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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细思恐极的短故事?

大四实习那年,经前辈介绍,我给一个私人老板打工。

公司在一栋商住两用的公寓楼里,面积不大,员工也不多,算上老板和老板娘,一共五个人。除了我,另外两名员工都是小姑娘,做设计的,每天蓬头垢面,寡言少语,我跟她俩唯一的交集,就是盯着她们干燥起皮的嘴唇,一块商量中午订什么外卖。

作为唯一的男员工,我要做的杂事很多,换桶装水、给老板的卡罗拉加油、买烟跑腿、修电脑······总之,像一头多功能牲口。

我本想混三个月就辞职,换到一家雄性荷尔蒙和雌性荷尔蒙更容易产生交锋的公司去,但后来发生的那件事,让我没法辞职。

我管老板叫汪总,他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皮肤黑黄,喜欢把胡子修成特定的形状,围绕着嘴和下巴,形成一个圆角的正方形。我每次见他,他都穿着不同款式的正装,双手交叠在背后,挺着胯,我总觉得他像我小时候在卡通片里见过的形象,但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他把我的工位设在他的办公室对面。一间挺小的屋子,他还刻意隔出两个隔间,一间是他的办公室,另外一间是从来没人进去开过会的会议室。我的工位就挨着会议室的隔板,正对着他办公室的小门,另一边放着拖把笤帚,还有一颗发财树,没错,我的工位就是这么尴尬的一个位置,像哈里·波特姨妈家的楼梯间。

那天他从办公室的小门里探出头来,对我说了一句被无数同行吐槽过的话:「小吴,你是学计算机的吧,进来帮我修下电脑。」

我抬起屁股,挪进办公室,看了看桌上黑屏的笔记本,对他点头:「我试试吧。」

电脑不知下载了什么软件,中了病毒,我杀了一下午毒,完事儿下班。把电脑还给汪总的时候,我还没察觉出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直到回家打开我的电脑,在搜索记录里发现了一条关于「哪种壮阳药口碑最好」的新鲜记录。

我恍神了许久,才想起来,给汪总电脑杀毒的时候,我用自己的账号登陆了浏览器,事后忘记登出了。

估计汪总不是个会注意到浏览器账号的人,不然他也不会随便下东西让电脑中毒了。

于是他一无所知地使用了电脑,并将所有浏览记录同步到我的眼底,让我一览无余。

说句实话,这勾起了我的窥私欲。

我像是养了个电子宠物,闲暇时间,线上观测。

汪总的搜索记录大多是些社会新闻,还有网红美女的主页,看得我索然无味,不过时间久了,我也发现过些有意思的东西。比如,有天深夜他在搜索「人的牙齿上会不会长痣」,大概是睡不着在胡思乱想,有次他搜索「男人胸部长了硬物,是什么病」,吓得我也赶紧摸摸自己。

最引起我注意的一条,是他搜索「出轨离婚被要求净身出户怎么办」。

根据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关键词,我读出一个信息:汪总出轨了。

老板娘比汪总年轻很多,大长腿,总穿紧身牛仔裤和高跟鞋,走路的时候咔哒咔哒,全楼道都能听见声响。没什么事的话,她不常来公司,每次来都会带奶茶和零食分给我们,然后和那两个姑娘说笑一阵。她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因为爱笑,好说话,而且对工作什么都不懂。我也挺喜欢她,有次她撞见我划水看美剧也没说什么,隔天再来的时候还送给我一件那部美剧的周边,并且告诉我说是正版的。

熟悉之后,我学着那两个姑娘叫她殷云姐,后来还和她互相关注了微博账号。她的微博几乎是日更,每条都是她的自拍,照片里两条大长腿尤其突出,我才知道她以前是模特,殷云是她的艺名。

汪总在搜索记录里敲下「出轨离婚被要求净身出户怎么办」以后,殷云还是会照常来公司,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姑娘们说说笑笑,丝毫看不出他们夫妻俩背地里正经历着什么。

