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惊得站起:「偿命?怎会如此?公主一直在府中未出,要偿何命?再者,这里百姓怎会知公主在丰县?」
非翎道:「听闻昨儿半夜,丰县各处突然又出了好几个患急症的,现在外面都在传,是二殿下将患了急症的崇宁公主带来丰县,才使得丰县百姓染上了急症……」
灵犀气道:「简直一派胡言……」
非翎转向我:「公主莫急,属下已经派人去寻宋大夫、林县令和张副将了,门口百姓虽聚了不少,但属下们定能护住公主……」
严栩当初,为了瞒下我离宫之事,确实对外宣称我得了急症,需送至皇庄休养。
而前段时日,皇后抄了皇庄,错杀了江惜文,而严栩将计就计悄然带着我离开,来到丰县。
如今既有这样的传言出来,怕是我随着严栩来了丰县一事,宫中已知晓了。
北梁人一向惧怕急症,只因这症不光发病要人性命,发病时全身乃至面部皆有红斑,形状也骇人得很。
我道:「此事来得蹊跷,怕是有人有心为之。」
我扶额细细想着近来发生之事。
严漠如今被囚禁,严栩带兵去了东面,这次引起骚乱之人,目的何在?
如今丰县及周边几县都在严栩手上,虽不知对方是如何得知我也在此的,而从我下手,确实最是容易。
丰县若乱了,既可趁乱救出严漠,还能让严栩后方不稳,失了民心。
而对方,却不费一兵一卒。
倒也真是个好法子。
正想着,宋瑾、林思立和张戈皆陆续到了府上。
林思立皱眉道:「东村本封了村,也锁了消息,那里的急症病患如今用上了秀山先生和宋大夫的药,已几近大好。而之前因急症而亡之人,皆已用火焚之尸身,确实没有理由此症由东村传出才对。」
宋瑾沉吟道:「昨夜送来的三人我皆看过了,确是急症没错,急症一向发病快,怕他们也就是这两三日染上的。林县令可查查,近来可有什么东西从东村出来过。」
林思立道:「这事我定要彻查,不论目的为何,拿人性命做饵,便是可恶至极。」
我想了想,问道:「宋瑾,急症若是一经发现,或是发现之前,便用了你和秀山先生的药,会不会更好治愈?」
宋瑾道:「我知你的意思,如今急症只要发现得早,用药七至十日便可治愈,还未染上急症的人,取其中几味药煮汤喝,也可预防。只是,若是病患增多,如今怕是不大好办……」
「既已有了药方,怎还不大好办呢?」
宋瑾蹙眉道:「如今的药方,里面一味重要的药引,是桑灵草。只是这草在北梁少得很,听闻齐国境内倒是有不少。但如今齐国因着换帅,封了边境,怕是等边境重开,这边的病患等不了……如今丰县存着的桑灵草,给目前病患尚且够用,但若是病患人数增多,怕是便不够了……」
「你是说……桑灵草?」
这草的名字我倒是熟得很。
宋瑾说的没错,这草在大齐确实常见。桑灵草三月出嫩芽,齐国人爱采了桑灵草的嫩芽,晒干后存放,再在做菜时加入提味。所以大齐好多菜肴,都会或多或少加些这个草。
三年前我嫁来北梁时,曾在北疆停留两日,当时便见到街上有许多卖桑灵草的商贩。问人才知,是因着北疆严寒,桑灵草不易存活,便有南面的商人,会在每年四月至八月,将桑灵草带到北疆来卖。
如今是六月,北疆那里,定还有许多卖桑灵草的商贩。
正想着,张戈进来道:「门口闹事的百姓已经被遣散了,但是如今人心惶惶,流言乱飞,属下觉得,公主近期,许还是换个地方躲起来比较好……待属下飞书禀明了二殿下,再作打算……」
我心下明了,张戈带来的兵,虽说暂时压住了门外的骚动,但关于急症和我的流言,经此一闹,怕一日便会传遍丰县。
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说二皇子包庇得了急症的公主,祸害百姓。
明日来砸门的,怕就不只这些人了。
我摇摇头:「我不能躲,躲了,便正好如了对方的意。」
张戈还欲劝我,林思立却开口道:「微臣也觉得公主不能躲,但不知公主心中,是否已有办法?」
我想了想:「桑灵草在大齐,不过是做菜的一道辅料。大齐的北疆,离丰县近,我想,若能去大齐北疆出三倍甚至更高的价格,定能在短时内收集到足够的桑灵草……之后再将桑灵草及其他草药发放给百姓,便能解了这次的危机。」
林思立沉吟道:「公主的法子确实可行,只是齐国那边临时封了国境,我们若要派人前去……只怕会被齐国认为是想借机滋生事端,毕竟以前……」
我点头,毕竟以前类似的事情是不少,我在齐宫时也听闻过,那时北梁军常常爱在边境做些挑衅之事。
