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跑长途的大货司机老唐,搭伙去陕西神木,在到榆林之前,走了一段「九曲十八盘」,但正是因为把车开上了这条曲折万分的奇路,怪事也接踵而至。
九曲十八盘名不虚传,整条路便如一盘回肠,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十分震撼,因为你很难想象,这是纯凭人力在群山险峻中修建而成。
司机老唐常年奔波在外,见多识广,他这一路上没少跟我讲故事,来到「九曲十八盘」之前,他说其实这种路非常厉害,民间自古就有歌谣传唱:「山中金戽(hù)斗,九曲十八扭,将军门外守,鲤鱼把水口。」
大意是说,「九曲十八弯」这种深居群山之内的构造,本身就有灵性,被当地人视作藏风聚水的宝路。
但凡在当地有说法的地方,注定还会有不好的一面,凡事都有利也有弊。
老唐说早些年治安不好的时候,有同行遇到过年轻山民拿着砍刀劫道的,都是选在这种回肠路上,开着倒了几手的破普桑,一伙人横里横气的,仗着司机在九曲十八弯上不敢开快,小车就敢逼停大货,而一般长途司机身上都带着大量的现金,过路费,吃喝加油,都从这里头出,所以这些人精明的很,不用问,都知道大货司机保准有现金。我们刚入太行山地界的时候,老唐还交代过我,开夜车要特别注意,有小车要逼停你,瞅着架势不对,立马打电话报警,不然就等着被劫吧。
但我们说实话,这一路走过来顺风顺水,还真没遇到过什么状况,除了在雪落太行的时候,被迫耽搁在山边上,其余时间都是走大道,通坦而过。
说个题外话,我永远,永远忘不了,在飘着大雪的太行山旁边的小窝棚里,吃的两张鸡蛋饼,那真是特娘的顶天的美味!
就拿着一口破锅,土灰垒的炉子,面摊开,再往上烙一个鸡蛋,却里嫩外酥,变着法的飘香气儿。但当时被搁半道上的司机实在太多了,根本不够抢的,而且你还不能拿着百元大钞去买,人老太太根本找不开,光翻零钱的空,一锅就被抢完,所以从头到尾我就吃到两张。
但的确,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是我长这么大,吃过最好吃的饼,裹着军大衣站在棚子里,望着银装素裹的太行山脉,一手捧着热的糊涂(一种汤,好像是这么叫?)一手拿饼,我只想说,这纯粹是劳动人民的无穷智慧,就凭一双粗糙的手,那老大娘完全把饼给烙绝了。
真香。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
说回我们面前的这条九曲十八盘,因为地处下坡,再加上实在过于弯弯扭扭,起初我还很担心怕有危险,然而在老司机面前,再难开的路,也都不叫事儿。
老唐打方向盘的力道很足,瞅着就极为熟练,稳扎稳打地慢慢把车「挪」进路口,就跟野猫试探一样,很稳。
然而万万没想到,刚开过去没半分钟,才拐过一个弯儿,车却突然抛锚了!
老唐非常恼火,因为跑长途货运的司机最烦遇到这种糟心事儿,费时费力不说,如果修不好,搁在这种四下无人的山路上,那才是大麻烦。
不幸中的万幸,的确是小毛病,老唐下车捣鼓了一会儿就回到车上,车虽然修好了,但老唐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他满脸严肃地跟我说,这不算是好兆头,比如前些年,有司机大半夜凌晨三点,也是开到路口就抛锚,后来紧跟着就出事儿了。
他让我注意路况,旁边如果有什么东西突然钻出来,要及时提醒他。
我心里一惊,苦笑着问:「还能钻出来什么东西?」
老唐说老一辈的山里人,都信这个,如果你走到路口就出状况,那是山神提醒你,这条路不能再往前走了。
要么,是这条路上有脏东西,要么,是你自己身上不干净。
我虽然不太相信这些,但我很清楚老唐的性子,他严肃的时候很少,既然板起脸来跟我说这事儿,我心里也开始有些打鼓。
然而我们在经过太行山以后,接着就遇见大雪封山,身后将近千把公里,回也没法回,更重要的是得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去到神木拉煤,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之后老唐开得更加小心翼翼,半挂货车简直就跟往前「拱」着走一样,可就在我聚精会神观察路况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了!
一块红布,在风里打着转儿倏忽飘出来,竟然直接盖在了车窗上!
