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林深见你

年下闹饥荒,爹娘为了粮食和钱银,要把我嫁给镇上的老员外当妾。

我不愿意。

于是,我哄骗了猎户家的傻儿子,让他回去说出十石粮五贯钱,我能给他当媳妇儿。

1

大奉国接连三年旱灾,到处闹饥荒,饿殍遍野。

我家这一带,依山傍水,总还能寻着些别的吃食,本来没有那么严重,但是接连三年大旱,田地颗粒无收,很多人的家里已经缩减为一日一餐,食不果腹。

我年方十五,生得体娇貌美,是这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俏丫头。

前几日,我同母亲去镇上卖我们绣的手帕,六十多岁的陈员外见着我,起了色心。

他同母亲打听我们的村庄。

只两日,就差人抬着十石粮食,五贯钱,带着媒婆,找上我家,说是给我的聘礼,让我做他的第十三房美妾。

我爹娘被猪油蒙了心,竟然真的应下这门亲事。

我说我不愿意,我爹就扇了我一耳光。

「你兄弟姊妹八人,老八才两岁,你不嫁出去,难道你要他们活生生地饿死吗?」

家里的大姊,就活该为兄弟姊妹搭上一辈子,嫁给一个快踏入棺材的老色胚吗?

我心里不痛快,夺门而出,躲到村尾的竹林里放声大哭。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缓缓地转身,抬起头。

只见隔着竹桩岔开的大缝隙,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手里拎着一只宰杀好的兔子,微微歪着头,看着我。

2

少年身如青松,貌若潘安,清隽秀雅。

在这乡野里,他还能养出白皙如脂的肌肤,可谓难得。

书上怎么说来着?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惜,这位公子,是一个傻子!

他叫萧深,是村尾那户三年前才搬来咱们村的萧猎户的儿子。

初来乍到时,出手阔绰,摆了酒请全村人吃酒,说老家遭了匪洗劫,他们爷儿俩外出,逃过一劫。

就此,萧家正式落了户。

我并非鄙视萧深是傻子,相反,这个村里,他只认住我一个。

只因以前他被村里的孩子欺负时,我救了他,还斥责那些人,又教他反驳。

再见到萧深的时候,人家骂他傻子,他就站在原地,一本正经地骂回去:「你才是傻子,你们才是傻子,你们全家都是傻子!」

一个俊秀如玉的人,傻里傻气的,怪让人想笑的。

我没笑话他是傻子,毕竟,他确实是一个傻子。

「林月,你为什么哭啊?」他问道。

瞧,他还认得我。

「我想哭就哭,关你什么事?小傻子!」我轻哼一声,转回身,继续哭。

萧深也没理会我。

我哭我的,他生他的火,烤他的兔子。

3

我哭累了,也不想哭了。

因为很饿,没力气。

我的上一顿饭,还是昨儿早晨吃的。

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越发浓郁诱人的烤肉香味。

我没有回头,只站起来,准备离开。

「林月。」萧深喊我一声。

「作甚?」我转过身。

只见他隔着竹桩子,扯下刚烤好的一只兔腿,递给我。

我犹豫着,没有拿。

他说道:「爹给的,深深吃不完。」

我实在饿得慌,吞了吞口水,伸出手接过那只兔腿,说道:「……谢谢你。」

他冲我一笑。

笑容很好看,带着一种天真无邪。

我们就隔着一棵老竹桩,面对面地吃着烤兔。

我知道兔子一定不是他宰杀的,而是他爹给他宰杀好,让他自己烤着玩儿的。

他爹特别地宠他。

我怎么知道的呢?

他们刚到村里,萧深总被欺负。

有一次,村里的一个男孩丢石子,把萧深的额头打破,流了血。

萧猎户直接拎着刀,找上门去。

他这个人,真的有武功,落户的头几天,就一个人在山上杀了一只大老虎。

他说,以后谁若是再敢伤他儿子,他就要人全家赔命!

自此,村里人,顶多就是背着萧猎户,骂萧深是傻子。

我那时不放心,跟去萧家,想看看萧深伤得怎么样,却在墙外头,看到他爹小心翼翼地哄着他,给他包扎伤口。

萧猎户极为疼爱他的傻儿子,对他的傻儿子,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我心里……突然萌生一种很大胆的想法。

「小傻子。」我看向萧深。

「嗯?」萧深还真的应了一声,抬眸看着我。

4

我记得,人家喊他傻子的时候,他每次都可生气了,要跟人家吵架的!

「你不是不喜欢人家叫你傻子吗?」我问道,「我喊你小傻子,你怎么不生气呢?」

他怔怔地看我一会儿,低下头,闷声道:「你是林月啊。」

「嗯?是我,怎么了?」

他没吭声了。

我见他似是不想再回答,但是,萌生的想法,我也不想放弃。

我觉得,或许他能救我出苦海。

「深深?」我瞧着他,试探地喊道。

他拿着烤兔子的手,顿了一下,抬眸看着我,少年喑哑的嗓音,夹着孩童般的天真:「在啊,你又喊我作甚?」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烤兔,朝着他伸出手:「我还想再吃一只兔腿。」

他哦了一声,连忙把剩下的那只兔腿撕下来,递给我。

我边吃边说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哭吗?」

他摇摇头。

没有下文。

我心说,小傻子。

「那你不问问我吗?」

他咬一口肉,吞下去,蹙起英气的眉头,有点儿委屈地道:「林月,我问过了啊!」

「是,你问过了。」我笑了笑,告诉他,「因为我爹娘要把我嫁给镇上的一个老员外当小妾,我不愿意,我爹就打了我。」

我指了指我脸上的红肿。

萧深吞了吞口水,伸出他油兮兮的手,却没有触及我的脸,只是就近指了指,问道:「痛不痛?」

5

「嗯!」我点头。

可是,我等了等,只见他又低下头吃烤兔。

他好像对我刚才说的话,丝毫不明白。

我想了想,换个说法:

「以后,我嫁给别人,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果然,他一怔,立马抬头看我。

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嫁人?」

「爹娘要求的。」我尽量说得很简单,直言道,「深深,你想不想以后,日日见着我,和我一起玩?」

「想啊。」他没有犹豫地回答。

我凑近他,说道:「那你回去跟你爹说,出十石粮食,五贯钱,我能给你当媳妇儿!」

萧深眨眨眼,想了想,慢悠悠地说道:「我回去跟爹说……」他顿住。

「出十石粮食,五贯钱。」我教他。

「出十石粮食,五贯钱。」萧深复述。

「我能给你当媳妇儿。」

「林月能给我当媳妇儿。」

我一笑:「对,对对!」

我差点儿就夸道: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小傻子!

