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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沈南月

二十四、撞船

随着厌凉修魔一事传遍整个临渊大陆,含瑢心知往后恐难善了,一夜辗转反侧,天将亮时,她才好不容易睡去。

清晨,天剑宗众人整装待发。

含瑢渴睡,还未出发便哈欠不断,裴景清见她眼下青黑,便主动接了包袱,抱过幼狡,虽然他全程没说一句话,但在旁人眼里,颇有向二十四孝发展的趋势。

一旁的秦小师妹早已咬酸牙根,同行的师姐师妹亦艳羡不已。

不乏有人悄悄询问含瑢,是否与裴景清有过世俗婚约。

含瑢闻之诧异,却没心没肺地将计就计。

她看了眼前方青年挺拔的背影,低下头娇怯一笑,「这些都是家中长辈定下的事情。」

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却让人浮想联翩。

走在前面的裴景清脚步微顿,下一刻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行。

话说天剑宗这一行招生队伍,此次挑选了四五百人,时辰一到,众人集结城郊,分乘三艘灵船飞向天剑宗。

不多时众人登船完毕,含瑢与天剑宗人,及初测时灵根较优者同乘一船。

载人的灵船是临渊大宗里最普通的方舟,以灵石驱动,腾空而起,行云之上。

这种方舟一次可载数百人,没有攻击力,保护力却是不错。

穿过气流颠簸的对流层时,方舟的结界外雷鸣电闪,雨水突突,看得一众凡人仰颈惊叹,个个目不转睛。

含瑢面色苍白地靠在船舷,腹中空空如也,翻搅的胃酸却不停向外冒。

她晕船了,还晕得非常严重。

一旁的裴景清手足无措,显然没料到恶名昭著的厌凉仙子竟会晕船,裴景清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轻拍含瑢的背脊,帮她顺气。

哪想这不拍还好,一拍就差点将含瑢原地送走。

哕哕几声,幼狡被含瑢揉在怀里,狗脸惊恐,生怕下一瞬就被酸水洗脸。

实在忍不住了,幼狡一蹬后腿,从含瑢怀里跳了出去。

含瑢亦受不了了,推开挡在身前的裴景清,冲至无人的一角呕吐。

掌心还残留着那片背脊的温度,裴景清愣愣抬眼,欲跟上前去,却在这时方舟毫无征兆地猛烈一震——

船身剧晃,船上众人踉跄不稳,皆惊而寻望,却发现竟是船尾撞来了另一艘灵船。

那船体量较小,但通身贵气。

船侧一朵标志性的夜阑花,凡人不识,但天剑宗众人立刻目露惊疑——

「魔修厌凉?」

裴景清眉头紧皱,想也不想便道:「不可能。」

一旁的秦露薇闻之抬头,眸色微疑。

面对这艘猛然撞上的渡生门宝船,众人大惑不解,就在这时,那宝船忽然打开了结界,一名白衣少年缓缓走上船头——

「渡生门温玹,请教贵宗。」

万里高空上,曳曳风声中,没有结界的宝船丝毫不颤。

那站在船头的少年,衣袂当风,发丝微动,一双狭目笑意盈然,仿若三月阳春拂面。

行的是蛮横事,摆的却是公子礼。

天剑宗众人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首的长老看向温玹,疑惑之下,面色微恼,「渡生门不去清理门户捉拿逆主,拦我天剑宗作何?」

拦便拦罢,还要用撞的。

这让招揽新人的天剑宗好没脸面!