有天我在电梯里遇见他俩,似乎他们刚吃完饭回来,殷云挽着汪总的手臂,抱怨大衣上沾上了饭店的味道,汪总笑眯眯地回应,说帮她送去干洗。我站在角落里,只觉得自己是个灯泡。可当天搜索记录里,越发频繁地跳出「情人」「出轨」「离婚」「财产分割」这些关键词,让我不禁感叹,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婚姻,表面风平浪静,潮水都在暗处涌动。

那段时间,我已经动了辞职的心思,四处投简历,可大概是因为接近年底,招人的公司寥寥无几。我继续老老实实给汪总打杂,同时视奸他的生活。

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在一个寻常周四的下午,汪总不在办公室,两个姑娘兴许是来自不下雪的城市,隔着玻璃看得兴奋,最后决定放下手中的活儿,挽着手出去看雪了。屋里就剩我一个人,我也没心思干活了,伸了个懒腰,忽然灵光一现,打开浏览器,打算看看汪总最近又在作什么妖。

估计是找到了律师,近些天已经没看到他在浏览器里搜离婚相关的讯息了,记录里恢复成了社会新闻,还有一些旅游和运动的攻略。

我手腕移动,鼠标轻轻一点,近段时间的浏览记录引入眼帘:

「人身意外伤害险」

「保险公司赔付流程」

「人被憋死,尸检可以检查出来吗」

「如何影响法医对死亡时间的判断」

……

数十条搜索记录,就这样铺陈在我眼前。

我不记得当时的心情了,只记得那种冷汗瞬间钻出皮肤,攀在后背上的感觉。几秒钟后,大脑迟缓地给出运算结论——汪总,要杀了殷云骗保。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

一根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纤长手指敲了敲我的显示屏背板,我关掉网页,鼠标从手掌里甩脱,匆忙抬头,对上一双疑惑的眼睛。

「她们出去看雪了。」我把手掌在裤子上蹭蹭,努力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怎么不去?」她笑了笑,脱下羽绒服的帽子,「这么木讷,怎么追女孩子?」

我随便说了句什么应付她,目送她钻进对面的办公室。她今天没穿高跟鞋,走路悄无声息,所以我没注意到她进来,差点被她看到了屏幕。

我的体内有一股冲动,想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想要带她去报警,但同时也有一个冷冰冰的枷锁在拴着这股冲动,它在提醒我,我在这个事件中处于什么立场。

我是一个窥私狂,是一个猥琐的变态。

这话要我怎么说出口——你好,我偷窥了你丈夫,我的老板,长达一个月。对了,我顺道发现,他近期想杀了你,你最好注意点。

恐怕汪总还没下手,我已经进局子接受教育了。

办公室的门又开了,她已经脱去了大衣,穿着紧身的针织连衣裙,胸部以下都是腿。她腰肢绵软地朝我的桌子靠过来,被冻得红扑扑的脸上衔着微笑:「小吴,饮水机空了,帮我去隔壁接一杯热水好吗?」

说着,她微微低头,露出一丝少女般的娇羞:「我那个痛,想泡杯红糖水。」

我巴不得赶紧逃脱,连忙抓起她的杯子往外走,没走出两步,又觉得心里备受煎熬,停下来,思摸片刻,试探着开口:「殷云姐,你和汪总是不是吵架了。」

「啊?」她倚在桌边,愣了愣,随即眯着眼笑道,「怎么会,他对我很好的。」

隔壁公司饮水机里的水还没有烧开,我傻站在那儿等了半天,给她接回一杯热水,回来时,那两个小姑娘已经浑身冒寒气地坐在工位上了,却不见她。

我端着杯子发愣,问:「殷云姐呢?」

其中一个小姑娘指了指会议室,那个从来没人进去过的隔间,我推门进去,看见她坐在椅子上发呆,睫毛上一点晶莹仿若雾凇。我见她双手环着小腹,大概是很疼,赶紧把杯子递过去。

她回过神来,揉揉眼睛,我这才注意到她眼角发红。

她刚才,是不是在自欺欺人呢?

