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迎春节这日。
傍晚,严栩将面具递与我,「出了门,面具便须得一直戴着,原州风俗,只有对着自己心仪之人,才可将面具摘下。」
我看着头上画着个「王」的小花猫面具,只笑道:「你们北梁也真是奇怪,这迎春节不本就是让男女大方相看的吗?怎的还要戴个面具?倒是和你们自诩的民风开放不符。」
严栩走近,淡声道:「所谓君子贵品格,相看却也不能只相看相貌。」
说罢,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就自然地从我手上拿起面具,帮我戴好了。
「可要戴紧了。」他笑笑。
我自打中了软香散被他接到太守府后,便一直没再出过门,今夜能出门游玩,又是原州一年中比过年还要热闹的迎春节,内心也是略有些兴奋的。
而原州的迎春节,也果然如传闻中一般。
大街小巷灯笼高悬,流光溢彩,火树银花,车马轰雷。
此番景象,倒真是比正月十五那晚,还要热闹许多。
只是街上人也着实多,我一个不慎,便差点被几个打闹的孩童撞倒,还好严栩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
刚刚站稳,方才撞我的那个孩童却折返回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拿出一个面具道:「这位姑娘,这个给你。」
我疑惑伸手接过,定睛一看,这个面具上的图案,不是当初庞诣教我画的吗?
仔细看看,这可不就是,我亲手画的那个面具。
我问孩童:「是何人让你将这个面具给我的?」
孩童道:「一个哥哥,」说着对着不远处的旱桥努努嘴,「方才就站在那里的,现在却不知哪里去了。」
旱桥上此刻果然空无一人,我回头碰到严栩的目光,便道:「这面具……还是我刚来原州不久,庞诣教我画的。当时他也曾和我说,迎春节大家都是要戴面具的……谁知迎春节这么快就到了。」
严栩未作声,只是轻轻握住了我宽袖下的手。
我愣了下,想抽出手来,他却握得极紧,只低声说:「今夜人多且杂,给你下药之人还未抓到,还是拉着我手,小心些。」
今夜他的手心不知为何烫得很,我又是个寒凉体质的,他如此紧握着我微凉的手,多少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好在没走几步就有一个卖桂花糕的小摊,前面排满了人,我拉了拉严栩:「这个看着很好吃啊。」
他回头笑笑:「想吃?」
我点点头。
「等的人不少,你想吃的话,我帮你买。」
我低声说:「你虽是皇子,但今天也算与民同乐,可切莫插队,要好好排着才好。」
他笑道:「好。」
我指了指旱桥:「桥上看风景应该不错,我在桥上等你吧。」
他眼神黯了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好,莫乱跑。」
我点点头,提裙上了旱桥,果然从桥上看下去,这街景是极美的。
而从旱桥的另一面下去,便是护城河,此刻已有人在河边放纸船,纸船的形状虽各异,但中间皆点着灯烛,使得整个护城河灿若星河。
我正沿着旱桥随意走走看看,却不经意瞥见护城河旁一处人少之地,有一个姑娘的背影。
今夜出游之人,大多结伴同行,一个人的,倒很是显眼。
只见她放了一个纸船到河中,接着便缓缓地、缓缓地向河中走去。
一个不好的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不会吧……
我来不及多想,便飞奔下了旱桥。
好在她所在之处虽没什么旁的人,却离旱桥极近,她又走得慢,所以在我拉住她衣衫时,她的双脚才刚刚没入河中。
我惊喘道:「姑娘这是在作甚?」
她木木地转头,头上因戴着面具表情看不真切,似是自言自语道:「我的未婚夫婿不要我了,他看上别人了,要与我退亲。」
我急了:「他要与你退亲,你便要轻生吗?」
她带着哭腔道:「我已经沦为街坊间的笑柄了,人们皆说,是因为我不够好,我那未婚夫婿才会看上别人。」
我死拽着她:「不过是这点事,你便想不开吗?你若是死了,你那未婚夫婿可会掉一滴眼泪?」
她心如死灰道:「什么叫这点事?姑娘倒是说得轻巧,再说了,就算我今夜死了,我与姑娘你素不相识,你又何苦来管我?」
她执意回头,继续往河中去,我本就没什么气力,反而被她带着鞋子就要没进水里。
离我们最近之人,也有五六里,就算我大声喊叫,怕也不一定能听得到。
我顿了顿,突然想起宋瑾的那句话。
要劝一个人,要给她讲个更惨的故事才好。
想到此,我用力拉住她的衣袖:「姑娘,你先听听我的故事可好。」
她顿了顿,回头看着我。
「我,嗯……三年前,我父亲为了两家的关系,将我许给了远方的一位素不相识的公子。」
那姑娘上下打量我一番:「你竟已成亲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本是要成亲的,可是他家出了些事,不得不将婚期推后了三年,而我既然已经到了他家,路途遥远不便回家,便在他家住了下来。」
她倒是没继续往前走,只轻声道:「那人,是对你不好吗?」