闻言,温玹缓缓一笑,他的目光快速巡过船上一圈又一圈的吃瓜群众,不紧不慢地回道:「承这位长老所言,所以在下才斗胆拦了贵宗的船。」

温玹此言一出,众人愣愣,即刻哗然。

那长老顿觉被冒犯,「你什么意思?你说我天剑宗的船上有魔修?」

温玹不语。

只目光缓缓巡视,最后落在裴景清的身上。

一瞬间,两个男人四目相接,皆面无表情。

裴景清沉默一瞬,走了过去,「汪长老,这其中定有误会,弟子与温门主是为旧识,请让弟子前去一叙。」

那汪长老闻言,十分不愉地一哼,却还是卖了掌门大弟子一个颜面。

裴景清走上前去,离开了方舟结界。

结界外气流涌动,他的道服即刻迎风翻卷,但他面上依旧神情巍然。

「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裴景清主动开口,并没有什么犹豫。

温玹面无表情地听着,游弋的目光忽然微定。

下一刻他收回视线,轻轻一笑,「既然裴兄都开口了,那她定不在这里。」

接着温玹看向天剑宗众人,拱手道:「是我渡生门的消息有误,温玹叨扰各位。」

说罢,他轻轻摆手,身后一名渡生门弟子走上前来。

那弟子手捧玉盒,盒里盛着小堆泛着金光的丹药。

极品归元丹,还一出手就是五六七八颗。

要知道此间修为越高者,淬体越难,归元丹便是针对高阶修者的淬体丹药,同样炼制也十分不易。

大部分修真者都靠自己用时间和灵气来一点点淬体,能用归元丹的都是土豪,而能用上极品归元丹的,则是土豪中的土豪。

平时背布包的汪长老,忽然收到 LV,顿时就惊了,他咽了咽口水,异常爽快道:「小小误会,温门主哪里话。」

就这样,一场灵船恶性追尾事故,在一盒极品归元丹下,变成了两派空中相遇,互道你好。

裴景清自始至终都没有多余的神情和动作,他一直站在天剑宗众人之前,一如既往地当他的大师兄。

待渡生门的船一走,汪长老小心翼翼地收好了玉盒,便叫来裴景清仔细询问。

话里话外,除了关心魔修之事,更多的则是打听裴景清是如何与那出手阔绰的新任门主有了交集。

要知道曾经的厌凉仙子做生意,可是一丹千金也难求。

裴景清避重就轻地一一作答,目光却忍不住飘向船头。

此时躲在船头的含瑢,吐过一摊酸水后,气得又吐了一摊。

这个败家子温玹将她连续熬了十几个通宵才炼制出来的归元丹就这么拱手送人,她呕得吐血又不敢露面,蹲在杂物堆后,捶着胸口哕哕不停。

「你还好吧?」

不知何时,含瑢身边出现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浓重的阴影投下,含瑢抬脸,忽然一愣。

好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蓝衣,料子极好,他目露关切地看着她,在她呆愣的目光下,递上了一方锦帕。

「都流到下巴了,擦擦吧。」

二十五、沈南月

面对这个别样温柔的陌生少年,含瑢接过锦帕,低头擦拭了一番。

手中帕子纹样精致,含瑢一眼便知其贵重,不由开口,「谢谢你,回头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少年却是一笑,「你都未曾问我姓甚名谁,如何还我?」

闻言,含瑢双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叫陆小乔,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少年看着她,缓缓道:「沈南月。」

南月?

倒是好听,可对含瑢来说却是陌生的。

她点点头,「多谢沈公子。」

她的态度有礼却疏离,并没有什么交朋友的热忱。

就在这时,幼狡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嗒嗒跑到含瑢脚边,亲昵地蹭着她的小腿。

含瑢抱起幼狡,忍不住点了点它的脑袋,「刚才你跑哪儿去了?」

幼狡嗷嗷两声,向后仰了仰头,大抵意思方才去看了热闹。

含瑢无语,不免有些忧心,那看热闹的幼狡会不会被温玹发现?

