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瑢瑢,我错了
昏暗的床帐里,含瑢双眼通红,含着恨含着嗔,还有一丝缠绵不去的郁结。
她何曾想到,不过一年光景,她手里的剧本就彻底歪了样。
每当她在夜里惆怅与温玹的最后一次见面,竟是梦中决裂,她便想,也许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老死不见。
却未曾料到,他前脚撞了船,后脚就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她全然不知,还在暗自窃喜,就算没有渡生门的庇护,她也能活得下去。
他旁观着她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地执掌全盘。
而她,竟还在遇见白婉菲后郁结了许久。
云天之梯上,一切皆是心中幻障。
她素来通透,除了姐姐外,心中并无念想。
可在云梯之末,她却看见了他。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不论她是谁,因何而来,终是将那个温柔的少年放进了心底。
哪怕知道那层温柔不过是表象,可她依然忍不住动了心。
尽管否认,尽管逃离,尽管心有不甘。
可在崩塌的灵穴里,是他将她牢牢护在身下,那一道道杀伐狠厉的灵气本是向她而来,最后却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逆徒……你这个逆徒……」
烟霞暖帐里,她的泪水和呜咽皆被他吞下。
他吻着她的泪,吮着她的唇,舍不得窒住她的呼吸。
在她泄愤地推拒时,他扣住她的手腕压在床头,然后一侧脸,重重咬上她的脖颈。
上一次留下的齿痕已经消失,若不是怕吓到她,他想夜夜都入她的梦境,去纠缠她的元神。
「瑢瑢……」
他扣住她的双手,低头在她的颈窝,眸光缠绵且幽厉。
「呜……不准这么叫我……」
她吃痛抵抗,仰颈细喘,水润的眼,绯红的面,在晨曦中别样诱人。
他垂下眼,又重重一吮。
然后起身,跨坐在她的腰上。
晨曦里,他的脸逆着光,她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却见他一松衣袍,解开腰间玉带。
「你……你做什么?」
她惊喘,眼里尚有泪光。
他微顿,丢掉手中腰带,轻轻一笑。
「与你双修,师父。」
当霞色暖帐落下,薄软的帐面迎来了屋外高阳,亦遮了榻上春光。
凡人且道鱼水之欢,修者且道乐空双运。
到最后不过是一声声带泣的娇音,婉转、甜腻,落在谁人心房。
他早就想这样,在她身上狠狠落下烙印,她便躲不开,逃不掉。
这世间最伤人之物,亦最能抚人心。
她可以轻而予之,也可以无情收回。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情?
她许他一分,他必讨够一分。
可她若敢欠他一分,他必连血带肉挖来十分。
这一日,屋外禁制、屋内结界,都挡不住剧烈波动的魔气。
灵穴崩塌后,含瑢神魂受创,受了几日温玹的魔气滋养,才终于缓了过来。
可又一顿操劳。
她发现自己越是疲累,便越喜那魔气入体,温玹不禁笑她,明明修的是仙,却贪他口中那一缕魔息。
含瑢心知有异,却无暇细思。
是累得日夜颠倒,直到又一个朝晨,她才回到人间。
朝晨,屋外下起了雨,灭了三分暑气,空气分外凉爽。
含瑢坐在浴桶里,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浑身酸软地靠向身后。
身后,有人将她小心揽住,圈在怀中。
他一面耐心地为她沐浴,一面欣赏自己留下的痕迹。
他心情极好,巡视着自己的每一寸领土,见她肩头红痕浅淡,还低下头又吸啜两口。
但含瑢却心事重重,她看着窗外细雨,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我不是厌凉。」
相较于她的踌躇与沉重,温玹闻之,仅是一笑,「啊,我知道。」
含瑢一愣,转过身去。
她满目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何时知道的?」
温玹想了想,在水中揽住她的腰肢,他垂眼细看怀里那一团冰肌玉骨,「大约是你在寝宫里躲了三日,然后饿得到处去找厨房,从那时起吧。」
含瑢顿时涨红了脸。
她初来乍到时,完全想不到自己穿进了书中世界,她与厌凉有着同样的容貌,起先她只怀疑自己被某个神秘组织绑进了山里。
她在偌大的寝宫中躲了整整三日,渡生门众人只当她心情不好,无人敢来询问。
三日过后,她见依旧无人来寻,便趁夜悄悄溜了出去。
却在半路遇到了温玹。
她不识他是谁,也不知自己是谁。
直到从他手里接过馒头,顺口一问他的姓名——
才知自己遇上了男主。
彼时她只能用干笑来掩饰异常,拿了馒头她冲回寝宫,大胆招来侍者后,才艰难接受自己成了厌凉。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有了猜测。
「厌凉是杀害你父母幼弟的仇人。」
含瑢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重。
温玹默了默,撩开她颊侧湿发,抬起她的脸,「可瑢瑢不是。」
一瞬间,含瑢的鼻头有些酸。
她原本以为的死结,竟如此轻易就能解开。
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她又背过身去,抱住自己,「但你后来依然设计杀我。」
这一刻,温玹沉默。
许久,他伸出手,轻轻碰上她的背脊。
少年修长的手指顺着脊骨滑下,她颤抖,却没有躲避。
忽然,他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她。
「瑢瑢,我错了。」
有了疑惑,有了揣测,却依旧无法证实。
她失去了记忆,元神却更加丰沛。
她并非被人夺舍,却不再是那个厌凉。
曾经的厌凉,从不会以真容示人,她折磨他无视他,冷眼看他苟延残喘又卑躬屈膝。
她是一个恶毒又扭曲的女人,比任何人都适合修魔。
可她偏偏不入魔门,百年时光,她坚持着不知所谓的东西,渐渐步入癫狂。
她在等什么?