我顺势拉着她一道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将庞诣给我的面具放在一旁,开始平静地讲道:「我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了,他……对我很好,就是因为很好,我才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越陷越深,直到……」
姑娘估计是被我勾起了好奇心,问道:「直到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有一个早就定亲的青梅竹马,那个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姑娘张大嘴巴:「他定过亲还又与你结亲,与你结亲还惦着以前的人,本就是他负你。」
我摇摇头:「怎么说呢,要论先来后到,我也不占理……而且他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我只是把这份温柔错误地当成他喜欢我。」
「那还是他的不对,他应该只对自己喜欢的人温柔。」
我愣了愣:「也许吧……后面他那个青梅竹马模仿我的笔迹写了几封给情郎的信,他们家便将我打入了……嗯,就是一个没人住的庄子吧,他的青梅竹马来我这里炫耀时故意跳到水里诬陷我,他却向着她,只关心她伤到没有。」
姑娘默了会儿:「这么说来,你也是挺惨的。」
我见她已不似方才那般冲动,便继续道:「后面他因为一些事中了毒,为了救他的命,我便将家人给我的解毒药给他用了。那药很宝贵,我也只有一颗,本是我嫂嫂给我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姑娘道:「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这样对他,你是有多喜欢他?」说罢,又道,「你这样对他,他这下总该感动了吧?」
我笑了笑:「可惜没有,他怀疑我为何身上会带着解毒药,甚至怀疑我和伤他的人是一伙的。」
姑娘瞪大双眼:「你……你……你也太识人不清了。」
我长嘘了一口气,笑道:「你看,我是不是比你惨太多了?」
她想了想,闷闷道:「你确实比我惨。」说着又抬头道,「那现在呢?你还与他在一块吗?」
我摇摇头:「后来我想明白了,就离开了他,来了原州,你看,来这里后我过得很好,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而且我都这么惨了都从未想过要轻生。」
姑娘低了会儿头,道:「新的朋友……那你有遇到新的意中人吗?」
我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心道,这个故事也确实应该有个完美的结尾才好,便点点头:「嗯,我也遇到了心仪的公子,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在一起很好。」
姑娘突然轻轻笑了笑,站起身看着护城河:「确实,听了你的故事,我也觉得退亲丢人不算什么大事了。」
这时一个婢女模样的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二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可急死奴婢了。」
姑娘笑笑:「没什么,在护城河边放了个纸船……我们这就回去吧。」
接着,她回头对我道:「今日能与姑娘见到,也算缘分,我是城北廖家的二姑娘,敢问姑娘姓名,姑娘救了我,改日还需登门道谢。」
我笑笑:「我叫云月,是岳国人士,不过,我马上就要离开原州了,有缘……兴许我们还会见面。」
「这样啊……」她语气怅然,但又歪了歪头,看向我后方,笑道,「后面一直站着的这位公子,不会便是姑娘的心上人吧?」
我愣了下,回头见不远处站的,居然是严栩。
他虽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但清秀挺拔之姿却从来都像暗夜的星辰般耀眼,手上还拿着一个纸包,应该是刚买来的桂花糕。
我眨眨眼,他是何时来的?
姑娘笑了笑,走近低声与我道:「你离开那人果然是对的,这位公子虽看不到长相,但光看这飘逸宁人之姿,就知定是被人所艳羡之人。」
我只笑笑算作回应。
和廖二姑娘告别后,我回头看严栩,他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此处没什么人,比街上要安静许多,也不知我方才的话他听进去多少。
我道:「严栩?」
他只抬手轻轻摘下了面具,便走过来,与我一道站在水边,手中还拿着一袋桂花糕和他摘下的面具。
我惊讶道:「这么快就买到了?可你怎知道我在这里的?」
本来打算救了这个姑娘便回桥上的,谁知他居然就已经找来了。
严栩淡声道:「……并不快,排了好久的。」
说罢,便再没有言语,也没有将桂花糕给我,只是看着河面上星星点点的水灯,仿佛那里有极有趣极想要的东西一样。
我心中嘀咕,莫非是因为我没在桥上等他,所以生气了吗?
