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李思枫,我后面几日都未回张家,只怕万一与他遇见,再露出什么端倪。
毕竟严栩这边还有些事情未做完,我也不想因着这事给他添乱。
进鹏传了信来,道蕙芯已经把那幅假画还了回去,李思枫看了看便收下了,也未说什么。
蕙芯回来后也装了病,未再见他。
宋瑾又来过一次,一面是来看严栩的伤恢复得如何,一面也给我带了些丸药过来。
他一边拿药一边对我道:「你近些时日总受惊吓,极易晕症再犯,这些丸药还按以前那样子服用即可,也算防患于未然。」
我笑着打趣:「我这身子,全靠宋大夫,才能如今日益康健啊。」
他眉毛挑挑:「你虽身子弱,但却是个听话的,总算还不用太费心,若是遇到些不听话的……」他瞥了眼旁边的严栩,「才是让人操心的。」
严栩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对了,」宋瑾倚靠着桌子,「上次说的洗心派之事,我的友人已给了回信。」
他递过一封信给严栩,继续道:「洗心派十年前,曾逐过一人出师门,只因那人只想用门派里的药做些旁门左道之事,我对了对王家来原州的时间和王家人的年龄,这个被逐出师门的人,极有可能便是这个王如筠的兄长。因着洗心派一向只在齐岳两国活动,门派人又不多,所以还真不大清楚王家在北梁所做之事。他们本来门规甚严,逐出师门者皆需喝药除去记忆,估计这人是使了什么法子避过了这一关,后来又来了原州吧。」
说罢,宋瑾又指了指严栩手中的信,「信中也有说,洗心派从不容忍自己门派沾染这些伤害无辜之事,若有需要,他们会来北梁亲自清理门户。」
严栩看了看信,若有所思道:「京城近几年,出过好几桩命案,皆是和赵家针锋相对过的官宦人家。凶手善用毒,行事利落,而刑部受赵家影响,也查得不甚仔细,导致这些多成了悬案。我在查这些案子的时候,意外发现这些人的手法,和几年前原州附近的几个案子很像,再加上江太守本就是赵家安排在原州之人,便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如今看来,几条线索串起来,和我当初想的一样,在原州,江太守在明,王家在暗,皆是替赵家行事的,如今,王家上下皆被抓,江太守这些日子为保妻儿也松了口,只是除了不可辩驳的几桩命案,其他证据还须得查……若是京中的几个案子,洗心派能帮忙确认下这下毒手法是否出自他们,我想,不用劳烦他们来北梁清理门户,我便可代劳了。」
宋瑾笑道:「这自然是最好的。」
庞诣也去牢中见了王如筠,我不知他和王如筠说了什么,但这之后,她倒是配合了不少。
至正傍晚送了王如筠的口供来,我细细看了一遍,只觉得唏嘘。
口供的最后,她说,还想再见我一面。
严栩本是不同意的,生怕她再使出什么旁门左道的法子害我,我想了想,却觉得还是要见她一面。
「如今她人在大牢,全身都被搜过,只剩一身囚服,又隔着牢门,怕是就算想对我做什么,也是难了。」
我和她之间的恩怨,总得由我和她亲自了结。
牢房昏暗的烛光下,王如筠脸色惨白地站在地上。
看到我,她自嘲一笑:「没想到你还真会来见我。」
狱卒搬来一把椅子,我坐在她对面,隔着牢门道:「说吧,你想见我,是为了什么?」
她冷笑一声:「我最见不得你这样一副天之骄女的样子,就像那个江惜文,总觉得自己是太守之女了不起,当初还让我帮她给二殿下下药,真是愚蠢至极……」
我站起身:「如果你只是要和我说这些,那我便走了。」
她怔了下,却转过头去,目光空洞,「……我幼时,母亲便病逝了,父亲又无能,只能靠哥哥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维持生计。也没想到他后来做大了,居然也傍上了朝廷的大官。」
我静静地看着她。
「可笑的是,我爹还靠这些不义之财娶了新姨娘,哥哥也不再满足当别人背后的爪牙,居然就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你说可不可笑,他们想来想去,竟然想让我进宫当娘娘,这样我就可以当他们的靠山,不仅可以为他们做的那些事情铺路、善后,没准还可以洗白他们,让他们平步青云……你说,他们是不是在白日做梦?」
她转头看着我,眼中透着幽暗的光:「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受人宠爱的娇小姐过着无忧无虑生活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在被他们教……教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毒。」