但是,如此还不够。

萧深是小傻子,但是他爹不傻。

我哄着萧深将那一句「出十石粮食,五贯钱」牢记之后,又说道:「到时候,你爹一定会问你,是你想要我当媳妇儿吗?」

萧深看着我。

「你就点头,说是。」

萧深点头,说道:「是。」

我思前想后,加了一句:「如果你爹问你……」

我顿了顿,双颊有些燥热。

我豁出去了,说道:「如果你爹问你,你喜欢我吗?你就说,喜欢!」

萧深盯着我:「喜欢谁?」

「喜欢我啊。」

萧深:「跟爹说,喜欢我!」

我:「……」

你个小傻子!

「是喜欢我啊!林月,明白吗?」

「哦。」他点头,把手里的烤兔啃完就站起来。

「你去哪儿?」

6

萧深看我一眼,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幽邃,却透着纯真无邪。

「回家找爹,跟爹说。」

我惊诧:「啊?你爹今天在家啊?」

弄一兔子给萧深自己烤着吃,我还以为萧猎户如往日,又去山里打猎一天了。

萧深点头:「在啊。」

然后,他就走了。

他一个小傻子,我怕他办不成这事儿,不太放心,悄悄尾随他回家。

回到家,萧深就高高兴兴地叫道:「爹!」

我蹲在他家墙外,从空隙看进去。

萧猎户正在将晒着的动物皮毛翻着,见儿子回来,转过身,露出一抹笑容:「兔子吃完了吗?」

可是,萧深没有回答,径直走过去。

他直挺挺地背对着我的方向,面对着萧猎户,说道:「要跟爹说,出十石粮食,五贯钱……林月能给我当媳妇儿!」

说得可大声了!

我本就是想利用这个小傻子,可是如今听着……我脸上臊得慌!

萧猎户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哈哈,深深是想娶媳妇儿了吗?」

萧深沉默一会儿,回道:「林月让我说的。」

我:你……你真是你爹的好大儿!

萧猎户拉着他,走回屋檐下,乘凉着。

果如我所料,萧猎户问萧深:「那你想要林月当媳妇儿吗?」

「想啊。」萧深点点头。

我不由得心里一喜,嘴角上扬。

不愧是一个聪明的小傻子啊……

萧猎户又道:「哦?那你喜欢她吗?」

萧深不假思索,大声说道:「喜欢我!」

我:「?」

萧猎户也很疑惑:「什么?」

萧深:「是喜欢我啊,林月!明白吗?」

我的笑容骤然一僵……

什么……什么鬼?

「明白,明白了!」萧猎户朗声一笑,「也是,我儿如此俊俏,不怪她会喜欢。」

我没喜欢……没有啊!这是个误会啊!

萧深这个小傻子!

我就不该太相信他!

我要收回我觉得他是一个聪明的小傻子的夸夸!

7

萧猎户摇摇头,说道:「可是,我们不能给十石粮食。」

我闻言,心下一凉。

可我也能理解。

当下闹饥荒,粮食价格翻了几倍。

萧猎户和萧深父子俩相依为命,当下大旱灾年,如果继续大旱,就连动物也会饿死,猎户也难为。

他们也要为日后的口粮考虑。

只是,给不到十石粮食,依着我爹娘的态度,肯定不愿。

这事儿,只能作罢。

看来,我是躲不过命里的这一劫了。

我看了萧深一眼,起身离开。

回到家,我娘和二妹刚洗完衣服,晾晒着。

她见我回来,忙上前来,说道:「月儿,粥给你留着,在灶上热着,你快些去吃。」

我红着眼眶,看着我娘,问道:「如果不是闹饥荒,你们还会愿意把我嫁给老色胚吗?」

我娘上前,给我擦了擦眼泪:「当然不愿。」

「所以……我算是为了你们都能活着,挨过这荒年,而搭上自己的一生吗?」

我娘看着我,也是哽咽着。

「算,算。」我娘点点头,红了眼眶,说道,「可是,月儿,在生死面前,其他的都不算大事。是爹娘愧对你!」

我二妹走过来,说道:「娘,不如我替大姐嫁?」

我娘看向二妹:「可人家瞧不上你啊!」

8

日斜西山。

爹和三弟四弟忙碌回来,他们抓了两条鲶鱼,摘了两大把野菜,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山薯,收获颇丰。

我爹见我认命,便同我道歉,说无论如何都不该打我。

又说我嫁去陈员外家,以后定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我不吭声,只是坐在篱笆前,望着外头。

我哪是认命了?

我反抗过的。

只可惜,无人度我。

谁稀罕跟一个老色胚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若是让我选,我……我倒宁愿跟萧深那个俊俏的小傻子,哪怕吃糠咽菜!

人各有所求罢了。

我倏地想起,今日萧猎户说的那一句「我儿如此俊俏,不怪她会喜欢」。

「林月。」一道熟悉的声音,惊我回神。

我站起身,往外一看。

萧深走到篱笆外,朝着我递过来一个小瓶子。

「什么?」我没有接。

「药。」他抬起手,指了指我的脸。

其实,我的脸已经消肿,只余淡淡的红痕。

「不用,我好了。」我摇摇头。

可是,小傻子十分坚持,没有收回手,说道:「让爹买的,给你!」

「你让你爹买的?」

「嗯。」他点头。

「我不要,你拿回去吧!」我话落,转身走。

我回了屋,久久地,天都暗了。

我二妹进来,说道:「姐,萧家那个小傻子,怎么还一直站在咱们家篱笆外?他要给你什么啊?你怎么没要?」

「他还在?」我诧异,又抬眼瞪二妹一眼,「你别叫他小傻子,你自己有多聪明?」

我二妹干笑两声,低声嘟囔:「明明你也叫他小傻子……」

「我可以,别人不可以!」我连忙起身,走出去。

那个小傻子,果然还站在原地。

这么执着,真是傻兮兮的!

「拿来!」我朝着他伸出手。

他冲我笑一下,将药瓶递给我。

我拿了药瓶,赶他走:「快回你家去吧!」

他没说话,乖乖地转身就走。

「小傻子!」我喊道。

他立马顿住脚步,回过头看我:「嗯?」

我深深地看着他,还是冲他笑一下:「谢谢你,还有……」

他耐心地等着我,可是见我久久不语,他往前走回来几步,看着我问道:「还有什么啊?」

「没什么,你走吧。」我转过身,走回去。

有缘无分,多说无益。

9

原以为我和萧深的缘分,到此为止。

岂料,翌日一早,我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我三妹进来,高高兴兴地说道:「大姐,你快起来!萧家上门提你的亲了!」

「谁?」

「村尾的萧猎户,带着他的傻……萧深,来咱们家,说是来给萧深,提你的亲!」

我整个人一激灵,全醒了!