「殷云姐,你要是遇上什么急事,随时可以找我。」我想了想,把剩下的「或者报警」咽回嗓子里。

她捧着杯子盯了我半天,笑了笑,说:「好啊。」

那天以后,殷云再也没有出现在公司过。

没有人对此感到奇怪,汪总也从没有当着我们的面表露出异样,但我隐约觉得,出事了。

这只是一种直觉,就像人闻到空气中味道的变化,推断一会儿是否会下雨,但在看到雨点落地之前,你没有证据。

我不能闯进汪总的家里去确认殷云是否还活着,也不能指着鼻子质问他,是否谋杀了自己的妻子。我撤回了所有投出去的简历,我知道从账号忘记登出的那一天起,我就被卷进来了,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持续观察着汪总的浏览记录,此后再没有发现过异常,我也确认了殷云的微博,她依旧每天更新,各种各样的自拍,附加一句文字描述,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代发的破绽。

我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动过心思的人很多,真正会去实施的却很少。或许汪总早就跟他的情人断了关系,回归家庭,一场区区的离婚风波早就在他们的冷处理下偃旗息鼓。

但那天,我还是发现了令我不安的东西。

汪总开一辆卡罗拉,往常都是我开去加油、洗车,有时他喝了酒,还要叫我去做代驾。所以那天他把车钥匙丢给我,让我去替他洗车的时候,我并没有多想。

直到坐上了驾驶座,看着眼前的车载 GPS,我才恍然,内心里一片澄明。

我检查了汪总的行车记录,近段时间,跑得最勤的地方就是保险公司。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极长,行程极其曲折的路线,目的地是一家离市区较远的滑雪酒店。

我脑中充满了不确定,强行镇定下来,在车内搜寻了一番,没有找到疑点,也是,我又不是侦探,哪儿能找到疑点。

我下车,点了一支烟。抽烟的这一分钟之内,我否定了之前所有可笑的猜想,这是生活,又不是拍剧情片,我没道理遇上老板杀老板娘这么离谱的事情。灭了烟头,我准备把车开去洗车行,可一拉开车门,我又转了念。

我打开后备箱的锁,绕到车屁股后头,看到里面有一个工具箱、半箱水,还有两袋卫生抽纸,再无他物。我松了一口气,刚准备合上箱盖,忽然看到箱盖的内侧印着两枚清晰的鞋印。

鞋印的脚尖朝下,两只都是脚尖清晰而脚跟微微模糊,看大小,应该是女人的脚。

我开到洗车行门口,没有进去。我心中有种迫切的欲望,想打转方向盘,开出去,然后一头扎进公安局里,把一切交给警察处理。

但仅凭几条虚无缥缈的浏览记录,和一双鞋印,能说明什么呢。

往后的几天,我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旁敲侧击地打听殷云的去向,又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获得更实质的证据,比如,保险单。

太异想天开了,我不过是个职员,怎么可能见到老板娘的保单。

根本没有办法,我想破了头也毫无头绪。我几乎要放弃追寻答案的可能,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欢快的声音。

殷云一如往常地提着一大兜零食迈入办公室,满面笑容地跟大家打招呼,仿佛刚刚远行归来。

我惊愕地看着她,几秒钟以前,我还几乎认定她已经遇害,可这一刻,她就这样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

汪总急匆匆地从办公室出来,目光如炬:「你怎么来了?」

「小吴,」她用光秃秃的手指敲了敲我的显示器背板,「发什么愣呢?」

我回过神来,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有光的,她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人。

「饮水机空了,怎么我每次来,饮水机都没有水?」她笑眯眯地把杯子放在我的手边,「帮我去隔壁接杯水吧,我好渴。」

我点点头,准备起身,又听见她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好久不来了?她们都问了,只有你不关心我。」

