,提起那一城百姓的性命,景承洲笑得很轻浮。
「朕的子民那么多,死几个就死几个吧」
这样的话,还有朝臣附和「英明」。
薛珩决定死谏的那天晚上,咬破指头在里衣上血书陈情,可他刚打开书房门迎面就撞上了许时满。
薛珩连忙将血衣藏到身后,讪笑道:「小满怎么来了?」
烛火昏暗,让薛珩产生一种许时满哭过的错觉,她将鸡汤放到书桌上:「给你炖点鸡汤补补身子。」
薛珩扯了扯嘴角,端起鸡汤一饮而尽。
他俯身在许时满的嘴角亲了亲,望了她良久突然在她头上拔下一根玉簪。
「成亲那么久,我都没有小满的贴身之物,这个就留给为夫吧。」
许时满点点头。
27.
薛珩打来热水给许时满脱去鞋袜洗脚,他一边洗一边故作轻松地跟许时满说着朝堂上的乐趣。
久久没有回应。
薛珩抬起头只见许时满已经哭成了泪人,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眼泪一边扯起嘴角笑:「我没事的,我就是眼睛难受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紧紧地抱住薛珩,好似只要她足够用力地抱紧,薛珩就不会走一样。
薛珩木木地看着前方,良久才道:「小满不哭,我身为百姓的父母官,不能不管我的百姓啊。」
许时满哭得稀里哗啦:「可我也是你的百姓啊,你怎么就能不管我呢。」
血衣自薛珩的手中掉落,他紧紧地抱住许时满,良久许时满渐渐停止了哭泣。
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眼睛亮晶晶地冲薛珩扬起一个笑容:「没事,我就是一时感伤。
「阿珩你只管放手去做,我都支持你。」
28.
血衣被景承洲用剑挑起来看了一眼,扔到了脚边,他轻笑:「你是当真不怕死吗?」
他挥剑刺向薛珩,剑锋架在薛珩的脖子上擦出了血痕,薛珩脸色未变仍旧淡淡道:「君子死节,侠士死道,臣愿为百姓而死。」
「噗——」景承洲仰天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好一个君子死节,你既然愿意为百姓而死,朕就成全你。」
29.
许时满在巷子口坐了一夜,一整夜都没能等到薛珩,第二天天空泛起鱼肚白,阳光洒在她身上的时候。
她突然就意识到,薛珩不会再回来了。
30.
许时满被接进了宫,景承洲让她住在长阳殿,给她金银玉帛,给她最好的一切。
可是她都不想要。
她每天都会问景承洲,薛珩去哪儿了,可景承洲只是笑着让她听话,说只要她听话,薛珩就会回来了。
可是一晃数月她都没有见到薛珩。
于是她开始绝食,她不吃,景承洲就掐着下巴给她灌下去,若是许时满敢吐出来,他就嘴对嘴地喂。
任凭许时满咬得他满嘴鲜血。
到后来景承洲就放软了态度,答应只要许时满好好吃饭,她就一定能见到薛珩。
31.
许时满再次见到薛珩是在宫宴上,他被剜去双眼,打断双腿,一身破衣烂衫摸索着去捡达官显贵掉到地上的烂菜叶。
百官指着他谈笑风生,更有甚者踢了他一脚,一枚白玉簪从他身上掉落下来,薛珩摸索着去捡,白玉簪却被越踢越远。
许时满一瞬间如遭雷击,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蹲下身捡白玉簪的手都在抖。
可她一滴眼泪也没掉。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真的是哭不出来的。
薛珩接过白玉簪,笑着说了声「谢谢」。
听到许时满呜咽声的时候,薛珩愣了愣,良久才试探道:「小满?」
他伸手在许时满脸上摸索,一寸一寸描摹她的轮廓:「是我的小满,你过得好不好啊。
「小满不要哭,我没事的。」
薛珩笑了笑,在许时满的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许时满,我好像不喜欢你了。」
许时满点点头,强迫自己的语气平和。
「巧了,我想说我也不喜欢你了。」
薛珩闻言笑得很开心,许时满只觉得锥心一般地疼:「我现在已经是他人妇了,过得蛮好的,你不要担心我,谁拿我要挟你,都不要听信。」
薛珩点了点头:「那就好。」
「还有薛珩,你要活着。」
薛珩一愣,握着白玉簪的手收紧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小满也是。」
小满小满,另嫁高官。
小满小满,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32.