她瘫坐在地上:「我的第一个下毒对象,便是我的婢女。姨娘让我给她下了软香散,只为让我看看,中了软香散的人是什么样的……可我却心软了,悄悄给她服了解药,因错过了最佳解毒时机,她也再不能言语。可笑的是,她还以为我救了她,从此对我死心塌地。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于是想投湖自尽,一了百了,却不承想,被一个路过的公子救了。」
我开口道:「……那个公子,便是庞诣吗?」
她苦笑道:「我一下子就对他动了情,可我觉得自己太肮脏了,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他,我只能躲在暗处,偷偷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你的出现。」
她抬起头,不知何时眼睛已经一片猩红,「你知道吗?庞家寿宴,我看到庞诣为了要那块冰凌石,居然和二皇子掰手腕,我便知道,你一定会是他的劫……为了他,我也一定要杀了你。」
我轻声道:「你设计杀我三次,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庞诣,可你自己想想,真的是这样吗?」
我目光冰冷地看着她:「第一次,你用的是软香散,若是我没有及时服下解药,便会成为任人玩弄的掌中之物,你如果真的只是为了庞诣,大可以直接杀了我,但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目的是让我受辱,让我生不如死,不是吗?」
她嘴唇紧闭,微微颤抖,却不作声。
「第二次,你应该在画舫还备了其他害我的东西,只因我并未上你的画舫,所以你只能将下了药的香囊和账本给了我……第三次,便是那晚。王如筠,并不是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样,是被人宠着爱着长大的,很多人,都是挣扎地在活着,但不意味着,他们都会放弃希望自甘堕落……说到底,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假想敌罢了,你嫉恨的也不是我,而是那些不论周遭如何黑暗,都能让自己的心不被浸染之人。」
我向前几步,「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不会原谅一个设计杀我三次的人。」
她扯出一抹刺眼的笑:「可我手上还有二殿下要的账本,这个,难道你不想要吗?」
我冷笑道:「如果你真有的话,我还真想要。」
她神色一滞:「你说什么?」
「我说,从来都没有第三本账本,对不对?如今有洗心派相助,其实有没有第三本账本也无所谓了,而你的父兄,如今受了极刑,也招了不少。况且像上京那些案子,和原州这些案子不同,都是你们家亲自做的,事关重大,怎能让你一个闺阁女子得了账本去?」
她忽而大笑了起来。
我看着笑得近乎癫狂的她,终是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我诧异回头,只见她抓着牢门的栏杆,「今日我找你来,其实是想问你……你,能给庞诣一次机会吗?」
「你说什么?」
她惨笑道:「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问你这个问题。可他来见了我,我才知道,他对你用情有多深。我如今对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留恋,只是他,我希望他过得好。你能不能,也回头看看他?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我默了半晌,背对她道:「庞诣他一向会让自己过得很好,你着实不必担心。」
说完我便离开了。
严栩在门外等我,见我出来,焦急道:「这么久?说什么了,你脸色如此苍白?」
我笑笑:「无事的,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总是有些紧张,我胆子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拉着我的手,温暖从手掌传到心底,耳边则传来他带着笑意的低低声音:「你连逃宫这种事都敢做,还说自己胆子小。」
后面几日,有了洗心派相助,再加上严栩这边查到的诸多王家和江太守的犯事证据,赵氏一族做过的事,逐渐明朗了起来。