老唐当即猛踩刹车,吓得他用胶东方言脱口大骂,我也好不到哪去,整个人都缩到了座位里,当场就吓傻眼了。
为讨吉利,长途司机很多都会在后视镜上缠红绳,或者干脆在后座上压红布,老唐也不例外,但半道上迎风刮出来一块红布,尤其是在车刚刚抛锚没多久的小道上,这让老唐不由得惊惧万分。
常言道,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老唐握着方向盘,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滚,没一会儿嘴里就开始瞎念叨,我听得耳根子发麻,就问他念的什么,他也不搭理我,自顾自地念叨完,这才下车去把挡风玻璃上的布扯开,然后小心翼翼地蹲在路边,点着一根烟,又开始对着红布瞎念叨。
他这一连串举动,把我彻底搞懵逼了,我完全想不通平日里一贯稳重的老唐,这眼下犯的什么糊涂。
等他回到车上,满脸的心思,沉着声对我说:「别乱说话,这档子事儿回去也别跟任何人提。」
我只顾愣愣地点头,打从红布刮到车窗上开始,就觉得老唐像变了一个人。
然而就在这时候,老唐,突然笑了。
他笑得我很茫然,好像在异常严肃与古怪兴奋中无缝切换,说笑就笑,且没有任何征兆。
但仔细听,我却能听出来,老唐的笑声极有韵律,就像唱大戏一样,好像笑的另有深意。
接着他又哭,倒不是真哭,就是乱嚎,嗓音很凄惨那种,冲着车窗外,一声接一声,等他既笑又哭地折腾完,我已经是彻底被吓傻了。
紧接着,老唐清了清嗓子,一语不发,继续开车,跟没事儿人一样。
往后的路,我们走得很慢,简直是度秒如年,等走到一半,老唐突然缓缓将车停下,他松口气儿,抽起了烟,再转头看向我,没来由地问:「你知道我刚才在前段儿,为啥要那样不?」
我想起他又笑又哭的疯癫模样,忙不迭地点头说:「想……」
老唐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他只说了一句话,却把我惊得脊背发凉。
他说:「老辈儿的都说,进什么山就唱什么歌,见什么人就说什么话。」
他顿了一顿,又把头探到车窗边儿上,环视着群山险峻,说:「我刚才又哭又笑,其实是在唱,因为这山里,邪的很呐。」
我说实话,咱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好歹也接受过现代教育,算是大半个唯物论者。
可等老唐说完那句「邪的很」,我瞅着周遭的山道,突然浑身不自在,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如果非要说,可能是接连两次意外,再加上老唐的话,对我形成了某种心理暗示,所以我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
眼下老唐蹲在地上,只顾一个劲儿地抽烟,我瞅他忧心忡忡的模样,看来是真把今天遇到的这些事儿,都往心里去了。
虽然各行都有各行的门道和忌讳,可总的来说,我相信不管遇到哪种邪乎事儿,背后都有着一定的概率,或者说规律可循。
就比如中彩票,多少人求财神拜菩萨的想发大财,可往往能中五百万的,终究是一小撮幸运儿。
所以走在山路上,突然飘出来一块红布,可能正好是赶上风大,从附近的村里刮来的,虽然我自己也不愿相信这是巧合。
可万一呢?
于是我把自己的想法跟老唐说了,结果他抬眼看着我,嗤笑着说:「你还真别不信,这以前山里的老猎户们,比我还讲究这个,我姥爷他们那一辈儿,就是跟山里打猎的,他说这山里的一草一木,哪都有忌讳,有句民谚还说『进山拜山爷,打猎不见鬼』,还有『不食走龙不炙鸠,仙菇人面不嚼秋』。」
我皱着眉头,问他「不食走龙」啥的,这是怎么个意思?