此事确实是我错了,他当时是让我在桥上等他莫乱跑的。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确实也没作他想。
毕竟自己错了,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想与他解释下:「严栩……」
谁知他却忽然转身,我拉他衣袖的手被他反手握住,另一只手用力一揽,我就被他结结实实地拥入了怀中。
他手中的桂花糕和面具皆掉落在地,此刻我却也无暇顾及,他头轻轻搁在我肩颈处,我的脖颈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
被他双手牢牢抱着,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半晌,他长长呼了一口气,低声在我耳边道:「我吓死了。」
我微微转过头,只见他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我愣了许久,看着远处街上车水马龙,试探地问:「是……是因为我没在桥上等你吗?」
他将我拥得更紧了些:「……找不到你,我真的吓死了。」
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我轻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让你着急的,当时在桥上看那姑娘像是要轻生的样子,她身边又没有其他人,我一时情急才离开了桥,本打算救了她就回去的。」
等了一会儿,他轻轻松开拥着我的手臂:「我知道。」顿了顿又道,「我就是害怕。」
我抬头看他,他也正低头看我。
「芸儿,这几年,对不起。」
我愣了下,笑道:「你是方才听到我和那姑娘说的话了……其实就像我上次说的,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感情这种事情,」我避开他的目光,「又不是能强迫来的,而且我真的已经放下了,你看,我们最近相处得也挺好的,我方才那些话就是为了劝她莫要轻生,说得……说得嗯,也是夸张了些的,其实我没那么苦,真的。」
我抬头对上他的双眸,他的眼眸深邃如此刻的夜空,眸中的亮光若漫天的星辰,眼底深处含着的东西,却是一片炽热。
我慌乱地转头错开他的视线,看着河面故作轻松道:「哎,你看,这条河一直往南,是不是就是大齐了呀,等我过些日子回去,刚好大齐也是春天,景色定然是极美的……」
他突然伸出手,温柔地替我理了理额前乱掉的发丝:「将来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我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却像突然长起了一簇杂草,乱得很。
我干脆转身背对着他:「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啊?」
他未答,却伸出双手,将我身子直接掰转了过来,我只能戴着我的小猫面具,被迫透过面具的双孔与他四目相对。
「芸儿,你以后想去哪儿,齐国也好,岳国也好,我都会陪着你。」
我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但是现在,你要知道,对于你,我再不会放手,也绝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心像被雷电击中一般,我站在原地,觉得整个人就像被下了定身咒,明明很想走,却一下都动弹不得。
我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严栩……你,要是因为方才听到的事安慰我,其实真的不用的……你和我之间,毕竟还有赵……」
话音未落,他却抬手向上推了推我的面具,面具下缘被推到鼻梁处,瞬间遮住了我的眼睛。
目不能视让我瞬间心生不安,我想伸手拉下面具,却被他抓住手直接背在身后。
我刚想张嘴抗议,唇瓣就被两片温热的柔软堵住了。
脑袋轰的一声。
他的吻轻柔得就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像是留恋般,又像是在对待珍宝般,轻轻地一遍遍勾勒着我唇的形状。
所有未尽的话语,仿佛皆淹没在了这个灿若朝霞又如轻风细雨般的吻中。
明明只是视线被面具挡住,周遭的喧嚣仿佛也都离我远去,能感受到的,只剩了唇上那片轻柔,和他愈来愈紧的怀抱。
突如其来的这一切让我浑身不住地轻轻颤抖,远处不知谁点了一只炮仗,炸裂的声响却点燃了我的最后一丝神明,回过神来,我只想慌乱地撇过头逃离。
谁知他却不愿放过我,霸道地托住我的头不让动弹。
他扶着我,抬手轻轻摘了我的面具,四目相对,我双眼含泪地看着他,他的双眸却仿佛含着数不尽的缱绻情意。
他伸出右手,轻轻替我拭去眼角的潮意:「你和我之间,谁都没有。芸儿,我只喜欢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
我曾经满心喜欢的,一心想要在这异国他乡与之度过一生一世的人,此刻对我说,他只喜欢我。
不知怎的脑海中想起的,却是离开梁宫前,我住在清门殿的那段时光。
那时,我每天都会坐在殿前的花园,一个人看雪。
也曾想过,这样美的雪景,要是能两个人一起看,该有多好。
他如果也能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该有多好。
可他好像从没有来看过我,从未问过我在冷宫过得好不好、暖不暖、心里委不委屈。
他从丰县回来后,我本以为能见到他,听到的却是他已急匆匆地去了赵家,只因为赵凌病了。
我来了这里快三年了。
北梁的冬天,真的是太冷太冷了,一个人走在雪地里,感觉心都是冰凉冰凉的。
如果那时,他能拉起我冻得通红的手,对我说他喜欢我,我一定就没那么冷了。
心里陡然生起某种莫名的情绪,我不知是苦涩还是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在苦涩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明明都放下了,却又要纠缠不清。