江太守和王家,不过是赵氏利益链条的最底端,江太守负责在原州敛财和给王家传达指令,王家则替他们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翻看着那些卷宗,这些被赵家打压的官宦人家,大多都落了个家破人忙、妻离子散的下场。
怪不得严栩说,北梁如今外戚专权,国之不稳。
如今的朝堂,更像是赵家的一言堂。
其他人,大多不过是顺赵家者昌,逆赵家者亡。
我边看边叹气,不知严栩的父皇,早知今日,还会不会独宠赵皇后,放任外戚势力壮大如斯。
我问了严栩,他摇摇头:「父皇,其实是有经世治国之才能的……就是太感情用事了,我不知他有没有后悔,但这次我来原州,他私下给了我一道御令,只要查出赵家犯事的证据,这些人都任我处置,即便是父皇自己,也不能违抗。」
他站起身,看着窗外道:「毕竟,他不仅只有他的赵皇后,更要对严氏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负责。」
也许,梁帝知道自己的软肋是什么,才会给严栩御令,让自己也没有退路吧。
王家被满门抄斩,江太守因供出不少有用的口供,为其妻子儿女保下一命,只是江家男子皆须充军,女子也被打入奴籍。
江家的女眷,如今还被囚在太守府的西南院,两日之后,就会被带走了。
因秀山先生去了丰县,宋瑾来和我们告别后,也出发去寻他师父了,不过他将书礼留在了原州。
这日,书礼来给我送这几日的丸药,我突然想起,严栩的伤好像近来都没有上药,便让书礼留一下,给严栩看看伤口再走。
书礼挠挠头,一脸疑惑:「二殿下的伤,不就是个普通的小伤口吗?这么久了还未好吗?」
我道:「毕竟当时簪子上有毒,我就怕若余毒清不干净……」
书礼更疑惑了:「余毒?可我听师父说,二殿下中的那个毒,只对女子有效,男子只会看着伤口像中毒般发青发紫,但实则并没有什么大碍啊。」
我也疑惑了:「没有大碍吗?」
突然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走近问道:「书礼,那这个毒,男子中了后,会半个臂膀没有知觉,甚至到后面没了意识吗?」
书礼想了想道:「应该是不会啊,而且师父也说了,二殿下那个伤处乍看是挺吓人,他一开始也吓了一跳,可后面其实发现并没有什么的……」
好。
很好。
原来是这样吗?
书礼说着抬了头:「云……云姑娘,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笑了笑:「无妨,谢谢你啊书礼。」
书礼看着我,额头冒出一丝冷汗,似是反应过来,「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我摇摇头,笑道:「没有,书礼,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你师父和严栩,原来关系这么好呢……」
书礼呵呵干笑:「那个,也……也许有什么误会,那个毒吧……」
「芸儿?」
严栩推门而入,看到我的脸色,脚步一滞。
书礼看了看严栩,又看了看我,迅速收拾好药箱,路过严栩身边,极其小声说了声:「二殿下……保……保重啊……」
说罢,便一溜烟地小跑掉了。
严栩愣了愣,走向我:「芸儿,怎么了?」
我只觉得一股气憋在胸腔,咬了咬唇:「严栩,你真是好得很。」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我。
「你在宫中骗了我两年多也就罢了,结果到了这里,你还骗我。之前你病了那次也是,让至正骗我说那两个婢女回家了,我也就傻傻信了……这次更过分,骗我你中毒半个臂膀都没有知觉了,你真的没有知觉了吗?还有后面昏迷不醒,也是你装的,对不对?」
他走过来,试图拉住我,「芸儿,你先冷静一下……」
我气得胸腔冒火,哪里还冷静得下来?甩开他的手便后退一步:「骗我很好玩是不是?你就这么喜欢骗我?我也就这么傻,每次都心甘情愿地钻进你圈套里。」
他又过来拉我,我已退无可退,只能被他强硬地拥入怀中。
虽然挣扎不开,我也倔强地扭转头不去看他。
他轻轻摸着我额前的碎发:「芸儿……」
明明在生气,可听到他柔声唤我,泪珠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在眼眶里不争气地打转。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晚我都吓死了?我以为,以为你要死了,我好害怕……结果,你都是在做戏骗我,你看我着急很高兴吗?」
闻言,他的身子一滞。