院中,萧猎户带着萧深,雇了媒婆,还叫村里的人帮忙,前来我家提亲下聘。

「九斤女儿红,九种干果,九道点心,九个同心结,九双新鞋,九段新布,九张巾,九石粮食,九贯钱。」媒婆笑嘻嘻地摆弄着手里的红帕子,说道,「唉哟老林家的,萧大爷可是诚心地赠九九吉数啊,所以,你们家可愿许这桩良缘?」

大奉国喜结良缘,最喜九九吉数,寓意二人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有钱的人家,更是十里红妆。

可是,这穷乡僻壤,很少有人成亲会凑够九种聘礼。

难怪昨天萧猎户说不能给十石粮食……是我误会了他的意思!

我抬眸,看向萧深,见他也在盯着我。

我心下一跳,感觉脸颊热热的,连忙低下头,可是,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其间,我娘看我一眼,连忙推我爹一把,让我爹招待人。

但是,我爹也有顾虑:「萧大哥,我们之前收下了陈员外的聘礼……」

「只是下聘,并未写婚书,把聘礼如数地还回去便可。」萧猎户语气中肯,说道,「放心,陈员外不会有什么不情愿的。」

我爹闻言,将信将疑。

萧猎户还说,愿意帮忙一起将那些聘礼退去陈府。

10

我问过萧深,才知道昨日中午,他回去跟他爹说完,他爹当天就赶着驴车,叫上村里的两个人帮忙,去镇上备足九九之礼。

我看着一脸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清隽少年,不由得感慨:「你爹真的很爱你!」

萧深冲我一笑。

我嘀咕道:「张罗着娶我这事,你爹可能是将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其实,根本不用给这么多……」

我挠挠头,忍不住未嫁就先「胳膊肘往外拐」了。

我以为萧深没有听到。

可是,他突然来一句:「林月,你不用担心,我爹说,我家有的是钱!」

「嗤,你倒是知道我担心这个啊?」我被他傻气的模样逗笑,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你爹是打猎的一把好手,如今正值壮年,可是以后他也会老,也会……」死。

我没有说出来。

但是,这是事实。

以后,就剩我和萧深。

我有个傻相公,可不相当于养着一个「儿子」吗?

「我们也要为我们以后的日子打算。」

萧深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哦。」

我不由得一笑,轻哼:「小傻子。」

11

陈员外那边,我们顺利退了聘。

我娘去合我和萧深的八字,说我俩是大富大贵,一切顺遂的天作之合。

大日子就定在半个月后,五月初六。

萧深每天跑来我家,大概是记得我哄骗他时,跟他说过的,日日见着我,和我一起玩。

村里的人,都知道我和他定亲了。

所以,每回看到他往我家跑,都逗他:「哟,萧深你又去找你媳妇儿啦?」

每次,萧深总会十分认真地点头,对人家说:「是啊。」

偶尔,我见着,十分害羞。

唯独这个小傻子,一天到晚地傻乐着。

这期间,我娘日夜地赶工,用下聘的布,给我和萧深,各做了三套新衣。

我娘是出了名的绣娘。

做的衣服,自然是上好的。

她惦记着萧深,这一点倒叫我的未来公爹很是满意。

陈员外的事,我承认,我一度怨过我爹娘。

可是,我成亲那日,我爹娘,陪嫁六六之礼。

虽然都是从萧家给的九九之礼里取出来的,但是也见得他们不是那么贪心。

退的六六之礼,分别是:六斤女儿红,六套新衣,六种干果,六个同心结,六张巾,六贯钱。

我盖上我娘给我绣的喜帕前,我娘就开始擦眼泪。

我安慰她,同个村的,村中村尾,老近了。

可是,我出家门的时候,自己在喜帕下,也是悄悄地流过泪。

出了这门,往后回来,就叫回娘家了。

心里有一种奇妙的伤感……

12

萧家有两间隔着一个大堂屋的左右厢房,两屋的间隔挺远的。

我和萧深,住在右厢房。

拜了堂,来吃酒的客人,就由公爹招待。

萧深几乎后脚跟前脚,来房中找我。

「爹让我给你挑喜帕。」他拿着秤杆,给我挑开喜帕,然后盯着我。

在我觉得羞涩的时候,人傻大哥哧溜出一句:「咦,你今天的脸怎么这么红?跟猴子屁股似的!」

我:「……」

幻灭!

出嫁前,我娘拉着我,给我讲过闺房中夫妻的一些事……我一知半解。

但是,萧深肯定完全不解。

本该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们却两两相望。

后来,萧深打起了瞌睡。

他问我:「媳妇儿,你不睡觉吗?」

然后,越过我爬到炕上:「你不睡的话,那我要睡了。」

「等一下……」我还是害羞,没能主动,只是喊住他,给他将外衣褪去,「穿着外衣,你不热吗?」

「热。」萧深点点头。

原本伺候完他,我以为他就该到炕上睡觉了,他却伸出手,也开始解我的嫁衣。

我一愣,有些害羞。

心说,小傻子还是懂的……

然而,他替我解开去嫁衣,只剩下跟他一样的里衣时,他就转过身,爬上炕,躺好了。

我:「?」

这……这就完了?

好一会儿,他许是见我没有动作,转过头,奇怪地看我一眼,问道:「你还不困吗?」

我只好也躺上炕。

萧深又猛地下来。

他把桌上的蜡烛吹灭,又摸着黑过来,脱了鞋,爬上炕躺好。

好一会儿,我试探地喊道:「深深?」

「怎么了?」他问道。

我侧过身,凑近他。

犹豫一下,我问他:「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嗯,你抱吧。」

我伸出手,落在他的窄腰上。

我又问道:「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可以啊,你亲吧。」

我一笑:「这么乖吗?」

「嗯。」他真的特别乖。

我凑近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小傻子。」

「爹说,我要叫你媳妇儿,你要叫我夫君的。」

「可是我私底下想叫你小傻子,可以吗?」

「哦。」

我的手牵住他的手,小声地说道:「你记住了,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小傻子。别的女子,不能亲近你,也不能这么叫你,知道吗?」

