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打着借书的名义去找他。
拿了书也不走,坐在旁边的软榻上,一边翻书一边唉声叹气。
终于,他忍不住从一堆公文里抬起头看过来,颇为无奈地叹气:「怎么了?说说看,我与你排解排解。」
话音一落,我开心得刚要说,猛地又把脸一垮,摇了摇头,一边翻书,一边叹气:「说了你也不会答应,没意思,不说了。」
头顶传来轻叹和起身的声音,姬珩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把书抽走:「说吧。」
见他肯定地点头,我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想出府买点东西,可以吗?」
姬珩眉头一皱,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轻笑道:「让别人去便可。」
那怎么行!「我要买布他们又在行,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以为我要走?」。
见他只是淡淡地打量我,心里一慌,拿回书继续翻,叹着气说:「唉,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算了,安心当一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金丝雀得了,梦想这种东西嘛,又不是谁都配有的,我的大设计师梦想啊,就梦里想想吧。」
余光一直打量他的神色。
逃肯定是不会逃,我既然决定留下就不会退缩。
书上覆盖了一只修长的手,姬珩明显很吃这套,虽然无奈地叹气,可眼里还是开心:「去便去吧,小心些就是。」
我回给他一个开心的笑容。
当天下午便带着蒲柳直奔府外。
可姬珩显然是不放心,派了七八个人跟着,为首的是一个黑衣男子,抱着剑,总是臭着脸看我。
一个叫卫封的怪人。
我们去了本城最大的布店。
老板一见门外的马车,眼睛登时雪亮,忙点头哈腰地亲自迎接,把我领进里面存放好料子的屋子,又说最近来了个手极巧的缝衣匠。
卫封被我以不喜欢人跟着的理由拦在屋外,他也懒得继续陪我逛,便找了个能看见出口的地方坐下。
我和老板进门,里面背对着我们的男人听见声音回头,与我四目相对,二者皆是怔愣,大眼对小眼地呆在原地。
那双杏眼里的惊讶转瞬被巨大的喜悦淹没。
按捺着激动,我把老板打发出去,又低下头在蒲柳耳边嘱咐,她点点头溜出去,紧接着外面传来卫封被烦得不行的声音。
人走完了。
秦珂再忍不住,两步并一步快步地走过来,停在我身边瞪大眼睛看我:「真,真的是你?」,秦珂不可置信,见我点头,突然激动地一把抱住我,「可算找着你了,听了柳沅敏的话我立即便来了,望舒,我来带你回家。」
他乡遇故知,我心里又感动又着急,脸上浮现惊恐,慌忙推开他压着声音道:「兵荒马乱的,你来找我干吗啊!知不知道这多危险,你别管我,赶紧回去!」
秦珂怎么会肯,一边伸手给我擦眼泪,一边笑道,「我既来了,自然要把你带走。况且,这一趟也不全是为你。」
我不明白地看他。
「家中的事总要做个了结。」
秦珂醒悟了,狠了心要不成器的哥哥栽跟头。
他出来时已把所有安排好,每月只悄悄地送一定的钱给母亲生活,这钱不论母亲拿来做什么,给兄长也好,自用也罢,但用完了就没有了。
他们找不到他拿钱消灾,想来会安分许多。
听完我点点头,平复了重逢的喜悦后,该干正事了。
目光落到窗户上。
我走过去推开窗往外看了一圈,外面是一条没人的巷子。
回头对他说了一句 「别让人进来!」,便踩着凳子往外爬。
秦珂拦住我翻窗的动作,不解地问:「做什么?」
我把他手一推,继续往外爬:「回来再说。」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又爬了回来。
秦珂从椅子上惊起,扶着我爬下来:「到底做什么去了?」
我看着他一笑,安慰道:「没事,别担心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不想拖累他。
在这里已经待了许久,恐外面起疑心,我扯了几块布料就要走了。
秦珂拦住去路:「望舒,我知你是不肯吃亏的,别做傻事。」
我看着他,心里莫大的感动让泪水翻涌,强忍住点点头:「放心,没人比我更惜命。」,走到门口不放心,又折回去劝他,「趁现在还太平你赶紧回去,我脱了身会自行离开的,秦珂,你必须离开这里。」
当然,劝说没有用。
我拗不过他只得走了。
从他那里离开坐上马车后,我才从袖子里摸出东西。
打了这么久的感情牌就是为了这一刻。
老板说这种毒性虽弱,却胜在无色无味,长期服用可使人渐渐痴傻,而且因果难查。