薛珩被拖下去的时候冲许时满笑了笑,许时满仰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直到被拖到宫门外,薛珩才敛了笑容,他遥遥回头望向许时满的方向。
他什么都看不见。
可他知道他心爱的姑娘就站在那。
33.
长阳殿的杏花今年开得格外好,萧贵妃经常抱着琴来陪许时满解闷。
许时满起初只是呆呆地坐着,她在长阳殿的石阶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从天空破晓,割裂翻出鱼肚白,到傍晚鸟雀乌压压一片返巢,到月升星泳,她始终坐在那一言不发。
像是断了线的木偶。
她再也见不到提线的那个人。
萧贵妃也不说话,她就静静地陪她坐在台阶上,自顾自说着自己小时候的趣事,不管许时满听不听,是否有回应。
天冷了她就给许时满披衣,下雨了就给许时满撑伞,一连半个月,许时满才转头望向她。
那是她进宫那么久第一次细细打量萧贵妃,一双柳叶眉总是笑意盈盈地弯着,看谁的眼神都带着些许心疼。
许时满不知道为什么萧贵妃要心疼她。
萧贵妃抬手将许时满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然后轻轻抱住了她:「我知小满难过,可是你答应过薛丞相要活着的。
「要好好活着。」
许时满那双死潭一般的眼睛才突然泛起点点光亮:「要好好活着。」
她又念叨了一遍。
许时满忽然站起来,她神情恍然,双手搅弄着衣裙,口中不断的重复:「对,要好好活着,要好好活着。」
许时满提起裙摆向屋内跑去,她端起桌子上早已凉掉的饭不住地往嘴里扒拉,既不嚼也不咽。
仿佛只是为了把饭扒进嘴里。
仿佛只要吃饭,她和薛珩都能活得好好的。
许时满吃着吃着突然就停止了动作,她端着碗的手慢慢垂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心脏处好似有把刀不断地绞动,许时满疼得说不出话。
她恍惚想起薛珩一身红色状元袍骑马过长街的模样,他笑得像三月的暖阳,朝许时满伸出手。
许时满放下手中正在绣的帕子,故作惊讶地抬头:「状元郎来这里做什么?」
薛珩笑意愈甚:「来见我的妻。」
许时满哭得撕心裂肺。
34.
城隍庙有个新来的乞丐,起初总是被欺负,后来渐渐就没人欺负他了。
因为他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
傻到把自己乞讨的食物分给别人,傻到把乞讨的钱财全部一个一个铜板地攒起来。
有乞丐笑着打趣:「这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攒起来也买不到什么,你莫非存钱娶媳妇呢?」
薛珩但笑不语,他只是视若珍宝般把装有铜钱的钱袋贴在胸口。
小童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个两个馍,他兴高采烈地跟其他乞丐说自己今天遇到了好心人,不仅给了钱还给了饭。
小童兴冲冲地扫视了一圈众人,视线落在薛珩身上的时候停了停,他迟疑良久还是将其中的一个馍掰了一半,扔了过去。
薛珩听到动静笑了笑,他伸手去摸掉落在自己身边的馍,馍却被另一个乞丐嬉笑着抢走了。
小童刚想发怒,薛珩却摆了摆手:「没事的小童,我不饿的,如果他饿了,那就给他吃吧。」
小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个新来的乞丐多少是有点智力缺陷的,他满嘴奇怪的话。
什么自己本来应该上学的,什么是朝廷对不起我们,是他对不起我们。
小童不明白,自己乞讨是祖传职业,他奶奶那辈就开始乞讨了,这关薛珩什么事。
「多管闲事。」小童一边吃馍一边道。
薛珩也不生气,他只是伸手温柔地摸着小童的头发,像是在照看自己的孩子。
景承洲来的时候,破庙里只有薛珩正在教小童写字,他双手负在身后弯腰看了一会,转头望着身后的太监一脸嘲讽的笑。
景承洲踢掉薛珩手中的炭笔,用脚尖蹍碎:「一个双腿残废的瞎子还能教人写字?」
薛珩闻言神色淡淡地直起身子,他推了推小童,小童会意跑了出去。
景承洲蹲下身子直视着薛珩,他伸手在薛珩眼前晃了晃,而后一脸的惋惜。
「啧,朕一直觉得薛丞相这双桃花眼漂亮极了,怎么就被剜掉了呢,可惜了。」
薛珩依旧是神色淡淡的模样。
而景承洲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样子。
景承洲忽然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薛珩的肩膀:「薛丞相对朕有恩,朕也不是那般薄情寡义之人,这样吧……」
景承洲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道:「朕准你一个条件,但是不能和许时满有关,除此之外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
薛珩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跌坐了回去,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残疾了。
长安城每年都会死很多很多乞丐,他们或死于达官显贵的凌虐,或死于其他乞丐的殴打,有饿死的,也有冻死的。
「草民求皇上给这些乞丐一个归宿,让他们吃饱穿暖,有地可居。」
景承洲笑得更开怀了,他拍了拍薛珩的肩膀一脸赞赏:「薛爱卿真是爱护百姓啊,实乃我朝之福啊。」
景承洲站起身朝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会意弯腰退了下去。
3555.