老唐又抽出一根烟,边咬着边点燃,抽了一口说:「走龙呢,说的应该就是蛇,整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不该你猎的,绝对不能猎,不该你吃的,一口都不能咬。」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想来应该就是一种告诫,或者是经验之谈,因为山里的东西太杂,很难说你乱咬一口蘑菇,可能就是带毒的。
老唐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又调侃着跟我说了句:「我记得好像还有个邪乎的忌讳,说在山里不能乱撒尿,尤其是不能对着槐树撒,有个另外的说法是『夜不视槐,日不视柏』,大概就是夜里不能看槐树,这槐树啊,自古就能聚阴,你夜里看多了,就容易染上病或者招惹上脏东西,所以山里人基本没有在夜里出猎的,就怕不小心跟槐树对上眼。不过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个,有一种树,叫百吊,我姥爷那一辈儿人,他们小时候经历过战乱,那年月,树上吊死几个人,都不是啥稀罕事儿,还有那些个土匪头子,最喜欢把人吊在树干上活活吊死,时间一长,那树就分了匝枝,这匝枝越多,证明吊死的人越多,最厉害的是一棵树上吊死过一百个人,后来就有了一种说法,叫『百吊百吊,一吊百人』,也是说这树极其邪性。」
我听完他说这一大堆,当即头皮发麻,这老唐虽然只是个司机,但他只要一说这种事儿的时候,那种谈吐有实的口气,给人一种他好像亲眼见过的错觉,让我不自然地就相信,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再加上他说的的确太过恐怖,我这心里,一直想着那「夜不视槐,日不视柏」,还有那最瘆人的「百吊」,这鸡皮疙瘩从身上就没停过。
其实我们急着赶路,但老唐明显还想等一会儿再走,这条道上究竟前边还有没有幺蛾子,谁也说不准,他估摸着念叨完能起点作用,再坐着抽两根烟,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
我给他打打气,说也别在乎这么多了,再不走,等到下午的大太阳一过,咱这夜路可就更难走了。
老唐也不敢耽搁,否则要是真晚了约定的时间,搁人煤老板那儿就失了信誉,下回再拉货,就不一定再用他的车,无奈之下,老唐长呼一口气,重回驾驶座。
我裹着军大衣,深深看了一眼被老唐铺展开放到地上的红布,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赶忙跟着老唐回到车上。
将近二十多分钟,我们一直无话,老唐自顾自聚精会神地开车,丝毫不敢放松,我紧抓着头顶的车窗扶手,始终帮他注意着窗外。
过不多时,风有些大,路两旁的林子窸窸窣窣地猛一阵摇晃,老唐眼皮子一紧,接着放慢车速,刚才如同野猫拱着走,现在直接改龟爬了,我们这车开得也够憋屈的,烧柴油的大半挂平常多有劲儿啊,可现在我估计还没自行车跑得快。
老唐也不言语,叼着烟,摆弄着方向盘,慢慢把车挪进了前边最大的一个弯儿。
谁知刚走到这儿,突然飘起了雪花,零零碎碎的,眼瞅着只是小雪的势头,可没过一会儿,却呼咧呼咧地刮起了大雪片子!
这刚从下完大雪的太行山出来,我本以为往前不会再有雪了,谁知道老天爷硬是不遂人愿,很快地面上就积了一片白茫茫,而老唐开着车,猛地刹在原地,随着噗嗤噗嗤几声轻响,发动机又特娘的熄火了!
老唐怔怔望着仪表盘,接着咬牙切齿,一巴掌重重拍在方向盘上,然后他转身从后座取出工具箱,快速下车去检查,我也跟着他下去帮忙,谁知老唐检查一番过后,突然来了一句陕西腔:「贼你娘!又坏了!」
我听着就一愣,苦笑着问他:「诶老唐,你不是胶东人吗……陕西强调咋说的这么正?」
老唐斜瞥我一眼,好像是看个傻子,我想想也是,他们这大货司机都不容易,车是贷款买的,为了还贷款,整天在全国各地没日没夜地跑,去的地方多了,学两句当地方言委实正常不过。
眼下飘着大雪片子,老唐也不顾那么多了,撸起袖子就是干,可三鼓捣两哆嗦的,这车却根本修不好,老唐急得把工具往地上一扔,从口袋里掏出烟,接着叼上,再回到车上拿手机,结果他对着手机屏幕,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的大骂,然后他气急败坏地问我:「你看你手机,有信号么有?」
我听他这么一说,连忙掏出来手机,结果一看就傻眼了,我的竟然也没信号?!
这特么什么幺蛾子?!