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我抬起头,对上他眼中的期盼:「严栩,我们要不然……还是别再见面了。」
他的眸中霎时碎成一片零星,落在我肩上的双手微微用力:「芸儿……」
「严栩,你方才听到的没错,三年前我只身来到北梁,确实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我对你,也许一开始是皇命难违的和亲,但见到你之后便不是了。我只想……只想做你的妻子,只想陪着你……可是现在,」我顿了顿,别开头,看着护城河上的星点烛光,「我放下了,也已经不喜欢你了。」
「芸儿,」他愣了半晌,微微用力,小心翼翼将我重新拥入怀中,声音低沉,「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讨厌我、不理我,就是不能让我从此都不见你,芸儿,我做不到。」
我头抵着他胸口,眼角一阵潮意:「严栩,三年了,是我们缘分尽了,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就这样吧。」
他摇摇头:「如果缘分尽了,我们就不会在原州再相遇。北梁有这么多地方这么多人,可我偏偏到了原州,偏偏第一晚就从人群中看到了你。芸儿,我们不是没有缘分,是缘分缠得太紧,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我。」
他伸手轻轻摸着我被风吹乱的发丝:「就算你如今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可以见到你,可以陪着你……芸儿,你要给我个机会。」
我眼角一潮,眼泪便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叹了口气,在我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芸儿,别不要我。」
两人回到太守府,灵犀正在收拾我的衣物,见到我和严栩,起身行礼。
严栩看着地上敞开的箱匣,眼神忽地一怔。
我轻声道:「你不是说过了迎春节让我回张家吗?我今日已经给张家递了信儿,明日……我便回去。」
他无奈笑道:「就这么急。」
我咬了咬唇,未作声。
半晌,他似是妥协道:「回去张家也好,明日我派两个护卫和你一道回去。」
我摇摇头:「不要,有灵犀在就够了。」
他伸手将我拉到他面前:「就这么急着想和我划清界限?如果够了,就不会发生软香散的事了。」
我别过脸挣扎道:「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我若小心些,就没事了。」
他无奈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都不知是谁要害你,如何小心提防?」
说得我哑口无言。
他的声音似是一摊柔水:「听话,他们跟着你,就算我不能日日见到你,做事也能安心些。」
我抬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事?」
他笑笑:「一个顶复杂的事,做完你自然就知道了。」
「不过,」他靠近我耳边,低语道,「芸儿,你若是趁这段时间偷偷离开原州,我就把和你交好之人,通通投入大牢,知道吗?」
我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嘴中说出的话:「你讲不讲理?」
他摸摸我头,柔声道:「讲理。你不走,我就讲理。」
一夜我都睡得不好。
第二日灵犀帮我收拾物什,因着最近天气渐暖,我在严栩这里时添置了好几件轻薄衣衫,原本的箱匣不够用了,她便去后院唤人帮忙再抬个箱匣过来。
我头昏昏的,只看着桌上的两个面具发呆。
不一会儿,灵犀带着两个婢女抬了个箱匣进来,一个婢女道:「需要婢子留在这里帮姑娘收拾吗?」
我听着声音耳熟,便抬头一看。
这不是严栩生病时负责小厨房的那两个婢女吗?
可惜我手把手教了她们暖汤做法后,第二日她们便因家人染了风寒回家了。
两个婢女向我行了礼,我对她们笑笑:「你们家人的风寒可大好了?」
两人闻言,相互看了一眼,疑惑道:「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愣了愣:「没认错吧,我不是教过你们暖汤的做法吗?」
一个婢女道:「姑娘是教给我们过,不过我们的家人近期却未得风寒,所以才问姑娘是不是将我二人和其他姐妹搞混了。」
我本就晕乎的脑子顿成一片混沌:「可……你二人家人未生病的话,为何第二日你们不在小厨房给二殿下做暖汤?」
婢女道:「第二日……因至正大人说后院那里需要人帮忙,便将婢子们调到了后院,小厨房那里,听闻至正大人后来安排了其他人呢。」
至正当日的话我恍惚还记得:
「那两个婢女家人也染了风寒,殿下体恤下人,特让她们回家照顾家人了,所以……所以……」
我只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走出房门,门外是严栩安排给我的两个护卫,一个叫非翎,一个叫鸿飞。
我没好气地问道:「至正呢?」
非翎低头恭敬答道:「至正大人今早是和二殿下一道出门的,现在,应该是在去临县的路上了吧。」
好,可真是好。
非翎抬眼看了下我的脸色,小心道:「二殿下走时,姑娘还没起,二殿下说走时让属下把这个给姑娘。」
他从鸿飞手中接过一个小匣子,交到我手中。
我心情不佳,心道,他不骗我就不错了,还能给我什么好物,便随意打开匣子一看,却是一惊。
灵犀走过来,见我呆呆看着匣子,疑惑道:「咦?这匣子里怎么都是和冰凌花有关的东西呀?这糖人、面人、面具、折扇……」
我抬头道:「这匣子里的东西……都是给我的?」
非翎点头道:「是,二殿下说,姑娘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冰凌花清高雅致,和姑娘是极配的,所以这些东西,都是殿下在原州各处给姑娘收集来的。」
所以,糖人是给我做的?这些和冰凌花有关的东西,原来都是给……我的?