捏紧了药包,但我心里却没有痛快,难受得不行,文明年代里教导我们做一个正直的人,而如今我却要用下三滥的手段害人命。
但我没什么好办法了,人性本就是自私的,骨子里,我还是想活着。我不敢杀人,而且一旦动手就肯定要搭上自己性命,让姬珩痴傻总好过动手杀他,既能阻止了暴行,也算为从前的杀戮赎罪了。
蒲柳不明白,凑到我面前手轻轻地擦去我的眼泪:「姐姐,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把东西放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见身侧的蒲柳苦着脸,便笑了笑,拿起新买的料子给她看。
「好看吗?给你做新衣服的,买了这么多,想要多少都有了。」
她的表情突然僵硬住,瞳孔地震,张着嘴巴似乎立即要把话吐出来,却又闭住,神色不自然地看着我,眼中的神色复杂难懂。
最终,听不出喜悦地笑了笑。
马车猛然一晃,我俩冷不防地被摔到地上,还未爬起来,外面突然响起打斗声和乱糟糟的哭声。
「嗖」的一声,一只箭极速地穿破车帘射了进来,我急忙把蒲柳一推,自己往后一倒,箭从我们中间擦过射进了木头里。
「当」一声,听得心惊肉跳。
紧接着,卫封一把掀开车帘,二话不说地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外拉,我连忙反手抓住蒲柳。
跌跌撞撞地从马车上下来,我吓得心一紧,险些叫出来。
闹市里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许多蒙着面的人,随便一数,不下二十个,个个拿刀,刀刀致命,旁边有不少来不及跑的百姓跟着遭殃,场面惨不忍睹。
姬珩的人寡不敌众。
见我下来,他们围过来把我护在身后。
卫封一手拖着我,一手拿剑,其他人在开路。
我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几乎人都吓傻了,紧紧地贴着卫封。
不断地有人冲过来,都被他的剑挡下,他拉着我不敢松手,只一只手抵挡,可明刀易挡暗箭难防,一来二去,卫封也受了伤。
他带着我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可人数实在太多,便把我一推,急切地道了一句「找个地方躲起来!」,便转身挡住追杀的人。
我连忙拉着蒲柳往隐秘的地方跑。
我们缩进一个巷子,躲在一堆杂物后。
「别怕!」,我把蒲柳护在身后,从怀里掏出匕首,双手紧紧地握着,眼睛透过缝隙打量巷子外,「有姐姐在。」
一颗心扑在外面,全然没发现身后人的动作。
后脖子突然被人用东西一打,传来剧痛,我惊诧地回头,在意识还未失去前看清了,蒲柳满脸泪痕地看着我,手上还握着一根棍子。
嘴里似乎还在嘀咕什么。
我没听清,晕了过去。
2
卫封拼死阻拦,终于撑到援兵来了。蒙面人们一见来了人,也不恋战,但来不及撤退就被人拿下。
姬珩从马上下来,冷眼往四周一扫,找了一圈也没看见那个身影,心里顿时慌张起来,紧紧地抿着唇,额头上青筋暴起。
一个斜眼看上卫封:「人呢?」
人?
卫封心惊,也四下看了看,道:「方才人太多,我让姑娘找地方躲起来了。」看着姬珩越发难看的脸色,他连忙往四周找,一边大喊,「方姑娘。」
而喊了许久也无人回应。
顿时觉得不妙,这地方不大,能躲哪里去,又警觉,该不是中了调虎离山的计,方姑娘怕是被抓走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冷汗直流,根本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人,脚下的步子也更快。
在找到一个隐秘的小巷子时,突然看见地上一把遗落的匕首,上面刻着一个「柳」。
姬珩捏紧匕首,一张脸乌云密布,心里大概猜了个八九分,敢动他的人!找死!他低头紧盯着匕首上的「柳」,担心的同时心里又掀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他把目光投向被按在地上的蒙面人,侧头对身后的卫封道:「不管用什么手段,把这些人的嘴巴撬开。」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瞅着天黑了,也没有消息。
望舒如凭空消失。
姬珩坐在刑房里,火红的光跳跃在脸上,他的眼神却冷得像结了冰霜,看着底下血淋淋的场面都不眨一下。
卫封沉着脸走来,摇摇头:「主子,有些撑不住已自尽。」
姬珩眼也不抬一下,周身冷意吓人:「打折腿接上再打,我看能有多硬的骨头!」他的手一点点地捏紧,时间越过去人就越危险!