小童跑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才停了下来。
虽然他不知道薛珩为什么要让自己避开,有什么话是自己不方便听的,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但是那个人的确是凶神恶煞。
小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断地喘气,自己十三年来还没见过那么可怕的人呢,可不能落在他们手上。
小童还想长命百岁呢。
他跑到了山脚下,满地都是一片绿意,小童撩起衣服,他要挖一些野菜放在衣服里包回去。
等会去就让薛珩给他熬野菜粥喝。
顺子昨天跟自己打赌输了,还欠自己一个馍呢,他今晚得回去讨,这样晚上就能加餐了。
等小童回到城隍庙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入目是刺眼的一片红,城隍庙内外满地的血。
尸体被堆在一起,有柱子、有阿福、有欠他馍的顺子、有他昨天才给糖吃的乐乐。
他们昨天还鲜活的一起谈笑,今天就变成了地上的尸体。
怀里的野菜掉了一点,被地上的鲜血染红,小童踩着血水踏进城隍庙。
薛珩听到动静笑了笑:「你回来了,刚刚外面有扔东西的动静,我吆喝也没人理我还有血腥味,你看看是不是庙外的陷阱进了野兔。」
小童走到薛珩身边缓缓蹲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小童突然就哭了起来。
「死了,他们都死了。」
薛珩一瞬间脸色惨白,他张了张嘴,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破庙的屋顶烂的可以看到星星薛珩瘫在地上仰头望着流淌的星河,他突然恨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36.
许时满从前总好奇擅舞擅音律的人该是怎样的蕙质兰心,如今她见到了,萧贵妃琴弹得很好,舞更是名动京城。
她总是一身水蓝色的衣裙,柳眉轻蹙,好似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哀愁,拨弄琴弦时常望着宫外的方向发呆。
许时满问起时她总是笑笑。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春光好的时候,许时满就跟萧贵妃学跳舞,她身体不够柔软,四肢僵硬,舞姿很是笨拙。
但是许时满很高兴,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绣帕子的许时满了,她不会再给薛珩丢人了。
她跳累了便将头倚在萧贵妃腿上歇息,萧贵妃爱怜地摸着她的脸颊,目光凝视着一片虚无。
景承洲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先是笑着望向萧贵妃而后又定定地看向许时满。
萧贵妃一瞬间脸色惨白,她福了福身子转身回宫,景承洲看着她的背影笑得很是恶毒。
许时满上前一步挡住景承洲的视线,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景承洲一巴掌打倒在地,他面目狰狞地拽着许时满的头发。
「怎么,姐姐心里有薛珩,如今也有朕的贵妃了吗?那为什么就不能有朕呢?」
许时满疼得直掉眼泪,景承洲忽然又松开了手,他一脸温柔地扶起许时满。
「刚刚是我的错,姐姐不要生气。」
许时满突然觉得一阵反胃,她望着景承洲只觉得恶心,他故作温柔的笑很恶心,故作明媚的样子也很恶心。
许时满擦了擦嘴角的血,她笑着扯了扯景承洲的白衣:「殿下知道什么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吗?」
景承洲笑着掐起许时满的下巴,抬手又是重重的一巴掌,他拔出匕首抵在许时满的脖子上:「你不过是朕的玩物,有什么资格说话?」
许时满冷眼望着他,景承洲突然又换上了一副受伤的模样:「姐姐,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目光四处打量而后落在了桌子上的粥上,景承洲端起粥吹了吹:「来,我来为你喝粥。」
许时满死咬着唇不肯张开,景承洲执意要喂,她索性直接打翻了碗。
景承洲看着满地的碎片冷笑:「姐姐,不爱惜粮食可不是个好习惯,既然你不想吃,那薛珩也就别吃了。」
许时满满眼慌张,她艰难地爬向景承洲,抓着他的衣角哭求,景承洲只是笑,很温柔和煦的笑。
「姐姐,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也不能爱他。
「我没有的,谁都不准有。」
37.