那两个小姑娘看热闹一般扭头看向我,我局促不安,盯着杯子上的图案说:「你怎么好久不来了?」

「因为我怀孕了。」她摸着肚子笑了笑,有点幸福的样子。

我了然,不知该说什么,端着杯子走到门口,才想到应该说句「恭喜」的。

她消失这么长时间,是因为怀孕了,这是能解释通的。而我在汪总身上发现的那些所谓的蛛丝马迹,事实上只是我一昧的幻想,被神经质地放大了而已。

我为自己近期的行为感到可笑,就好像是第一次听说飞碟的小孩,从此看到任何飞行器都认定了那就是天外来物,幼稚,而且偏执。

我接了水回来,她正坐在我的位置上玩手机,对着屏幕咯咯地笑,眉眼温柔。我看着她微微浮凸的肚子,感觉自己腹中似乎也有一团郁结,不同的是她那是生命的奇迹,我大概是消化不良。

她一手接过水杯,一手将手机高举起来,屏幕对向我,咯咯笑道:「你看看,老汪发给我的,笑死了。」

我接过来看了几秒,是不久前上映的喜剧电影片段,里面男主角想骗女主角上当,为了圆一个谎言上蹿下跳,吃了不少苦,模样滑稽。这部电影我知道,主题是,杀妻骗保。

我愣了愣,听见殷云在旁边的声音:「好不好笑?最近老汪迷上悬疑片了,还逼我看,我觉得都不好看,也就是喜剧还凑活……」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努力咧嘴笑了一下,把手机还给她。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再没视奸过汪总的浏览记录。

汪总开始减少来办公室的次数,殷云就更不常见,即使出现也是来去匆匆。公司就剩下我和那两个姑娘,她俩扎堆一起划水,我自己划自己的水,小屋里安安静静,像个祠堂。

有天下班我撞见他们夫妻俩从电梯里出来,此前汪总已有四、五天没露过面,他叫住我,在走廊里问我最近公司有没有事。我敷衍地作答,注意到她的肚子比上次见面时夸张许多,仿佛是忽然就大了起来。夫妻俩都背着手,挺着胯,并排站着,模样十分有趣。

他摆手说没事就好,让我下班。我正打算转身,殷云忽然喊我等等,在挎包里翻了许久,掏出一盒巧克力。

「旅游买的伴手礼,送你一份。」她说。

巧克力有着墨绿色的包装盒,扎着缎带,说明书全是外文,我唯一能看懂的是两颗可可豆的图案。我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目送汪总偎着她的肩膀,两个人慢悠悠地转进公司门内。

后来我查了,这盒巧克力顶我大半个月的工资。

过了元旦,一切风平浪静。公司依旧冷清,两个姑娘中有一个辞了职,另一个干脆不再说话,显得更蔫。

一天午休,我正无所事事,忽然接到电话,汪总把他的备用手机落在了办公室,叫我派个闪送给他。我含糊应声,走进他的办公室,桌上一片狼藉,全是废纸,好似皮包公司跑路后的景象。

我在废纸里翻了一通,找出他的手机,习惯性按了一下,屏幕上电量条通红,已经快耗尽了。我想了想,做事要周密,便又四处翻找充电线。

我拉开写字台上的小抽屉,没看见充电线,但里面印着字的两页纸抓住了我的眼睛——一份婚礼策划。

不知道哪个婚庆公司做的,把策划印在花瓣纸上,还带着一股香气,怪精致的。我翻开仔细看了看,男方是汪总,女方叫赵英云,婚礼时间是明年五月份。

赵英云是殷云的真名,我再三确认了婚礼时间,有点震惊。

老板和老板娘,他们没结婚,他们明年五月份才打算结婚,那他们之前是什么关系,恋人,还是情人?

我缓过劲儿来,把纸片推回到小抽屉里,撤出房间。

那双印在卡罗拉后备箱盖上的鞋印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心中已有一些模糊的猜想,但我不敢将它们擦拭清晰。不知为何,我产生了一种恐惧,害怕直面自己的推断。

周末,我特意去了一趟出现在汪总 GPS 定位里的那家滑雪酒店。

本该是旺季,酒店里却意外的冷清,我上前台询问,得知近期酒店合作的滑雪场正在修防护网,营业时间很短,所以附近的滑雪爱好者都转战去了别处。

「没事,我不是来滑雪的。」我犹豫着如何开口,才能获得我想要的讯息。

「看出来了。」前台小妹露出虎牙,用眼神指了指大堂里来往的人,「滑雪游客都打扮成那样。」

我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对浑身上下武装得严严实实,滑雪镜遮住了半张脸的情侣正推着大包小包从旋转门外挤进来。