他杀人无数,人命于他而言如草芥一般,可这次却害怕得紧,若是再也找不回了,若是去晚了,他不敢想。
握紧的拳头砸在身边的桌子上,姬珩头一次这样悔恨自己树敌太多,害了在乎的人。
突然,外面传来急报,说人回来了。
他立即站起来,匆匆地往外赶。
……
我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躲进乌云里的月亮。蒲柳站在身后,几次想说话,都被我冷冰冰的神色吓退,她低眉顺眼,从屋里抱来一件衣服。
犹豫再三,只敢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把衣服搭在我身侧的栏杆上,便忙往后退开,抬着头温声细语道:「姐姐,天冷,多穿些。」
我看了眼身旁的衣服,用余光瞥她,心里就像被泼了盆极冷极冷的水,突然就很想笑,误把小狼崽子当猫养,如今活该被反咬一口。
可是这一口,真的好疼啊。
比心里泛起来的阵阵绞痛都疼,我腿发软,一手撑着栏杆,一手捂着心房,喉咙里冒出丝丝腥甜。
一直以来,我都把她当妹妹看。
气血翻滚上涌,「扑」地从嘴里吐出一口血。
身后传来小小的惊呼:「姐姐。」声音又很快软下去,喉咙里发出抽泣声,低低地又喊了句,「对不起。」
可我不想回应,伸手把嘴边的血迹一点点地擦掉。
她的苦衷我理解,原谅不了。
从袖子里拿出白天买的药,想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心里泛起恶心。
如果我也那样做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我不想成为他们那样活在阴沟里的人。
泄愤一样把它扯开,面无表情地全倒进了池塘里,手一松,纸被风卷走。
我长长地叹气,无力感席卷而来。
院门被大力地推开。
扭头看过去,姬珩那张堆满焦急、慌张又惊喜的脸赫然闯入眼帘,他在看清我的脸时脚步微一顿,随即快步地跑了过来。
「我没事」,话还未说完,就被他紧紧地抱住,强有力的双臂不断地用力收紧,仿佛要把我揉进怀里。他把脸埋在我的后颈,身子都有些发颤。
除了在庙里那会儿,姬珩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可这次,从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和微微颤抖的双臂,我能感觉到他极大的害怕。
僵在两侧的手慢慢地垂下,想到那件事,又慢慢地抬起,一点点地回抱住他。
主动抱上去的一刹那,姬珩的脊背一僵,埋在脖颈里的脸微微抬起,下一秒又用更大的力气回应,我被他抱得有些呼吸不顺畅。
但姬珩没有察觉。
直到把怀里人抱紧实了,悬着心才稍微落下。他从未得到过什么,却把失去的滋味尝了个透,失而复得的喜悦简直让人发狂。
他忍不住又抱紧几分,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鼻尖全是她独有的气息,空落落的心突然被装得满满的,喜悦从心里漫到眉梢。
突然,一双手竟然主动地攀上了他的背,姬珩身子瞬间僵硬住,巨大的惊喜中又夹着巨大的震惊。
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发抖,她好像在哭。
「我只是想活着,为什么那么难?」
姬珩的手在后背轻轻地安抚:「是我不好,没事了。」他的另一只手往上摸到我的后脑勺,疼痛感瞬间袭来。
「嘶。」,我蜷缩着从他怀里往后退,皱着脸伸手去摸伤口,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小丫头力气怎么这么大!