按理说现在就算是大西北都有信号了,陕西这种宝地,又距离关中这么近,即便我们身处山区,信号弱是常有的事儿,但要说一点信号都没有,根本不可能。
如果是在高速上,那没问题,直接打救援电话,但现在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荒郊野岭的,大车搁在路当中,天上又下着大雪,这不硬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我连着试了好几回拨打 110,可就是没信号,而且老唐告诉我,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是在山区,基本都是打 110,不管你到哪儿,人民警察都是最坚实的依靠。
我虽然万分同意,可眼下的情况是根本联系不上啊,老唐猛抽了几口烟,收拾好工具,赶忙招呼我回车上,掐灭烟头以后,这老家伙前后看着雪花满洒的九曲十八盘,脸色愈发阴沉,然后他一语不发,先是回到车上打开双闪,又拿出俩路锥摆到车屁股后头,防止真有车过来,赶上天气不好看不清再一头怼上……
做完这一切,老唐又神经兮兮地念叨几句,然后爬到被改成一张床的车后座上,直接躺下给自己铺上了被子,蒙着头对我说:「睡觉!啥时候雪停了再说。」
看样他是真给气着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坐在前边,问他咱们该咋办?总不能停在这儿跟这雪天耗吧?要是一会儿就停还好说,可万一下个几天几夜,别说去神木拉货了,个人安全恐怕都是问题……
结果老唐从身子底下摸索两下,甩给我一大包饼干,我接过来,抱着饼干哭笑不得。
幸好暖瓶里还有热水,我倒出来暖着手,啃着饼干,茫然地看着车外的漫天飞雪。
不一会儿就满眼的银装素裹了,估计就算手机有信号,给人 110 打电话也不合适,走着铺满雪的山路来救我们,那他们多危险啊。
我如是想着,吃饱喝足以后,干脆俩手往袖筒里一拢,扯紧了军大衣,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地,我就睡着了……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很多奇形怪状的人在朝我笑,有戴着高白帽,披着一身大白布的人看不清脸,站得老远冲我喊:「赶紧走!赶紧走!!」
我浑身打了个冷颤,接着从梦中惊醒,再一看车窗外,黑漆马虎,老唐的呼噜从身后震天响,我揉了揉眼,也不知睡了多久,尿憋得厉害,拉开车门就要下去放水。
结果车门刚打开,冰寒的冷风捎带着凉雪花就往我身上招呼,我紧了紧衣领,顶着风站在车边上,先看看四周,黑漆马虎,啥也看不清,耳边是呜咽的寒风,吹得异常吓人,这感觉让我浑身不舒坦,我不敢多待,赶紧解裤子办正事儿,无意间我抬头看天,只见夜空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暗红色,看样阴得很厉害,我从心里琢磨,恐怕这雪有的下了。
对准一棵树,我一泡洪流入大海,方便完就赶紧回到车上,却听见风声越来越大,似哪家的孩童哭不停休,凄苦凄苦的,带着哨儿音,这感觉委实不太好,我想喊醒老唐跟他唠唠嗑,但想着他开了一天的车,好不容易闭上眼休息,干脆就忍住没敢喊。
然后我掏出手机一看,还是没信号。
把手机重新揣兜里,我连打了一串哈欠,接着又裹衣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我听见身旁猛地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车门上,我心里紧跟着一沉,虽然意识到有事儿发生,可眼皮子却睁不开。
风声照样凄厉,我一动不敢动,放慢了呼吸努力想要听清外面是什么,这几秒钟之内,我突然萌生出一种错觉,好像有一千年那么长,让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然后我浑身哆嗦着,强撑着席卷脑海的一股子困意,把头伸到车窗旁,硬张开眼皮两道缝,外面的夜色更黑了,幽幽混混的,似乎一切都被这大山里的死寂所吞噬。
无形中,像是有某种力量,混杂在呼咧而过的寒风中无言哭诉。
我瞧不真切,也听不清楚,正当我以为是听错了,想要靠回座位上重新睡下的时候。
突然!
一张脸,从车窗的下沿,缓缓升起。
那是一张,我永远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恐怖怪脸。
皮肤毫无一丝血色,惨白如一张纸。
与此同时,我看到了他的衣领,在这暗无天日的大雪之中,触目惊心。
鲜红,犹如那块凌乱飘来的红布,简直如出一辙。
他用两颗血红血红的瞳孔,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着,似乎想要用眼睛把我盯死。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头皮紧跟着炸起一阵酸麻,直让我觉得全身都被一种绝望所包围。
然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我鼓足了全身的劲儿,嗷嚎一嗓子惨叫吼出了喉咙,直震得自己耳膜生疼。
再睁眼,我突然醒了!