半晌,我合上匣子,递给灵犀。
非翎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喜欢,着急道:「姑娘就算不喜欢,这也是……也是殿下一片心意……」
我摇摇头:「没有不喜欢。只是,」我笑笑,「都是冰凌花的东西,却少了那块冰凌石,也是挺可惜的。」
那块冰凌石,估计被谁捡走了吧。
离开时,非翎说严栩有交代,今日从府院的后门走。
我虽不知他是何意,但也觉得走后门比众目睽睽下走前门好多了,也少了许多麻烦。
谁知,我还是在后门见到了江惜文。
我内心感慨她得消息速度之快,可转念一想,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家,有何动静知晓得快也是正常。
虽我和她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她却总要来找我,也是奇怪。
于是我硬着头皮扯出个笑容:「江小姐。」
江惜文走近,眼神透出怜悯:「云姑娘,我早就告诉过你,以色侍人,不长久,你非不听。」
我不愿与她过多纠缠,便道:「江小姐教训得是。」
她点点头:「你看看你如今,从正门进,从后门出,没名没分不说,简直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妾还不如,你要知道,这人多嘴杂,传出去了,你以后可怎么见人?」
我转了转眼睛:「那江小姐觉得我应该如何呢?」
江惜文笑笑,走近低声道:「你若想得回二殿下宠爱,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帮你,你想好了,便来寻我。」
我愣了下:「那真是谢谢江小姐了。」
在齐宫时,景妃娘娘总教导我们小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切莫相信。
所以江惜文的话,我听听便也过去了。
回张府路上,灵犀低声和我道:「公主,莫旗已经回了信儿,世子这两日会去主子那里,莫旗则回原州与我们会合。」
我点点头:「好。」
住进太守府后,我曾让灵犀偷偷发了封信给云鹤,简单告诉了他我的情况,让他不必担心。
云鹤到底还是没寻到丰姑娘,如今五哥那里需人相助,我虽不知具体,但知道那定是极重要之事。
我便和灵犀商量了,发信只让莫旗回来,而云鹤直接去五哥那里。
等莫旗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商讨后续之策。
到了张府,蕙芯和进鹏已在门口等候。
蕙芯开心道:「云姐姐气色真好,二皇子那里是不是特别养人?」
进鹏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是这样没心没肺。」
我笑笑,对上进鹏的目光,知他也是前几日才回的原州,便道:「进鹏这一路可顺利?」
他笑笑:「一言难尽,先回屋再叙。」
我们三人进屋,蕙芯关上门,两人便都看着我。
我道:「我知你们要问什么,我和二皇子,确实是旧识,此次我中毒,也多亏他和宋瑾相救,要不然怕是都见不到你们了。」
两人心领神会,也并未再深究我和严栩的关系及我的身份。
只是进鹏皱眉道:「小云,软香散可不是一般的毒,你知道这毒是用在哪里的吗?」
我愣了下:「这毒,还分用处吗?这好像没人告诉过我……」
进鹏迟疑了下,还是道:「这毒,因中了毒的人会四肢失力,且不能再言语,其实多是勾栏之地用于对付那些不是自愿卖身的女子的,为的是既保住了女子的身子,又能防止她们反抗……」
原来是这样……
所以那些人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了我。
我后背冷汗涔涔,可到底是谁如此恨我,恨到要用这种方式对付我?
进鹏见我不说话,赶忙道:「我听宋瑾说,害你的那些人是灾县的流寇,所以你也不用太忧心,或许他们并不是受人指使,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换些钱财。」
我点点头:「你们莫担心,还好我这遭也算有惊无险,倒是进鹏你去了这么久,生意谈得可算顺利?」
进鹏摇头笑笑:「其实不算顺利,要不然也不会耽搁这么久。」他顿了顿,继续道,「生意做成虽不易,但张家祖训,有些原则该守还是要守。」
我听了,心下便了然了。
蕙芯看看进鹏,又看看我,撒娇道:「哎哟,哥哥,云姐姐才刚回来,就别扯那些生意经了,我们下午一道去看戏好不好?云姐姐,你是不是好久没看戏了?」
我想了想,好像是很久了。
想到此,我问道:「近些日子可有见到庞诣?」
蕙芯嘟嘴道:「庞哥哥最近家里忙得很,我也许久未见他了呢。」
下午,我便和进鹏、蕙芯还有李思枫一道,去流芳楼看戏。
蕙芯一路兴奋极了,「云姐姐,这戏你肯定会喜欢的。」
「为何?」
她神秘道:「因为这次的戏,听说是岳国的一个戏本子改的,姐姐你没准都知道呢。」
岳国的戏?
四人此时已行至流芳楼下,我刚要上楼,抬眼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王如筠?