不过想它小小一只,站在人堆里,还不及靴子高,温玹只停留了片刻,应是没有发现什么。

「以后别乱跑了。」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含瑢揉了揉幼狡的脑袋,开始寻望裴景清的身影。

「这是你的灵兽?」

一旁的沈南月忽然开口,他看着幼狡,目光幽幽。

含瑢笑了笑,「它哪里是灵兽,不过是只凡犬。」

「原来是犬啊。」少年点点头,这时幼狡开始拱含瑢的胸,少年眼神微黯,话音却是温和,「它是不是饿了?」

含瑢被幼狡蹭得发窘,这小家伙一饿就来拱奶,窘得含瑢更是四处搜寻裴景清的身影。

遥遥看见铲屎官从船舱中走来,含瑢面上一喜,也顾不得旁边的沈南月,她转过身去迎上裴景清,「黑毛饿了,有吃的吗?」

黑毛,含瑢给幼狡取的小名,难听到幼狡和裴景清都不能接受。

裴景清看了眼不远处的沈南月,目光略是停顿,一个颔首示意后,他转向含瑢点了点头,「知它会饿,一早就备好了。」

幼狡一听有吃的,前爪立刻踩上含瑢的胸,奋力扭过狡身想要扑到裴景清那处。

含瑢已被踩到麻木,倒是裴景清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我也给你准备了些,你没有用早膳,一起来吧。」

一听还有自己的份,含瑢立刻笑开了脸,「裴哥哥,谢谢你啦。」

说罢便与裴景清一同离开,临去之前,含瑢忽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去向一旁的沈南月挥了挥手,「沈公子,等到了天剑宗我就来找你。」

站在原地的少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嘴角缓缓扯出一抹弧度,「好,我等你。」

接下来,含瑢随裴景清进入舱房一顿吃喝暂且不表,转眼日落西山,方舟依然行于云海之上。

临渊之大,此段不算长的路程亦要两天一夜。

当然这是就普通灵船而言,高阶修者能乘坐自己的法器或另有宝船,二者的速度自然不是普通灵船可比。

入夜之后,人们纷纷进入舱房休息。

过了初时的晕船,含瑢状态还算不错,她不免庆幸,幸好这是用飞的,要是在海上航行,那她能吐两天一夜。

晚膳过后,含瑢早早歇下。

此灵船舱房是两人一间,与她同屋的是一个天剑宗的小师妹。

这位冯姓小师妹便是先前帮含瑢置办衣裳鞋袜的那位,生得圆脸大眼,甜美可人,却也聒噪得紧。

缠着含瑢问了许多关于裴景清的八卦,一面感叹她家大师兄就这么被人采了,一面直呼像裴景清这种又冷又闷的男人,含瑢如何忍受得了。

对于这位冯小师妹的直言不讳,含瑢心里是一百万个赞同,但面上却只能笑笑而已。

当明月高悬时,偌大的方舟上灯火已盏盏熄灭。

众人酣然入梦,包括经历了一整日舟车劳顿的含瑢。

万籁俱寂,舱房里的另一道吐息也渐渐消失。

不知何时,窗外响起一丝虫鸣,高高低低、长长短短,仿若盛夏晴夜。

晴月万里,银辉遍地,一曲笛音悠扬,缱绻而来。

含瑢在笛声中醒来,睁眼便见一缕月光斜入窗棱,揉着惺忪睡眼,她趿拉着鞋走出房间。

晴夜,银月。

屋外薄烟袅袅,郁郁草木前,一树白梨,漫枝繁绽。

明明是晴夏之夜,却有春日盛景。

含瑢站在树下,茫然仰望,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笛声停止在她身后。

接过一瓣白蕊,含瑢缓缓转过身去。

黑暗中,那少年沐浴着月光,眉梢眼角皆是温柔。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在她呆愣的目光下,向她走去。

然他迈出一步,她怔愣,即刻退开一步。

空气蓦然凝固。

他眼眸微动,望着她,嘴角的弧度开始泛凉。

「瑢瑢。」

他的声音很低,含着一缕显而易见的不愉。

然含瑢却在环顾四周如梦似幻的光景后,她胸有成竹地一声冷笑,「瑢什么瑢,逆徒!」

二十六、怨怼

随着一声脱口而出的斥责,含瑢柳眉深蹙,眼含薄怒。

不远处的少年一愣,停下了脚步。

空中纷飞的白梨也随着他的怔愣而凝固。

凝固的月,凝滞的漫天落英。

虫鸣亦悄然熄灭,含瑢抬头,暗暗惊异于这诡异的场景,心中却也更加笃定。

这也许就是日有所思所惧,夜便有所梦。

既然是梦,那她又有何可惧?