温玹垂下眼,他想,他也许知道。
她不允许旁人靠近的禁地,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名叫温岳。
三十五、翻旧账
朝晨一场雨下了半日,含瑢懒散在浴桶里,也泡了近半日的澡。
她委实是累着了,身子又酸又乏。
她仰躺在温玹怀里,享受着他的仔细伺候,却还不忘翻旧账。
「你是多久找到我的?」
撩过他落在她胸前的一缕长发,含瑢将发尾卷在指尖。
温玹看着她手指的小动作,笑了笑,「撞船时。」
含瑢一顿,撞船时她在船头,他在船尾,偌大一艘方舟,他如何看得见?
含瑢疑惑抬眼,就见温玹嘴角微翘,「你的黑毛……爱看热闹。」
果然是幼狡暴露了。
含瑢无语,接着又问:「你把沈南月怎么样了?」
沈家幼子沈南月,并非查无此人。
连裴景清也调查过沈南月的底细,可除了知他体弱外,并无其他特殊。
「吃了。」
却不承想,温玹漫不经心地说出两个字。
两个字后,他察觉到怀中的女人一僵,温玹眼眸微转,又道:「他是没有机会活着参加天剑宗的入门遴选的,自愿献祭于我不过是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
含瑢回头,依然不解。
看她不再僵着身子,与他悄悄拉开距离,温玹抱住含瑢的腰,又一把将她提到腿上。
他低下头,略带惩罚地咬了一口她的颈窝。
含瑢又刺又痒,「唉」了一声,可怜兮兮地回头,「你咬我干吗?」
温玹轻哼,纤长的睫羽下流露出三分不满。
「元昊沈家,每一代的继承人都是同宗相残,取其强。」
当优胜劣汰的法则放大到极致,便如同养蛊一般,唯有胜者才有活下来的资格。
那沈家幼子有过人的天赋,却无时运,没有母族作为臂膀,连进入天剑宗寻求庇护,都是难上加难。
「所以,他与你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温玹轻轻一笑,「不久以后,你便知道。」
自愿献祭肉身与灵魂给魔修吸食殆尽,不过是一场蝼蚁的抗争。
抗争家族的不公,抗争父亲的残忍,抗争命运安排给弱者的剧本,有朝一日当猎食者变成猎物,元昊沈家,焉将尚存?
听闻沈家之事,含瑢不禁有些唏嘘,看来她对临渊大陆还是知之甚少。
再回想船上初遇时的许多细枝末节,含瑢却越想越不对劲。
她转过身去,一脸严肃地看向那长发湿润的少年,「温玹,我的九转天香炉呢?」
少年闻言,伸出舌尖卷走她肩头一滴水珠,才不紧不慢道:「师父不都看到了吗?」
含瑢呼吸一窒,险些气歪了嘴,「那是我的那一尊?我平时连拿都舍不得,你随随便便就用来焚香?!」
那九转天香炉何其金贵,过度使用有损耗,磕了碰了也损耗,除了炼制高阶丹药,普通丹药她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平日里是将那炉子如珠如宝地供着,当作渡生门的镇山之宝来待。
却不料温玹随手就拿来焚香,也不怕被识货的人顺手牵羊。
又想撞船时,他还出手阔绰地送了汪长老一盒极品归元丹,上了船又分外奢豪,哪里有什么断奢之举?
