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笄那天,雪下得很大,他说要退婚。
那日我站在宰相府门口等他。
宁清远居高临下的对我说:「梁苏落,你一介平民,而我是丞相之子,我们注定不会有结果。」
1
今日我喝的烂醉如泥,大概没有几个新娘子,会在婚宴上把自己喝多吧。
爹爹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喝成这样的,可新郎官不知。他只纵着我一杯又一杯的喝酒,等我醉了,把我抱回了屋子。
我跟他道了声谢,他却轻笑着说,「你那豪爽喝酒的样子,差点让我以为你是真的高兴嫁给了我。」
听了他的话,我把头往囍被里扎了扎。
直到快要睡着了的时候才喃喃地问,「燕南星,你说过,和你成了亲,我们就离开这,对吧?」
还没听见他回答,我已酒意上头,一句也没听见,直接醉死过去了。
梦里,我又回到那天。
大概没有什么能比自己去前任家喝喜酒掉进人家湖里更丢脸了。
当丞相府的小厮们拼命把我拽上岸的时候,宁清远在一旁咬着牙对我说,「梁苏落,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希望我们之间闹得太难看。」
那日,全临安城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他们说恒通镖局大当家梁柏英的女儿不要脸面,在宰相府小公子大婚之日去勾搭人家,结果被新嫁进来的夫人识破,直接将人扔进湖里了。
麻雀就是麻雀,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他们还说麻雀都是抬举,我就是个落汤鸡。
街上不知哪来的一群小孩儿,围着我唱,「梁家女,不要脸,闹婚宴,新郎厌,丢了面,真可怜!」
我抬手刚想教训一个为首的孩子,结果一抬胳膊,袖子里还带着水,直直浇了他一脸。
那小孩顿时嚎啕大哭,街上一群人把我团团围住,他娘不知从哪挤到人群中间,对着我一顿数落。
「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骂他了?」我辩解道。
听了我的话众人愈发唾沫横飞。
我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摸到缠在腰间的小皮鞭,反手「啪」的一声,精准的砸到了身旁水果摊上一个威风凛凛的大西瓜。
那西瓜顿时碎的四分五裂,鲜红的瓜汁顺着摊上破烂的木板流了下来。
「我要真欺负他,他现在不会有机会哭这么大声。」
我在众人目瞪口呆中转身,「哦,对了,西瓜的钱,回头记得去恒通镖局管家处领。」
那日回镖局后,我爹气了个半死,说我娘走后把我宠坏了,一个女孩子居然胆子大到去闹官家的婚宴,还用梁家鞭吓唬小孩。
他只管发着脾气,我却一言未发。
我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夜。
第二日,爹爹说,「也该给你找个人家了,不能一辈子和我待在这个破镖局里。」
后来,他给我安排了各种相亲宴。
媒婆,喜婆,还有各种我不认识的婆婆都进了我家的门。
那几日,府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虽然我的臭名声吓走了一些洁身自好的公子,但还是有什么慕名而来的张公子,李公子,等等。
不过都让我给捉弄跑了。
直到最后一日黄昏,燕南星来了。
他躲开了我放在楼梯暗层上的瓜皮,侍女们想要泼到他身上的水,以及我在门口上方用线固定好的一大盆面粉。
他识破了我的伎俩,稳稳的走到我面前来。
对着躲在后面穿着丫鬟衣服的我说,「姑娘倒是有趣。」
没有伎俩被识破的恼怒,我抬起头看他。
宽肩膀,长脖颈,瘦不露骨,眉若墨画,面如桃花。身穿月白色的衣袍,上面绣着木瑾花,这颜色衬得他肌肤雪白。
长得是好看,但有这幅样貌的,估计就是个吃软饭的。
本想赶他走,他却抢先开口,「姑娘为何不听听我的条件就忙着拒绝。」
「条件?什么条件?」
这几日见了这么多人,头一次听见有人说要和我谈条件,倒是新鲜。
「不瞒姑娘,在下患有恶疾,惶惶不可终日。家母对婚事却又催得急。可我自感时日无多,又不愿白白耽误别人家的好姑娘。」
听他说完这句话,我噗嗤一声。
「你看我不是个好姑娘,所以笃定我就会嫁给你一个病秧子?」
「非也,是因为我能给姑娘想要的东西。」
「那小病秧子,你倒是说说,本姑娘想要什么?」