那晚,我是真的很害怕。
我擦了把泪,口不择言:「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严栩没再说话,只是微微低头,我便觉眼角一热,是他温热的唇吻上了我挂着泪珠的眼睛。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双手捧起我的脸,密密麻麻细碎的吻一路沿着眼睛向下,像在描摹一幅画一般,将我脸颊上挂着的泪悉数吻了个干净。
「芸儿,对不起,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我才不相信……」
只是话未说完,嘴就被封住了。
和上次暴风骤雨般的吻不同,他这次吻得温柔缱绻,尽管我不甚配合,他的舌尖还是轻巧地趁我呼吸的瞬间撬开了我的唇齿,细细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唇齿间的酥麻感渐渐传遍全身,我只觉整个身子越来越软,更是控制不住地轻轻战栗。
我内心还窝着气,实在不愿就此沉沦,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努力想转头逃离,后颈却被那只穿过我发丝的右手按住,动弹不得。
手本能地想向后寻个支撑点,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白瓷茶碗。
「咣当」一声,茶碗落地摔成碎片。
可他就像没有听到似的,倒是将我揽得更紧了些,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我的眼前已是一片水雾朦胧,他低下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芸儿,是我错了。来原州第一次生病时,我……嫉妒你去照顾宋瑾,你亲手给他做汤,却连见都不愿见我。我越难受,就越想见你,可你又不愿理我,我……也没什么法子强迫你来我这里,所以才……」
我抽了抽鼻子:「……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去照顾宋瑾了?」
他摸摸我的头,柔声道:「我当然知道,自家娘子天天去费心照顾别的男子,对我却不闻不问的,我……能不急吗?再说那汤,你明明之前说过只给我做,我……就是嫉妒。」
「至于这次……」他漆黑的眸子看着我,「芸儿,护城河边我和你坦白一切后,我知你一直在犹豫。我其实也在犹豫,自己强硬地留下你,到底是对是错……我在你心中,到底还有多少分量,我也不知道……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应该让你离开这里,离开我,才是最好的。那晚受伤后,我确实察觉出了这毒不算厉害,但看你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只想知道,若我真的到了生死边缘,芸儿你是否会为我伤心。我想,只要你还能为我伤心那么一点点,我就还有机会……对你,我就不会放手。」
我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你以后……要答应再也不在这种事上骗我,那晚……我真的很害怕。」
他轻轻地拥住我:「我知道,我知道……但说实话,我却很开心。我看你那么担心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真的很开心。」
我撇着嘴道:「……那这是最后一次。」 拥着我的臂膀更紧了些,语气也变得郑重:「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骗你。」
因着马上要回京,第二日我本约了进鹏、蕙芯还有庞诣告别,但如今哭过的眼睛实在太肿,我想了想,傍晚时分便煮了两个鸡蛋用于敷眼。
入夜后,严栩看着我在烛灯下剥鸡蛋,笑着走过来拿起一个鸡蛋帮我敷在一只眼睛上,「一哭眼就肿,还这么爱掉眼泪。」
我白了他一眼:「我虽身子弱,但从小到大都不爱哭的,能几次三番搞哭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他却笑着坐近了些,就像得了夸赞一般:「嗯,那岂不是说明,只有我在芸儿的心中,是与旁人不同的存在,对不对?」
我:「……」
我是觉得,自打我住过来后,严栩的脸皮,是愈加厚了。
他这个样子,哪里还像之前宫人眼中那个温柔无害的二殿下?