思及此,含瑢越想越气。
温玹在四处败家时,她却在东躲西藏,街边偷包子,不由怒从心起,一伸手恶狠狠地将他摁在桶边。
「说,幼狡为什么只吃你的菜?」
船上那顿尴尬十足的早膳,是因幼狡拼死拼活要冲去沈南月那处而起。
用膳途中,幼狡碰也不碰裴景清备的菜,真真反常。
彼时含瑢有过疑惑,却无从考量,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有心人的安排。
「啊,那个啊……」
温玹闻言,视线随着水珠从含瑢的锁骨滑下。
他眉心舒展,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夜里被他回味过无数次的美景,嘴上却是无辜,「狡兽喜欢幽月草,徒儿不过是给它带了些故乡旧食。」
好一个故乡旧食!
含瑢是彻底气歪了嘴,真真觉得自己是从头到尾都被他拿捏在掌心。
「好了,师父问完了,现在该我了。」
水声哗啦作响,温玹揽住含瑢的腰,掬了捧热水淋上她微凉的后背。
他抬脸向她,湿发顺在脑后,少年光洁的面容美得让人心惊,含瑢脸微红,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腰肢,「你要问什么?」
「为什么要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箍住她的腰身,不允她退后。
含瑢微愣,想起了秘境中的那场屠杀,蛇藤食人,行尸满地,如修罗地狱之景。
一瞬间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人亦止不住轻颤。
温玹眯眼,歪了歪头,「小秘境里,师父都看到了?」
含瑢撇开脸,没有出声。
温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片刻后缓缓道:「瑢瑢怕我。」
她的确是怕的,在看到那般可怖的场景之后。
可这片临渊大陆本就充满了血腥与残酷,处处皆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她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一个从地狱里爬出的少年?
想到此处,含瑢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少年的眼神在一点点变冷,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逐渐失温。
「瑢瑢说过,待我之心,可比日月。」
他的声音很轻,眉宇间还有一丝无辜。
可无辜之下却是厉鬼深渊,只要她敢否定一句,就要将她拖进渊底。
含瑢一颤,陡然想起梦境里,温玹那满腹怨毒的模样。
她立刻伸出双臂,将他用力一抱,一双细臂环住他的脖颈,视死如归道:「我才没有说话不算话——」
温玹微顿,下一瞬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你有。」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一只骄傲的野猫。
像猫一样的少年,漂亮却暗含利爪。
他还不时把那爪子伸出来舔一舔,说着不知是抱屈还是威胁的话,「瑢瑢总是骗我,惹我生气。明明说爱我,要与我走遍临渊,可最后却一个人偷跑了。」
含瑢捂住脸,简直无地自容。
他真真是记仇,半点亏不吃。
「瑢瑢跑了,送我的梨枝也不认了,我摆了香炉摆了白梨,你都视而不见,只顾着叫那个裴景清什么裴哥……」
最后一个字被她柔软的掌心挡住。
含瑢坐起身来,捂住温玹的嘴,恼羞成怒道:「我那不是都被你逼成了乞丐吗?」
接着一松手,用力吻了过去。
水声激荡,这次换她把他压在身下。
渐渐争吵变成了呻吟,浴桶里的水洒出大半。
她委实说不服,只能变成睡服。
最后又回床榻,两人一直闹到下午,含瑢才终于腰酸背痛地堵住了他的嘴。
看温玹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含瑢悲愤地觉得自己成了炉鼎。
三十六、业障
待含瑢与温玹踏出房门,已是第五天的黄昏。
许是因为温玹的不时渡灵,含瑢一连数日未出门,竟也不觉得饿。
到了外面,温玹又幻作沈南月的容貌,与她一同出行。
然却不再保持距离,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含瑢的腰上,毫不避讳外人的目光。
一路上,若见她喜欢什么,他便会买什么。
若见她乱吃什么,他就会拿走她手里乱七八糟的零嘴。
两人走在霖水镇的街市上,含瑢起先还十分不习惯,恍惚自己是在与另一个男人亲昵。
温玹亦看出她的窘迫,行至无人一处,他揽过她的腰肢,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不会用别人的模样碰你。」
