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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惜衡番外

我是天界的二太子。

父帝归隐之前,将天界的秘密告诉了我,每有下任天帝降世,魔界便有孽童出生,一善一恶,一正一邪。

孽童生有一双灿烁金瞳,天性残酷滥杀,在六界四处作恶,需新任天帝勤勉修炼,增长修为,待时机一到,下界渡劫,除掉孽童,夺得金瞳,方可拯救万物万灵,承继天命。

在去人间之前,月华仙子来送我,她恋慕我几千年,我都知道,但我早已拒绝了她,我的心里,只有苍生四海。

但这次和以前不太一样,她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是怀着什么激动人心之事,不过我一心只记挂下凡平定三界之乱,并没有在意。

我投生成了凡人,成了灵山御剑派师宗最年轻的关门弟子。

师宗待我如亲子,教我法术,助我修行,我十六岁时就已经是三界独当一面的小宗师。

那阵子是八大修仙派切磋比试之期,拔得头筹者,将是下一任的天剑守护人,是莫大的荣耀。

我对这些虚名不感兴趣,便主动提出留守御剑山。

不想师宗和师兄们才走了两日,便有山下一老者寻上门来求救。

他说他曾经被献祭给沼海魔主的女儿,竟然活着回来了,还声称要将二老带去世外桃源,跟那里的众多乡亲一起生活。

可细问之下,才知那所谓的桃源,竟位处黑水沼山,而她提起的那些乡亲,也俱是当年为了寻自己被献祭的亲人而迷失魔障林的人。

老者怀疑女儿被惑了心智,本欲先将她安抚再做打算,却不料昨日一早起来,女儿竟和自己病重的老伴一起消失了,寻了两天也不见人影。

我一听心便沉了下去,沼山是魔族境界,毗邻魔障林,接壤黑水沼海,入者无一生还,如今已过两日,想必他们早已进了山。

御剑派对山下乡民素来有护佑之责,我又年轻气盛,当即就决定要去救人,一路追着那母女的痕迹进入了遮天蔽日的魔障林,却不料迷失其内几日都寻不到出路,最后还被黑水沼海的蛟龙所伤,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晰,只模糊地看见不远处有一身姿曼丽的女子。

她正背对着我倒药,汁液淅沥入碗的响声格外悦耳,让我想起失去意识之前,似乎也模糊地见过这个背影,是她挡在了我的身前,拼着性命阻止了蛟龙对我的攻击。

她说她叫鹊羽,是去沼山采药时救下的我。

而我虽恢复了视力,身上的蛟龙之毒也解了,四肢却仍动弹不得,需要修养一阵子才能恢复。

她将我照料的很仔细,生怕余毒反复,几乎是衣不解带,不眠不休,时常我一醒来,就见她还伏在床侧守着,眼下是淡淡的乌青,尽是疲累。

但她依旧很美,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她还有一个很美的小名,眷眷。

这是她没有告诉过我的名字。

那日一个叫阿诺的姑娘上门,一见到我就露出了极为惊诧的表情:「你还真活过来了?蛟龙毒齿透胸都死不了,命真大!」

鹊羽闻言立刻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怎么说话呢?」

阿诺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忍不住叮嘱我:「我们眷眷为了救你,尝遍了沼海旁边所有的毒草,你可要记住这份恩情,好好报答她!」

我心头大震,看向鹊羽,她却连忙道:「她瞎说的,你别多想。」

见我面露心疼之色,她又解释:「其实我早有尝毒草的念头,总想着凡草有医圣的《本草纲目》,若我能尝遍昆仑灵山的仙草毒草,为它们出本典籍,也算功德一件。」

我知她是在安慰我,虽然毒草的相克解药大都结伴而生,但她凡人之躯,抵御沼山魔毒,定是糟了不少罪的,如今还为了不让我愧疚,特意想了理由。

她说完就推着那阿诺出了门,我从窗前看过去,她们说了会儿话,便见阿诺抓着鹊羽的手臂摇晃,隐隐约约能听见几句:「少主……不让带外人来……但我……没想到引来了……你可要……求情啊……」