自此景承洲总会来长阳殿陪许时满吃饭,他命令许时满给他夹菜,给他盛粥。
许时满一旦没有顺其心意,换来的就是一阵毒打,外加对薛珩的惩罚。
这次景承洲对许时满动手的时候,萧贵妃闻讯急忙赶来,她一把推开了景承洲,死死护在许时满面前。
景承洲伸了个懒腰,一脸怜悯地看着萧晚意:「唔,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朕的萧贵妃啊,怎么,你今天没去会你的情郎吗?」
萧贵妃一瞬间脸色惨白,她连站都站不稳,堪堪瘫倒在地上。
「怎么,朕往你宫里新送去的太监,你是还没看吗?啧,真是可惜啊。」
景承洲又勾起了唇角,他的眼珠黑白分明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长着一张奶狗脸,眸色无辜的很。
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个心理扭曲的恶魔。
38.
许时满第二天正打算去看萧晚意的时候,她却主动来了长阳殿。
依旧是那一袭水蓝色的衣裙,她抱着琴朝许时满浅浅笑了笑:「小满,你今天可要好好练舞哦。」
许时满笑了笑,重重点了点头。
39.
薛珩进京赶考时许时满跟他说:「不要有太大压力,考不上也没关系的,我卖帕子你抄书,我们也能把日子过好。」
薛珩闻言仰头大笑,许时满也笑。
等笑够了他掐了掐许时满的脸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物种:「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姑娘。」
当时的许时满不以为然,还追着薛珩气冲冲地要打他,如今想来她只觉得薛珩说得真没错。
许时满的确笨,她自小就没有两个姐姐聪慧,既听不懂言外之意,也不会察言观色。
一如她丝毫看出来萧晚意有什么不对劲。
萧晚意死了,她很平静地弹琴,笑着教许时满跳舞,而后回到寝宫焚烧了所有的诗稿以及那把琴。
还有——
她自己。
萧晚意自焚的那天晚上,许时满在长阳殿跳了一夜的舞,她准备明天告诉萧晚意自己学会了,她觉得萧晚意肯定很高兴。
说不定会捧着她的脸说小满真聪明。
可她唯独没想到会等来这么个消息。
景承洲根本没往萧晚意那送新太监,他只送来了一具残破的尸体,尸体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面容早已被毁,连个全尸都没有。
有人认出这是周侍郎,是景承洲的臣子,是和萧晚意一起长大的周至。
许时满甚至还没来得及悲伤就发生了另一件事——
她见到了周至。
景承洲一脸惋惜地将周至带到了萧贵妃的寝宫,去认领被烧焦的尸体。
许时满快要疯了。
周至因为刺杀皇上被当众万箭穿心,弓箭手早已在草丛里等候多时,周至的尸体倒地的时候,还在挣扎着爬向萧晚意。
景承洲笑着蹲下身子附在周至耳边道:「其实朕早就知道了,朕会好好埋葬你们,分开埋。
「你们死后生前都别想再见。」
40.
萧晚意的死就像湖面落下石子很快就恢复平静了,皇宫已经开始选秀了。许时满贵为皇后却做了甩手掌柜。
饶是如此,秀女依旧被送了进来,新选进宫的秀女懵懂地望着周遭的一切,她们谈笑嬉闹,完全不知道自己一脚踏进了半个地狱。
许时满不想活了,她现在只想杀了景承洲,景承洲就是个疯子,她不能再让这个疯子为祸人间了。
可是她里里外外找遍了整个长阳殿,才发现偌大一个宫殿却连一把剪刀都没有。
没有任何尖锐的物品。
景承洲一直在提防她。
许时满突然觉得很茫然,她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夕阳颓颓落下。
许时满茫然地出了长阳殿,却撞见一个秀女正在逗弄长廊下的鸟儿,看见许时满出来,她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
「娘娘可看见这雀儿了?」
许时满冷眼望着少女默不作声。
少女也不恼,她自顾自道:「这雀儿是圣上的心头好,可是娘娘知道吗,这样的心头好有好多个。
「他喜欢便愿意哄着你,可是不代表他离不开,一旦这雀儿惹恼了他,他就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他买雀儿不是因为喜欢雀儿,是因为看不得别人拥有它,笼子里总会有新雀,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饶是许时满再笨也听懂了,她不知道少女是谁,可她既然愿意安慰她,那总归是好意。
可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那雀儿的死活谁在意呢?」
「卖雀儿的人在意,他卖雀是想活着,可他也想雀儿活着。」
「只要活着,总会相见的。」
41.