漫漫华光里,月色氤氲,那少年站在白梨树下,仿若幻境中生出的妖灵。

他在凝固的花雨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无瑕、美丽,又纯粹。

「瑢瑢骗我。」

忽然,他开口,淡淡陈述一个事实。

含瑢似乎从话里听出了一丝怨怼,不由冷笑,「彼此彼此,你不也骗了我?」末了,她还忍不住补上两字,「逆徒!」

这一口一个逆徒,含瑢说得好不畅快,眼见那少年的脸色愈发难看,她还快意一哼,不拿正眼看人,是把过去大怒不敢表、小怒不敢言的怨气一通发挥。

「师父。」

终于,少年改了称呼,他直视着她,眸光沉冷如冰。

然含瑢不待他继续就出声打断,「我已被你逐出宗门,哪里还敢当你师父?快走快走,勿要扰我清梦!」

她赶苍蝇似的挥着手,满心晦气白天被他惊吓,晚上还要入梦将她惊扰。

终于,她的不耐惹怒了对方。

原本凝固的空间陡然恢复正常,却不再月下微风,而是狂风怒号。

片片落英漫天乱卷,含瑢瞬间被吹得透心凉,惊愕之余亦是恼怒,她正欲开口斥责,却先一步被温玹拽起了手腕。

左腕一痛,含瑢一愣,旋即柳眉倒竖,「放开!」

然下一刻温玹却将她的双手反敛身后,顺势将她圈进怀中。

「瑢瑢。」

他低下头,语气开始变重。

「你答应过我的。」

冰冷的吐息吹拂脸颊,含瑢挣了挣,无法动弹。

可她丝毫不惧,只道:「我答应过什么?」

温玹微顿,垂下了眼,「瑢瑢说过,待我之心可比日月。」

这不提还好,一提含瑢就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瞬间炸毛。

曾经那段失忆之后被吃干抹净的洞中岁月,她一片真心拳拳以待,到头来得到的却是一段算计和戏耍。

她可以不计较他曾处心积虑置她于死地,可以说服自己他恨的是过去的厌凉。

可她不能接受后来他明明知她失忆,却故意以情爱诱之,破戒欺师,在秘境之中他仿若一个温柔的爱人,可转眼就将她逼入死境。

她刚离开秘境,魔修的传闻便在临渊四起,渡生门顺势易主,她成了人人喊打的逆主。

含瑢越想越气,再看这梦中少年,那澄澈的眉眼似乎还停留在那段温情的时日。

他何以能用这种脸面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才是那个掏心掏肺后一无所有的人!

「我便是将你始乱终弃又如何?」

狂风乱雨中,她笑如往昔,却字字诛心。

闻言,紧拥着她的少年一颤,下一瞬他用力扣住她肩头迫她仰首向他。

他瞳眸紧缩,屏住呼吸凝视着她的脸。

却只见到毫不掩饰的讥笑。

一瞬间,他嘴角发颤,「……你敢。」

含瑢见之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过去娴静温雅的假面尽数扭曲,她不由嫌恶,「这是我的梦,我如何不敢?!」

是啊,她如何不敢?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把那些不能向外人道也的鸟气通通发泄,现实中她不敢拿温玹怎样,梦里还由不得自己?