闻言,含瑢脸一红,嗔他一眼。
正欲先行,又被温玹勾回怀中。
就这样,他二人一路走走停停,来到前些日子曾经光顾过的那间酒楼,酒楼小二还记得这对神仙一样的人物,冲着含瑢一口一个仙姑。
坐在二楼窗边与上次相同的位子,含瑢看着檐下街景,不免心中感慨。
温玹又点了一桌菜,有些和上次相同,有些不同,但都是她喜欢的。
这让含瑢不由再次心叹,彼时她只是觉得他很会点菜,现在想来,他不过是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你且先用着,我去去就来。」
温玹收回望向楼下的目光,给含瑢碗里夹了只虾。
含瑢点点头,不疑有他。
少顷,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楼下,他看着那个冷立在夜风中的男人,嗤嗤一笑,「清源道君跟了我们一路,可要上去坐坐?」
裴景清死死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身侧的拳紧握,他低低道:「她还好吗?」
「当然好。」少年的笑容霁月风清,说出的话却是诛心,「你也知道,双修是疗伤最快的方法。」
这话让裴景清面色骤变,「沈南月,你敢趁人之危——」
温玹却不紧不慢地讥讽道:「啧啧,清源道君都跟了一路,还觉得是我强迫她?」
看着裴景清瞬间青白的脸,温玹笑了笑,又道:「有件事,瑢瑢觉得很苦恼。」
说着他拿出一块玉佩,递到裴景清面前,「清源道君,她叫含瑢,不叫陆小乔。」
裴景清看着那块玉佩,脚步有些不稳地后退一步。
他的眼中划过一抹受伤,他垂下眼,有些艰难地开口,「那你可知她与渡生门的厌凉……」
「嘘——」可裴景清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温玹打断。
少年笑眯眯地看着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厌凉仙子是魔修,我家瑢瑢可不是。」
当温玹再回到酒楼时,手里提了一碗红糖米糍羹。
含瑢见之垂涎,却也奇怪,「为何专程去买这个?」
「过两日便是你来癸水,喝些红糖总是好的。」
见温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倒是含瑢老脸一红,「我们修仙之人哪讲究这些……」
却也乖乖开始喝,一口一口,糖水略带焦甜,含瑢舀了一勺送到温玹嘴边,「味道很好呀,你也尝尝。」
温玹垂眼,张嘴喝下。
他并不喜欢吃甜,许是因为这世间的甜都不与他相干。
可这一刻,他竟觉得这糖水甚是好喝,他的目光忍不住飘向那个一口一口吃得认真的女人。
他想,这也许就是他唯一的甜。
用完晚膳,含瑢与温玹一路散步消食,慢慢向回走。
当下他们依然住在天剑宗的山脚别苑,等待明日天剑宗的下一步安排。
天色漆黑,通往别苑的路上并没有什么灯火。
可不期然间,他们又遇见了熟人。
白婉菲孤身一人走在返回别苑的路上,她一路不停向后看,却在一个拐弯后,与含瑢和温玹遇了个正脸。
白婉菲一惊,显然没有料到。
她与含瑢二人行了个温婉端庄的礼,手却暗暗往袖子里缩,同样也没有了上次暼向沈南月那厢的美目含情。
她似乎有点着急。
温玹见她这般模样,一反先前的爱理不理,反而笑道:「夜已深了,白小姐何故行色匆匆?」
白婉菲一顿,勉强笑了笑,「婉菲孤身一人走在夜路上,难免会怕。」
闻言,温玹点点头,似是别有用意道:「是呵,久走夜路必撞鬼,白小姐可要小心。」
「多……多谢沈公子。」
白婉菲说完,便低下头匆匆离去。
一旁的含瑢亦看出些许不对劲来,她疑惑地望向温玹。
「这个白小姐,很有意思呢。」
温玹却故意不说,还一副满是兴味的模样。
含瑢顿时想到他与白婉菲才是原著的男女主,男主对女主感兴趣,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时间,含瑢如鲠在喉。
再看温玹,他似乎喜欢看她不高兴的样子,还凑过来说:「瑢瑢生气了?」
含瑢冷他一眼,转身就走。
温玹几步追上,将她捞回怀中,「瑢瑢只顾着吃醋,且没看见白婉菲袖子下的手。」
手怎么了?
含瑢冷看着他,只用眼神发问。
温玹一笑,低头吻了吻她又冷又媚的眼,「她的手啊,好像全都烧焦了。」
「怎么会?」
含瑢皱起眉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却见温玹摇头一叹,「她可不像瑢瑢这么好命,有我的符箓,还有我的以身相护。」
在洗业灵池的那场崩塌里,古脉中暴动的是天罡之气。
天罡之气杀伐无眼,何其锐利,凡身皆难承受。
彼时含瑢有着温玹的全力相护,神魂虽受创,皮肉却无损。
可白婉菲便没有那般好运,被灵气灼烧,被罡气冲击。
然而如此种种都不及一开始时,她想以秘术与含瑢换业,却被含瑢的业重伤。
那堆叠着尸山血海的累累恶业,岂是区区一个未结丹的女子能够承受的?