他冲我狡黠一笑:「自由。」
我愣了一下。
为着那份自由,我同意嫁给了他。
没问他是做什么的,也没问他的来历。
快要离开的时候他倒是忍不住叫我,「姑娘都不问在下叫什么吗?」
我停在原地,示意他开口。
他站在太阳的余晖下,眼神灼灼的一字一顿道,「在下燕南星,姑娘可得记住我。」
回去后,镖局里就陆陆续续抬进了不少东西。
我听前院的小厮说这都是燕公子准备给我的聘礼。
他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不仅三书六礼这礼数周全,光是这彩礼就抬进来六十四箱,快赶得上皇家的规格了。
宰相的儿子也只抬了四十八箱彩礼娶那沈家大小姐呢。
这小病秧子还真是个有钱人呢。
2
宿醉后,我早早的就醒了。
晨光熹微中扭头见燕南星还在椅子上睡着,梦中也蹙着眉头,大概睡椅子不怎么好受。
我良心发现,想到昨日醉酒,燕南星身前身后的照顾我,于是我下了床好心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窗外的阳光跳跃着进来,打在他的睫毛上,于面颊处投下两道扇形阴影,随着他的呼吸如蜻蜓翅膀般微微颤动。
哼,睫毛还挺长。
「阿落要盯着我看到几时?」他睁开眼,开口笑道。
猝不及防的落入他星河般的眸子,我羞红了脸。
「你早醒了,还装睡逗我。」
我扭头便跑了出去。
已经跑了老远,还能听见他在笑。
「小病秧子,无耻!」
前几日朝廷突然派我们这些江湖上的散客押运粮草,本来我爹是从来不替官家人卖命的,可那日来当说客的却是宁钟,宁清远的父亲,当朝宰相。
因我大闹了宁清远的婚宴,损了他们家的面子,于是这债便从父亲这讨回来了。
就连我和燕南星的婚事都是匆匆赶在爹爹走镖前完成。
等再见到燕南星时,他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前厅和父亲说话了。
见我过来,远远地便冲着我笑。
今天我们两个是来向父亲辞行的。
那日我同意嫁于他,是因他允了我三件事。
这第一件便是成亲后离开临安。
虽然我家是开镖局的,可这些年父亲他们出门走镖从不带上我,因为之前有一次我吵着和他们出去,结果差点丢了半条命。
我自己出门他又不让,他说你一个女孩子瞎闯什么江湖。
所以我就一直这样被「困」在临安。
好不容易有人允了我这么一个「自由」的机会,我也能离开满是我与宁清远回忆的地方看一看,走一走了。
他同意了我的请求,但条件是得和他去拜访一下他的母亲。
婚丧嫁娶都是大事,虽然我俩成亲也只是走走过场,但婚后去拜访他的长辈,我想也是理所应当。
就这样,拜别父亲,我们便往中都方向而去。
六月燠热,马车摇摇晃晃的我睡得并不安稳,索性爬起来与他聊天。
他同我讲塞外的大漠风光,北方的鹅毛大雪,言语之间,顾盼神飞。
我心里想着这些可真是极好地方,得先记下来,
等过几天,一定要先去走一走。
想着他说他身有疾病,便开口问,「小病秧子,你得了什么病啊?」
本来还在滔滔不绝的他,忽就没了声音。
自以为是戳到了他的痛处,我连忙安慰,「不想说没关系,就随口一问,别介意,别介意啊。」
然后尴尬的捋着腰间玉佩上的流苏。
他突然靠了过来,嘴角微微勾起,「怎么?你对我感兴趣了,想看我死后能分多少家产给你?」
小病秧子,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嘛。
我边笑着回话边稍稍的往后靠拉开距离,
「公子您若是有良心能分我一星半点,倒也不胜感激。」
这才走的好好的马车突然一阵颠簸,正往后挪蹭的我失了重心,直接撞到燕南星怀里去了。
他笑着把我抱了个满怀,「阿落,你这么着急,现在就开始投怀送抱了?」
他温热的气息缭绕在我的耳畔,我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燕南星一字一句的说道,「阿落放心,我的,都是你的。」
我拽着他衣襟的右手不自知的紧了紧,顿时脸上充血,烧的一片红。
这小病秧子,今儿是吃了什么甜蜜饯儿,嘴竟这般甜了。
3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到了中都,车停在了一座寺庙前。
寺庙掩在树林深处,山门寂静,地方荒僻,只旁边一块石头上刻着依稀可见的四个大字「白云精舍」
「你娘亲在这?」我有些吃惊的问。
「阿落,我们拜见母亲,这几日可不可以装的恩爱一些。」
「她搬来这好些年了,一直担心我在外面过的不好。要是看见我很幸福的话,想必也能放宽心了。」