「知道了。」

「小傻子。」

「嗯。」

「小傻子。」

「嗯?」

「小傻子……」

萧深,是我林月一个人的小傻子。

这个时候的我,真的以为他一辈子都会是一个小傻子。

13

新妇翌日要给婆家长辈敬茶。

虽然萧家只有公爹一位长辈,但是我也起得很早。

萧深还呼呼大睡着。

平日里,公爹疼宠他,自然是由着他睡,可敬茶的新妇,需要夫君陪着。

况且我对萧家不熟悉。

所以,我把萧深喊起来。

「怎么啦?」萧深迷迷糊糊地起来,他嗓音喑哑,语气却软乎乎的,倒是一点儿起床气都没有,揉了揉眼睛,看看我,又看向窗外,嘟囔道,「媳妇儿,天黑黑,要睡觉的!」

「快天亮了!」我连忙上前,拖住他。

外头,公鸡恰好打了一阵响鸣。

「今日我要给爹敬茶,你家茶叶放哪里,你知道吗?去拿给我。」

「知道。」萧深利落地从炕上下来。

一对新人都要向长辈敬茶,儿媳是敬未来之孝,儿子是敬往日之恩。

所以,我循着小时候,外祖母给外祖父煮茶的步骤,仔细地煮茶。

待煮好两杯茶,公爹也起来洗漱好了。

他坐在堂屋等着我们。

我端一杯茶,让萧深端着另一杯。

我嘱咐道:「等会儿,我向爹敬茶完,就轮到你。你就照着我的做就行,晓得吗?」

他点头:「嗯。」

进去之后,我就端着茶,朝着公爹下跪,将茶敬上:「儿媳妇敬爹爹茶。」

公爹接过我敬的茶,象征性地喝一口,放到一旁,从袖兜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我:「一个小红包,讨个吉利,起来吧。」

「谢谢爹。」我起身,两步走向一旁,看向萧深。

萧深会意,有模有样地端着茶,走上前,跪在公爹的面前。

「儿媳妇敬爹爹茶。」

我:「……」

我愣住。

公爹也是一愣。

14

「相公,你要说『儿子敬爹爹茶』。」我笑着,柔声教导。

「哦。」萧深端着茶起来。

他从头再来一遍。

「儿子敬爹爹茶。」

公爹不似方才的拘束严肃,连忙接过那杯茶,还把萧深扶起来,就跟舍不得他的好大儿多跪一会儿似的。

可是,萧深却盯着他的袖子,催促道:「爹,红包呢?」

「给,给!」公爹不由得一笑。

他看着萧深的目光,带着掩饰不住的疼爱。

萧深拿到红包,转身就朝着我走来,献宝似的,把红包递给了我。

「媳妇儿,给你!」

我下意识地看向公爹。

可是,公爹只低着头喝茶。

我知道,这是他默许的态度。

「那……我就先替相公收着。」

萧深清俊的脸上,笑容灿烂又无邪:「都是媳妇儿的。」

他看着我,又加了一句:「深深也是媳妇儿的!」

我:「……」

闹红个脸!

我连忙低着头,说道:「爹,我去准备早饭!」

萧深还是跟着我。

我煮一些稀粥,将昨日剩下的菜热一热。

等到用完早膳,我犹豫一下,还是跟公爹说道:「爹,那些嫁妆……」

按说,嫁妆是给闺女的,所以昨日随嫁过来,正放在我们房中。

可是,那些都是萧家给的东西啊。

「既是嫁妆,你就都收着。」公爹看我一眼,说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只希望你能够全心地待他好。」

我微微垂眸,认真地回道:「爹,您放心,我嫁到萧家,以后,这个家里就是多一个人护着他。」

「媳妇儿,走啊,去河里洗衣裳!」萧深将我们的衣裳,放到桶里,高兴地催促着我。

以前,公爹不让他自己去河边玩水。

如今,公爹答应让他随我去。

15

我收拾公爹的衣裳想拿去洗,可他不愿意。

他说:「你不用替我做这些,不合规矩……」

怎的不合规矩?

村里的哪个儿媳妇,都是给公爹洗外衣裳的,没有那么穷讲究。

可我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我又是刚嫁的新妇,也就不好再争执。

能洗涤衣物的河,离村又远,又深。

公爹嘱咐我们要小心,就去山里打猎。

我到河边洗衣裳的时候,萧深特别听话,在一旁帮忙,久了,我也就没有注意他。

他跑到河水里玩,脚打滑猛地一摔。

这河流,挺深,水流又急。

我听到声音,转头就见他整个人扎入水里,拼命挣扎扑腾着。

「深深……」我扑过去,朝着他游过去。

没有想到他紧紧地抓住我,就跟紧抓救命的浮萍。

但是他的力气大,拉着我,就一起沉到水底。

他不识水性,也不懂得憋气,越是不能呼吸,他就越是紧张害怕。

这样下去,我们俩都很危险!

我索性就顺着他,贴向他。

然后,唇对着他的,亲上他,另一手捏着他的腮帮子,给他输气。

他好像愣住,傻乎乎地睁着眼睛看我。

我顺势拉着他,借着水的浮力,浮出水面。

「深深别怕,别乱动,我会拉着你的!」

然而我发现……我的脚沾地,水位只到我的腋窝下。

我转过头,看向萧深。

「你站着,站着!」

果然,水位都不及他胸膛。

我盯着他,噗嗤一笑:「被你吓的,忘了这一带的水没有那么深。」

可是,我刚话落,就见萧深「嘭」地沉身进入水底。

「你……」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连忙钻下水。

他瞬间就伸出手,两手紧紧地抱着我。

在水里,他睁着眼睛,就一直盯着我。

我要往前游,他还扯着我。

这是想干什么?

此时,他似乎等得不耐烦了,蹙着眉头,俊脸凑近我的脸,略薄的唇,朝我贴上来……

16

我们窜出水面的时候,我气喘吁吁,抬起手打了萧深一下:「你……你干什么啊?」

我感觉脸火热热的。

萧深认认真真地盯着我,还朝着我伸出手,摸了一下我的脸。

「媳妇儿,你脸好红啊。」

我瞪他一眼,却见他捂着心口,蹙着眉头,很是不解地说道:「媳妇儿,我是不是生病了,这里跳得好快。」

我把手贴上去,是他的心跳。

「小傻子!」

我率先上岸。

这下子好了,我们俩湿漉漉的,也不敢这样回村里。

我拉着他坐在河岸,说:「你心跳快,证明你喜欢我。」

小傻子看着我:「我喜欢媳妇儿?」

「对啊!」我心下羞赧,却继续说道,「以后,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心跳这么快,记住了吗?」

我就是这么贪心。

我的相公,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小傻子认真地点点头。

17

萧家不种庄稼,我在家里做做饭,收拾家务。

平时公爹去山里都是一天。

萧深经常吃早上他煮下的冷饭。

如今有我,我能让他都吃上热乎的。

下午的时候,我还带着萧深出门,去寻一些野菜。

嫁过来的时候,陪嫁里没有粮,但是,萧家不缺粮。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当猎户真的挺有钱的。

又或者是公爹身手好,是捕猎里的高手,赚的自然就很多。

晚饭之后,公爹去河里洗了澡回来。

我煮了热水,和萧深各自沐浴洗漱。

可是,萧深突然去收拾我们换下的衣裳,兴冲冲地拉着我,催促道:「媳妇儿,我们快去河里洗衣服吧!」

「啊?现在?」我有些纳闷,「大晚上的,明日再去洗啊。」

萧深却撇撇嘴,竟然拉着我的手,撒娇哀求:「媳妇儿,我就想现在去。我们去洗衣服,好不好?」

我公爹坐在一旁整理弓箭,转过头看我们一眼,问道:「深深为何想现在去洗衣服?」

萧深高兴地说道:「可以沉在水里,跟媳妇儿唔唔……」

我可算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了!