这般一想,含瑢越发理直气壮。

任风吹得厉害,任他眉心阴怨满满快要溢出。

忽然之间,含瑢脖颈一痛,竟是温玹猛然低头,将她狠狠一咬。

含瑢吃痛,用力一推。

温玹踉跄后退,几步之后,他缓缓抬头。

狂风大作下,他发丝散乱,眸色怨毒,数条般若蛇藤亦随着他的视线破土而出。

蛇藤缠上含瑢的脚踝,含瑢被那冰冷滑腻的触感一惊,狠狠跺脚,却踢不开蛇藤。

温玹站在不远处,眼仁泛黑,瞳眸发赤,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含瑢,左半脸浮现出条条血红的脉络。

见得此景,含瑢一惊,暗道,这梦也太过真实。

「师父。」

那露出魔相的少年再次走到她的身前。

他伸出手,轻抚她开始流冷汗的脸。

「师父,始乱终弃,你真的敢?」

含瑢瞪着这妖魔一样的少年,咬牙恨道:「怎么不敢?」

「好……好……」

闻言,温玹点头,笑音连连。

下一瞬狂风骤停,四野恢复如初。

晴月落英,不远处一树白梨,满地芳菲。

脚下蛇藤消失,那从梦中走来的少年亦恢复了初时的容貌。

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寒凉,却美得让人心惊。

含瑢倔强地与之对视,直到下一阵风起,他与白梨一道化为漫天落英,消失不见。

「师父,希望下一次见面,你还能这么倔强。」

亦如来时,无影,亦如去时,无踪。

少年的笑音湮灭在空洞的黑暗里,宛若一场迷离幻境。

当含瑢再次睁开眼,身旁是一道女子平静的呼吸。

她盯着漆黑的舱房,怔怔几息,蓦然松了口气。

果然是梦。

闭上眼,已了无睡意。

含瑢干脆起身,披了件外衣走出舱房。

时已到后半夜,月悬西边。

方舟依然行于云海之上,在寂静的夜里,落下满船繁星。

夜风拂面,很快便吹散了含瑢的周身冷汗,她缓缓踱步,走向船头,不料那里已坐了一人。

那蓝衣少年坐在船头,面向云海,寒夜里一身单薄,任由冷风吹透。

「沈公子?」

含瑢轻轻开口,语带迟疑。

对方闻声,片刻后缓缓回头。

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眸空洞,如视死物。

然下一刻,沈南月牵起嘴角,微微一笑,「这么晚了,小乔姑娘还不歇息。」

那窒人的死亡似乎只是一刹那的错觉,含瑢闷了闷,忽觉后背一片湿冷。

她低头,暗斥自己被温玹吓破了胆,见谁都不正常,不由放松语气,笑了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梦魇了?」

含瑢想了想,点点头。

「梦见了什么?鬼怪?妖魔?」少年斜眸看她,笑容有些凉。

含瑢摇了摇头,目露颓丧,却不欲多说。

她走到船头,与他一同静望明月。

结界外云海翻涌,月色如练,万物皆在此刻沉寂。

就这样,他二人吹透凉风,皆是无话。

然而不多时含瑢一冷,打了个喷嚏,她这才惊觉自己已吹得浑身冰凉。

这时一件外衫搭上了她的肩头,含瑢一愣,正欲推辞,却见沈南月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拿出一个织锦香囊系在她的腰间,含瑢莫名,转眼间那香囊已系结成印。

「此物可辟邪安神,往后便不会再有梦魇惊扰。」

少年轻声开口,一如白日初识时的温和。

含瑢心道大可不必,却又不好拂人美意,想只一个香囊而已,应是不会太过贵重,便道谢收下。

眼见天已泛白,含瑢与沈南月赧然作别。

再回舱房,她倒头睡下,这一次无梦到天明。

二十七、早膳

天光放亮时,方舟上的众人已陆续晨起。

含瑢是被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吵醒的,揉着发涨的太阳穴,她坐起身来,见隔壁的冯小师妹还睡得香,不由暗忖,修道之人也并非像裴景清一般都不用睡觉。

打着哈欠更了衣,含瑢见腰上的香囊还在,便取下放进包裹。

叠好了沈南月的衣裳,她准备下船前将其归还。

推门走出,船上已然热闹,午后便可到达天剑宗,参加入门遴选的众人已到甲板上活动筋骨,翘首而望。

走出舱房不久,幼狡便嗒嗒寻来,含瑢随着幼狡刚走几步,就在拐角处看见了裴景清。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一见含瑢立刻正色轻咳,「早膳刚刚送来,你也顺道一起吧。」

含瑢狐疑,天剑宗给众人准备了简单的干粮,不外乎一些清水馒头,哪里有热菜热饭?