鹊羽点了头,她才雀跃地走了。

鹊羽回来给我上药包扎的时候,我垂着眼,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和殷红的唇瓣,忽然心念一动,便生了几分亲近之意,脱口道:「眷眷。」

她怔了怔,抬眸看我,一双杏目因为惊讶瞪得圆圆的,可爱得像我以前养的那只小兔子,我也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发窘,忐忑地问道:「我可不可以叫你眷眷?」

她回过神来,白皙的面色浮现层染的红霞:「当然,大家都这么叫我。」

她很容易就脸红,我只当她是天性文静羞赧,却不知她是遍尝毒草时中了焰冰之毒,冷时如冰针刺入骨脉,热毒像火焰灼心焦肺,冰火两重天,脸色青白,滚烫灼红。

她发作那日,我麻痹的身体还不太能动,听得门外水桶落地的撞击声,立刻看过去,便见她的脸已经在瞬间毫无血色,眉宇也覆上了一层寒霜,只冻得牙齿打颤。

我心中大急,挣扎着下床,却因太心急而重重滚落在地。

几番折腾到她身前的时候,她已焰冰两毒轮着体验几遍,冷得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我心痛如绞,再顾不得男女大防,紧紧的将她抱进了怀里,寒毒噬心时便为她护住心脉,热毒发作了,就给她注入灵力,直守了她几个时辰。

可她醒来一睁眼,最关心的却是我,得知我恢复了知觉,泪汗涔涔的脸色竟洋溢起开心的笑容,那是我见过最动人的笑容。

次日我已能自如活动,她一再叮嘱我不要出去,若是被人看见了,也万不可透露自己是御剑派弟子。

我知她是担心我被魔族之人发现,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可待我伤愈,正踟躇着如何开口让她随我一起离开,阿诺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不好了,有乡亲看见你了,你快走吧!」

我不明所以:「什么乡亲?」

阿诺道:「当然是献祭之人和他们的家人,献祭的谶语和人选,素来都是由你们御剑派负责解释拟定的,大家都恨死你们了!」

我立刻明白过来,看来传言沼海魔主不止要活人献祭,还把上山来寻他们的家人圈养起来,供自己玩乐吃喝,果然是真的。

没待我开口,眷眷已一把拉住了她,阿诺神色一惊,立刻住了嘴,不再言声。

眷眷转头对我笑笑:「你的伤也无大碍了,是时候回去了。」

我一把拉住她:「你跟我一起走。」

她却语气坚决的拒绝了我:「我不能走。」

「为什么?难道那魔头用什么术法困住了你?」

「他不是魔头。」她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他是个好人。」

我心道糟糕,明白她是被魔主的术法蛊惑了心智。

多争无用,而我此时又法力尽失,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御剑派找师尊救人。

于是我顺着她的意思收拾东西离开,出了魔障林的结界,不舍地回头看她,她在金暖的日光下,美的不像话。

在这一瞬间,我甚至生出了和她一同留下,就算死在这里也没关系的念头。

她不知我的想法,只微微一笑:「保重。」

我强迫自己离开,大步向前走,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再也离不开。

却听她又叫住了我,轻而笃定地说道:「黑水沼海,总有一日,不再是罪恶之地,也总有一日,会开出白色的曼陀罗花。」

我心中大受感动,她果然最懂我,相信我会回来清涤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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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师宗就将我扣在了山上,说时机未到,我不该去沼山。

整整三年,我日夜不停地修炼,终于突破了灵人的极限,达到了上仙之界。

我遇到了一个仙子,她和鹊羽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她说她叫月华,是来助我成仙的。