好啊!

你个小傻子,骨子里竟然是个色胚!

「爹,我和深深有话说!」我硬把他拽回屋里!

公爹也不管我们。

他忙完就回屋去歇息。

我则在房中,想方设法哄着我的傻子相公。

我告诉他,「亲亲」不是在水里才可以!

我亲了他一下,让他明白。

那一瞬间,他的眼眸里,就像注入了星光,雪亮灼热地盯着我。

他凑上来,想亲我,被我推开。

我告诉他,以后我们的事情,不能跟公爹,也不能跟其他的人说。

他乖乖地又点头,又跟我拉钩上吊一百年地发誓,我才放过他。

我让他去熄烛火,上炕。

原本就是真的想亲亲。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玩脱了……

可能是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可以无师自通。

我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快,阴差阳错地就……顺利圆房了。

18

女子出嫁的第三天为回门日。

我娘得知我和萧深已经圆房,颇感欣慰。

特别是看到萧深总围着我转,一门心思地眼里全是我。

一会儿给我拿点心,一会儿给我倒水喝。

就连我娘都看不过去,笑着说道:「深深啊,你出去玩一会儿,娘跟你媳妇儿有话说。」

萧深看我一眼。

我笑着说道:「你先出去跟七弟八弟玩一会儿。」

萧深这才点头,转身走出去。

我娘笑道:「只听你的话。」

我轻笑不语。

我娘的意思是,圆房了是好事。

「你公爹正值壮年,你们早些有孩儿,能有人护着,有人依靠。等以后,你公爹老去,你们的孩儿也长大了,同样也能有人护着你们。」

我娘抬头看向院子里坐着的萧深,轻叹一声,说道:「虽然是个傻的,但是瞧着乖顺,听你的话,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也不会欺你。」

我笑着,说道:「娘,我不嫌弃他,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是,那人能如我一样,心里也只我一人。

我娘问道:「你觉得他能懂吗?」

「当然。」

19

我和萧深的婚后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过了几日,公爹收拾晒好的皮毛,以及昨天逮住的一只小鹿,准备一道拿去镇上卖。

临走前,把我叫到堂屋。

「听闻你外祖父是教书先生,你由他教导过,识得字?」

我点头称是。

公爹拿过笔墨纸砚,说道:「你可否帮我写几个字?」

我心说,家里有笔墨纸砚,那公爹应该是识字的人啊……总不可能识字的是我那个傻子相公吧?

或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方便以他的笔迹?

我心里琢磨,面上却不多问,只如他要求的,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五月二十八,春花秋月。

我参不透,那是何意?

公爹把那张纸叠了叠,收起来,赶着驴车出门。

晌午之后,公爹回来,买了一些粮食,还有瓜果点心。

点心挑选了几种,分两盒装。

他拿给萧深,让他吃的时候,萧深却坐着,挑选起来。

他清空其中一个盒子,把其中的一种点心挑出来,放入那个盒子里。

「媳妇儿,来吃点心啦!」他喊我。

我走过去,见他一手护着那个盒子,一手拿了另一个盒子里的点心吃着。

见我过来,他连忙将护着的盒子递给我,献宝似的道:「媳妇儿,榛子糕,都给你!」

我看着另一盒子,林总几样的点心,不解地看着他。

不明白他为何只把榛子糕给我?

「他啊,最喜欢榛子糕,他想把他觉得最好吃的,留给你。」公爹说道。

我闻言,不禁又感动又无语。

毕竟,我对榛子糕不算太喜欢。

公爹却逗萧深,说道:「娶了媳妇儿,忘了爹啊!深深如今有好吃的榛子糕,只想着留给媳妇儿,不舍得分爹爹一点了。」

萧深闻言,一脸为难。

犹豫一下,他抠抠搜搜,拿出两个,塞给公爹,撇撇嘴说道:「深深给爹两个,留四个给媳妇儿。」

公爹笑着收下,说道:「看来深深心里,也是有爹的。」

「嗯啊!」萧深点头,却端着盒子起身,凑我面前来,自认为小声地跟我说道,「媳妇儿,你快些吃,不然爹吃完了要跟你抢的!」

我笑着拿一块榛子糕喂给他吃,又拿过一块绿豆糕,说道:「每个人的口味喜好各不相同。相公最喜欢榛子糕,而我最喜欢绿豆糕。」

20

五月二十八这一日,天尚未亮,公爹就拿着昨日新抓的鲜活猎物去镇上。

我知道,他不只是去卖猎物。

他将昨日一同掠得的山鸡杀好,嘱咐我,煮出来和萧深吃,他要晚些才回来。

蘑菇炖山鸡,最是鲜美。

早上,我带着萧深,一同去山林里采摘蘑菇。

作为这里的乡民,我懂得区分哪些是能吃、不会中毒的菌菇。

但是,小傻子不会。

所以,我让他提着篮子,跟着我。

我没有想到,就这一次出门,萧深出事了。

树上一条竹叶青差点儿咬到我,他把我推开,我往一旁倒去,他却踩滑了脚,从小山坡滚下去。

「深深……」我眼睁睁地见他的脑袋往一棵大树撞上去。

他的袖子划破,身上有些刮伤,但是好在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

「深深?」我拍拍他的脸,却叫不醒他,心下慌张,「萧深!」

「来人!来人……救命啊!」

这大荒年的,进山入林寻吃食的不只我们。

村里的人循声来帮忙,将萧深先抬回家。

21

我爹去隔壁村,请来赤脚大夫给萧深查看。

黄大夫查看,把脉,说许是打到头,晕迷过去,让我们别着急,等一等。

可是,我等了快一天,萧深就是没有醒来。

傍晚,公爹回来了。

他带回来一个身穿玄青色衣裳的年轻公子,听闻萧深出事,他们都一脸紧张。

那公子还说道:「幸好我今日来了……」

他们去屋里,公爹不让我跟进去。

我焦急地等着。

公爹却一直不跟我说,萧深到底怎么了?

我想,许是他怪我害得相公如此。

「爹,我不是故意的,这都是意外,相公到底如何了?」

等到深夜。

公爹和那位公子,终于出来。

公爹还未说话,倒是那公子打量我一下,又睨向公爹,说道:「这就是他娶的小媳妇儿?」

我公爹没有回话,只跟我说:「不怪你。有神医在,深深没有大碍。」

神医?