严栩边拿着鸡蛋轻轻在我眼皮上滚动,边问道:「明日约了他们何时相见?」
「明日用过午膳我便回张府,先将放在府上的行李收拾妥当,晚上庞诣也会过来,一道和进鹏、蕙芯在张府吃个饭……就算和他们告个别吧。」
原州这边和赵家相关之人,严栩已悉数处置,至于赵家的罪状,也已安排人快马传去上京。
所以不过三四日,严栩和我,便也可回宫了。
严栩已经安排好了人,回京后会先将我秘密送回皇庄,他再将我从皇庄接回宫中。
说起回梁宫,这几日我的心情其实都颇为复杂。
严栩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轻声问道:「舍不得离开原州?」
我点点头,坦诚答道:「有一点。不过,」我对上他的双眸,笑道,「既然都下定决心跟你了,自然要和你回去啊,要不还怎么在一起?」
说完,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别开视线继续道:「其实上京啊,除了冬天比原州冷,也挺好的。」
他放下鸡蛋,看了我一会儿,伸手拥了拥我道:「芸儿,以后冬天我都会陪着你,永远不会让你再觉得冷。」
我心中一暖,其实最受不得他说这样的话,但还是转头笑着打趣:「你怎么不让我冷?你是暖炉啊?」
他嗯了一声,在我耳边道:「冬天做你的暖炉,夏天呢,就做你的冰,冬暖夏凉,随季而变,好不好?」
一席话就给我逗笑了。
他手指轻轻抚着我的发丝,「原州,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回来的。」
我在他怀中蹭了蹭:「嗯。」
第二日用过午膳,灵犀帮我备出门的衣裳时,突然咦了一声:「奇怪了,公主常穿的那件品竹色衣裙,怎么找不到了?」
我也没当回事,便道:「许是洗了忘记拿回来了吧,今日就穿水蓝色那件便好了。」
我突然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大齐的消息,「灵犀,五哥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吗?」
灵犀摇摇头:「主子还未有消息传来,只说这段时间让属下专心护好公主,也不要主动传信,等他那边事情了结,会传信过来的。」
我点点头:「好。」
回了张府,我见到蕙芯和进鹏很是开心,但也能看出,蕙芯虽脸上带笑,眉间隐约还是带了些愁绪。
我知李思枫又来寻了她几次,她都称病未见。
有些事情,总得慢慢放下。
蕙芯自告奋勇要帮我收拾物什,我自然高兴得很,两人便一边收拾一边谈天。
我给她讲了很多以前在齐宫的生活和见闻,对她来说也算是新鲜事物。
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蕙芯听得津津有味,眉间的愁思也散去不少。
「若有可能,真想去齐国看看呢。」她笑着道。
我也笑道:「以后若是两国不再战了,原州离齐国近,说不准真可以让进鹏带着你,去游玩一番。」
说到这里,我收拾东西的双手一顿,也不知怎的,竟生出了一丝伤感来。
我这辈子,怕是不会再回大齐了。
故乡的一花一草一木,母妃的面庞,以后只能靠着回忆,努力让自己不要忘记了。
抬头一看,蕙芯脸上竟也生出了些落寞之情,见我看她,笑了下,解释道:「我就是……就是突然想起,姐姐马上要离开原州了,就有一点点舍不得……」
我起身,拉着她的手:「蕙芯,你是我华雅芸最好的妹妹,比我之前宫中的姐妹都要亲。」
我说的是真话。
蕙芯眼角已有了些潮意,「我也一直把姐姐当亲姐姐的。」
「蕙芯,你一定会遇到世间最好的男子,他会敬你爱你,与你相濡以沫,共度此生。」
蕙芯抹了抹眼角:「嗯。」
「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回来原州看你。」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伸手快速抹干眼角残留的泪痕:「看我在干吗呀,不说帮姐姐收拾,还添乱……欸?这个面具……」
我看着她手中拿着的面具,那是庞诣在迎春节那晚,让那孩童给我的。
这个面具还是庞诣教我用北梁技法画的,面具涂得浓墨重彩,戴上应该很是好看。