我无意与她纠缠,只想以上仙术法破除师宗设下的缚灵封印,赶紧去沼山救鹊羽和乡亲。

但月华却拦住了我,直言我虽达炼上界,却灵魄不稳,还需再修炼十年,才可自如操控上仙术法。

我心里记挂着鹊羽,如火如焚,压根就等不了十年,于是不顾她的劝阻,径自便要去沼山,不料却被她用缚仙索定在了原地。

她看了我一眼,身形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待我挣脱缚仙索,已是几日之后。

我一路不歇地赶到了沼山,却见那里断壁残垣,血流漂橹,到处都是惨烈的尸体,而我曾住过的茅屋,已然是一片废墟。

我疯狂的搜寻着鹊羽的踪迹,一直找到了魔障林外,在那里见到了传闻中作孽多端的沼海魔主无疆。

他一双金眸死死瞪着我,烁闪着璀璨的怒火:「连渡劫都有天兵天将打头阵,不愧是尊贵无匹的天界太子,可你诛我魔族便罢,连桃花源内无辜乡民也尽数残杀,是何道理?」

我觉得他得了失心疯,怒斥道:「魔头,休要血口喷人,你把鹊羽怎么样了?」

「鹊羽……」他低喃了一声,脸上尽是嗤笑嘲讽,金眸中迸射出决绝的疯狂,「你永远都别想找到她!」

我已是怒极,抬剑便向他袭去。

他凌空变出一方长戈相抵,你来我往,缠斗不休几日,四周也都成了废墟,最终两败俱伤,双双大退几步,他像是不要命一般,竟然急急吐出元神,以此为祭,引来了九天诛神雷向我劈来。

我暗叫不好,已然躲闪不及,眼瞧着被击中便魂飞魄散,却见一个嫣紫身影迅疾朝我扑来,下一瞬,诛神雷就狠狠轰在了她的后心。

她的身体骤然巨震,口中便不断地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来。

「月华仙子!」我一手接住她,急急催动内丹,将法力凝聚于另一手的掌心,迅猛地攻向无疆。

他的元神已经离体,此时和一个凡人无异,被我的金刚掌击在心口,登时百脉骤裂,五脏俱碎,就连内丹也在一瞬化成了粉末。

他重重摔落在地之后,竭力往与我相反的方向爬了几步,口中喃喃低语着什么,话音未落,眸光已由金转暗,目中只余一片乌色,最终咽了气。

下一刻,我只觉眼眶一热,闭了闭目,再睁开时,黑沉瞳眸已然变为璨璨烁金,与此同时,我也记起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殿下……终于想起来了。」月华虚弱的不成样子,断续道,「虽……虽偷了陛下的……兵符,提前调了天兵……过来,但我……我还是……不放心,幸好……我来了,幸好……伤得……不是你……」

我大为震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殿下……修为不及,强行……对战孽童……灰飞烟灭……我不能……看着你送死。」她勉力笑笑,用最后一分神识道,「如果殿下不能爱我,永远……记得我,也是好的。」

我顾不得斥责她胡闹,她的魂魄受不住诛神雷,已然开始渐渐离散,我不想亏欠于她,更不能看着她死,便剖开元神,以半颗内丹为皿将她的灵魄豢于其中,以待来日寻机会复生。

不料因先前与无疆对战虚耗内丹太过,我才将半颗元神握于掌心,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我已回了天界,失去了在凡间的多数记忆,只模糊记得一个背影,直觉那是极为重要的人。

他们都说,月华为我殒身,我为月华祭元神,如此深情,当真可歌可泣。

他们还说,月华恋慕我千年,终盼得我心意,却已是生死相隔,实在令人惋惜。

幸好我在元神中发现了她的灵魄,只要再寻到与她命格相同的人做塑魂之器,她便可以借魂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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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了最完美的塑魂之器,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她说她叫鹊羽。