我抬眸,看向那位公子。

可是,又两天过去,萧深还没有醒来。

有一次,我去门前偷听,听得几耳朵。

「……这次的撞击,正好他脑中的凝血反而散了,解除神经里的压迫,或许这次是因祸得福。」

什么因祸得福?

我蹙眉琢磨着。

而萧深,在昏迷的第五天醒来了。

我按那位神医的嘱咐,做一些流食,端进去给他。

「相公,先吃这些,神医说,你现在只能吃这些,等你好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我笑着哄他。

「相公?」他的嗓音,带着初醒不久的喑哑。

他抬眸看我时,眉眼淡漠,眼神疏离而陌生,问道:「你是何人?」

呯……

我手一松,毁了一碗好汤。

摔碎的碗,碎屑弹飞,恰好划过我的指尖,鲜血微浸。

这么一道小伤口,我却觉得……很疼。

22

我的傻子相公,突然不傻了。

你说,这事神不神奇?

可他原来就并非是什么傻子。

那日,我蹲在门口,公爹进去见他的时候,他们的对话,我听着了。

他们似乎也并没有刻意避开我。

萧深说:「淮叔,多谢你一直照顾我。」

叔?

那不是他爹吗?

原来不是,都不是。

公爹不是相公的亲爹。

相公也不是生来就是傻子。

只听得公爹……淮叔说:「我答应过长公主殿下,不论生死,都会跟随世子。」

世子?

原来他是世子。

就是书上写的那种贵人。

这一刻……我卑微到了尘埃里。

世子说:「准备回京,我该回去拿回属于我的一切了!」

这些日子,我都是睡在堂屋的小床上。

他醒来后,我亦如此。

我们陌生得就像是两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第二日,马车已经在家门口等候着。

除了那位神医,还多出几个青衣配剑侍卫。

「她……」萧深看向我。

淮叔说:「这是您混沌时,娶的娘子。您放心,我会处理……」

萧深摇头:「我来吧。」

他朝着我走过来。

这是醒来的这两三日,他第一次正眼瞧我,也是第一次主动走向我。

我伸出手,捏紧裙摆,强忍着,露出一抹笑容。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衣,衬得本就肌肤白皙的他,俊美昳丽,清隽如辉。

就连往日总携着几分童真般的无邪眉目,如今英气勃发,清眸如炬。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一次,全如书中所描写的那样。

我却还是最想念我的那个小傻子。

他看我一眼,说:「姑娘就在此等着,银钱我让淮叔留下,待我回京忙完,自会回来,亲自给姑娘一个交代。」

姑娘……

我极度想扬起嘴角,可是,我实在是做不到。

「相公你不记得我了吗?」我终是忍不住了,泪眼婆娑,「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他却说:「姑娘,抱歉,你且先……再等一等我。」

话落,他转身离开,径直走过去,上了等待着他的大马车。

我几个大步跟上:「深深……」

他挽去马车窗帘,看向我。

我咬咬唇,还是选择平和地祝福:「此去,万望保重。」

他点头,道:「姑娘也是。」

他们走了。

在我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远去。

世子爷和小村姑的爱情,那是话本里才有。

我知他不会再回来了。

23

对此,村里的人议论纷纷。

痴傻的萧深,摇身一变,成为锦衣华服贵公子。

他们来问我。

问我他是什么人?

问我为什么没有跟着走?

问我他们还会回来吗?

问我……我是不是被休了?

头一段时间,我几乎不敢出门,日日闭门家中。

我娘心疼我,过来陪着我住了十来日。

而我发现,我有了身孕。

对此,我娘却是抱着我,心疼地哭了,说道:「我儿怎的这般命苦啊,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她认为,有了孩子,我改嫁就难以再嫁得好人家。

我却是满心欢喜。

这是他留给我,最有意义的礼物。

有了孩子,我反而开朗许多。

我出门去,接朝露,迎日光。

逢人问及,我就坦白说,萧深乃京城贵人,此前受伤,打到头,才变得痴如稚儿。

我还骗他们说,萧深回京处理完一些事情,就会回来接我们母子。

只是,事隔多年,他此去,要好久了。

我想着,能多拖一日,便是一日。

待我儿日后,出生长大,也不再怕风言风语。

好在淮叔确实给我留下许多钱银,足够我和孩子在这乡野里,花上一辈子了。

还都是换的碎银和铜钱,不是大额,不会叫人见着会觊觎了去。

我在屋里,挖了一个坑,把大部分的钱银藏好,只余一部分提供花销。

24

我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

我娘不放心,同我一起去过一次镇上,瞧了大夫。

大夫说,我和孩子都很好。

我娘让我干脆搬回家里住。

我不愿意。

我说,家里兄弟姊妹多,睡在炕上,都翻不开身,留在萧家,我能住着宽敞的屋子。

可我心里想的是,那是我和小傻子的家啊!

我娘见我倔,就让三妹过来,让她日常照拂我。

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有一天,一个路过的妇人,向我讨水喝。

我瞧着她眉目温和,不像什么坏人,就允她到家里,给她水喝。

她说,她是一个游医。

既喝了我的水,就回赠我,给我诊个脉。

我小心谨慎,这年头医女实在不多。

但是,诊脉也没什么,我将信将疑。

她同我说许多,我觉得她都说对了。

她果然什么都不求,给我诊脉完就离开。

此后每月,她都会路过我家,向我讨水喝。

一来二往,我们熟稔了许多。

她说,我这一胎,会是小公子。

我笑道:「公子也好,姑娘也罢……」

倏地想到孩子的爹,我觉得,无论男女,长得像他,最好!