见我略带犹豫,他说罢便一阵急咳,顿时脸涨得通红。
我赶紧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答应就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那行吧。」我咬咬牙,「但在第二个条件里你得给我多加点钱吧,这怎么也算逢场作戏的报酬。」
听了我的话燕南星眉头一跳,「阿落你还真是,无奸不商。」
「过奖,银子到位,一切好说。」我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和他成亲约定的第二个条件是,我离开后,他的彩礼定会尽数奉还,只希望离开的时候他送我点盘缠作为路费够我找到落脚的地方。
眼下看来,兴许还能有个余钱开个铺子,真好。
「那就有劳娘子先记在我账上吧。」
「等等,你叫我什么?」
不等我反应,他就拽着我往寺里面走。
终于我们停在了一个小院子前,门半掩着,燕南星推开门,
里面的人试探着说了一句,「冬郎回来了?」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妇人缓步走了过来。
鬓发如云,肤如凝脂。
虽上了年纪,却仍能在举手投足之间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旁边的人顿时笑着喊了一声阿娘。
啧啧,怪不得燕南星生的这般美貌,他娘就是个大美人,他长的还能差到哪里去。
「这位是?」燕菊蕊见我俩还紧紧握着的手,率先开了口。
见我还愣着,燕南星牵着我的手紧了紧。
我反应过来急忙呆呆的鞠了个躬,大喊了一声,「夫人您好!」
他们被我的囧相给逗笑了。
他娘亲开口,「不必拘谨,你也随冬郎喊我一声娘亲吧。」
「娘亲。」
燕南星今晚心情特别的好。
听见我喊阿娘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偷笑,气的我回头瞪了他一眼。
但他就像没看见似的,十分欠揍的向我晃脑袋。
他娘亲拽着我们唠了一会儿,体谅我们一路奔波过来,就催着让我们赶紧回去休息。
和送我回来的燕南星道了谢,刚要关门。
他却一把手按住了快要合上的门板,眼睛水汪汪望着我,那样子像极了我之前养的会撒娇的大狼狗,燕南星可怜巴巴的说,「阿落忍心看我睡在外面?」
「嗯?」
他凑近我的脸和我解释道,「这寺院这么小没几间客房,我们的人住进来就都满了。」
「再者你看外面天这么冷。」
这冷字刚说出口,他就捂着嘴一顿狂咳。
「容我问一句,你得的不会是肺痨吧?」
「什么?」
他边咳便抽出力气问我,我还没等再重复一遍,他按在门板的手滑了下来,整个人顺势要倾下去。
这架势再不让他进来,燕南星马上就要晕在我门口了。
不就是睡一晚上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我心一横,「那你,你进来吧。」
听见我的话,他立马大步一跨走了进来。
我刚要扶他的手顿在原地,「你……」
「哎呀,这头怎么还是这么晕!」说着燕南星不住地用手揉着头。
其实自从我们成亲喝醉那晚后,我俩还从未单独睡在一起。
可谁知燕南星一进屋就开始脱衣服,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结结巴巴开口,「燕,燕南星,你说过的啊,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哦?」他一步一步的朝我走了过来,在烛火的照映下眼底的笑意更真切了。
我有些惊恐,手按上了腰间的皮鞭。
抽出来的鞭子在我突然看见他雪白的里衣洇出一大片殷红的血花时,顿时像泄了气的毒蛇一样瘫软在我脚下。
见我停了扬鞭的手,燕南星像个炸毛的狗对着我一顿狂叫,「阿落,你好狠的心!这一鞭子下去我就要见阎王了!」
他委屈的凑了上来,「你瞧我本来就流血了」说着用手指着自己的肩膀。
意识到自己误会他了,我愧疚的和他道歉,「对不起,我……」
「我知道」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脸欣慰地说,「你想补偿我,你想给我上药,快来吧!」
我还没等答应,这厮就已经笑眯眯的转身脱光了上身,在床上坐好,眼巴巴的等着我。
我认命的叹了一口气,拿起他递给我的小瓷瓶。