这名字我总觉得有些熟悉,大概是因为她和月华一模一样的容貌,让我有些不忍心。

鹊羽很好,温婉宁静,事事尽心,处处妥帖,我总想去见她,但又忍住,心底莫名翻腾的悸动,让我觉得像是背叛了月华。

为了证明我并非如此,我待她不好,甚是冷落,还任由那些仙奴编排她的闲言碎语,仿佛这样,我内心深处死死掩盖住的东西就会消失。

那日该是塑魂之日,我没有及时找见她,发了好大的脾气,打碎了她小心护在怀中的琉璃盏,也说了很多本不该说的话,就连元殊劝我「珍惜眼前人」都听不进去。

或许其中,也掺杂了几分不满的情绪,因为她待元殊,似乎总比我亲近几分。

后来我才知道,那琉璃盏中装的长白山千年雪露,是她在若梅仙子处等了几个月求来的。

我有些悔心,又听说她受了伤,晚上踌躇了很久,终是去了她的仙奴殿。

她又在发呆,半倚在藤架上,看着她种的那株曼陀罗出神。

我听说过,曼陀罗是魔界唯一的花,但这唯一的花也是黑色,黑的像晕不开的墨,如今将它种在天界,却是通体雪白,很是奇妙。

我知道她对这株花很是珍爱,呵护培养了许多年,才在近日长出了小小的花骨朵,但她从来都不疾不徐,极有耐心,反而是元殊,时常忍不住问开不出花来怎么办?

而她每每都是笃定回应:「会开的,一定会开的。」

好半晌,她才发觉我的存在,急忙行礼告罪,我心里突然生出几分不悦,总觉得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她的眼中都只有我,如今,我却被一株魔花比了下去。

她又给我沏了一杯茶,这次只是普通的雪露,茶叶亦不是什么珍惜品种,可我却觉得甚是甘甜回味。

我变出人间的药膏,是想安抚她,她却露出了惧怕的神色。

看着她眼底下意识流露的惶恐胆怯,我很难受。

或许,我该对她好些。

可犹豫半晌,本该出口的道歉,却变成了:「半刻钟之后,是塑魂的又一黄道吉辰。」

她目中猝不及防地涌进受伤,却并无意外之色,仍是一贯的逆来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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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魂,便是被千千万万把魂刀游走遍四肢百骸,将每一根筋络都斩断,每一丝骨血都碾碎,让灵魂至身心都细细塑成新的躯壳。

若未成,又要依样回转拼成塑魂之器的灵肉,但凡整个过程中,有半分疏漏,有半分意志不坚定,都会神灵溃散。

更别说,那撕魂裂魄的疼毫无消减之法,只能生生受过,所以每每结束,都如同在地狱里走过两遭。

我亲眼看着她受难,心里每每都如刀绞,无数次问自己,将这样的痛苦强加在无辜之人身上,即便许了她长生无极,是不是也做错了?

而她在往生池醒来的时候,我极为忐忑地叫了月华的名字,既希望她应我,又生怕她应我。

见她垂了眼,我便明白此次塑魂又是失败,可我在早已习惯的失望之余,竟松了一口气,恍然生出了幸好如此的念头。

我很鄙夷这样的自己,明明心里的人是月华,所有人都说我是爱月华,我却对另一人有了异样的情愫。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丢下一句「好生休养」便匆匆离开,因为我怕我会心软。

——————

我心软了。

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再继续下去。

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若这次再不成功,便放弃了。

我知道我愧对月华,可我……也确实受不住了。

我像是一颗心被分成两半,反复撕扯煎熬,一半想着月华,想着要找回遗失的过去,一半在发疯,在嫉妒,在沉沦,在痛苦,全数是为了鹊羽。

然而这次却成功了。

看着月华的魂魄渐渐聚集,我心中竟连半分喜悦也无,只有失去鹊羽的深深惶然与恐惧。

可我还是选了月华。

为了她替我挡过的那诛神天雷。

为了那记忆深处模糊不清的背影。

为了证明,我并没有背叛我深爱之人。

可待元神归位,记忆复苏,脑海中那曼妙背影逐渐清晰,她回过身来冲我宛然一笑,我的心中便只有无穷无尽的悔痛。

鹊羽和月华唯一的不同,便是她的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那记忆中的女子……也有。

我醒过神来,心中一阵激痛,发了疯一样凝聚鹊羽的魂魄,将她虚浮缥缈的半缕残魂死死抱进怀中,仿佛风起浪卷,涛声轰鸣中,死死握紧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依然抵不住源源不断的恐惧窜入我的胸膛:「不是……不是的……眷眷……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我满面仓惶,目色通红,眼睁睁地看着她虚弱地抬起近乎透明的手,想要为我拭去眼下泪水,却被我大颗大颗的泪珠穿透掌心。

