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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可能

1

我狂冲回到了我家楼下。

沿街一片浪迹,路灯倒塌,柏油路被震碎。火焰还在熊熊燃烧,将黑夜照成了白昼。

刺鼻的浓烟,几米外就让人感到窒息。

远远地,我看到了王阿姨。

她蜷缩在地上。是被爆炸席卷出来的,已经没有了声息。

烧烤摊的废墟外,我看到了陈叔的金表,支离破碎。

我爸,始终不见踪影。

「小小……」

经过拐角的时候,微弱的声音叫住了我。

是陈叔的老婆。她受了伤,奄奄一息。半躺在墙边。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意外:「你,你没在家里?」

不祥的预感。她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停了下来,问她:「我爸呢?」

「你爸把我救出来的……」

「我爸在哪……」我颤抖着问。

「他,他以为你还在楼上……」

我怔在了原地。一瞬间我明白了,我爸去了哪里。

楼上的大火,安静地燃烧着。

来得及,还来得及!找出那个玉坠,一切还来得及!

2

绿皮配电箱。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团滴落的火焰击中,早已沸腾般燃烧起来。

我咬着牙,用一块石头,砸开了变形的箱门。

然而,那里面早就烧得一塌糊涂,哪还有什么盒子和玉坠。

我回不去了。

完了,全都完了。

我的眼泪扑朔而下。擦了擦眼角,用牙从衣服上撕扯下来了一角,捂住了口鼻。

往楼上冲的时候,陈叔的老婆跑了过来,把我按在了地上。

「别去!」

我挣脱开她。

「小小,回来!回来——」她在我身后,声嘶力竭地喊着。

很奇怪。这么多年了。我总是在恨我爸,恨他为什么弄丢了我妈,恨他为什么和别人的爸爸不一样,恨他为什么生下了我,却要给我一个担惊受怕的家。

可是,可是……

你别死啊爸。

3,

一阵刺鼻的风,带着滚滚浓烟袭来。

我爬在楼道里,被浓烟包裹,什么都看不清了。一个踉跄,摔掉了手里的破布。

刺激的气体灌入鼻腔。窒息感,喘不过气来。

我控制不住本能,呛了几口,大口吸气,吸进去好几口浓烟。大脑顿时麻痹,双眼渐渐模糊。

「扑通。」

无力的倒下时,感觉身后,有人托了我一把。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是一双手抱着我。手腕上,有一个红绳玉坠。

4

水倒在脸上。凉凉的。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老楼外面的平地上。

火焰还在燃烧。照亮着这个绝望的夜晚。

我转过头。

是他。我的头正枕在他的腿上。

我起身,犹如一具行尸走肉,麻木的,还要往楼里走。

他拉住我:「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他一把将我拉了回来。我撞到了他的肩膀里。再也没有力气,趴着他的肩膀,痛哭了起来。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抚我:「别哭了,还来得及。」

我没反应过来,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个盒子!

他打开,玉坠就在里面,完好无损。

我一愣,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怎么,怎么会在你这?!」

他笑笑:「因为我又跟踪你了啊。」

「啊?」

「我毕竟比你早来了五年,知道的事情要比你多。」

我消化着他的话,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情?」

「怎么这么想我?」他有些委屈。

「那你下午说……我会选择留下来,只是时机没到……」

「我猜的。」他说:「我有必须要留在循环里的理由。你应该也会有。我们两个时空的循环,本质上,应该不存在区别。」

「出于担心。我决定过来看看,后来,看到你把玉坠放到那,担心被谁家小孩拿走,就先帮你收起来了。结果……应该说好险吧。」

「现在戴上,还来得及么?」我慌乱的问他。

「来得及,只要奥运开幕式不结束,就都还来得及。」

他为我戴上了玉坠。身体凑了过来。

远处的火光,将他的脸勾勒出了淡淡的金边。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竟觉得很安心。

他后腿了几步。我摸着脖子上的玉坠,看了看他。

消防车警笛大作,离这里越来越近。陈叔的老婆正在远处,电话给消防员指路。

我们仍然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这么多次循环下来,要怎么才能回去,我也隐隐有结论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是的。死亡,是我们回去的唯一方式。」