白婉菲或该感谢温玹挂在含瑢腰间的香囊,那香囊里装着温玹的符箓。
护了含瑢不被术法侵袭,也保了她自己,不必承受那焚尽神魂也洗不净的业障。
三十七、测灵
第二天清晨,天剑宗的弟子早早便来通传,午后继续举行入门考核。
彼时含瑢睡得迷迷瞪瞪,是温玹下床收了信笺。
待他回到床上时,见含瑢正闭着眼,伸着一条胳膊在薄被里乱摸。
「找什么呢?」他俯身,吻了吻她光裸的肩头。
含瑢掀开眼皮,模模糊糊地咕哝一句,「找你。」
闻言,温玹低眉一笑,掀开薄被又上床榻。
他将那不着寸缕的娇儿抱进怀里,埋首在她如云的发中,「时辰还早,你继续睡。」
倒也没做什么,是真抱着她让她继续睡。
可含瑢却睡不舒服,觉着他身上衣衫硌人,于是在被子里扭来扭去,直到把他的衣裳全蹭开了,这才安生。
然这厢安生,那厢就起火。
温玹揉着她的腰肢,哑声道:「瑢瑢,昨晚不累吗?」
她昨晚明明都累晕了过去,赌咒发誓第二天要和他分床。
可一夜过去,她又开始黏人,温玹眼神爱怜,真真觉得他的心肝儿磨人。
含瑢本就睡得迷糊,哪里哪里都不舒服。
温玹又在她耳边叽叽咕咕,含瑢睁开眼,余光中看见榻上竖起了两条蛇藤,那蛇藤摇头摆尾地爬到床边,十分熟练地将帐子掩下。
人一下就清醒了,含瑢噌地坐起身来,「几点了?」
却被一条蛇藤卷住腰肢,拖进身侧之人怀里,「还早。」
于是乎,朝晨一场缠缠绵绵、酿酿酱酱。
待含瑢脚踩浮云地踏出房门,已近午时。
幼狡早已饿得在外面刨土,自从裴姓铲屎官卸任,它的生活质量大幅度下降。
跟着新任铲屎官,不仅屎得自己埋,连心爱主人的面都见不上。
所幸还有故乡的幽月草,偶尔能安抚幼狡脆弱的心房。
午膳过后,众人结集在燃灯塔下。
天剑宗的最后一道考核,是点燃燃灯塔中的聚灵灯。
此聚灵灯的作用是测试一众凡身,体内灵气的多寡。
从下方舟开始,这一众凡人便浸淫在宗门山脉浓郁的灵气里,几日蕴养,凡有能力感知天地灵气者,皆能轻易点燃聚灵灯。
而点燃的聚灵灯又分蓝、绿、橙、赤几色,颜色越鲜亮,说明点灯者体内灵气越丰沛。
只要能将聚灵灯点至绿灵,就能进入天剑宗开始为期半年的修习,条件并不苛刻,参与众人大都面色轻松。
毕竟若连绿灵都不能燃者,在修真一途上也难有所成。
在这最后一场测试里,含瑢遇见了裴景清。
他眼下乌青,似有几分憔悴,远远走来,含瑢正欲与他打个招呼,却见裴景清侧过脸去,当作没有看见她。
含瑢微愣,回想这几日也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情,也无暇多想,很快便轮到了她点灯。
走上台阶时,含瑢本是心中惴惴,怕自己连个最低等的蓝灵都燃不了。
却未曾料到,当她的手掌碰上聚灵灯的一瞬,灯芯猛地喷燃,赤红光焰一蹿数丈高,差点烧到塔顶。
顷刻间,燃灯塔内鸦雀无声。
含瑢亦是怔愣,她收回手,想了想,又碰了上去。
塔内再次亮如白昼。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一旁主持燃灯的天剑宗长老,激动得两眼含泪。
含瑢一片茫然,她早已失了感知天地灵气的能力,怎么还可能满血?