她这次难得没和江惜文在一处,竟是一人来听戏。
她微笑着走下来,「好久没见云姑娘了,可否和姑娘叙几句话?」
我点点头,进鹏他们三人便先上了楼。
「王姑娘要与我说什么话?」
谁知她却没了方才的温柔笑意,只一脸冷笑道:「云姑娘果然不一般,这刚出了二皇子院子,就又可以和张家公子一道。」
我自问和王如筠并未有过什么纠葛,但她此刻的敌意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我突然想起蕙芯曾说过她想入宫,还有……给严栩下药之事。
我不想与她打哑谜,便说:「王姑娘有话不妨直说。王姑娘莫非是对二皇子有意,所以才看不惯我吗?」
王如筠默了会儿,道:「没错,我是对二皇子有意,所以我看不惯云姑娘既勾搭二皇子,又和庞诣、张进鹏牵扯不清。」
我内心苦闷,果然和严栩这棵桃花树牵扯上,麻烦就不会少。
上午刚走了江惜文,下午又来了王如筠。
我耐心也是有限的,更何况还是帮严栩处理这些桃花,便道:「不管我是水性杨花也好,不守妇道也罢,都是我和他们之间的事,和王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呢?王姑娘又何苦来操这个闲心?我今日还要看戏,姑娘请自便吧。」
说完我便转身准备走。
谁知她却道:「因为我喜欢他,不愿看到他因为你受伤……你,不值得。」
我脚步一顿,转头看着她淡声道:「这些话,你应该同他说,而不是我。」
上了二楼,向右一拐,便看到惠芯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笑道:「这个位子倒是好。」
惠芯眉梢一弯:「还不是昨日我见到思枫,说姐姐今日会回来,思枫也知姐姐爱看戏,今日这戏又是岳国传过来的,便提前打了招呼,留了这个好位置。」
李思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说云姑娘受了伤,这些时日都住在二皇子那里。」
张家也只有蕙芯和进鹏知我中毒一事,李思枫并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怕也早就忘记我在街上帮过小锦的事,我便点点头道:「伤倒是不碍事,其实就是运气不好罢了,当日劫我的匪徒应该是周边县的流寇,因我见过他们,二皇子便留我在太守府提供些线索,也算是帮些忙吧。」
他听罢唏嘘道:「确实,前些日子原州人还在感慨今年灾民多,所以流寇也多,没想到居然就让云姑娘碰上……如今那些匪人可是寻到了?」
我摇摇头:「还未,大抵是已离了原州了吧。」
至正当晚就安排了人一直在寻,可小锦和那个男子就和人间蒸发似的,怎么都寻不到。
正说着,台上的戏开演了。
这戏做得精巧,居然还不知从哪里请人绘了幅山水画巨轴,挂在戏台上。
李思枫看了,兴奋道:「进鹏兄、云姑娘,你们看,这画的是不是岳国的那个名山琉璃山?」
进鹏看了看:「还真是。」转头对我笑道,「这么说来,我当年和云兄、宋兄,就是在琉璃山遇到的。」
李思枫接着问道:「云姑娘是岳国人,想必也去过琉璃山吧?」
我愣了下,摇摇头:「我自小都没怎么离过家,所以也未曾亲眼见过此山。」
我本就不是岳国人,自小长在宫中,来原州前唯一出的一次远门,就是来北梁和亲了。
倒是几年前,在宫中随意翻看一篇游记时,读到过关于此山的传说。
李思枫惊道:「云姑娘居然没去过琉璃山?不是说岳国人敬琉璃山为神山,女子及笄时,都要去拜一拜姻缘的吗?」
进鹏笑着看我:「这怕是传闻罢了,岳国女子比北梁还是娇弱不少,若家中有女子的都来琉璃山,光车马劳顿也受不住啊。」
李思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我,倒是书呆子了。」
我回了个笑,便继续看戏。
这个戏讲的是一个琉璃山下的富庶人家,本生了一对龙凤胎,可家中仆人却偷梁换柱,趁人不备将自己的女儿和这家小姐掉了包,等两个女子长大后,又同时喜欢上了哥哥的朋友。
戏过一半,机缘巧合下,本是小姐的婢女知道了自己才是小姐,但她同时也知道了自己喜欢之人喜欢的却是原本的仆人之女,再三思量下,决定什么都不说,远走他乡。
蕙芯嘟着嘴道:「我还是挺不理解的,那奴婢现在明明知道自己才是小姐,为什么不认回去而要远走他乡呢?」
李思枫愣愣道:「这,女子的心中所想,其实我也不大懂。」说罢,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看着蕙芯道:「估计她心中有……苦衷吧,有时候相忘于江湖,不一定是件坏事。」
蕙芯只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笑笑:「不过是戏,不必太当真。」
回到张府用过晚膳,蕙芯留在我房中闲聊,我突然想起今日遇到王如筠之事,便问道:「你可知王如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蕙芯抬眼想了会儿:「好像是有几家绸缎庄吧,在原州不过是个小商户罢了。其实我也一直挺奇怪的,她虽然长得不错,可是要论出身,她比我们还不如,她家还总想送她进宫,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蕙芯离开后,灵犀问我:「公主对王如筠很在意?」
我想了想:「灵犀,你最近也出去打听打听王家的情况,我总觉得王如筠……有些奇怪。」
灵犀点点头:「属下明日就去。」
晚上熄了灯,却睡不着。
思来想去,觉得应是房间有些太暗了。
这些日子,在严栩那里住时,每晚睡前,都还能看到他所住斗室的烛灯亮着。
好像他每晚都睡得比我晚,也不知在忙什么。
我摇摇头,习惯这个东西,真是很容易养成。
不过在他那里待了些时日,我怎么还习惯了要一盏烛灯陪着入睡了?