「你们贸然前去,确实不妥,但若是我去,便不一样了。」
张戈听了直摇头:「公主要亲自去?那怎么行?万一遇到危险,二殿下那边……」
「边关之事,确实敏感,更何况,立场不同,北梁和大齐又有过节,即便是我先书信一封,再派灵犀或者莫旗前去,怕也不如我亲自去来得妥当。」
我沉吟半晌,又道:「今日发生之事,谁也不许告知二殿下。」
非翎犹豫道:「公主,这……」
「此事因我而起,根在急症,就算二殿下知晓这事匆匆回来,瘟疫不解,谁也救不了丰县。」
我转向宋瑾:「待我取回桑灵草,再辛苦宋瑾你和秀山先生,将汤药方子及桑灵草给到百姓。」
宋瑾想了想,点点头。
张戈道:「可是……」
林思立打断他:「其实公主说的在理,对方的目的,怕就是将事情闹大,好扰了二殿下……公主说的法子,确实是如今所有法子中最优的。」
我赞许地看向林思立,怪不得严栩极为看重他,人虽年轻,倒真真是个在危急关头临危不乱的。
张戈急了:「林县令,殿下走之前嘱托我和你一同护公主安危,如今公主要涉险,你不阻拦着些就算了,怎的还……」
我笑道:「张副将莫急,二殿下是让你们护我安危,护我至大齐北疆,不也算是护我吗?你放心,我从原州都能一路来了丰县,区区丰县到大齐北疆的路,难不倒我的。」
宋瑾走过来道:「我和你一道去,万一路上有什么事,有我个懂医的在,总是好些的。」
为了安抚躁动的民心,林思立散了消息出去,说官府后日会为百姓发放神医秀山先生所制之药。
所以我此行,必不能败。
从丰县到北疆,骑马最快三个时辰。
好在前些日子和严栩一道从原州骑马来的丰县,三个时辰的路,如今对我,倒也不算很累。
临走前,我还带上了佩儿。
张戈护着我来到两国边境,便无法向前,莫旗去了大齐那边亮明身份,守卫的官兵却很是谨慎,抬头看了看马上的我,道:「如今边关封锁,来者既是崇宁公主,可有证明?」
「沈将军认得本宫,只要沈将军见到本宫,便可证明本宫身份。」
守卫想了片刻,便传了信进去。
等了一会儿,只见远远有一人骑马前来,只是走近了我才看得真切,来者并不是沈将军。
这一身红衣的飒爽女子,不是沈将军那已故的独女,我四哥曾经的妃子,沈樱雯吗?
看我面露惊讶,沈樱雯笑着对守卫道:「这确实是我大齐的崇宁公主。」
「家父身体微恙,知晓公主身子弱,怕过了病气给公主,所以特让我前来……」她接着笑笑,「公主不必太过惊讶,我……如今是这北疆军的副将。」
随她进了营帐,两人坐下简单寒暄,我才知,她当年原是假死出宫,后来随父追随了五哥。
而她如今,还真是没了过去那般小女儿姿态,像是变回了我第一次见她在宫中骑射的那般飒爽模样。
巾帼不让须眉,所言不虚。
只是她嫁给四哥不久,我便离宫出嫁北梁,之前在宫中,实在交集甚少。
时间紧迫,我说明来意,沈樱雯先是愣愣,随即笑道:「竟是为了这事,我还以为……其实若不是公主亲自前来,我是断不想管北梁这档子事的。毕竟以前,他们在北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她顿了顿,「但既是救人之事,又是公主相求,我自然要帮的。」
我道:「事情紧急,我带了银子来,我们出三倍或更高价收购桑灵草,只求今夜能收够三车。」
沈樱雯笑道:「嗯,价高自然易收,公主倒是颇懂些行商之道。」
我笑了下:「和我那几个从商的朋友比,这着实算不得什么。」
沈樱雯唤了个将领进来,「传令下去,在北疆四县收购桑灵草,务必今夜收够三车。」
那将士领命下去后,沈樱雯对我笑道:「公主和公主带来的人,就在这里稍做休息吧。」
她眸中微闪,我心下了然,便屏退了其他人。
如今帐中只有我二人,沈樱雯低声道:「臣从京城出发时,陛下曾特意交代,若公主想回大齐,北疆将士必竭力相助。」
她看了看我,又爽朗一笑:「只是如今看雅芸公主为了北梁这般着急,怕是暂时,不需要了吧……」说着又挑了挑眉,给我倒了杯茶,「看来这位北梁二皇子,倒是有些本事的。」
我被她说得面上微红,正欲说话,没承想她却拉着我的手,认真道:「公主,只是微臣,也曾深陷儿女情长不自拔……」她叹了口气,「但世上像陛下那般专情之人,着实甚少,也不是每人都有皇后娘娘那般幸运,可遇到陛下那般深情之人。樱雯只可惜以前在宫中时,并未有机会和公主深交,如今也是真心愿公主是得了良人。但若日后公主想要回大齐了,北疆必助公主。」