然幼狡似乎已经饿极,咬着含瑢的裙摆就往裴景清的房间里拖。

「哎,别咬我的裙子啊,另一套还没洗。」

她就两套衣裙,还都是白色,现下又使不出涤清之术,于是穿得分外小心。

拉着裙摆,含瑢跟着幼狡一路向裴景清的房间走去,然下一个拐角却迎面遇上了另一道身影。

那少年似是路过,但目光却深深落在她的身上。

含瑢顿时想起昨夜他在船头吹冷风的模样,像是被人丢弃了般,莫名有些可怜。

「沈公子,早啊!」

又斥自己胡思乱想,含瑢笑笑招呼。

沈南月回以一笑,「小乔姑娘早,在下正巧要用早膳,不如一道?」

说罢他侧身相邀,原来后面便是他的舱房。

此时那房门是开着的,桌上骨碟若干,丰盛程度超乎想象。

可毕竟相交不过一日,含瑢还没有厚颜到大摇大摆去蹭吃蹭喝的地步,更不论此时身后还跟着一个裴景清。

裴景清的脸色已不大好看,不待含瑢开口,便上前替她拒绝,「不必了,我们的早膳已经备好。」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含瑢鲜少见到裴景清如此不客气的模样,忍不住轻扯他的衣袖,略带责备地瞥他一眼。

只一个眼神便可分出孰亲孰远,沈南月看着那二人的互动,和她对裴景清不自觉的信任,眸色渐深。

然他唇边的弧度仍在,「既然如此,那沈某就不强求。」

说罢他略施一礼,退开一步,欲转身回屋。

可就在这时,本是咬着含瑢裙摆的幼狡,竟一松口跑到了沈南月的脚边。

幼狡连蹦带跳,摇着一截短尾,讨好之意明显。

如此没有节操的狡兽让含瑢顿觉羞愧,「黑毛你干吗?快回来。」

可幼狡已对沈南月房里的豪餐看直了眼,见含瑢不欲前去,蹭过沈南月的腿后嗒嗒跑回,拽着含瑢的裙摆直向那有豪餐的舱房里去。

含瑢登时无语,再看裴景清,已然一副被严重打击的模样。

最后一顿早膳,在幼狡的强烈坚持下变成了三人同席。

两方菜品一聚,高低立见。

坐在沈南月的房里,裴景清冷着脸,筷子都未曾拿起。

小小一方席位,含瑢夹在两个男人中间,便是山珍海味也难以下咽。

唯独沈南月不以为意,不仅让他二人不必拘束,更亲自执筷为含瑢布菜。

含瑢本是尴尬,但吃了几口沈南月夹来的菜,便忍不住暗暗赞叹。

不仅食材鲜美,口味独到,还恰恰都是她的心头好。

含瑢不禁悄悄打量那个相识不过一日的少年,暗想,他应是颇有来头,否则也不会吃穿用度样样讲究。

连他舱房里的地垫都是裘皮踏脚,案头九转天香炉焚香,窗边琉璃净瓶中数枝白梨佐以灵力蕴养,长绽不衰。

这真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九转天香炉乃炼药宝器,当初她为了得一尊九转天香炉不仅天天熬夜炼丹赚钱,还忍痛将私库清了小半,才换来一尊。

可在沈南月这里,那九转天香炉竟是拿来焚香?