我把目光挪回前台:「我不住酒店,我就是想问问,前段时间,滑雪场是不是死人了。」

虎牙小妹收起笑容,微微摇头,卖力地让目光变得诚恳:「我不知道。」

我应了声,默默记下前台的酒店–滑雪场班车时刻表,迈出酒店。

坐上大巴车,行装朴素的我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坐在我旁边的是个脸型棱角分明的帅哥,半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一个冲天辫,滑雪服上堆满荧光色的图案,很是花哨,他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张口蹦出一个「hi」,我缩缩脖子,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车子开动,我感觉屁股和椅子怎么磨合都不得劲,左右挪动几次,躁动不安。

帅哥侧过脸来盯着我:「想上厕所?」

我摇摇头,心想大概不是屁股的错,它只是诚实地展现了我的心慌意乱。我最后一次挪动屁股,抬眼问帅哥:「咱们要去的滑雪场,前段时间是不是死过人?」

他眼神一亮:「是啊,要不怎么修防护网呢。」

我向他打听了半天,实际上他也并不知道多少,都是口口相传。他说上个月 12 号,有个女的独自到这里滑雪,不守规矩,偷偷跑到未开发的区域去滑野坡,自然出事了,尸体被找到时,已经冻得梆硬。

事后,滑雪场受了处罚,暂停营业,修了半个月防护网,到今天客流量都没上来。

「我就是冲着这儿出了事,人少,才来的。」帅哥呲着牙笑了笑,活动手腕,摆出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大巴车驶到入口的停车场,我下车,远远地望着一片雪白的山头,想要说话,最终却只叹出一口白雾。

拼图还差一块,我忽然想到什么,翻出殷云的微博,一条一条往前刷。

她的微博几乎是日更,每条都是自拍……我吸哈着冷空气,手指被冻得通红,终于翻到了上个月 12 号发布的那一条。

照片里的她穿着紧身针织连衣裙,面色红润,上扬的睫毛如雾凇,微微抿嘴地对着镜头微笑。

我认得这张照片,它不发生在上个月 12 号,它发生在更早之前,初雪的那天。

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杀妻骗保已经完成了。

殷云不是所谓的「妻」, 真正的「妻」另有其人,她曾出现在这座滑雪场,可能那时她还活着,也可能已经死了,总之,最终她以尸体的形式被人发现在雪地里。

而我一直以为的受害者,可能是这场事件里的帮凶。

有没有一部悬疑电影,死者,是个从未在剧情中露过面的女人?

殷云从来不是公司的老板娘,即使她以这样的身份自居,即使所有人都这样以为,但她不是汪总的正妻,她是个「地上情人」。

她的存在,被汪总的正妻发现了,于是正妻提出了离婚并且要求汪总净身出户的要求。汪总并没有答应离婚,在搜索引擎里寻求答案未果后,他决定用一种更绝情的办法结束这段婚姻。

他,和殷云,开始策划一场杀妻骗保。

只身来到酒店的应该是殷云,她用正妻的身份证堂而皇之地开了房间,甚至不用伪装,她只要戴上帽子和防风镜,这在滑雪酒店的大堂太常见了,每个人都这样打扮,前台小妹不会挨个去核对他们的面容。

在滑雪场的进入通道留下记录后,她的任务就完成了。那天想必是 12 号,她要别人误以为她在市区内,于是拿了一张过往的照片发在微博上。而这张照片,恰好拍摄于初雪的那天。

剩下的事应该都是汪总完成的。在殷云前往滑雪酒店之前,他便利用某种方法将昏迷或者已经死去的妻子塞进那辆卡罗拉的后备箱,而那具身体无意间在后备箱盖上留下了两个脚印。

他驾车前往滑雪酒店,但不能在道路监控里留下证据,所以他不能上高速,他一定是千方百计才找到一条能够使计划顺利实施的路。因此,在车载 GPS 的行车记录里,那条线才会曲折得那么过分。