「受伤了?」姬珩一只手按着我的肩膀,一只手轻轻地扶着我的头,低头凑近了看,冰凉的指间落在红肿的皮肤上,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
他眉头一皱,眼中寒气凌冽。
我连忙笑着说:「没事,摔了一跤。」,又垮下脸委屈道,「白天那些人好可怕,幸而我聪明躲远了,藏到天黑才敢出来,吓死我了。」
故作后怕地拍拍胸口,偷偷地又去观察姬珩的神色,见他只是略一皱眉并未有别的神情,又接着道:「他们是谁啊,为什么要杀我?」
「是冲我来的。」他伸手把栏杆上的衣服拿起来,展开披到我身上,仔仔细细地拉紧后停在我面前,低下头愧疚地看我,「望舒,是我太贪心,把你卷进了这里。我作恶多端,报应落在我身上便好,可却害苦了你。」
他微微地叹气,手张开再次拥我入怀,动作轻缓、温柔:「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了,我在这就不会有人能害你,我会护你周全。」
我的脸靠在他的胸膛,左耳听着里面强有力的心跳声,右耳里是他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可心里平静如水,甚至是想笑。
但是那件事阻止了我真情实感的流露,我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不是在骗我?」,挤出两滴眼泪哽咽着声音道,「他们都说护我周全,可每次都是我一个人涉险。」
说到伤心处伸手把他一推,转身背对他:「其实都是骗人的,我谁也指望不上,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身子被扳正,他面带怜惜:「我怎会骗你?」
我紧紧地盯着他不说话。
姬珩脸色变得着急,却对我冷冰冰的态度无可奈何:「非要把心掏出来,你才知这颗心是真的?」
我把他的手拂开:「真心?你这话对别人有用,在我这里,空口无凭,我不敢信。」
他脸上浮现挫败,叹气道:「这话我只对你说过。你就是笃定我不舍得,才句句往我心里戳。」顿了顿,又道,「怎样才信?」
一听这话,上钩了,我面上仍旧无波澜:「你给我个东西当凭证,我才信。」
姬珩轻笑:「那你想要什么?」。
不能说得太快,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装作思索要什么的头疼模样。
他却看得狐狸眼一暗,喉头滚动,见我为难,情不自禁地微微低头,凑到我耳边颇为体贴地轻吐气息:「就是要我,也给。」
这什么虎狼之词!
我眼睛猛地睁大,一把把他推开,反口就是:「去,谁要你!」然而话落到他耳里却是女儿家的羞怯。
「不要我,那要谁?」姬珩故意拉长声线,嘴边噙着笑,眼神火热烫人,满满侵略性。
他的腿往前一步,我便往后一退,腰猛地贴上栏杆,身子往后一仰,他便顺势双手撑到我身侧,把我围困住。
「你要谁?嗯?」
我低下头躲闪他的目光,见躲不开,硬着头皮对上,继续刚刚的话:「谁也不要。」
伸手推了推,推不开,我抬脚踩在他的鞋面,嗯……,怎么不动啊?
抬头大眼瞪小眼。
姬珩「扑哧」一笑,抬手捏了捏我的脸:「莫不是摔傻了?本就不聪明,偏偏又摔坏了脑袋,想来也只有我要了。」
「妈」我的脏话差点儿脱口而出,想了想他听得懂,转而换成,「西八。」
「什么意思?」
「夸你呢。」
姬珩满脸不信。
我一副灵光乍现地拍手道:「我想到了!我要那种一拿出来就知道是你的东西,比如什么嗯……什么玉佩啊、令牌啊之类,反正一定是一眼就知道是你的东西。」。
怕他想别的,脸色一沉,故作威胁:「你要是骗我,我就打着你的招牌招摇撞骗,败坏你的名声。」
他似笑非笑看我,一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盯着我眼睛,看得我无比心虚,心里直打鼓时,他又突然不紧不慢地开口。
「也不是不行。」
低下头凑近:「那……我也要一个东西。」
「嗯?」
他看着我的唇亲过来,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吓得脖子往下一缩刚要伸手去打时,他的头一歪,伸手把我头上的一根簪子拔走,直起身子当着我的面收进怀里,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牌,塞了过来。
「好生收着,没了,就用自己来抵吧。」说完,思及什么,摸着下巴坏坏一笑,「嗯,那我倒盼着你丢了。」
我连忙捏紧,往旁边一退离他远远的:「丢了我也不会把它丢了。」
「你就是丢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回来。」姬珩收起不正经的表情,眼眸深沉,「是我的,便一生都是。」