燕南星身上这伤口应是箭伤,看起来伤了多日了,此次舟车劳顿,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不得不夸赞燕南星身材真的很好。
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际上一身腱子肉。
镖局里也一堆糙汉子,可也没见像燕南星这般身材匀称,摸起来颇有质感的。
「涂完了吗?阿落?」
见我半天没动,燕南星开口问我。
「哦哦,好了。」
「阿落这么久没动,莫不是对着我起了什么非分之想。」他一边笑着穿衣服,一边打趣我。
「你少臭美了,比你身材好的本姑娘见的多了。」我不屑的扭过头,「不过你身上怎么会有箭伤?」
「行商运货,免不了和山匪流氓打交道,受伤也在所难免。」
「真是要钱不要命。」我一边收拾着,一边摇头。
燕南星半天没说话,忽然一脸认真的对我说,「我身材其实还不错。」
他喃喃道,「其实我觉得既然我们结了亲,你也不是不可以提前验验货。」
一阵沉默。
我无法想象他是以怎样自恋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的,但嘴上还是颇为礼貌的说,「不了,我累了,您还是留着自己欣赏吧。」
他轻飘飘的回了一句,「那行吧。」
这语气好像对我的反应还挺失望的?
这人多半是有病吧,对!他还真就有病!
估计就是脑子有问题!!!
4
第二日我起来的时候,燕南星已经出门了。
阿娘又和我解释说他本想带着我,可见我睡得正香,就自己过去了。
看穿了她的心思,我笑着说,「阿娘,我俩又不是那水中鸳鸯,不一定要时刻都围着彼此转的。」
但阿娘却反驳说,「我看冬郎那孩子可未必那么想。」
他,他那就是怕我装的不好,时刻盯着我,以防在您面前漏了馅。
这小病秧子,打的什么主意还能瞒过我的火眼金睛。
抬头间见墙上挂了一幅骏马图,马儿膘肥体键,奋蹄欲奔。
而那根瘦削的马柱根本拴不住它张狂的生命力。
「这马儿画的可真好。」我赞叹道。
这画中马的神态,有点像我多年前死去的那匹良驹。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十分温顺,我叫它照夜白。
阿娘顺着我的赞叹声望过去,笑着说,「这是冬郎养的一匹白马,宝贝的不行,叫照夜白。」
我端着茶的手一顿。
临走的时候,阿娘塞给我一只镯子,本要推脱,最后还是收下了。
想道这估计是燕南星他娘留给准儿媳的,那我就先替他收着,等以后找机会再还给她。
晌午正当我舒舒服服窝在寺里大槐树下的摇椅里,想要来个午觉的时候,门外来了个小侍女找我。
说是燕南星喝醉了,叫我去接他。
我出了寺庙后才知道,这庙建在山上,而燕南星正在山下镇子里喝酒。
我下个山都要半个时辰。
这杀千刀的燕南星。
这小姑娘一路上叽叽喳喳俏皮活泼的紧。
「你可知燕南星是做什么的?」,我打听道。
「燕公子啊,他是我们这的一个富商。」
「那他平时都做些什么生意?」
「做什么不知,我只知道城里往南通的一条巷子,全是金银财帛交易的地方,那的铺子都是燕公子的。每笔交易出手之大,都成千上万的。」
这小病秧子还真是有钱啊。
财大气粗,令人羡慕。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白矾楼,这是镇中最好的酒楼。
门口扎有五彩带迎宾,一进门,有一条主廊长约百步。楼内不设大厅,两边走廊都有小包间。走廊靠墙站着浓妆艳抹的女子,排列成行,以供顾客呼唤。
这还是酒楼吗?这小病秧子怕不是误进了青楼吧。
小厮一路引我走到雅间门口。
推开门时,屋子里有人好像正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一屋子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在一群欢笑的人之中,我一眼就看见燕南星了。
他一只手托着头,也扯了扯嘴角,一双桃花眼早已染上了酒气。
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还悠闲地拎着一只天青色的酒瓶子。
今天又穿了月白色的衣服,本来与翩翩公子相配的颜色,在他身上竟生出几分痞气。
此刻就像一个浪荡在人间的谪仙儿。
我不禁感慨,上天还真是不公平,明明这人都那么有钱了,还生得这般好看。
估计他这个样子再冲上谁笑上一笑,这魂怕是都被他勾了去,甘愿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正想着,那人就已经冲我笑了。