「夫人怎么了?」见我久久不语,她问道。

我轻轻吸了吸鼻子,藏着自己的心事。

有身孕了,比以往多愁善感一些。

说实话,萧深离开的头一阵子,我每天晚上窝在被子里偷哭。

可如今,我已经许久没有为他哭。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孩子的爹。」我一笑。

「哦?」医女看着我,问道,「孩子的爹呢?我不曾见过他。」

「死了。」我说道。

她诧异地瞪大双眼,眼神甚至透露出一丝古怪来,只重复问道:「他……他死了啊?」

「嗯。」我毫不心虚地点头。

在我心里,我就当他死了。

这样,我才会一点儿都不怨我的小傻子。

那个会拿着所有他最爱吃的榛子糕,说都要给我吃的小傻子。

那个答应我,心跳只为我一个人的小傻子。

那个日日都甜甜地喊我媳妇儿的小傻子。

医女盯着我,说:「夫人,也是个可怜人。」

我一笑,点头:「谁说不是呢?」

25

我许久未同人提起萧深。

唯独这个医女。

她似乎也挺乐意听我提起的。

每次她来,我也乐得跟她说。

每每总说:「我那个死去的傻子相公如何如何……」

只有一次,逢了村里人路过,那人见着我在院中坐着,就多嘴问了一句:「萧娘子,这都快年关了,你相公今年会回来吗?」

自此,医女知道我骗了她。

我也大方承认。

我说:「我说他死了,是因为他走了。」

我说:「他不要我了。」

我又说:「没关系,其实,我也不想要他了。」

我说着,没有哭,一点儿眼泪都没有。

我要把小傻子放在心里。

但是,我要把世子爷忘了。

医女没说什么,只是握着我的手,说道:「我要回家去过年。等过完年,我会来这里……行医一阵。等你孩子出世,我应该能陪在你身边,帮一帮你。」

「如此的话,多谢了。」

26

可我没能等到医女回来。

孩子在正月头就提前发动。

那日,天气极寒。

我从下午,一直生到入夜,稳婆满手的血,语气焦急地跟我娘说:「不好了!孩子胎位不正,根本生不出来。」

大冷天的,我也不知是使力的,还是疼的,浑身是汗。

在稳婆已经顾不得避开我,让我娘选,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时候,我知道,我大概是活不成了。

「娘,保孩子,保孩子……」我把我娘叫过来。

我忍着疼,一字一句地附耳告诉她。

钱埋在我屋里的地下。

我把孩子托付给她。

我娘抱着我顿时痛哭,说我怎么这么命苦。

女子生产,鬼门关行一遭。

这一遭,我恐是过不去了。

就这个关头,我还是想起了萧深。

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时,我尚未知道他是个痴傻的。

那时,一眼惊艳。

我心道,怎么有人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自此,一眼入了心……

大概是我太想他了。

后来,恍恍惚惚间,似瞧见了他。

我感觉耳畔嗡嗡嗡的,人也迷迷糊糊的。

我好像还看到那位医女。

而萧深握着我的手,他跟我说,有柳御医在,我不会死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他让我清醒过来,他喊我媳妇儿……

「深深……」我就那么地清醒了过来。

他弯腰趋身过来,握着我的手,低下头说:「在,在呢,媳妇儿,我在。」

我抓起他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27

我醒来时,见我娘坐在屋里,抱着孩子。

「醒了?」

我怔怔地发着呆。

分不清那是迷迷糊糊时的幻想,还是……

「别愣着了,瞧你这一脸儿的伤心样,素日里我还真的信了你说的不在乎……女婿守着你两日了,我今儿实在看不过去,叫他去歇息了!」我娘笑着打趣我。

我顿时羞红了脸。

随即,我又反应过来:「我睡了两日?」

我娘:「柳御医说,你身体伤损,最好就是休息,用了药使你沉睡,其间,女婿怕你撑不住,喂你喝了些鸡汤。」

「娘,我看看孩子。」

我娘笑着,抱着孩子凑过来,让我看:「大胖小子,神似他爹多一些。」

我瞧着,确如我娘所说。

过一会儿,孩子哭起来。

「定是饿了,我抱他去给奶娘。」

「奶娘?哪来的奶娘?」

我娘说:「从京城带过来的奶娘。据说,他们矜贵人家,给孩子挑奶娘也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

28

柳御医,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医女。

她特别厉害。

她给我调整孩子的胎位,不仅保住我们母子,在她的助产下,我竟是没有侧切。

听说,女人总要挨那一刀的。

可我没有,也没有撕裂。

我醒来后,她来看过我,说不愧是年轻人,恢复得很快。

我吃了些东西,让二妹三妹煮来热水,帮我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日暮之后,我才见到萧深。

他一袭紫衣,长身玉立,眉目英气。

着实是与那时的小傻子,气质有着天壤之别。

「好些了吗?」他来坐在我的身边,握起我的手,想亲我。

可是,我抽回了手。

他一愣。

他问道:「还生气着?」

我摇摇头,还对他一笑:「我只是想明白了。」

他蹙眉,语气有些焦急地问道:「想明白了什么?」

「公子矜贵,与我实不相配。但求一纸和离书,孩子能够留给我。」

我说完,见他俊脸骤沉。

我以为他不愿,抬起手,轻扯一下他的袖子,说道:「我知你根本不记得我了,但是,你问一下淮叔,以前我和你……和痴着时的你,也算夫妻和睦。再且孩子是我拼了命生的,你把他留给我,可好?」

他却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所以,林月你是打算去父留子?」

我默了。

我低下头,也不想同他再说太多。

这是我的态度,我执着地想要他答应,把儿子留给我。

反正他是世子,日后多的是女子能给他生孩子……

「你只要儿子,不要我吗?」他说道,「我确实没有完全想起你,但是在离开的这段时间,我莫名地日日思你,想你。」

我诧异地抬眸看向他。

他却趁机凑近,在我的唇角,亲了一下。

「萧深这个傻子喜欢你是真心。既是真心喜欢,又怎是记不记得才会想着你?」

我闻言,有些委屈。

「可是你当时说……」

「对不起。」他拥我入怀,轻叹一声说道,「初醒时,实在没缓过来。出事前,我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少年,再清醒来,我竟已是有娘子的人了。可自我离去,竟是每日都想着你伤心的模样,一些零散的记忆,也逐渐想起。」

我抬眸看他,泪眼婆娑:「真的?你没骗我?」

「我有何可骗你的?」他吻了吻我的额头,笑道,「我听闻,我已经死了?」

我一怔,有些不好意思:「我哪知道柳御医是你安排的!」

「柳御医曾是母亲的好友,所以,我一请她,她并不推辞,答应我,过来替我照看你。」

我看着他,问道:「那你京中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差不多了,但是,我总要赶回来的。」他笑着,说道,「你怀着身孕,我实在不放心,再说……我怕我再不回来,你又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我尴尬地笑两声。

「既已许了你,只为你一人心跳快,此生便只你一人,夫妻相伴。你别惦记着痴傻时的我,也看一看此时的我吧?」他贴近我,轻吻我。

我没有推拒,缓缓回应。

29

相公确实姓萧名深,是长公主之子。

他同我说,他父亲武阳候,当年哄骗他母亲嫁了之后,按说驸马爷不能纳妾。

但是,他在外养了十几个外室。

长公主伤心郁结,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原以为,那些外室也没什么威胁,但是,萧深十五岁的时候,参加殿试,连中三元,成为声名大噪的大才子。