我接过面具,抚着上面的图案,沉思良久。
傍晚时分,庞诣便到了。
他手上还拿着一个食盒,我看着眼熟,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是如意斋的腊月包。
我惊道:「这都五月了,如意斋还卖腊月包?」
他笑脸盈盈:「我特意安排做的,毕竟,今年腊月你也不在原州,怕你到时想这个味道,就算是我提前送你了。」
我笑道:「确实是好吃,怕是以后每年都要想这个味道了……」
他怔了下,随即嘴角微勾:「你若真想吃,那我便每年腊月给你送到上京。」
这下轮到我愣了:「你就逗我吧,包子还能送吗?」
他轻摇折扇,眼睛微挑:「这有何难?你没听过一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区区包子,反正我有的是钱。」
我不禁莞尔:「是,首富大人厉害。」
进鹏在府内安排了一桌子饭菜,只有我、庞诣、蕙芯和他自己。
三人是我在原州的好友,大家皆坦诚相待,再加上庞诣时不时开些玩笑,气氛倒也没那么伤感。
进鹏顾及我身体弱,喝不得烈酒,备的本就是果酒,只是我心中多少还是怀着离别之情,便也不觉多喝了几杯。
饭毕,蕙芯和进鹏说给我准备了离别之礼,便先回房去拿了。
庞诣陪着我走回房间,一路上,我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王如筠和那些事情。
只是到了房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低吟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他未往下继续说,我却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他转头向我一笑:「今日过来时,刚巧路过上次我们做糖人的地方,结果发现那个糖人师傅早不知哪里去了,你猜那里如今变成了什么?」
我也许久未出门了,便问道:「变成了什么?」
「变成了一个江湖戏班,有人在那里表演杂耍。我路过时,那里围了好多孩童,都在拍手叫好。」
他慨叹道:「人们常说沧海桑田,可你看,才不过几月,那个糖人师傅,也不知还有何人记得了。」
我默了下,轻声笑道:「庞诣,我会记得,你也不会忘,不是吗?」
他看着我,叹了下:「是啊,有些确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也不舍得忘……」他走近了些,却转眼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弯弯眉眼:「小云,伸出手。」
我对上他晶亮亮的双眼,疑惑地伸出了右手。
他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东西,笑着放入我掌心。
我看着掌心中这个冰凉冰凉的东西,愣愣道:「这,这不是那块……」
那块冰凌石吗?
他眨眨眼:「算是我送你的离别礼物吧,不过,」他用扇子敲了下手心,「可能说是物归原主更合适吧。」
我还是不解:「可是,这石头,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抿了抿嘴:「也不知是命里的安排还是什么,还真就落到我手中了。」他顿了顿,摇头无奈笑道,「迎春节那晚,我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却突然在一个摊位看到摊主的女儿手中把玩着这块冰凌石……我上前询问,才知这块冰凌石是她拾来的,我便出钱买下来了。」
他苦笑道:「是不是很巧,也很不可思议?我那时还觉得,或许这是上天给我的暗示也说不定,明明当日我输掉了这块石头,却又让这块石头再次机缘巧合地落入我手中,心里不禁又存了些无谓的幻想……」他叹了口气,「如今看来,也许还真是老天的安排,不过是安排我将这块石头再交回到你手中。」
冰凌石在月光下,就像一朵真的冰凌花,正在我手中肆意绽放。
我抬起头:「庞诣,谢谢你。」
他愣了下,马上又挑起眉毛笑道:「我将这么稀罕的东西都寻回来了,也算是有功吧,云小姐要不也给我个回礼?」
我愣了愣,回礼?