含瑢心中啧啧,直叹「壕无人性」。

但能与土豪交朋友,含瑢还是挺高兴的。

只是身旁的裴景清委实不擅交际,从头到尾冷着脸,把他天剑宗大师兄的气场开得十足。

而那幼狡却是个嫌贫爱富的,只吃沈南月的菜,对裴景清备的菜连碰也不碰。

真是世风日下,狡心不古。

含瑢摇了摇头,觉得裴景清惨遭幼狡背弃,委实可怜,便拿起筷子选了样平日里他还能接受的鲜笋,放进他面前的碗里。

「裴哥哥,今日这笋不错。」

在外人面前,含瑢与裴景清已有了相称的默契。

可含瑢不知她嗓音甜软,会让本就有三分亲昵的称呼变得暧昧十足。

面对含瑢夹来的笋,裴景清终于动了筷。

沈南月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面凉如水。

少顷,他轻轻一笑,「小乔姑娘与清源道君倒是熟稔。」

含瑢微愣,旋即从善如流道:「我与裴哥哥乃家中旧识。」

「啊,原来二位是旧识。」沈南月弯了弯嘴角,面上笑意温和,却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讥笑。

「小乔姑娘,昨夜那香囊可有效?」

含瑢点了点头,「有效的,我已将它收好,沈公子,你太客气……」

然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自己的腰间系着那织锦香囊。

含瑢一愣,记得方才明明将它放进了行囊,怎会还在身上?

一时间含瑢也有些迷糊,旁边的裴景清随之望来,不觉皱起了眉头。

挠了挠脑袋,含瑢无暇多想,只接着说:「还有昨夜的衣衫,待会儿我就给你送来。」

「不必着急。」

一听他二人竟还有一段夜里交集,裴景清口中的笋就怎么也吞不下去了。

他忍不住开始打量面前这个沈南月。

元昊苍州沈家幼子,变异的冰雷双灵根,虽不若单灵根有修炼优势,但灵根双系变异也实属罕见。

沈家家大业大,在临渊也有一份名望,裴景清见沈南月对含瑢似乎颇有兴趣,只告诉自己是为了不让厌凉露出马脚,用罢早膳后便拉着含瑢冷脸离席。

二十八、赠衣

早膳一过,很快便到午时。

云海上烈阳高照,气温升高了不少。

许多提前做过功课的考生已开始陆陆续续换衣服,脱掉厚重的冬衣,摇身一变,个个身轻如燕。

含瑢实是没想到远距离行程还有从北到南气温变化这一说,不由暗想:难道这临渊大陆也是个圆的?

正当她瞅着身上的薄袄发愁,忽然一个面生的小厮走到她的身旁。

「陆小姐,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我家公子说往后皆是同门,请您不必拘礼。」

说罢,那小厮递上一个包袱,便迅速退下。

含瑢一脸莫名,回到舱房将其打开,赫然看见一套薄衫女装,与之相配的还有一双鞋袜。

含瑢愕然,委实没想到她刚愁这衣衫之事,转眼就有人送来一套。

我家公子……

这艘船上她认识的公子只有一人,含瑢的目光不由落在一旁还未归还的衣衫上,忽然感觉这份细心有些沉重。

可再一细想,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沈公子应是家底丰厚,又见她与裴景清有些交情,便如同那小厮所言,往后皆是同门,有意交好、一番照拂也未尝不可。