我忍住眼角微微泛起的潮意:「好。」
「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事相求。」
便是佩儿的事。
沈樱雯听完佩儿的遭遇,怔了半晌,继而慨叹道:「经历了这般还能如此坚强,也算是个奇女子了。」
我唤了佩儿进来,沈樱雯看着她道:「北疆这边,民风淳朴,但女子多不识字,所以我这次来,也想在北疆办几个女学。可我军中事情也多,着实忙不过来,你可愿留在这边,做个教书的女先生?」
顷刻,佩儿眼角便涌出泪来:「民女求之不得。」
看着她二人,我想,沈樱雯是当得起女中豪杰这四个字的。
提起以前在宫中的日子,她也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伤感,倒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佩儿若能跟着她,我想,也算是她不幸人生中的一件幸事了。
这夜,沈樱雯本安排了营帐让我休息一晚,但我却如何都睡不着。
干脆起身披衣,坐在营帐口,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发呆。
我曾经想过许多次,何时可以再看一眼大齐的月亮。
却从未想过,有一日,我确实回了大齐,却是为了北梁。
而严栩,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思绪缥缈之际,却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唉,说了多少次不要熬夜,可你就是不听。」
我抬头,宋瑾正站在我面前,我笑道:「就这一次睡不着,可又被宋大夫抓现行了。」
说罢我又问道:「你怎的也不睡?」
他叹了口气,在我旁边坐下,「我也确实睡不着。」
他看着天空幽幽道:「我和你说过吧,我是师父捡回来的,我从不知自己父母是谁。」
我点点头。
「其实当时,他们给我留了个物什在身上,是一个刻着宋字的玉石,而那玉……是齐国之物。」
「难不成,你的父母,是齐国人?」
他笑笑:「可能是吧,我这几年,走南闯北,唯独没有去到过齐国,许是心中还是有些抵触吧。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站在齐国的土地上。」
我顿了顿,轻声道:「宋瑾,齐国其实很好的,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一看。」
他转头看我,笑了笑:「好。」
第二日一早,沈樱雯已帮忙收好了三车的桑灵草。
宋瑾上前细细查看了一番,确实皆是上等可入药的干草。
我示意非翎将银子拿出来,沈樱雯笑道:「公主且将银子收了,这次,不如就当北梁二皇子欠我们大齐百姓份人情吧。我们大齐百姓救了北梁百姓的命,那往后寒冬,就别让北梁流寇来侵扰我们北疆百姓了,虽说如今他们来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但总是让我们没个清净。」
我也笑着打趣她:「沈副将还说我像个商人,沈副将这笔买卖,做得才算精明。」
她笑笑,想了下,走近又道:「那我再附送一个人情好了。」她顿了顿,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可知,去年,北梁曾有人偷偷联系过当时北疆的统领,说愿让出北梁一县,换黄金十万两。」
我惊道:「沈副将可知那人是谁?」
沈樱雯摇摇头:「不知。那统领曾将此事密报给华温玄,而华温玄又一直想攻下北梁稳定朝纲,此事应该是合了他的意的,只是不知为何,似乎最终此事未成。」
她下一句话却让我浑身冒了冷汗:「但我知,他们要让出的,便是你这次要救的丰县。」
待回了北梁境内,张戈早已在等候。
众人将三车桑灵草分成小包,派人快马送回丰县。
我也不敢过多耽搁,便随着张戈一行人骑马回了丰县。
林思立办事果然利落,一夜之间已查明了这次发病的源头。
这次发病的三人,皆是商贩,且前几日家中都收到过一个白布包裹的银锭子。
而那白布,便是这急症的来源。
只因东村一户人家,偷偷买通了负责的侍卫,将本应焚烧的尸身留了下来,并随着衣物一同悄然下了葬。