「阿落终于来接我回家了!」本来醉眼迷离的人突然睁开了眼,正痴痴地望着我笑,那眸子深情款款,好像都能掐出水来了。
我心叹他这戏演的还真够足的,要不是本姑娘定力好,真要被他勾了魂。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我,有惊讶,有好奇。
「这是哪来的漂亮姐姐?」一位身着墨绿长衫,扎着高高马尾的男子正笑眯眯的打量着我。
如果说燕南星的美是邪魅克制的,那眼前这位少年就是张扬又明艳的,额前的碎发丝毫没有掩盖住他眉宇之间的英气。
「子充,要喊嫂子。」
「嫂子?」那少年惊呼一声,随即正色,「嫂子好,我叫黄子充」。」
说罢他又凑近了燕南星,睁大了眼睛问,「这是真的吗?」
燕南星推开他的头,「拜过天地,见过父母。你说呢?」
在众人一片酸溜溜的唏嘘中我抬头望向他,对上他眼眸的那一刻,好像周围的世界都安静了。
而我只能听见我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5
扶着他离了酒席,他虽然满身酒味,醉眼朦胧,但我瞧着他跌跌撞撞的步子倒是颇有章法。
刚下楼,一群莺莺燕燕便呼了上来,堵住了我们离开的道路。
嘴里还一口一个燕公子叫的十分亲热。
看来他该是这白矾楼的常客。
我此时进退维谷,他却只闭着眼像个死人似的靠在我的肩上。
就在我纠结要不要把他扔在这的时候,肩头忽然一轻。
原本装死的人直了直身子,一把手将我搂在怀里,用另一只手勾起我的下巴,冲着我意味深长的笑,「怎么办呢,今夜我可只留了小落一个人伺候呢。」
他声音缱绻,因染了醉意,此时勾人的很。
我听的浑身一抖。
就在一众怀春少女还为他的话心碎的时候,他直接拉着我大步出了门。
这男人骚气起来,还真是没女人什么事了。
我站在街上他惋惜道:「燕公子这般,真是叫人伤心呐。」
他拉起我的手贴在他胸口,十分委屈「她们不伤心,那我的阿落可就要伤心了呢。」
说完又却赌气似的甩开我的手,愤愤不平的说:「可你刚才一直在看戏!」
我无奈的扶了扶额,「您还是自己回去吧,我看你清醒的很。」
还没走出五步远,燕南星就在街上喊:「梁苏落!」
「梁苏落!」
见我没停下脚步他又继续喊:「你夫君等你带他回家啊!」
燕南星全然不理会旁人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他。
没想到他能这么喊我。
挺大个人,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一回头,他正站在原地地上,像个小狐狸似的弯着眉眼冲我笑。
真是丢死人了!!!燕南星!!!
我一边捂着脸一边快快步回去,捂着他的嘴把他拖走。
「你要是再喊,我就把你扔在街上!!!」
好在,回去的路上,这厮乖得很。
拉着他在山路上走,夜里山间凉风习习,他掌心却有源源不断的热向我传过来。
6
当第二日一缕晨光照到眼睛上时,我及其不满的翻了个身。
回身的时候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在看见燕南星的脸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瞬间清醒。
他还睡着,但我的腰不知何时早已被他手牢牢环住,这么紧,我没被拦腰勒断,真是减肥有功啊。
但我为什会在他的床?
眯着眼仔细回想。
昨日回到庙里,看在燕南星喝醉酒的份上,就让他睡在床上了。
我不是在地上打了个地铺吗?
……
好像是昨晚我起夜回来迷迷糊糊就爬了上床了,然后还因为冷抢了他的被子。
我羞愧的捂住了脸。
趁他还没醒,赶紧偷偷溜下去。
我用手及其轻的挪动他环在我腰上的手,然后慢慢地从他怀里往床边挪蹭。
眼看一只脚已经挨到地上了。
后面的人大手一伸又把我直接扯进了怀里,他似是还未清醒,用慵懒又沙哑的嗓音说:「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我尴尬的在他怀里咳嗽了一声:「太阳都要晃瞎眼了,你看不见。」
「哦?」眼前的男人忽的睁开了眼,戏谑的问:「是吗?可为何我眼前这么暗?」
「喝酒把眼睛喝坏了?」
他摇头,盯着我看好了一会儿,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知道了,是你太胖了。」
「绝对不是!」
我「腾」地坐了起来。
他居然嫌我胖挡了他的阳光!!!