后脚萧深就遇袭。

他伤了头,人变得痴傻。

长公主那时也是病重,生怕儿子会被这宅斗害死,就命自己的心腹侍卫,也就是淮叔,带着他暂时隐匿山野。

萧深这次回去,便是要拿回武阳候嫡子的身份,又有世子的身份,将那些外室之子,野心之辈,狠狠地收拾一遍。

他说,当初不带我走,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京中有着未知的危险。

如今,家里收拾安宁了,陛下还赐了他五品户部郎中,春后就职。

所以,待了两月,我们一家就动身,前往京城。

我把那些钱银,都留给爹娘。

不希望日后,哪个妹妹会像我一样,面临着「嫁老员外」这样的事情。

我家人来相送,娘和妹妹都抹着泪,依依不舍。

「知是好事,可还是不舍。」

「岳母放心,待回京安顿好一切,时机一到,我会派人过来,都接你们去京城。」萧深说道。

可是,我娘摇摇头:「不用了,我们在这里生活已经习惯。只要你们好好的就行,以后,记得常常书信往来。」

「爹,娘,弟弟妹妹,你们都保重,若是想我,就来京城寻我。」

萧深还给我爹娘留下我们在京城的府邸地址。

我对家人依依惜别,马车却越行越远。

萧深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给我擦眼泪。

纵然不舍家人,我却也已经如愿以偿。

同所爱之人,携手余生。

30 淮叔番外 1

那年,我六岁,流落于乞丐群中。

慧敏公主路过,见我被人踩于脚下,只为半个馒头,差点儿被打死,心生恻隐,救下我。

她赐我名字,让我在她跟前伺候。

后来,她入住公主府,也带着我。

她待我极好,如主,如姐。

她待嫁那年,我隐隐发现,我对她的感觉,不仅是感恩。

可是,她尊贵如天上的明月,我是尘土里的一粒尘埃。

我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爱意,依然默默做她身边最忠诚的奴仆。

驸马爷负了她,那些外室野心之辈,更是害得世子变成痴儿,她备受打击,撒手人寰。

但是,她嘱咐我的事情,我半分不敢忘。

我护着世子离开,也用她仅存的人脉,在京中布下眼线,又派人寻那个名闻天下的「少年神医」,为世子治病。

主子嘱咐的事情,我无愧于心地照做,只一事,让我有所心虚。

世子痴傻之后,跟随着我,唤我为「爹」。

我便默认了。

我那么卑贱的人,怎配做她儿子的爹?

可我又想,若我不是那么愚钝,当初也能考个功名,她若是看得上我,我便一生都不会让她输。

31 淮叔番外 2

我怕世子会一直痴傻,日后无人如我一般真心爱他,护他。

所以,林家之女林月打的主意,我心知肚明,却也如她所愿。

哦,也不全是因这。

后来,我过问世子:「深深怎么知道你是喜欢林月的呢?」

我以为,痴傻的世子,是不懂何为喜欢的?

然,世子蹙着眉头,说道:「别人喊我傻子,不可以。林月喊,就可以!」

我莞尔一笑。

是啊,这就是偏爱。

所以,我为他做一次主,替他成了这门亲事。

我知道林月喜欢他。

这个小姑娘,每次见到世子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我想着,世子若是一生痴傻,好歹也有人相伴,更甚至,有子嗣延绵。

但是,事出意外,在我寻得神医时,世子摔下山坡,却也因祸得福。

我以为,他不会要林月了。

我给林月留下很多银钱,算是对她的补偿。

可是,回京之后,有一天,世子从外带回来一盒绿豆糕。

他瞧着那绿豆糕许久,突然就说道:「我最喜欢榛子糕,媳妇儿……她最喜欢绿豆糕。」

我诧异,他似是想起来了。

世子掌控了武阳侯府,将那些外室收拾妥帖。

可是,他同时也拒了陛下想赐他的好姻缘。

甚至在得知林月有身孕之后,他亲自去求了柳御医,又求陛下放这个宫中唯一的医女离开,帮他照看在远方的孕妻。

甚至,在年前柳御医回来,同他说,林月觉得他是不要她了,以及,林月说没关系,其实她也不想要他了时,世子终于坐不住了。

翌日,他就带着柳御医,年节都不过,立即启程离开京城,回去找林月。

殿下,您看到了吗?

世子已经长大,有自己喜欢的姑娘了。

32 萧深番外 1

这三年多,如一场惊心大梦。

醒来时,母亲已仙逝,我还有个妻。

我心下惶然,吩咐淮叔,我们尽早回京城。

若我不看她那一眼,就不会在离开之后,日夜想起她泫然欲泣、泪眼婆娑的模样了吧?

她喊我:「深深。」

她说:「此去,万望保重。」

我总觉得,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做了什么决定。

可是,我没有细想。

我挽起马车的窗帘,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在她的眼中,看到伤心和决然。

那一刻,我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她竟是一点儿都不纠缠我,却使我心里空落落的……

我差点儿就说,要带她走。

可是,当年母亲在时,我尚且躲不过那些明枪暗箭,她本是一个局外人,我又何必让她卷入这场危局?

我狠了心,放下车窗帘。

回到京城,我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可是,夜里躺在床上,身体疲惫至极,脑海里却一次次莫名地想起林月。

想她在我问她是谁时,诧异得摔了碗的模样。

想她委屈地问我是不是忘了她的模样。

也想她最后泪眼送别我的模样。

我的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可我,也并不知道,我对她是何种心意?

后来,我嘱咐留下暗中保护她的侍卫来信说,她有了身孕。

我那时,又是不可思议,又是莫名地欢喜。

那里穷乡僻壤,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但是,我如今抽不开身回去找她。

她怀着身孕,也不适合长途奔波,回到京城。

我去求柳御医,让她替我去照看着她。

33 萧深番外 2

年前,柳御医回来。

她知我心里挂念林月,所以,回京第一时间就来找我。

但是,她告诉我,林月跟她说,孩子的爹死了。

我当即一愣。

可是,在柳御医后续的话中,我终于知道,林月为何说我死了。

她说,是我不要她了。

她还说,没关系,其实她也不想要我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一幕,我们坐在河岸边,她同我说「你心跳快,证明你喜欢我」「你记住了,你只能为我一个人心跳快,知道吗?」。

因为我背弃了诺言,所以,她不想要我了吗?

我没来由地心慌。

我没有耐心等到年后,我第二天就去求柳御医,让她同我一起离开京城,回去找林月。

而幸好,我们提前赶回,否则,我可能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她了。

柳御医在宫中,主要就是给各位娘娘接生,这是她最擅长的。

在她在,终于助我妻儿顺利渡过难关。

可是,那时眼看着林月就快没意识了,我喊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脸蛋。

她终于清醒过来,哭着喊我:「深深……」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爱一个人,并不在于记忆,而是心里深处,骨血深处。

即使我已经不记得她,可我还是喜欢着她。

很喜欢……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林深见你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