可紧接着她又想到了什么,蓦地满脸通红。
垂着脑袋,含瑢匆匆走下台阶。
回到温玹身边,她满面羞赧地嗔他一眼,暗下决心,今晚一定要分房。
温玹不语,只饶有兴致地将目光投向裴景清。
裴景清还沉浸在含瑢点燃赤炎的震惊中,可很快他便想通了其中缘由。
顿时他目露颓然,再看向含瑢那处时,不意间与她身侧的少年四目相接。
只见那少年神情恣意地向他挑了挑眉,又一弯嘴角,真真是恶意十足。
可怜正道出身的清源道君,全然不是那吞魂食骨的男白莲对手,天赐良机也能被生生撬掉,委实令人唏嘘。
那厢裴景清如何黯然失色暂且不表。
很快这场燃灯测灵便接近尾声,已测试完毕的弟子正在陆陆续续向外走。
大部分面露兴奋,只有个别垂头丧气。
想想也是,有灵根有心性,却无聚灵的能力,只能说,造化弄人。
含瑢本也想随着众人向外走,一旁的温玹却拉住了她,给了她一个再等等的眼色。
含瑢正在疑惑,就见白婉菲走上了台阶,她是最后几个参加测灵的弟子,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不过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她点燃的聚灵灯橙焰偏赤,也属上乘。
而她伸出的双手,女子纤细的柔荑,柔嫩白净。
没有丝毫被灼伤的痕迹。
测灵的结果当晚便公布了,含瑢与温玹都成了天剑宗新晋的入门弟子。
含瑢并没有太多欣喜,留在天剑宗对她来说已是可有可无。
虽然她更愿意留在温暖的南边,但她也曾试着向温玹提过,回到渡生门。
可温玹却推说他与沈南月的交易还未结束。
且让她再等等,待到半年之后,一切自有分晓。
温玹的理由看似再正常不过,可不知为何,含瑢却觉得他似乎不愿意让她回去。
每当她提到此事,他便缠她缠得紧,把她折腾得够呛时,他就一边磋磨她,一边笑问她:「这么想回渡生门,可是有其他野男人?」
每每他这般胡搅蛮缠,乱吃飞醋,含瑢便无法与之正常交流。
有时受不了他过于阴阳怪气,她一气之下就用蛇藤将他捆起来。
还摆摆手,道:「今夜为师累了,你跪安吧。」
三十八、换树
自从天剑宗宣布了入门遴选的结果,半个月后,为期半年的宗门修习正式开始。
对于新晋的入门弟子,天剑宗有详细的安排,不再像在山下别苑时,仅提供个住宿,其他一概不过问。
这批弟子统共有两百来人,随机分成六个班,男女同堂分宿,含瑢与温玹很不幸地分到了不同的班,是白天见不到,晚上也见不到,他二人也由此分开。
对此,温玹非常不爽,入门第三天就寻了个机会让含瑢申请退学。
并以利诱之,若她退学,他便天天带她去吃好吃的。
又以色诱之,若她退学,他夜夜给她拿蛇藤绑都行。
对此,含瑢心花怒放,装作没听到。
这段时间他二人流连于周边城镇,馆子下得太多,她肚子上肉长了不少,十分苦恼。
她将苦恼告知温玹,想要节制口腹之欲,可温玹却掂捏着那两团他的心爱之物,直言要将她再喂胖点。
又说拿蛇藤捆他,那般若蛇藤早已被他炼化,已形同他身体的一部分。
她若能用蛇藤捆温玹一刻钟,回头他就能捆她一小时,是连本带利,连皮带骨,通通吃尽。
含瑢正愁自己英年肾亏,想要修身养性。
天剑宗的半年修习就如一场及时雨,正合她意。
进入临渊的五大宗之一,接受正统的修真学习,一切从头开始,含瑢觉得非常有趣。
并且她天资高,单系水灵根,测灵时又差点将燃灯塔烧穿,天剑宗对她是分外重视。
每堂课下课,授课长老都要亲自询问,可有不懂之处。
她也认真好学,凡是有不明白的地方,都虚心求教。
眼见天剑宗的另一颗新星将冉冉升起,甚至已有内门长老开始暗暗关注她,准备内定。
但含瑢知道,天剑宗不会是她的归宿。
而且修习数月,她依然是不能辟谷的肉体凡胎,体内旺盛的灵气,全靠每七天休沐时温玹没日没夜地渡给她。
对此,含瑢有些无语,她又不去打架,要那么多灵气作甚?