见我像只气鼓鼓的河豚一样瞪着他,燕南星好脾气的笑着哄「不是!不是!」
然后用手把我往他怀里带。
我气得去掐他的腰,
他边躲边笑得满床打滚。
小病秧子,我跟你势不两立!
7
今日山中下雨,燕南星和我就缩在屋子里喝茶。
「听说你擅长丹青?」我端着茶杯,眨巴眼睛问他。
燕南星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回了句:「嗯。」
「那日见母亲房中的骏马图甚好。」
听到我的话,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定定的看着我。
「此马有活物参照?」
「嗯。」
「我能见见吗?」
他想了一会儿,开口道:「若是娘子愿意用美貌交换的话。」
这几日,我已经习惯燕南星整日娘子娘子的叫我了,只是没想到,他愈发的厚颜无耻了。
翻了一个白眼给他,转身就要走。
「别生气啊,阿落,我错了。」
他笑着拽住了我的手,言语里我却没听出半分悔意。
这时燕南星的小护卫松筠来敲门说黄子充过来寻他了。
他出门时刚要抬手摸我的头,被我闪开了,他也不恼,笑着说:「改日,一定带娘子去看。」
快到晚饭的时候,这两人躲在屋里还没出来,阿娘让我去催催,说在忙也不能不吃饭啊。
我领了命,刚走到屋子前,好巧不巧就听见里面有人激愤:「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阿娘的饭怕是做少了,这屋子里,一群人呐!
良久我才听见燕南星开口:「是时候,该回去了。」
晚饭的时候,我一直心惊肉跳的看着燕南星,被抓包时,他还十分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头,无限惆怅的说:「知道为夫生的好看,一下午未见,竟引得阿落对我茶饭不思,真是我的过错。」
这小病秧子整日没个正行,说话也是插科打诨。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燕南星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也不知道他要回哪去,他要反什么,无论是好是坏,我都不想淌一趟浑水。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三十六计走为上。
本来还打算拿了银子再走,现在我连银子都不想要了。
做人不能太贪,还是命重要,我这么安慰自己。
于是乎,我打算趁着这迷人的夜色溜之大吉。
就在我纵身一跃,想要跳上墙头上时,男人慵懒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这世间女子都似阿落这般薄情吗?睡了我,就想跑路了?」
8
他这一声,吓得我在空中一个趔趄,堪堪挂在了墙上。
燕南星翻身上墙,用一只手拽住了我的衣领,像拎小鸡儿一样把我带了下来。
「阿落这是要去哪?」他把我放在地上,幽幽的开口问。
「今晚月色甚美,出来赏月。」我一脸真诚的看着他说道。
「哦,赏月背着这么多东西啊?」
他边说着边轻松地拿走我怀里的包裹,「呦,衣服,首饰,还有这……」,那人挑着眉用细长的手指拎出包里的藕荷色的肚兜。
我尴尬的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逃跑被人抓包,那个人还慢条斯理的翻到了自己的……
他笑着又把它塞了回去,「阿落呆够了,想走?」
我点了点头。
「也好,明日拜别母亲,我们一起走。」
容不得我拒绝,他直接把我拖回了房里。
第二日,阿娘送我们出了寺庙。
站在庙门口拉着握着我的手低声问:「阿落,你其实不喜欢冬郎吧。」
我诧异的抬起头,之前还觉得自己装的挺好的呢。
「不知道那混小子用了什么手段骗你来见我。」
「不是的,阿娘。」我急忙解释道。
「我看得出,他心里是有你的。」她拍了拍我的手,和蔼道:「你们小一辈的事,我这个老太太也管不着,但我是真的喜欢你,希望下一次,你还能和冬郎一起回来看我。」
鬼使神差的,我眼神飘到那边还在牵马的燕南星,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从昨晚到今天马车驶动,他都难得的安静。
我刚要开口,让他找个地方随便把我放下来。
燕南星开口道:「阿落,接下来我说的事你一字一句听好。」
他突然这么严肃,倒还有些不习惯。
「你爹爹他出事了。」
听见这句话我顿时心中一紧。
「你爹在和当地官府一起运送粮草的时候,被一群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劫了路,粮草丢失,你父亲他现在在大牢里。」
我强忍着泪水,抓着他的袖子急问:「那我爹他还有救吗?」
他伸过手,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别慌,阿落。」
「朝廷现在只是想抓一个替罪羊而已,有我在,绝对不会是你父亲的。」
9
马车跌跌撞撞到了临安,这一路我都沉默着。
「我想先见见父亲。」
「也好。」
来到大狱,一群士兵在外面挡着,说是里面关着朝廷的要犯。
这说的不就是父亲吗?