谁知这具尸身上的衣物,却被人盗了去。
包裹银锭子的白布,便是从这衣物上剪下的。
目前收到这样银锭子的人家,已有五十余户。
林思立在县内公布了此次急症的源头,也算替我澄清了那莫须有的罪名。
他征了县内的所有药铺,专人发药,同时安排了东村的痊愈之人在药铺现身说法,以安抚人心。
有灵犀和其他几人护着,我也每日在就近的药铺里帮着做些发药之事。
因戴着面巾,倒也无人知道我的长相。
这日,我正发药给一妇人,随她而来的小姑娘突然仰头问道:「姐姐,吃了这个,真的就不会死了吗?」
我蹲下摸着她的头道:「嗯,这是咱们北梁神医秀山先生的方子,吃了就能长命百岁的。」
说罢抬头,刚巧看到林思立和张戈一同进来。
张戈见到我,踌躇问道:「公……云姑娘可累了?要不……还是赶紧回去休息下的好。」
我看了看他二人,笑道:「无妨的,今日还早,我再帮会儿忙再回去。」
我便转身去收拾药材了。
张戈细微的声音传来:「……林县令,你这法子……让公主天天做这个事,万一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真不怕二殿下回来剁了你……」
林思立默了会儿,道:「要剁也是咱俩一起剁……」
张戈哀号:「我真是被你害惨了……」
我听了,不禁笑着回头:「你俩莫怕,他剁你俩哪里,我也一起。」
林思立对着一脸紧张的张戈道:「看到没,公主都比你明事理……」
张戈:「……」
这样又过了半月有余,虽还有些病患未痊愈,但丰县,也未有人再新患急症了。
而林思立也在这时放出消息,那救了大家性命的一味药,原来是齐国的崇宁公主,为丰县百姓带回来的。
一时间,街头巷尾便传遍了,也不知林思立是怎么做到的,后来甚至连说书的都开始说我取药的故事了,还说得颇为惊险夸张。
这日,我和几人一同在院中谈起这事,宋瑾看着林思立道:「不得不说,先抑后扬,还是林大人手段高明啊。」
林思立道:「主要还是公主临危不惧,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开始遇到百姓那般骚乱,早吓坏了。」
只是他微微抬颚一笑时,我却忽而看到他脖颈上,似乎有个猩红色的斑痕。
倒是和患急症之人起的那个红斑很像,我心中泛起一丝紧张,林思立这些时日也极为辛苦,忙前忙后,事必躬亲,该不会也染上了急症?
这段时日,我和几人皆已相熟,便赶忙指着那块斑痕道:「林县令,你脖子处怎么起了片红斑?」
我转头又对宋瑾道:「你快给林县令看看,可别是染上了急症……」
宋瑾疑惑地看过去,却是表情微妙。
林思立不知怎的突然耳朵通红,用手遮了遮那猩红之处,拱了拱手道:「咳,公主,下官没事,这,这是胎记……县衙里还有诸多公务,就先行告退。」
看着林思立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我一脸疑惑地看向宋瑾:「林县令他真的无碍吗?那么明显的一片红,若是胎记,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啊?」
宋瑾咳了几声,走过来低声道:「不知你听说过没有,林县令家中有悍妻……」
我惊道:「这是他夫人打的?」
宋瑾看着我,也不知怎的就叹了口气,转向非翎道:「二殿下回来后烦请让他来找我,我给他……拿几服药。」
我疑惑道:「严栩要吃何药?」
宋瑾看了看我,意味深长道:「强身健体之药。」
宋瑾果然是良医,这时居然还挂念着严栩的身体。不过想想严栩在外行军打仗,耗神耗力,确实也该用些强身健体之药,此事之前我居然从未想到过。
于是我便道:「嗯,是该吃些。」
六月下旬,所有的急症病患,终于都痊愈了,整个丰县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可我却病倒了。
宋瑾诊了只是普通风寒,估计是这段时日有些劳心劳神所致,只要好好休息,便无大碍。
只是发热了三日才退,整个人都被烧得没了气力。
这日午后醒来,却见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眨了眨眼,我可是病糊涂了,出现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