宫里新进来个李才人,短短两个月就从李才人晋升为了李淑妃。
景承洲对她极尽宠爱,甚少来长阳殿了。
许时满每日都在捧月楼站一整天,那里是皇宫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
她只希望能再看薛珩一眼。
哪怕只一眼。
42.
城隍庙的乞丐是个怪人,他只在紫禁城下乞讨,他说紫禁城是离皇宫最近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这个乞丐为什么那么执意于离皇宫近一点,他每日都将乞讨来的钱财珍重地装好,放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然后朝紫禁城笑笑。
他知道他的姑娘在看他,他能感觉得到。
43.
许时满撞见李淑妃和人苟且是在偏殿,她本是闲着无事随便逛逛,却撞破了这档子事。
李淑妃发现了她,她挑眉冲她笑了笑。
许时满这才发现,她是那天在长阳殿长廊逗雀儿的人,那个聪慧的姑娘此时正在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
哪怕被许时满撞见她也丝毫不慌,反倒是冲她笑得妖娆妩媚。
许时满转身就走,她本以为是一个宫女在偷食儿,可那姑娘却几步追上了她,衣着不像宫女,有路过的太监跪下行礼。
他们说许皇后。
他们说李淑妃。
原来她就是李淑妃,李元元笑着理了理许时满额前的碎发:「皇后娘娘可知那人是谁?」
李元元用帕子捂着嘴唇笑得娇俏:「那是本朝的威猛将军——魏鑫。」
许时满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就见景承洲一身白衣笑着小跑而来。
许时满一瞬间如坠冰窟,她一见到景承洲就恐慌得遍体生寒,李元元笑着朝景承洲张开怀抱。
「皇上怎么又是一身白衣?」李元元皱着眉头跺脚,「臣妾不是说了吗,皇上穿青衣比较好看。」
景承洲也注意到了许时满,他微微眯了眯眸子,眼底满是厌恶:「可是朕觉得薛丞相穿白衣就很是好看。」
话是对着李元元说的,他却始终看着许时满。
李元元闻言笑得更厉害了。
「薛珩一个臣子怎能和圣上相提并论,再说,臣妾就觉得圣上穿青衣好看。
「在臣妾这里圣上是独一无二的,谁都比不了。」
她一脸柔情地望着景承洲,景承洲温柔地抱住她,昏黄的光洒在他们两人身上,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如果刚刚没有看到那一幕许时满差点就信了。
此刻她却突然明白了李元元的话,她神色复杂地看了李元元一眼,转身回了长阳殿。
44.
晚上又下起了雷雨,一道雷电闪过的时候,整个夜幕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景承洲从梦里惊醒,坐在床上喘着粗气,李元元急忙来到床边给景承洲擦去头上的冷汗。
「皇上可是又做噩梦了?」
景承洲紧紧地握住李元元给他擦汗的手,紧贴自己的脸颊,语气近乎哀求。
「元元,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朕?」
李元元笑了笑,她戳了戳景承洲的脸颊:「真傻啊,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景承洲好似吃了定心丸瞬间平静了下来,他喝了一口茶水:「你一直都守在床边吗?」
李元元笑得很温柔,眸光软成一汪春水:「元元知道皇上害怕打雷,我怎么放心你晚上一个人啊。」
景承洲红了眼眶,他也是有人心疼的了,原来也会有人怕他害怕,也会有人一直守着他。
李元元掐了掐景承洲的脸颊:「圣上,喝点安神汤。」
景承洲红着眼睛接过安神汤一饮而尽,转而吻上了李元元的唇,温柔得好似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没白活。
他身上穿的里衣是李元元亲手给他缝的,李元元不擅刺绣,为了缝里衣扎破了好几根手指头。
景承洲当时心疼极了,李元元只是淡然笑了笑:「元元怕圣上穿别的不舒服。」
自从她入宫后,他喝的鸡汤是李元元煲了好几个小时的,李元元会在他晚上熟睡时给他掖被角,会在他批奏折时给他擦汗。
他和李元元好似一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夫妻,就连看奏折他也要枕在李元元的腿上。
景承洲沉溺在李元元的温柔里,他生于勾心斗角的皇家,从未体验过纯粹的爱意。
他没有的,也不准别人有,可是如今他想要的,李元元全都给了她。
他太依赖李元元了。
他甚至都没有怀疑过元元到底爱不爱他。
45.
你知道极度缺爱的人有多好糊弄吗?