把妻子遗弃在滑雪场附近的野道上之后,他驾车返程,回到公司,若无其事地派我去洗车,目的是洗去轮胎上的雪泥。但当时他还没来得及清空 GPS 里的记录,便让我钻了空子,攫取到这不诡的秘密。

从滑雪场回来后,他们应该没见过面,为了尽可能地降低怀疑,殷云必须暂时消失。汪总禁止她出现在公司,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还是没忍住,现身了一次,这也就是为什么,汪总在看到她的时刻,反应会那么异常。

从滑雪场回来的第三天,汪总报警,他的妻子原定两天一夜的滑雪旅行,到时间后却不见回来,用各种方式都联系不上,他很担心妻子的安危。随后,警方在滑雪场外的野道上发现了妻子被冻得僵硬的尸体。

低温会影响对死亡时间的判断,这是汪总从搜索结果里学来的。

由于在滑雪场通道留下的记录,妻子的死亡时间会被判定在 12 号之后,而这段时间里,汪总必然准备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死亡证明下来以后,他很快获得了保险公司的赔偿。他拿着那笔钱带殷云出去旅游,答应跟她结婚,只不过,婚期最早也得定在明年五月。

他才刚刚丧妻,周围有眼睛还在盯着他,还不能大摇大摆地再婚。

以上,都只是我的猜想。

这很令人沮丧,但无计可施,作为一个局外人,我能做到的就只有猜想。

我曾看过希区柯克的一部悬疑电影,讲一个断腿的摄影师和他的女友,通过窗口观察邻居的生活。他们怀疑住在对面的男人谋杀了他的妻子,推断了整个作案过程,但是他们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推断就只是臆想。

或许,我已经魔怔了吧。

周一早上我还是去打卡上班了,公司里只有我和那个不说话的姑娘,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我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很久的呆,最后打开一个新的文档,开始敲辞职信。

快到中午的时候汪总来了,他依旧穿着笔挺的正装,下巴的胡须修得很精致,跟我们打了声招呼后,他就进办公室了,但没有关门。

他的桌子正对着我的桌子,隔着几米的距离,气氛压抑。

我压低头,盯着屏幕,余光看见他坐在我的正对面,打开电脑开始敲字。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把回车敲得啪啪响,吸引我的注意。

大概是祸来神昧,忽然一个念头钻进我的心里,我打开了浏览器的主页。

我已有一段时间没视奸过他的搜索,再次打开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我知道,我不应该打开它的,如果我不打开它,我就会安静地递出辞职信,然后离开,这件事将会永远地烂在我心里。

但是我做了错误的选择,我打开了它,于是命运的洪流瞬间将我卷携了进去,我不再是旁观者,而成为了参与其中的一员。

我在搜索记录里看到:

「小吴,这是你的账号,没错吧?」

「你是故意登陆自己的账号的吗?」

「小吴,你看到什么了吗?」

「如果你看到了,就回复我一下。」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想要钱?」

最近的一条,搜索时间是 15 秒以前。

我的脖颈僵住了,不敢移动,只能努力保持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屏幕。

他正看着我,我知道,隔着两张桌子,一道敞开的门,几米的距离,他正死死地盯着我,想从我的表情中捕获到一点蛛丝马迹。

我没有动作,隔了几秒,他又开始打字,然后重重地敲下回车。

我屏幕上的浏览记录刷新了,就在 1 秒之前:「你是个学生,未来还长,别做错事。」

他在试探我,等我露出知情的破绽,可是他会拿我怎么样呢?那个不说话的姑娘还一无所知地坐在角落的工位里,没什么活儿,她正戴着耳机看剧,肩膀一晃一晃的。汪总能当着她的面做什么?