估计过一阵子,便会又习惯在黑暗中入睡了吧。
第二日中午,灵犀匆匆回来,却是打听到了别的消息。
严栩昨日没去成临县,在半道被一群持诉状的人拦了路,这些人要死要活的,说自己是被压榨的劳工,要二皇子做主。
严栩无法,只得接了诉状折回太守府。
没想到,刚巧遇到两个在府门口闹事被抓之人,这两人看到严栩,更是挣脱了太守府门口的守卫,冲到严栩面前呈了书册上来。
坊间传二皇子看了书册便当场大怒,因书册上记的,是原州所有贩卖私盐的商户。
贩卖私盐在北梁算重罪,二皇子当即便要求彻查原州的所有商户,所以今日,原州商贩已是人人自危,生怕此事会牵连到自己。
我听了,也是一惊,要知道张家便是盐商,便急急地寻了蕙芯去找进鹏。
进鹏正在查看账目,见我和蕙芯紧张极了,笑道:「小云,夜路走多了,才会遇到鬼,张家做的,从来都是正正经经的生意,所以不会有事。」
我舒了一口气:「那便好。」
他笑着摇了摇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去谈的那生意,之所以一直谈不拢,就是对方要我们配合他们贩私盐……这才不过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若张家当时应了,估计此刻我也就在牢中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那日说自己守的是祖训。
知道张家无事,我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下了。
又过了一日,用罢午膳后,我正略感困顿,张府管家却来说,王如筠在府门外,希望能见我一面。
带着灵犀到了门外,王如筠脸色不佳地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坠,若没有身后婢女扶着,似乎随时会倒下。
我走上前,「王姑娘这是……?」
她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我,突然伸手就要落下一巴掌。
我一时怔住,灵犀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厉声道:「你干什么?」
王如筠眼圈瞬时红了,凄厉叫道:「我干什么?你又干了什么?都是你!都是你!你要害死庞诣了,你知道吗?」
我看看她,又看了看灵犀,灵犀冲我摇摇头。
我让灵犀松开她的手,问道:「你说庞诣怎么了?」
她像是终于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跌落在地:「二皇子查了庞家,抓了庞诣,听说已经用了大刑了,庞诣半条命都没有了。」
她眼泪一串串掉下来:「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是故意接近庞诣的,是不是?都是因为你……」
严栩抓了庞诣,还用了大刑?
她还在不停地喃喃道:「你要害死他了,我要怎么救他,我要怎么救他……」
突然,她扑到我腿边:「你救救他,二皇子不是喜欢你吗?你救救他……」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
在戏楼与我说那番话之前,她给我的印象,不过是永远跟在江惜文身边的一个唯唯诺诺之人。因着不如江惜文嚣张跋扈,她仿佛只是江家小姐随身带着的一个物什,让人有时都会忘记她的存在。
人人都道她想进宫,却原来,她也有喜欢的人。
而这个人,是庞诣啊……
眼前之人虽看着疯癫了些,但事关庞诣,我还是回府找到非翎:「二殿下今日可在?」
非翎道:「二殿下,今日应该是在的,云姑娘要……要去找殿下吗?」
我点点头:「因着比较急,你就别通报了,直接带我去吧。我去问些事情,不会耽搁二殿下时间的。」
非翎带着我到了太守府,至正此时正守在严栩房门外,见了我虽一愣,但也赶忙给我开了门。
屋内,严栩正坐在桌边翻看着手中的册子,抬眼看到我,颇为惊讶:「芸儿?」
他眼中似有一丝惊喜闪过:「你怎么来了?」
「严栩,听说你在查原州的商家?」
他默了下,轻声道:「张家没事。」
「我知道,进鹏做事一向谨慎,也定不会做同流合污之事。只是听说你查了庞家,还将庞诣投入了大牢?」
他眼神一暗:「你是为了庞诣来的?」
我心中着急,便点点头:「庞家至今已到三代,这种大宅子,里面最为复杂。庞诣如今虽算是庞家的当家,但他为人诚实可信,若庞家真有问题,也不一定就是他做的。」
他冷笑道:「诚实可信?你才认识他多久,就知道他诚实可信了?」
我一时语塞,想到之前在庞家吃寿宴时,有人通报庞诣出事时在座人的不同嘴脸,吸了口气道:「之前庞老爷子寿宴时,我去过庞家,你我都是在皇宫中长大,又岂会不懂,这种深宅大院和宫中一样,外在看着风光,内里复杂得很。庞诣虽为少当家,出了事自要担责没错,但你既要查,不就是要查清楚吗?」
谁知他默了下,站起身道:「所以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不问事实就给人定罪的昏庸之辈?」
我顿时愣了。
虽是我今日有事求他,但他句句语气不善,我便顿时也有些生气。