你给一颗甜枣他都能感动好久,他坚信你是爱他的根本不会怀疑你的爱是否忠诚。
因为他坚信自己值得被爱。
他不愿意相信你的爱有所目的。
他不愿信。
46.
李元元怀孕了,她整日都与景承洲腻歪在一起,景承洲上朝的时候,她就去长阳殿陪许时满做衣服。
许时满做了好多小皇子的衣服,见到李元元来,她高兴地拿出来给李元元比划。
有男孩子的,有女孩子的。
李元元遣去宫女,她抚摸着肚子笑的得一脸慈祥:「小满不用做那么多。
「因为这个孩子,根本生不出来。」
许时满愣住了,是啊,她都差点忘记了,李元元怎么会生下景承洲的孩子呢?
李元元细细抚摸着那些小衣,眼眶突然红了,她突然抬起头朝许时满粲然一笑。
「当然不可能生的。
「我是有仇,我又不是有病。」
46.
临近年关的时候,长安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城隍庙死了个乞丐。
城中不知道是谁散播的消息,说让皇上割舍温州之地,让温州百姓赴死是原丞相薛珩的进谏。
一时间民愤难平,不少大臣站出来证实这个说法,当初附和「圣上英明」的人此时都一脸气愤地说薛珩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薛珩是被百姓用石头活活砸死的,这是景承洲为他早就想好的死法。
君子死节,噗。
薛珩既然那么在意清名,他就让他背负污名,满身劣迹地死去,而后化成青冢黄土,成为史书上最为潦草的一笔。
他们往他身上扔烂菜叶、砸石头和鸡蛋,丝毫不忌讳用最为恶毒的语言辱骂他。
他们说他不配为官。
薛珩等了半生,等来一句——
不配为官。
47.
薛珩死的那天,许时满正在缝小衣,为了她以后和薛珩的宝宝能穿上娘亲缝制的小衣。
手指被银针刺出血珠,她放在口里吮吸片刻,只觉得难受得紧。
李元元将小童带了进来。
小童红着眼睛晃了晃手里的白玉簪:「这是你的簪子吧,他临死前还攥在手里呢。」
许时满愣在原地,她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看到小童的嘴一张一合,可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小童刚刚说谁死了?
怎么会是薛珩呢,不可能的。
许时满不住地摇头,正思量着手里又被塞进了一个钱袋:「这是薛珩留给你的,他说若是你有一天能出宫,这些钱你用得上。」
「还有原来的丞相府已经被拆了,原来的那棵枇杷树下,埋着一些银钱,那是他早就给你想好的退路。」
许时满握着钱袋怔怔地坐了良久,而后点了点头:「死了好,死了就不用受苦了。」
她将白玉簪戴在了头上,将钱袋塞回小童的手里:「小童,姐姐出不去,你能不能帮姐姐把那些银钱取了。
「取了银钱后你拿着那些银钱,好好活着。」
48.
许时满要吃糖葫芦。
景承洲给了她买了很多很多,静静地看着她吃完,吃到最后一颗糖葫芦的时候,许时满笑了笑。
她把糖葫芦递到景承洲嘴边:「阿珩吃。」
景承洲愣住了,就在他怔愣的时候,许时满握着糖葫芦扦猛地刺向景承洲的眼睛。
许时满冷冷地伸出手描摹着景承洲的轮廓:「你不是他,薛珩只是薛珩。」
许时满终其一生,只爱过薛珩。
血从他的眼眶流了下来,滴在了滚落地上的糖球上,他还没来得及叫人,就被李元元死死捂住了嘴。
李元元俯身附在景承洲耳畔很是温柔地说:「景承洲,该喝安神汤了。」
49.
许时满冷眼看着景承洲咽气,她扔掉了手里的竹扦,外面布满了将军魏鑫的兵马,许时满提着裙摆朝外走去。
她用脚尖狠狠蹍碎了地上的糖球,徒留一地残留的糖渣,年钟响起,万千盏孔明灯升腾。
许时满缓缓走到城墙上,她在漫天火光中跳起了萧晚意教的邀月舞,薛珩肯定想不到她还会跳舞。
她想跳给薛珩看看。
红色的舞裙在漫天明灯下摇曳,许时满跳完最后一节动作后,笑着跳下城墙。
烛火葳蕤,像是她被揉皱的一生。
许时满好似透过那一小簇火光看到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看到薛珩朝她伸出手,说:「小满,我回来了。」
她在半空中笑着伸出了手。
却什么都没有握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