我急急念了诀,刚要将元神吐出为她定魂,却被她轻轻握住了手腕,只是很微小的气力,我却丝毫不敢再动,生怕自己一用力,她最后的片缕魂魄也会消散,甚至连呼吸都是屏息。

她看着我,孱弱地开口:「别再白费修为了,塑魂引的结局,你是知道的。」

我心口骤然揪紧,悔极痛极,连连摇头:「不……不会的……我能救你,我耗尽元神也要救你!」

她勉力笑了笑,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神魂已然飘摇,孱弱地再经不起一丝术法,却仍目色脉脉地望着我:「只恨……以后再不能伴随陛下左右……但至少,能为陛下完成夙愿,也算死而无憾。」

「你才是我的夙愿!」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慌乱地贴上我的脸颊,惊慌至极,语不成句:「眷眷……你才是眷眷……我爱的……一直都是你……只有你啊。」

「那么,陛下会记得我吗?」

「当然会!」我心中大恸,几乎悲戚得不能自己,「你是眷眷,你是我的眷眷啊……我怎么会忘了你……我怎么能忘了你!」

她又问:「会永远记得吗?」

我已然痛苦地说不出来话,悲恸铺天盖地而来,只能拼命狂乱地点头,喉间呜咽着声声哀鸣。

「这就好。」她心满意足,情深款款地望着我,在完全消散之前,说出最后那句几乎在瞬间击穿我整颗心脏的话,「无论如何,我都愿为陛下生生死死,千千万万遍。」

——————————

我将寝宫更名为惜眷宫,可没了眷眷的惜眷宫,寂静而冷清。

我将她养得那株白色曼陀罗移植了过来,她神殒前还在看它,想来心中仍是牵挂。

但它不再是通体雪白,而是浮现几许墨黑斑点,依旧还是不开花。

那日我醉的厉害,朦胧中将它握在了掌心,锋锐的尖刺扎进肌肤里,涌出汩汩的血来,却抵不上我心中半分痛楚。

第二日却见那花开了些许,瓣叶上的黑色像是晕染在水中墨汁般晕染开来。

我心中升腾出几许希望,仔细地照料,可半开的花瓣却在第三日又闭合了回去。

我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无法阻止它的衰落,直到无意中碰翻了杯盏,脑中忽地闪过酒醉那日花茎吸收血液的场景,试探着滴了血上去,曼陀罗果然又焕发了生机,便日日拿血滋养着,好歹是个念想。

是夜,我流连她住过的卧房不愿离开,指尖一一抚过她曾用过的器具摆设,心里的悲恸却一阵儿胜似一阵儿,像破了一个永远补不上的大洞,生出寂冷的空茫来,遍体生寒。

落坐在榻桌旁,随意地翻着她以前看过的东西,奉茶的婢女轻手轻脚将茶盏放下,小声道:「这是鹊羽姑娘一直在翻看的复生术法百例,她想让月华仙子尽快回来。」

我颤着手打开那书,她没有着笔在原书上,而是附着了大半本增页,密密麻麻的全是笔记。

心头痛的一抖,我几乎疼得直不起腰来,却自虐一般逐页翻过去,体受着她曾经的难过与绝望,目光在最后落在了「聚魂鳞」三个字上。

顺着下读,心中便渐渐生了几分希望出来:将天帝元神生生摧毁成粉,抛洒三界六道以搜寻残魂残魄,重聚于龙之唯一逆鳞,便可活不能活之人。

无论是否有效,这都足以让我动心。

于是我不顾众仙阻拦,按此指示逆转了星时,生生从六道轮回中夺回了她的半衍残魂,并以此为依托,将我的灵魄碎成千千万万片,梭巡世间每一个角落,只为聚集她的魂魄。

这是我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只有她成功重生,我才会一同回归,否则,便与她一同永生永世殒命散魂。