5

「你好像慢慢开始习惯这种事了。」他说。

「能救他们,死一万次也行。」

「于小小,你知道吗……」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视线投向了别处:「你正在慢慢变成我。」

许多消防员,拿着喷水枪,在我们身边狂奔而过。登云梯架起,有消防员呵斥我们离远一点,但对我们无暇多顾。

他打开背后的书包,拿出了一个塑料盒,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针管。

我见过它。车祸那次。

他拿起我的手臂,擦了擦我的皮肤。

「对了……」他给我注射着氰化钾,说:「之前几次跟踪你,带着这个。不是为了防你。我是给自己准备的。准备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就给自己来一针。」

「那你一会……用什么?」

药剂进入体内,渐渐开始窒息。不难受,只是想要睡觉。

「我办法很多。」

我的眼皮开始打架,站不住脚,瘫软下去,被他扶住了。

「于小小。」

「干嘛……」

「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他笑笑,说:「我叫白烨。你隔壁时空的白烨。今天早上见。」

6

我睁开眼睛。清晨的日光,洒在卧室的地上。这感觉真好,不难受,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

缓缓走出客厅。我爸,以及两个要债的。

我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你们真好。」

「哈?」

我走上去,抱了抱我爸:「就是要辛苦你,多挨几次打了爸。」

「你在拱虾米啊?!」

7

白烨,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三年前,我高一入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了一个毕业生光荣榜。

第一名,就是白烨。本市的理工状元。

当时在那里,有一些学生在讨论他,母亲是企业家,开大酒店的,家里很有钱(我仙人跳的那家酒店,就是他家的)。还有过很多女友,风流无比。

据说高二,就和女友发生了那种关系,在女生的家里。被女生的父母撞见。父母闹到了学校,但最后被他家里的关系摆平了,赔钱了事。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种人,好像活在高高的天空里。和我永远不会有交集,也最好别有什么交集。

只是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8

奔跑在穿山隧道里,气喘吁吁,来到了那个小区。

白烨不在。

我左等又等,不见他的人影。又绕了小区走了一圈,小区是个高档社区,占地不大,但是楼间距都很宽。

他始终没出现。耐着性子等了快半个小时,正纳闷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白烨的声音。

他背着个书包,像是要出发春游的样子:「有点事,耽搁了。」

我站在一堵墙下纳凉。日光与倒影,正好在我们中间划了一道分界线。他站在阳光下,我躲在阴影下。

白烨提起了手里的豆浆和包子,笑眯眯看着我:「一起吃点?」

9

「我可以帮你,救那栋楼里的所有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白烨说:「但是有条件。」

我们坐在小区的长椅上。

我埋头啃着包子,问他:「什么条件?」

「做我的仆人。」

我差点喷出嘴里的包子。警惕的看着他。又想起了我那个时空里,关于白烨的传闻。

「你要我做哪种仆人?!」

「具体的工作内容,我之后会告诉你……」他说着一愣,发现我的脸完全红了。

「你在想什么?」

「出卖肉体的事我我我不干的!」

这次是他一口喷出了豆浆。

10

「你满脑袋都在想什么啊?!」

「那我哪知道你什么意思嘛!」

「我换个词行了吧?小跟班?」

「那我也得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白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先陪我走走吧。我给你一点考虑的时间。」