「霸总文看多了吧你。」,我皱起眉头小声地嘀咕。
「什么?」
「呵呵,我说天好晚了。」摆摆手,下逐客令,「你该回去了。」
姬珩抬头看了看天,蹙着眉头自言自语:「是吗?」瞬间又舒展了眉眼,低下头勾起抹笑,「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作陪,不好好地赏玩一番,岂不可惜?」
骚话连篇。
这是什么刺激到他了吗?活脱脱地像变了个人,说起话来句句都是撩拨。「你自己赏去吧,我要睡觉了!」,我转身往屋里走,身后响起紧随而来的脚步声。
3
一回头,差点儿撞在姬珩身上,我两只手铆足了劲儿把他往外推:「你进来干什么?」
他反倒抓着我的手腕,一边说着 「到你这儿难道连杯茶也没有?」,一边把我往屋里拉。
被拖到桌前坐下,我「噌」地站起来退到一边,看着他那没有茶就不走的无赖表情气得叉腰,随手从桌子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又立即跳开。
「喝完麻溜地走人。」
他眼睛往下一扫,撇撇嘴,面露嫌弃:「这样冷的茶,也不怕吃坏了我。」
我立即炸毛:「你个大男人可真矫情!」气愤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狠狠地放下,扬起下巴挑衅,「我就喝了,能怎样?」
结果他眼睛一弯,慢条斯理地端起杯子,在我面目狰狞的表情里低头抿了一口,美滋滋地抬头眯着眼睛看我,「这茶……滋味不错。」,一副吃着蜜的神情。
「咦!」,我搓着胳膊龇牙咧嘴地往后退,被肉麻得不行。
「妈呀我受不了了,这一晚上神经兮兮的,你直接摊牌吧,我哪儿得罪你了?」
姬珩神情有些尴尬,捏在手里的茶丢也不是喝也不是,只恨眼前人像块木头,油盐不进。放从前,只要他稍软些神色,那些人只恨不能把心掏出来奉上,怎么到她这里,却十分嫌弃呢?
莫不是年岁长了,姬珩忍不住摸摸脸,这脸不如从前好看了?
他颇为疑惑,还是说,她只爱柳行秋那张臭脸?是了,柳行秋几次帮她救她,她肯定是芳心暗许了。
想到那把匕首上的「柳」。
一股郁闷绕在心头化不开,姬珩忽地沉下脸,他本就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更何况是喜爱之人被他人惦记,把茶杯重重地一磕。
「你说我与柳行秋,谁俊?」
我愣住,看他自己神神叨叨的脸色变来变去,结果就吐了这么一句没头脑的话,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他又紧接着再问:「我和柳行秋,谁更俊?」沉着眸子,阴起脸。
发的什么神经!这种幼稚问题是姬珩能问出来的?
我心里吐槽,面上不敢得罪:「嘿嘿,当然是姬大公子你了,柳行秋哪有你俊啊,比不了,比不了。」
「当真?」
「千真万确,比真金白银都真。」
他面色稍缓,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放到桌上推过来:「那明早,你把这个还回去。」
匕首很小巧,刀身刻着一个「柳」。
正是我掉的那把,柳行秋送的。
所以他整晚的反常是因为?嗯……
屋里好像顿时有点酸酸的。
姬珩额头青筋直跳:「你就这样舍不得?」
没看见我点头,他心里泛着焦躁和不安,又怕逼紧了我和他对着干,叹口气,忍着不满软下神色:「听话,想要什么问我就行。」
顿了顿,补上一句:「除了离开。」
把我的话堵回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行吧。」我拿起匕首掂量,拿着这么顺手还真舍不得还回去。
他开心了,满意地伸长手来捏我的脸:「这样才乖。」
我一把打开往后躲:「得寸进尺,还真把我当你养的狗了。」
「你若有那样温顺,我只怕梦里都要笑醒。」姬珩失望地摇头叹气,「可你呢,总张牙舞爪,恨不能与我打上一架。」
打上一架,真是小看我了,是恨不得吊起来抽个三天三夜!让他血债血偿!可我认得清局势,对付他和那个混蛋,得曲线救国。
「嘿,那你小心点,说不定我哪天真趁你不备,一个麻袋套头,按地上揍完就跑。」
他噙着笑站起来,一步步地靠过来,摩拳擦掌,眼睛一闪而过捉弄:「那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开玩笑开玩笑,我怎么打得过你!」,步步紧逼下我立即怂了,瑟瑟发抖地挥着匕首威胁,「你,你别过来了啊!」
可是姬珩神情那样严肃认真,真有要收拾我的架势,我心里七上八下,摸不清真假。
眼看他的手挥打过来,一哆嗦吓得匕首也拿不稳抖掉了,连忙双手抱头闭上眼睛,却不想那手软绵绵的一点力度也不带,轻轻地拥我入怀。
头顶传来得逞的笑声:「就是你舍得,我也不舍得,你今日真吓得我不轻。」
这混蛋吓我!