我愣愣地看着窗外,虽然路上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可总归是停了。
而车的正前方,停着两辆警车,老唐正拿着一堆文件票据啥的,跟两名警察同志说着话,他正巧转头朝车上看,看见我醒了,连忙招手让我下去。
我揉着头皮,脑海里仍然是那张惨白如纸的恐怖怪脸。
我突然分不清,自己看见的,究竟是做的噩梦,还是现实发生的。
老唐似乎见我傻愣着没动作,咬着牙走过来,拽开车门,问我干吗呢,磨磨蹭蹭的。
我摇摇头,强忍着心里的难受下了车,再然后就是警察的问话,核实了一下身份后,我这才知道,原来老唐比我醒的早,他起来第一件事儿就是看手机,结果惊喜发现有信号了,连忙打了 110,警察同志不愧是人民公仆,不管雪下得有多大,开着车就直接马不停蹄地赶来救援。
他们还带来了维修师傅,顺便按照老唐说的,带了一些必备的工具,一伙人查看过后,简单给老唐摆弄了一阵儿,那车就能走了,好像之前发生的根本不是大麻烦,这让老唐也一直犯嘀咕,他说要是这毛病,自己也能修啊,奇了怪了。
我却心里戚戚然,跟着一群人瞎忙活半天,脑子里一直萦绕着夜里的恐怖场景,是怎么都不安稳。
最后警车在前开道,要引领着我们走出九曲十八盘,老唐坐上驾驶座,我心不在焉地往车门走,不经意间,抬头正巧瞥见车门旁的山道上,有一棵树,那树的枝丫上虽然盖着雪,但还是让我一眼就看出来,竟然分了叉!
那词儿怎么说来着,匝,匝什么,哦对,匝枝!!
我脑海里嗡的一声就炸了,联想起老唐给我说的百吊树,还有那张毫无生息的恐怖嘴脸,我整个人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老唐见状急忙下车,用力把我扶住,他看着我的脸,伸手摸我的额头,惊讶着说:「嚯,这么烫啊,你小子发烧了!」
然后由他扶着,我勉强坐回到车上。
半挂车重新启动,这回有警察同志护送,我们走得无比通顺,虽然还算很慢,但最后却没出任何幺蛾子,顺利通过。
等到了县城,老唐谢过了警察,直接带我去了卫生所,输液一挂上,我这身上才算是好受许多。
往后两天,老唐给煤老板打去了电话,说明了路上的情况,那煤老板显然也知情达理,说下这么大的雪,万事儿都得注意安全,人没事儿就好,货不用着急。
老唐守了我整整两天,等到第三天,我的烧退了,老唐从外面买来包子,一边递给我,一边搬了板凳坐在床边,笑着问我:「你知道我刚才买包子去,跟当地人聊天儿,人咋跟我说的吗?」
我摇摇头,当然不知道……
他调侃着说:「人说咱们真是胆儿大的,那条道啊,以前是乱葬岗,据说打仗那会儿,还真在树上吊死过人,一般都是外地司机想取捷径才走,他们本地人,不到万不得已,基本就没走过那条九曲十八盘。」
我咬着半个包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唐,哆嗦着嘴唇问他:「啥?你说咱们走的那条路,以前是啥?」
「乱葬岗啊,而且那里还真有一棵百吊树,我说头前咋那么邪性呢,幸亏及早出来了,不然要真在里面乱转悠,指不定就惹一身不干净。」老唐庆幸似的笑笑,手里拿着包子,说着话就要往嘴里塞,跟没事儿人一样。
我听完他的话,直接一头倒在了床上,心里暗自发狠。
这以后啊,我是再也不敢随地大小便了……
老唐疑惑地看着我,提醒说:「你咋啦?趁热吃包子啊。」
我摸摸脑门儿,冰凉冰凉的,干脆把包子往旁边一放,心里堵的慌,哪还有心情吃饭呢。
等我们到了神木,拉上煤往回走,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又跟老唐去了山东聊城,也去了内蒙,但不管路上多急,我都没再就地解决,而是尽可能地找厕所。
在那条九曲十八盘上发生的故事,也就此成了一件我极少向人说起的经历。
不管真假,我更情愿相信那是一场梦,可这场梦又太过真实,一直伴随了好多年,我已不记得有多少次,是在相同的噩梦中被惊醒。
而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也如梦魇般萦绕脑海,始终令我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