浏览记录又刷新了:「只要不说出去,你可以开价。」

一直盯着屏幕太假了,表现再自然一点。我扯了一张抽纸,假装擤鼻涕,目光游移,正看到他的眼睛缓缓从电脑屏幕上升起来,直直地注视着我。

我赶紧移开目光,左手边是会议室隔板,右手边是拖把笤帚和发财树,哪样能当武器,让我暂时防身?

浏览记录继续刷新:「小吴,你正在看,对吧?」

下一秒,浏览记录被清空了,页面刷新了一下,只剩空白,一条痕迹都不剩。

汪总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踱步出办公室,他停在门口,看了看角落里看剧的那个姑娘,叫她的名字:「今天没什么事,你下班吧。」

姑娘兴奋地撩起刘海,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她开始收拾背包,汪总站在原地等她,叮嘱她路上慢点。他的笑容令我毛骨悚然,当他的视线从姑娘转向我时,我在他的眼底,看到了疯狂。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不顾一切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几乎是将自己弹出公司的门。我钻入消防通道,在一片漆黑中飞速下楼,身后是他追上来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粗气的呼喊。

空旷的通道里充斥着我们凌乱的呼吸声,不知下到多久,我浑身疲软,感觉下一秒就要跪倒下去,我终于看到了光明。

大楼的一层几乎都是铺面,我从消防门走出来,看到沿街的商店、行人,还有物业的保安。

我求生若渴地喘着粗气,回过头,汪总站在消防门内的阴影里,一双眼睛绝望地看着我。 

五分钟后,我接到了殷云打来的电话。

我将将调整好呼吸,接起电话,还未发声,便听到她的哀求。

「你不是说,我要是遇上什么急事,随时可以找你吗,我就来找你了……」她顿了顿,声音哽咽,「我就想求求你,别报警。」

「我知道得那么多,不报警,汪总不会放过我。」

「还有别的选择……」

「有,你去自首。」我说。

「我怀孕了。」

「我知道,所以你去自首也没关系。」

「那孩子的爸爸怎么办?」

我不作声,心脏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不过血了。

她吸吸鼻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继续说:「也不瞒你,我早就怀孕了,那时候我还骗你说我生理痛,你还记得吗?对了,那天你还提醒我,要我注意安全,那时候你就知道老汪的计划了,是吧?」

「我跟了他四年,别人都以为我是他老婆,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不会急着要一个名分。出轨的事是我透给他老婆的,但我没想到她会拿净身出户要挟老汪。杀人的主意是老汪出的,他告诉我,我就配合了。」

「我从没见过她老婆,去滑雪酒店的那次,拿着她的身份证,我才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老汪买了两套一样的滑雪服,他说,我只要穿上其中一套,去监控底下露个面就行了。本来,计划已经成功了,再过段时间,我们就要结婚了,但你是个意外。」

「那件滑雪服,老汪让我拿去扔掉的,我没扔,现在还在我的衣柜里。我还想过,如果我死了,就穿着这件衣服火化,让我下辈子也摆脱不了这份负罪感。」

「其实我要的很简单,我就想好好过日子,有谁会平白无故去害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呢?」

她停下来,不说话了,像在等我开口。

我的嗓子像被炭火滚过一般,灼热而刺痛,我咽咽口水,声音喑哑:「殷云姐……」

「别叫我姐了,你不是喜欢我吗?」她用浓重的鼻音笑了笑,调整情绪,语气柔软道,「放了我们吧,看在你喜欢我的份上,好吗?」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咧开嘴角,一字一顿地开口:「我的答案是,抱歉。」

报警后,我配合警方调查,前后将近一个月,事件终于平息,我回到学校,准备毕业。

我没有专门去打听汪总和殷云后来怎么了,也再没去过公司,估计那个不说话的小姑娘某天准时上班,却看到公司门口贴着封条,应该挺困惑的吧。

我一直留着殷云送给我的那盒巧克力,墨绿色包装盒,扎着缎带,价格高昂。

我只拆开过一次,在元旦那天的夜里,打开包装盒,金箔纸上躺着一张卡片,上面印了句花体的字。

「抱歉,我无法回应你的爱。」

这也是她给我的答案。
 

□ 二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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