再说他那般荤素不忌,类同泰日天的行为,已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她还不想未婚先孕。
她还想体验一次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执一人手,行天地礼。
可当她把想法告诉温玹,温玹却笑她竟执着于世俗之事。
含瑢不由惆怅,这是异世,并非古代,但凡入了修真一途,便与世俗割席。
所幸没过多久,温玹就忙于其他事情,人时常不在天剑宗,含瑢也乐得清闲,专心修习。
没了温玹的时常叨扰,含瑢沉溺于学习的海洋不可自拔,可没过多久,她又有了新的苦恼。
她的身边多了一只聒噪的小鸟。
那小鸟名叫秦露薇,起先是过来找碴儿的。
秦露薇找碴儿,本不算意料之外,含瑢并不惧她,毕竟双修时温玹给她的灵气委实太多,正愁没人练手。
可秦小师妹的找碴儿又真真是在意料之外,因为她只会正面攻击,放些狠话,似乎是在裴景清那里受了冷脸,每次都红着眼睛来找她撒气。
含瑢听多了那来来回回的几句,都觉腻味,最后终于一日听烦了,小花园里,她将手中书册重重一放,冷眼一句,「真没出息。」
哪想这四字之后,秦小师妹竟委屈地哭了起来。
一反先前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抽抽噎噎地说些「你怎么可能懂我的感受」「他们都说我在痴心妄想」「大师兄小时候还会对我笑,现在见我能避则避」……总而言之,满腹少女的委屈无处倾诉。
含瑢又脑壳痛地听了一会儿,见她泪水不歇,大有决堤之势,一张俏脸上不仅糊着眼泪还有鼻涕,委实难看,便丢了块手帕给她。
秦露薇一愣,接过手帕继续哭。
含瑢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斥道:「这天底下三条腿的青蛙不易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地滚。」
此言一出,秦小师妹就直接蒙了。
她盯着含瑢,唇抖了抖,「你……你有那沈家公子鞍前马后,怎会明白我……」
含瑢冷哼,「不过一个男人而已,这个不行换一个,就非要吊死在那一棵树上?真没出息。」
这左一句没出息,右一句没出息,让秦小师妹彻底说不出话来。
含瑢见她半晌无语,似乎心灵受创,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你且回去想明白了再来,别每次都是那几句酸话,我听得烦腻。」
说罢,含瑢拿起书来继续看,不再搭理秦露薇。
可怜素来娇惯的秦小师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骂过,她是天剑宗长老的女儿,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不论是喜欢她的,还是不喜欢她的,都不会同她这样说话。
这一瞬,秦露薇竟觉得面前的含瑢很是眼熟。
似乎在哪里,她也曾见过这样一个气质雍容又神情凛然,不屑与凡尘相争的女子。
绞着手帕,秦小师妹哀哀怨怨地走了。
然而她前脚一走,后脚含瑢身处的这处小花园就被人张了一道结界。
含瑢方觉不对,就被人从后面抱了个满怀。
她刚一扭头,那人就扣着她的后脑吻了过来。
唇舌激烈的交缠差点让她无法呼吸,手里的书也惊到了地上,下一瞬含瑢被人扣着腰提到了石桌上。
昏天暗地的吻压来,似要将她的唇生生吮肿。
两只皓白的手腕被人扣在石桌上,那人沉重的身体抵着她,许久,他炽热的吐息辗转到她耳旁轻笑,「这个不行换一个?嗯?满地滚的男人有这么多?」
那日一番厥词后,含瑢第二天差点没下来床。
温玹半个月没见到她,一来便听见她振振有词,劝人换树。
「瑢瑢真是出息,想换哪棵树呢?要不要我给你参详参详?」
待三日之后含瑢再次见到秦露薇时,秦露薇似已想通,不再满腔的幽怨郁结,虽然依旧傲娇地绷着脸。
她将那日的手帕洗净还给含瑢,犹豫了一下,硬着口气道:「那个……我选了几棵树,你若有空,帮我看看。」
三十九、遥见
且说秦小师妹脾气不怎么样,但选男人的眼光还算不错。
休沐那天的整个下午,秦露薇拉着含瑢如坐流水席一般,男色如菜,品了一道又一道。
可也挑剔得紧,谁谁都要拿来和裴景清比较一番。
还总爱拿别人的短处来比裴景清的长处,含瑢也算看明白了,秦小师妹一时半会儿还余情未了。
「你为何不喜欢我家大师兄?你这个负心的女人,之前明明还叫他裴郎。」
酒楼里,秦小师妹几杯黄汤下肚,便有些找不到北。
含瑢拿起酒杯,也有两分醉意,只见她面若桃花地一笑,「我为何要喜欢他?你家师兄自诩正道少侠,从不曾将我等当作善类,你只见他待我好,却没见到他处处提防我。」
这一路走来,裴景清暗里提防之事自是做了不少。
含瑢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搭理。
「也对,你有了那沈南月在身边,自然看不上我家木讷的大师兄。」
秦小师妹长长一叹,又一杯黄汤下肚,她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对着含瑢又道:「但我觉得吧,那沈南月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含瑢一听,觉得有趣,「此话怎讲?」
这时,秦露薇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前几天我看到了肖师姐那里汇来的观礼名册,半个月后的入门决选,沈南月通过天剑宗发了邀帖,请沈家家主和他大哥前来观礼。」
为期半年的入门修习还有一个月就将结束,届时天剑宗会邀请临渊的各大门派和家族,前来观礼。
此观礼并非什么大事,只是临渊各大宗招揽新人时的传统项目之一。
此举最大的作用就是展示宗门软实力,顺带互相联络感情。
比如,我这 XX 派的大小姐去了你 XX 宗修行,往后多多关照,互通有无。
又比如,你们看我这 XX 宗今年招来了这灵根那天赋的修炼奇才,是不是羡慕嫉妒恨呀?