「我不考虑!」

「大姐啊!」

11

白烨带着我,行走在他的清流县里。

一样的老城区,一样的县政府,就连道路边的标语,也是那句万年不变的「扬正气,促和谐,讲文明,树新风。」

我们经过一个河岸的时候,我停下了。白烨顺着我的视线望去,那里有一排老式的居民楼。

其中一栋,是我家。

在这个时空里,这老栋楼,倒是有些不一样了。外墙明显翻修过,贴了瓷砖,很精致。不像我那边,粗糙破败,典型的叙利亚风格。

眼前的这栋老楼,外墙还挂了夜景灯。我知道那种光景,一到夜里,流光溢彩。

我记得前几年,陈叔提出过翻修外墙。但被我爸严厉拒绝了,说一个子都不会掏,要装你自己装。于是只能作罢。

大概在这个时空里,我家还没有穷到这个份上吧。

「在想什么呢?」白烨问我。

「你以前听说过我么……我是指,这个时空的我。」

出乎我的意料,白烨居然点了点头。

原来在这个时空,真的有另一个我。

「这边的于小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我问。

「我不熟,但是有很多学弟在追你。」

「啊?」

「他们说你成绩好,长得可爱,性格也好。大家闺秀。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挺想糟蹋大家闺秀的。哦……还有说你皮肤很白。」

我举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眼,黑不溜秋的。

「你以后来我这里,要尽量避开这一片区域。」白烨说:「小心被熟人认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没等我,自顾匆匆朝前走,我跟了上去。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我家的方向,我家的窗户里,有一个女人正在做家务的身影。

像我记忆里的妈妈。

原来在这个时空里,我是没有那些遗憾的。

12

奶茶店。包间里。白烨反锁上了门。

「关于游戏规则,你都知道多少?」

我咬着吸管,抬起头:「游戏规则?」

「不觉得循环很像游戏么?死亡后读档重来,只有等我们达成了某个目的。挽回了某件无法挽回的事,我们才会主动结束这场游戏。」

「是有点诶。我想想啊……」

白烨看着我,我咬着吸管。他继续看我,我坚持不懈咬吸管。

「所以……一点都没有是吗?!」

「不然我找你干什么?!」

「你当我九年义务教育吗?!」

白烨深吸一口气:「至少,有什么可以和我讲讲的吧?你这段时间的经历,心路历程……」

「讲这些,什么?」

「你做我的跟班,对我就不能有所保留。你在我面前,必须是透明的。」

「你这个用词多少有点微妙啊……」

「字面意思啊!」白烨十分崩溃。

其实白烨后来有告诉过我,他最初把我当成敌人,时刻提防高度戒备的。是因为他觉得,大家是同类,我应该会和他一样,有着超高的智商。

并且,对生命早就没有了敬意。包括,对他的。

本来他还隐隐有过某种期待,以为棋逢对手,互相算计,智斗一场。鹿死谁手都未可知什么的。

没想到完全是我这样的。女地痞,臭流氓。也不危险,就是手段下三滥。

「喂你这样讲很没有礼貌诶。」我说。

「嚯,你还知道礼貌这个词呢。」

13

我把这段时间的经历,都给白烨讲了一遍。

从最开始的仙人跳,到大人们互殴,爆炸,醒来,再到发现自己被困……一直到和他重新见面的这一刻。

「被困在这,居然都有一个月了。」我突然意识到。

「三十七天。」白烨摸着下巴,说:「我听见震动,发现平行时空的通道那天,是我在循环里的第五年整。同一天,你第一次被炸死。到今天,是我的五年零三十七天。」

白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以前,例假准么?」

「啊?!」

「你这个年纪,就算不准,应该也不会这么久。」白烨兴奋地看着我:「这三十七天,你有没有来过例假?有没有?」

「啪!」一个巴掌盖到了他脸上。

白烨捂着脸,无奈地和我解释。原来他是想确认一件事,我处在循环里,还会不会受到时间流逝的影响。

虽然我不会死。但是谁也无法确保,一直这么呆在循环里,我还会不会老去。

我红着脸,摇了摇头,进入循环以后,姨妈从没来过。说起来,我这么多天了,不是在排爆,就是在跑路,倒是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以后的日子里,你多留意一下,如果月经来了,一定要告诉我。」

然而我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愣住了。

「总之。」白烨思考着:「初步的结论有了,在你的循环里,你不会变老,每次循环,你的整个身体都会退回到,8 月 8 号早上 8 点的状态。这也是为什么你死亡后,还会复活。」