便也不再纠结,忍了好一阵热汗,含瑢终于脱下厚衣,换上薄衫。

这身浅杏衣衫面料轻薄,质地上乘,剪裁亦不复杂,让穿衣手残的含瑢很是欣喜。

换好衣衫后,含瑢拿起沈南月的外衣,准备登门归还外加感谢。

可他房内无人,含瑢寻了一圈终于在船尾找到了人。

艳阳微风下,那女子笑意盈然,手捧衣衫,迎面走来。

便是没有半分修为,也步态从容,举止坦荡。

一身浅杏薄衣,衬得她肤若白玉,窈窕身姿尽显,梳的虽是最简单的发髻,却有这世间最妩媚清透的眉眼。

曾经的厌凉,有艳冠临渊的美貌。

可那只是众人的口口相传,真正见过厌凉真容的人,世上已寥寥无几。

含瑢是不知自己的容貌有多具冲击力,毕竟她生来就和厌凉一个模子,穿越前后,都是同一张脸。

再美的人,朝夕相对,也都麻木了。

能让人长久不忘的,唯有真心。

「沈公子,谢谢你。」

递上衣袍,含瑢羞赧一笑,「这一路承蒙关照,含……小乔感激不尽。」

情之所至,险些说漏嘴。

含瑢顿觉羞愧,对方以诚相待,她却拿假名相交。

收回凝望的目光,沈南月温柔一笑,「不过是急人之难,与人方便,小乔姑娘不必多礼。」

这番话让含瑢备感暖心,当下对沈南月更有好感。

这并非男女之情,而是求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收获一份关怀的感激。

还了衣衫,含瑢心情极好地和沈南月又说了一会儿话。

没过多久,幼狡循着她的气味跑来,已是热得狡嘴大开,舌头不停向外吐。

狡兽所居乃临渊向北之地,没了法力的幼狡如同凡犬,一身御寒长毛,热得快要中暑。

含瑢大感心疼,抱起幼狡,一番思索。

沈南月看着那一人一狡的亲密互动,狭眸微眯,缓缓道:「它可是热了?」

这时含瑢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沈南月,「沈公子,你有剃刀吗?」

当含瑢抱着幼狡再出舱房时,幼狡的鬼哭狼嚎已经惹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众人皆是愕然,从未见过如此丑的狗。

候在门外的沈南月亦是愕然,「这是……?」

「啊,天太热了,我给它换了个清爽的造型。」

只见那长毛幼狡已变成秃毛幼狡,除了嘴边的胡须还在,浑身上下愣是找不出一点毛。

「沈公子,你这剃刀也太好用了,能不能再借我一段时间?」

沈南月看着那眼含泪光的幼狡,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似又忍了几忍,终是忍不住道:「你不觉得,它好像……不太喜欢?」

含瑢一愣,叉起幼狡的短腿左看右看,「它喜欢呀,这么好看,你看它激动得都哭了。」

沈南月终于无话可说。

且说这世间有一种人,天生丽质难自弃,但是审美有问题。

她是个美的,哪怕披头散发,素衣白裙。

可她周遭的人和物就遭了殃。

秃毛幼狡羞耻地夹住后腿,藏起自己的小丁丁。

与同心有戚戚焉的,还有那对她有无限琢磨之人。

如此一惊更是暗下决心,往后吃穿用度,哪怕一桌一椅,都要亲自操办。

这厢一场不大不小的热闹很快便散了。

裴景清寻来时,正见含瑢满面笑容地抱着幼狡和沈南月说话。

她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衫,旁人不识,他却能看出那衣衫并非凡品,是另有术法加持。

几乎不用想,裴景清便知是谁赠予她的。

再看她腰间香囊,脚下鞋袜,只一夜之间,她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不再与他相干。

只除了胸前的那块玉佩。

裴景清绷着脸走上前去,含瑢见之正欲与他招呼。

可忽然之间,裴景清猛地沉下了脸。

他的视线死死地落在含瑢的脖子上,仿佛要将那里烧出一个洞来。

含瑢愣愣,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脖颈。

一丝疼痛传来。

她心中一奇,思忖几息,继而一惊。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开始浑身发颤。

一时间,舱房外这三人一狡皆是有趣。

捂脸的捂脸,冷怒的冷怒,还有一个吓到面白如纸,抖如筛糠。

只唯独一人,眉心舒展,眸色含春。

仿若三月暖阳拂面,眉梢眼角皆是爱怜。

是欣赏着那不甘鸟儿的一颦一笑,咀嚼着她的深深恐惧。

安抚自己异样躁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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