「我从未说过二殿下是昏庸之辈,只不过就事论事,二殿下就如此听不得他人之言吗?」
两人就这么隔着桌子,目光对峙。
那些往昔不知怎么地就突然浮上了我心头。
或许今日我就不应来找他,我静了静心:「你从来都不信我是不是?以前在宫中是,现在也是,我说的话,你都怀疑。我不过一个手不能提剑的女子罢了,还能对你包藏什么祸心不成?你从来都不信我,是不是?」
我咬唇转头看向窗外,方才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已不知飞到何处。
脚步声响起,是他起身走了过来,我后退一步,他却一把将我拉进怀里,软下语气柔声道:「好了,一说毛就那么奓……」他摸了摸我头,轻轻道,「方才是我不好。」
本来已经在心中磨好了剑,持刀带盾地准备和他来一场恶战的。
可他却突然丢盔弃甲地来求和,让我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
明明是他先挑起来的。
他拉了拉我,我只拗着不动,他又近了些,低声道:「我没不信你,只是,来原州后第一次主动来寻我,开口就是为别的男人求情,你就这么狠的心?」
我抬头看他,莫名其妙:「什么别的男人?」
他眼睑微垂:「养狗还能养出感情呢,你在我这里住了这些时日,都不往心里去,别人一有个风吹草动,你就这般着急。」
苦中带酸的语气让我不由得一怔。
我抬头道:「你在说什么?庞诣是我的朋友,他出了事,我自然想帮他,今日就算出事的不是他,是进鹏、蕙芯或宋瑾,我也一样会帮他们啊。」
他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今日出事的是张府前面那条街上卖面具的、做糖人的,只要是你认识的,你就会帮他们来找我?」
我心中无语,不晓得他纠结这些做什么,便道:「看情况吧,若是老实本分之人被人冤枉,我自然也是要帮他们的。」
他低笑道:「你倒是善良。」说完话锋一转,「那面具、糖人,都喜欢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那匣子里的东西,不知怎么就觉得脸有些烧,便道:「你……你学做那些干什么……」
他倒是答得坦荡:「因为我觉得你喜欢。」
我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他又将我拉近了些,低声道:「若是不喜欢我做的,难不成是喜欢他做的?」
「他?」我一脸疑惑,「谁?」
半晌,他笑了笑,「算了……芸儿,如果,今天你听到的,出事的是我,你会如何?」
我心道,怎么又转到这个话题了,猛然抬头却对上他那双极深的眸子:「你……中毒时,我不是把我唯一一颗解毒丸都给你了吗?你说呢?」
「那如今呢?」
我疑惑抬头:「什么如今?」
「若我如今中毒,芸儿,你还会救我吗?」
他今日问题真是太多了。
我想了想,耐着心道:「若是危及生命,不管什么时候自然都会救你啊。」
看着一丝柔光滑进他的眼中,我继续道:「不光是你,就是庞诣、宋瑾、进鹏若是中了毒,我也一样会救的啊。」
他愣了愣,低头无奈笑道:「好。」
我突然反应过来:「你还没与我说,你到底把庞诣怎么了?」
他淡声道:「他没什么事。」
我皱皱眉:「可是外面说你对他用刑了?」
他笑笑:「方才还说我不信你,外面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是信我还是信外面那些流言?」他顿了顿,「事情还在调查,查清楚前,他不会有事。」
他既如此说了,庞诣大抵是没事的,我便道:「哦,那便好。」
说罢,我揪了揪裙子:「那我回去了。」
「芸儿,」他突然伸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若我真对他用刑了,你会怎么办?」
我:「啊?」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下巴,眼睛里像是含着一团旋涡:「你会心疼他?会讨厌我?」
他靠得太近,我本能想向后退,却因下巴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
他又离近了些:「会吗?」
此刻我才发现,严栩这人,是有王者之气的。
这种气,我在我皇祖父、父皇和五哥身上,都见过。
以前那个温柔似水的二皇子,果然不是真正的他。
面前之人的威压落在我身上,我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却见他眸中泛起一波涟漪,眸色陡然加深,头也微微低下。
月麟香的香气笼罩着我,他的呼吸离我越来越近,就在两人的唇瓣就要碰上的瞬间,我终于神明归位,猛然推了他一把,后退一步脱离了他的桎梏。
他的手还停留在那里未动。
我压下心中泛起的那一丝局促,面色不变,微微昂头道:「二殿下方才不是说了嘛,你又不是那昏庸之辈,自然……也不会做这种昏庸之事。」
午后的阳光倾洒进屋内,正好照到他身上,让他周身仿佛都散着一层柔光。
他摇摇头,低声笑道:「就会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