可我未料到的是,天帝与孽童,同枝并蒂,此消彼长。

于是我死魔生,那株白色曼陀罗,终是在我神魂殒灭的瞬间,开出了通体墨黑的花来。

而我,也在那一刻,与他同享了那深刻灵魂中的回忆。

当过去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

所谓沼海魔主不止要活人献祭,还把上山来寻他们的家人圈养起来,以供玩乐。

其实是无疆建造了桃花源,救下了献祭之人,还收留了他们寻上山来的亲人。

眷眷也不是受无疆蛊惑,而是心甘情愿地留在那里。

她所说的「黑水沼海,总有一日,不再是罪恶之地,也总有一日,会开出白色的曼陀罗」,并非是信我,而是倾心于无疆。

是月华为护我无虞,偷了父帝的兵符,遣了天兵天将血洗了沼山,也殃及了桃花源内的无辜乡民。

当我赶到沼山,与匆匆回来只来得及救下眷眷的无疆对战之时,眷眷就在旁侧,在无疆为她劈建的护身结界里,亲眼瞧着我杀了她最爱的少年,却叫天难应,求地无门。

在我剖开内丹为月华聚魂之时,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金色瞳眸由明转暗,渐渐失去了神采,最后一句话却是:「眷眷,听话,闭上眼睛,别看着我离开。」

她撕心裂肺,却束手无策,只能任由滔天的悔恨将自己湮灭。

她救了我,我却毁了她的清净地,更毁了她的桃花源。

——————————

她将那株曼陀罗的花种嵌入了灵魂里,费心筹谋了十几世,避开孟婆汤,躲过黑白无常,终于等来了救下元殊,得道成仙的机会。

天宫几千年,她种下含有无疆片缕元神的曼陀罗,精心培育,小心呵护,它终于长出了小小的花骨朵。

但她不知道的是,无疆一直能听见她说的话,却无法回答。

无疆听见了元殊问:「又在发呆了,你都侍弄这魔花几千年了,一次都没开过,怎么就不知道厌呢?」

而她只是温婉笑笑,淡然却执拗:「会开的,一定会开的。」

无疆感受得到她温润的指尖日日在花瓣上抚过:

「今日花上的墨色,又增多了。」

「昨夜趁天帝酒醉,我已拿到了他的心头之血。」

「他欠你的,我都会让他还给你,全部还给你。」

「明日……明日就是月华的塑魂之期,你很快就会回来了,很快的。」

无疆看着她将复生术法百例放在榻桌上,悉心筹谋:「天帝孽童,同枝并蒂,此消彼长,只要他死,你就能复活。」

无疆听着她肃声吩咐侍女:

「这本书是我最爱的书,谁都不准动它,就算天帝陛下来了,也这样对他说。」

「是,娘娘。」

「……」

我看着他们的回忆在眼前浮现又消散,看着她的悲戚或笑颜,终于明白了她所有的忧郁与隐忍。

原来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死,让无疆活。

可我……可我……

可我即便知道了真相,依旧不后悔。

我看着那株白色曼陀罗渐渐染魔,缓缓盛放,渐渐绽出了墨色人形的花朵。

如果这便是她要的,我愿意成全。

我用了最后神识将片缕魂魄驱散向人间,这足够护那些桃花源里无辜枉死乡民几世安宁。

但我知道,桃花源里被血浸透的百里桃花,将永远都是殷红发黑,永远都难以退去,就像她对我的恨意,永不消散,无论我做什么。

不过我不后悔。

我对不住她。

我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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