我恼了去推,推不开,仰头骂他:「你哪有君子的款,明明就是个登徒子!」
姬珩如听了笑话:「你原把我比君子。」他咧嘴笑得开心,歪头若有所思,「若能抱得美人归,便是当回小人又有什么要紧。」
「放开!」
「不放。」
我张口咬他胳膊。
姬珩吃痛地放手。
「噌」地跳远,看他捂着胳膊,心里得意:「你活该!」
4
身后院门被重重地关上。
姬珩负手而立,脸上的笑容落下,侧头看着院墙,墨色的眼眸里欢喜全无,身后的拳头紧紧地握住,捏得指关节发出「格格」响声,一团纸在他手里被揉得面目全非。
许久,他嘲讽一笑,似笑自己,又笑别人,抬脚离开,走往一条僻静小路。
耳朵一直贴着门,直到外面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我长舒一口气。
回身看向院子,满院的花草树木都隐于黑暗中,有风掠过,枝摇叶摆,鬼影重重,天地间有一张无形的网不断地收拢。
这次在劫难逃了!
想起白天那人的话。
「不过在你平日的饭菜里加了些东西,放心,一时半会儿并不会要了命,只不过发作时心痛如绞,时间久了没有解药,毒性随着筋脉走遍全身,到时,呵呵」
「你还有半月的时间,好好地替我办事,把东西带了来,届时自然给你解药。」
卑鄙小人!
心口隐隐作痛,有点喘不过气来。
刚想回去休息,又传来敲门声,以为是姬珩又折回来了,我头疼得不想开,站在门边厌烦地盯着门。
便听见外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是我。」
柳行秋?
打开院门放他进来。
柳行秋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一圈:「听说你出事了,特来瞧瞧。」
「多谢。」
他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一封信:「沅敏的信。」
我接过,打开一看,满满当当四页纸,除去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是说她和新科状元见了面。
再就是大骂姬珩狼心狗肺,做出这些丧尽天良的恶毒事,自己当初是瞎了眼才看上他,又说起秦珂来找我了,还有林盛参了军,不过是为了来找他下落不明的老相好。
最后的最后,叫我一定平安回来。
心里涌上感动。
把信放好,再次向柳行秋道谢,又拿出他送我的匕首:「柳大哥,这个还你。」
柳行秋不解,却不多问,他这个人向来沉默,别人的事不会主动参合。
「我想写封信给沅敏,可以吗?」
他点头:「写好交我便可。」
「谢谢。」
又陷入沉默。风渐起,送来一股寒意。
「望舒。」他突然喊我,「事情并不是全无转机。」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联想到一系列的事,让我心里立即起防备,下意识地往后退几步,警惕地看他:「你什么意思?」
柳行秋的呼吸有些沉重:「姬珩心思深,最善演戏,你多个心眼吧。」略微停了停,似乎在纠结什么,最终开口,「上次,他并不是好心,只是借你转移视线,若你没回去也会在半道被抓回去,别被他给骗了。」
说完转身就走。
什么!
我快步地挡在门口,脸色凝重地看他,柳行秋低头看我,面无表情。
相视无言,暗流涌动。
有的事不需要话来挑明。
他绕过我往外走。
柳行秋绝对是知道什么!念及柳沅敏所以来给我提个醒,但是这个人可不可信,未知。
我心里惶惶不安,想到柳行秋的话,再想到姬珩的表现,更是惊慌,难道说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在顺着我演戏?又或者是,在密谋什么?