总而言之,沈南月此举乍一看去并不奇怪,但秦小师妹也算有两分眼力,她想了想,附在含瑢耳边悄悄说:「早年我听爹爹私下提过,元昊沈家内门相残,关系不睦,此次观礼沈南月却邀了他父亲和大哥,你说怪不怪?」
含瑢听着,没有说话。
「而且那个沈南月啊,总给我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什么感觉?」
秦小师妹一阵苦思冥想,「他给我的感觉和一个人很像……」
含瑢不语,静待下文。
这时,秦露薇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指向楼下,「她,就是她和沈南月很像——」
「他们都是那种表面温良,实则叵测之人。」
闻言,含瑢转头望去,只见热闹的街市里有一白衣女子穿行而过。
人流中,那女子忽然脚下踉跄,向前跌去,可下一瞬却有人扶住了她。
含瑢目光愣愣——
盯着那人一瞬不瞬。
她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臂弯的温度。
明夜里,繁花下,走马灯,过长街。
当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含瑢许久都没有收回视线。
一旁的秦露薇「啧啧」出声,「真看不出,前几日她还和清月峰的齐师兄打得火热,现下竟又找了一个。那人是谁?模样可真好看,陆小乔,你认识吗?」
含瑢低头看向手里的酒杯,此时已洒了不少酒液在手背上。
她拿出一方锦帕将酒渍一点点拭净,轻轻回了一句「不认识」,便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当含瑢回到天剑宗时,月已近中天。
她脚步幽微,轻轻跃过院墙,来到了另一侧居住男子的楼院。
驻足在一扇房门外,她定定半晌,终是垂下了眼,转身离开。
今夜夜风微暖,可她却手脚寒凉。
在回房前,她看了眼另一处相隔不远的房间。
那间房里也空无一人。
收回神识,含瑢回屋,一夜不提。
第二天朝晨众人用膳时,白婉菲姗姗来迟。
只见她步伐虚浮,双颊浮着两团艳红,和平日不大一样。
有人询问,她只说昨夜敞了风,有些受凉。
九分楚楚可怜的含羞带怯,还有一丝隐约的媚意,让人心生怜惜。
稍晚,温玹出现在了天剑宗。
在含瑢时常看书的湖畔花园里,他仿若寻常般,从后面将她轻轻拥住。
面朝湖光山色,含瑢微微一顿,略直了身。
温玹见她并不热切,有些委屈道:「我几日未回天剑宗,瑢瑢却不想我。」
含瑢低下头,目光凝固在书中字上,她状似随口一问,「噢?你是多久回来的?」
温玹侧过脸,轻蹭了蹭她的耳鬓,「今晨。」
闻言,含瑢一笑,不再说话。
又一去数日不提,接下来一个休沐,含瑢推说身体不适,没有赴温玹的约。
当晚温玹便寻来了含瑢的房间,可她却不在房里。
待第二天清晨,含瑢用过早膳,回到房间时,竟见温玹坐在她的榻上。
含瑢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等了一夜,温玹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只孤独的妖兽,有些可怜,却更危险,「昨晚你在哪里?」
含瑢打了个哈欠,「秦露薇那儿。」
听闻这话,温玹的脸色终于缓了些,但依旧写满了不爽,「瑢瑢说身体不适,却可以去找别人。」
他走上前去,想要将她揽进怀里,可含瑢却先一步走到书案前。
拿起上课要用的书,含瑢回头朝温玹笑笑,「这段时间你也很忙,不必管我。」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几天,一切仿若寻常。
天剑宗已开始筹备入门决选的观礼,各路邀帖已经发出,场地也已基本准备完毕。
在决选前,还有几次陆陆续续的小测试,文有清谈、玄论,武有御空、控术,含瑢皆能应付妥当。
只是她体内灵气用些便少些,她又一连两次推辞了与温玹见面,第二次时,温玹已起了疑心,半夜又寻来寝院,发现她的确是来了癸水,这才暂且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