虽知他不过是开玩笑,我还是将冰凌石握在手中,对他道:「你等我一下。」
他看着我拿着那个面具出来,先是一怔,随后便笑道:「我还没见你戴过这个面具呢。」
我看着这个我亲手绘出的面具,「我也还没戴过,我戴上看看啊。」
说着我便低头将面具戴在头上,只是系绳却不慎挂住了我发髻上的簪子,我手忙脚乱地想解开,却越缠越乱,不禁笑道:「哎哟,怎么就挂住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云靴,庞诣手绕过我的头,接过了我手上的系绳。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也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解了半天居然越绕越紧了。」
此刻两人离得近,我的眼睛刚好可以看到他的下巴,半晌,他终于舒了口气:「可算是解开了。」
我抬头看他,他也正低头看我。
四目相对,他手上的动作一滞。
「庞诣?」
他的眸子如流火一般,突然轻俯下头,隔着面具,在我额头印了个轻如水波的吻。
紧接着双手一抬,面具便从我脸上摘了下来,他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手上的面具。
「这样,我便了无遗憾了。」
他接着抬起头,对我眨眼笑道:「面具便留给我吧,算是冰凌石的回礼,如何?」
我对上他的双眸,点点头:「好。」
「那我走了。」他一手拿着面具,一手摇着折扇,「小云……保重。」
我轻声道:「嗯,你也是……庞诣,你一定会遇到个好姑娘的。」
他嘴角微勾,笑得宛若春风:「嗯,那是一定,毕竟原州城里,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不是?」
两人相视而笑,他转身挥挥手,便离开了张府。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我打开进鹏和蕙芯送我的礼物,是大齐温峤先生的一幅真迹。
我心中动容,所谓知己,莫过于此了。
也不知是酒的后劲上来了还是车太摇晃的缘故,行至半程,我竟觉有了些醉意上头。
回了府中,远远便看到严栩站在房门口望月。
见我回来,他走过来拉住我,愣了一瞬便笑道:「喝酒了?」
我嗯了一声,果然不应贪杯的,只是没料到这果酒后劲也挺大。
我轻轻地伸出胳膊勾住他脖子,他眸色一沉,接着捞起我便打横抱起。
我一个激灵,忽地睁大双眼:「……你干吗?」
他哭笑不得:「站都站不稳了,我送你回床上睡啊。」
他进屋后果然是将我放在了床上,我扭动了下身子,闭上眼睛,只觉得头昏昏沉沉。
半晌,我都以为他已离开了,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问道:「今晚酒是什么味道的?」
我睁开眼,迷离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总觉得他的眼神和平日里好像不大一样:「啊?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些甜甜的……」
「确定是甜的?」他眸子一沉,轻声问道,呼出的气也惹得我有些痒。
「好像是吧。」我转过头,离他的呼吸远了些,只想立刻坠入梦乡,不晓得他纠结酒的味道干什么。
没料到他却将我头扳了过来,笑道:「那我尝尝看,到底是不是甜的……」
我迷迷糊糊推他:「你怎么尝……」话音未落,便觉他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我全身都是软的,根本无力抵抗,末了,许是醉意又被他激出了些许,竟也不自觉地和他主动纠缠在一起。
这是一个绵长的吻。
一吻结束,我只觉得脸上发烫,眼睛潮湿,头也昏,浑身无力,只想甩开他赶紧睡觉。
谁知他却在我颈间啄了下,叹息道:「芸儿……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他声音透着一股蛊惑的味道:「你这个样子,我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回宫前还能不能坚持得住……」
坚持什么?
他吻了吻我的耳垂:「真想马上就回宫……」
我费力睁开迷蒙的双眼:「咱们……不就马上要回去了吗?」
他支起一只胳膊看着我,半晌道:「嗯,马上回去了。」
然后我便沉沉睡去了。
只是我却未能一觉睡到晨光熹微之时。
半夜里,似乎听到有人说话的微弱声响,我费力爬起来,朦胧中只见外间有烛灯透出的些许光芒。
不一会儿,至正的声音传来:「……殿下,这事,怕是冲着公主来的。」
严栩沉声道:「我知道,把她先殓了,把消息封锁。」
我酒已醒了大半,便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
严栩和至正见到我,皆是一愣。
严栩快步走过来:「怎么起来了?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