一股冷意爬上来。
惶惶不安地过了一晚上,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随便吃了点东西便一个人出了门,装作闲逛往那处隐秘的院落方向走。
不敢靠近,我停在远处观望,掂量着手里的玉牌,想了半天还是放弃硬闯的想法,转身拿着书往外走。
一路往姬珩的书房走。
还没靠近书房,远远地就听见一道高昂尖锐的女声传来。
「没长眼睛的东西,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凭你们也敢阻拦!」
我从游廊拐角处出。
书房外站着三个人。
一个是穿金戴银的姑娘,高高的个子看上去很厚实,肤色偏黑,却在脸上涂了一层违和的白粉,好看的五官都被不适合的妆容掩盖了,她皱紧眉头抿着嘴,一副顷刻就要发怒的模样看着书房里面。
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大吵大闹的丫环。
门口的侍卫们不胜其烦,态度却坚决,黑着脸不放行。
我没当回事走过去。
两个丫环见了我,贴在那女子耳边嘀咕了什么,女子看我的神色「唰」地变了。
侍卫们见了我,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盈盈地放行。
我点头谢过,忽略了旁边瞬间黑下来的脸,刚要进去,就被人一把抓住头发往后拖。
「就是你这小贱人勾引的泊泽!」
冷不防地被抓住,这女的力气大得吓人,头皮被扯得又紧又疼,我叫一声反手抓住她的头发使劲拽:「你有病啊,给我放手!」
她也叫了一声。
身边跟着的两个丫环见状立即放下托盘:「小贱人,反了天了。」说着就扑上来帮忙。
门口的侍卫想拉架又顾忌女子的身份不敢上前,一个劲儿地劝说:「两位姑娘别打了。」急得赶紧去里面请姬珩。
我寡不敌众,和她们对打了几下就被两个丫环抓住压在地上。
「贱蹄子,凭你也敢勾搭泊泽!」
脸上挨了一巴掌,女人最懂怎么让女人出丑,她瞪着眼睛把愤恨、妒忌的目光投向我的衣服,冷冷地笑着,眼神阴毒。下一秒就伸手拉我的领口,恶毒得想把衣服扒下来。
天气渐渐地转暖,身上的衣服不多,一边的肩膀上的衣服被她扒下,眼看下一个就是我里面穿的贴身衣服,怒火攻心,我一个蛮力挣脱开束缚,用头狠狠地顶着她的肚子把她顶倒。
「你 tm 疯了是吗?老子今天教你做人!」我骑在她身上按住她的脸「啪啪」地甩巴掌,身后的丫环立即赶上来。
刚抓住我的手就被一道声音震住,吓得松开。
「住手!」
姬珩赶来时就看见我衣衫不整,顶着一头乱发地骑在别人身上甩巴掌,眸子一寒,盯着我被拉下半边裸露在外的肩膀。
眉头紧锁,怒火瞬间烧了上来。
「都给我把眼睛闭上,谁敢看眼珠子就别想要了!」,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便快步地走过来。
侍卫们身子一抖,赶紧闭眼。
地上的人一改凶神恶煞,可怜兮兮地看着姬珩卖惨,见他不断靠近,还以为是来救自己的,伸长手惨兮兮地哭诉:「泊泽救我,这小……,她欺负我!」
我视若无睹,低头继续打:「叫什么叫,你不挺厉害吗,继续给我狂啊!」
打了几下,身下人「呜呜」地哭着却不反抗。
等了半天没等到姬珩阻拦,她疑惑地看过去,结果却见姬珩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打她。
可怜的面具被撕碎,她瞬间不装了,气急败坏地用力把我往推翻,拳头刚要落下就被人抓住,紧接着就被一个大力往后甩开。
她抬头看着姬珩扶起地上的我,气得眼睛都要喷火,赶来扶她的丫环正好撞枪口上,平白挨了几个泄愤的耳光。
姬珩眼睛都不带抬一下,整个目光落在我身上,用高大的身子遮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伸手仔细地把我衣服拉好,从头到尾阴沉着脸。
一只手按着我的肩膀,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把我散落在脸上的头发往耳后勾。
「都打回去了吗?」
我怔愣,这女人这么嚣张应该背景很强,还以为姬珩要兴师问罪,结果却是这个。
注意到疯女人气得要吃人的眼神,心里暗爽,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我也摆出可怜的表情,故意挤出两滴眼泪,摸着脸惨兮兮地摇头:「没有,好疼。」
疯女人看见姬珩低头端着我的下巴检查我脸上的伤势,果然更气了,愤恨地拧着旁边丫环的胳膊,丫环敢怒不敢言,眼泪汪汪地低声求饶!