我自言自语地说:「也就是说……以后都不会来了?」

「什么?」

「我这样算是绝经了吗?」

「滚出去!从我的时空里滚出去!」

14

白烨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从你身上,能挖出的信息,应该就是这些了。不多。」

我也怪不好意思的,收起了胡思乱想。

「目前看来,在生理上,我们两边的循环是一样的。」白烨说:「我在这里五年了,胡子,头发,都没有变长。」

我点了点头,他说的我能听懂,只是听到「五年」,仍然会有所震撼。那到底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接下来,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游戏规则。」

他说着,拿出了纸和笔。

「第一,摘掉玉坠,游戏结束。」

「第二,游戏的内容……」

他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同时在圆圈上,均匀标上了 24 个刻度。而后,又在圆圈中画了一个小人。

「因为佩戴玉坠,我们拥有了留在同一天里的能力。死亡,就是我们回到早上的唯一条件。」

他说着,将「20」到「24」之间的那道弧线加粗了。

「但,必须在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玉坠才会发挥作用。其他时间段,如果你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为什么必须要在这个时间段?」我问。

「光谱——我刚来的那段时间,测试过玉坠的各项数值,全都十分稳定,分明就是个死物。但,在晚八点到十二点之间,玉坠的光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临近十二点时渐渐衰弱。」

白烨说,「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理,但不难推测,在这段时间,玉坠才有复活我们的能力。」

白烨顿了顿,说,「然后,以下是我个人的猜测,这玉坠会被激活,可能是因为发生了历史大事。」

「历史大事?」

「嗯。奥运会开幕,奥运会闭幕,冬天的雪灾,国与国的战争。诸如此类。」

我想到了什么,「对了……还有个问题,如果这一整天,我都没死呢?还会继续循环么?」

「你没有死亡,这一天就不会重来。时间继续往前走。游戏虽然也算通关。但你想救的人,就永远都救不了了。」

「游戏规则,就这些。我能提供的建议是——不要畏惧死亡,这是你的工具。改变一切的工具。」

我点点头,咬了咬嘴唇。

「最后,有件事目前你还不知道。但接下来,它一定是悬在你心里的一把刀。」

我发现白烨的手指,开始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好像正要说一个令人兴奋的秘密。

「好好想想昨晚的爆炸。」

15

我听着他的话,猛然意识到,昨晚的爆炸。有点诡异!

以往的爆炸,都发生在我家里。

这还可以用意外来解释。

可,昨晚把发小们支出去之后,网吧,陈小齐亲戚家,乃至楼下的烧烤摊,都接二连三的……

怎么会有这么频繁的意外,还全都发生在,这一栋楼的人身上!

我看向白烨,神色有些惶恐:「你之前说过,我不想留下来,是因为时机还没到……」

白烨点了点头。

「那……昨晚的那几起爆炸,是神在惩罚我们么?惩罚这栋楼里的所有人?」

「不。我从来都不是这个意思。」他摇了摇头:「我是无神论者。」

「即便,你现在在循环里?」

「是的。」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我:「这个世界上如果存在鬼和神,将它扒了皮,里面也一定是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隐隐猜到了,他要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了。

「你仔细想想,你之前的每一天,真的只有一起爆炸么?」

「我……」

我回想了一下,虽然确实,每次都只有我家那一起爆炸,但现在想来,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一种,无法言说的,不严谨感。

我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对。你认为只有一起,但那只是你的认知偏差。因为你每一次,八点整就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根本无从所知。」

我睁大了眼睛。

「存在一种可能。在你家的爆炸之后,那栋楼里每一户人家,包括楼下的烧烤摊,都发生了爆炸。」

「而昨天晚上,发小被你支开之后,用来杀他们的炸药,又被转移到了他们的所在地。」

「有人,想要杀了这栋楼里的所有人。」

炎炎夏日,我如坠冰窖。

我知道,只有白烨说的这个可能,才能解释所有事情。

这是唯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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