她丢开丫环的手,气得大喊。
「泊泽,你明明瞧见了她打我,不替我出气反倒向着她!我爹爹若知道了,定不会放过你!」疯女人愤恨地看我,「小贱人我迟早把你皮扒了,敢勾搭我的人!」
「郑淳!我看到时候是谁先动手。」姬珩挡在我身前,落在郑淳身上的眼神一寸寸地发冷,「看在郑老将军的面上今日我饶你一命,自行去领二十军棍,再有下次,」他冷哼一声,「我先扒了你的皮。」
郑淳?这名字有些耳熟,哦!是原著里姬珩的舔狗之一,不过当时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好像是个什么将军的小女儿,自幼习武,性格嚣张跋扈,痴迷姬珩许久。
「你怎能如此待我,泊泽?你瞧不见我待你的真心吗?」郑淳满眼受伤,眼泪「啪嗒嗒」地掉落,「从前有个叶清宁,我比不上她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她嫁了人,如今又来个这个小贱人!」,她不甘心地指着我,「你说我哪里不如她,你说呀!」
姬珩并不搭理她,牵着我往屋里走。
郑淳快步地拦住,脸上的妆都哭花了,歇斯底里地对着姬珩大喊:「你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
可是她眼前心爱的人却是厌烦地皱着眉头,眼睛往下落在紧握的双手上,郑淳被狠狠地刺激,眼圈哭得发红,把无端的矛头指向我:「都是你,是你这贱人勾引的泊泽!」
说着又要来打我,不过这次被侍卫拦下。
姬珩显然连话也懒得和她说,拉着我要走,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挣脱他的手看着疯癫的郑淳。
「你嘴巴放干净!什么叫我勾引他,你脑子有病就去看好吗!仗势欺人的舔狗,他不喜欢你,你就要来打我,你有病吧!」
平白无故地被打了一顿,我心头怒火难消,这什么鬼作者写出个这么个玩意儿,倒霉的却是我!
「你那么有本事,你把他弄到手啊,打我干吗!」
「贱人!我爹爹可是威武大将军,我不会放过你!泊泽是我的,小贱人!总有一天我要把你赶出去!」
「来来来,你试试看!」
吵得不可开交时,眼看着又要打起来,姬珩把我打横抱走。
他把我放到软榻上,外面郑淳的骂声还在继续,我气得立即跳起来,脚才沾地又被按下。
「别逞能,你不是她的对手!」他在我身边坐下,冷冷地对着门口道,「卫封,把人堵住嘴压下去。」稍一顿,「再加十军棍。」
我挣扎的动作停下,愤愤地看着门外干瞪眼,脸、脖子,以及身上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但是郑淳也倒霉了,心情又舒爽了不少。
「一大早的真晦气!」
红肿的脸上一凉,带来微微的刺痛,我下意识地一缩,转头看着姬珩僵在空中的手,往上,他两条眉头紧蹙成「川」字,脸上像打翻了墨一样黑。
「放心,这口恶气我定替你出。」
话里透出一股狠厉。
姬珩盯着我,目光从脸往下滑,青紫交错的伤痕布满了白皙的脸和脖子,还有衣服底下看不见的。
这郑淳真是不想活了!应该再加二十军棍!
他转身去柜子里翻出消肿止疼的药。
我伸手接时,「谢」字还未说完,他却轻轻地把我的手按下,笑道:「上药你不及我娴熟。」
说罢,俯身靠近。
姬珩低下头,长长的睫羽轻扇,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他把青色的液体倒在手帕上,一手托住我的脸,一手认真地把药抹匀。
漂亮的脸近在咫尺。
我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他。
这张脸,就像最擅长人物肖像的画家毕生最得意的作品,每一笔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所有关于美丽的词汇用来夸赞都不为过。
美丽本无罪,但在这种世界,美丽不该与卑微同时出现,过分的美丽对于一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人来说,有时候却是苦难的源泉。
墨黑的眼睛突然对上我的眼睛。
我吓得一激灵,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抖。
想挪开,而那双眼睛就像有吸附力,锁住我的目光怎么也移不动。
大脑一片空白,心突然感觉到惊慌,就像是被一眼看穿了,好像整个人在这双眼睛下逐渐变成透明。
明明妖媚的狐狸眼,长在他身上,却多了凌厉和清冷。
「望舒,试着信我,我会护你周全,这话向来作数。」
他换过一只手又倒了药擦另一边脸。
「我不会害你,很多事你无需自己担着,望舒,」坚毅的目光重新锁住我,「我可以是你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