燕南星拿出令牌,给他们看。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一群人顷刻便都跪在地上了。
我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他,燕南星不过一个富商,权力这么大吗?
我能想到进了衙门,是要用刑的。
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看见父亲身上的囚服满是血渍,蜷缩着身子躺在黑漆漆的牢里那一刻,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爹!」
隔着牢门我颤巍巍的叫了他一声。
还躺在地上的身形一顿,然后挣扎着爬了起来。
转过身来的那一刻,我才看见父亲的头发都白了。
「阿落,你怎么来了?」父亲沙哑着嗓子开口。
「女儿才走几日啊,怎么会这样?」我极力抑制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
「是有人要我们梁家的命啊。」他长叹一口气。
燕南星站在我身后「岳父大人,您当日是和兵部尚书李巍一起押送的官银,他死在了路上,当时您就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那些蒙面人全都训练有素,武功招式并非出自我们中原,而且一般劫匪不至于杀害朝廷命官,但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是直接冲着李尚书的命去的。」
「那您和朝廷说了吗?」我紧忙问道。
「参与运输的人都死光了。」
「所以现在是百口莫辩了。」燕南星在一旁开口。
父亲沉默着点了点头。
「岳父大人耐心等待,我先带阿落回去,不日就会有消息了。」
「可」我刚要开口便被他打断。
「阿落放心,不会有人再对你父亲动用私刑了。」
他知道我的担忧。
外面的衙役开始催人了,我只能无奈的点头。
快要走出牢房时,父亲突然叫住燕南星,沉沉道:「翊王殿下,小女就托付给你了。」
听见父亲叫他翊王殿下,我和燕南星的脚步都是一顿。
「好。」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他原来就是翊王,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那个在临安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挂名的闲散王爷。
那燕菊蕊就应该是那个新帝一登基就选择常伴青灯古佛的燕太后。
燕南星的小名叫冬郎,是因为翊王原本就叫萧忍冬啊。
所有的疑惑,都因这一句翊王殿下清晰明了。
我真是蠢,早该发现不对劲。
回去的路上我呆呆的坐在马车里,直到燕南星拍拍我的头,「阿落,下车。」
下了车,我才发现这马车并没有停回我熟悉的镖局门口,而是停在了威风凛凛的翊王府。
「这些日子你就住在我府上吧,镖局里怕是都没人在了。」
我顺从的点头,他拉着我往里走,时不时提醒我这有门槛,那有个台阶。
直到我进了屋,才鼓起勇气问他:「父亲一开始就知道你是翊王了?」
他摇头,「大概是他老人家自己猜到的。」
「阿落,我不是有意要向你隐瞒身份的。」他一副犯了错的的样子。
「我知道。」
此刻我没法责备他,一开始就是我没问清楚。
眼下我还要仗着他的身份去救父亲。
「殿下,我能做些什么吗?」我顶着红红的眼睛问他。
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脸,把我圈进怀里,安抚的摸着我的头发,
「阿落,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害怕。你什么都不用做,你还有我呢。只有你好好在家,我才能安心去处理你父亲的事,你明白吗?」
我在他怀里拼命地点头。
不知为何,听见他的话,
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落。
10
这几日,我一直待在王府里等着消息。
以前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外面的风风雨雨都被父亲挡住了。
现在父亲不在了,愿意护住我的人是燕南星。
临安就像欲望熬成的一碗热汤,无数人在锅边垂涎欲滴,都想伸出手分上一杯羹。
父亲和那些无辜枉死的弟兄,都是这权力漩涡中的牺牲品。
临安城里我一个能靠得住的人都没有,除了牡丹楼的蝶衣姑娘。
燕南星怕我在府里又整日胡思乱想,就让侍女四月陪着我出去转。
我和四月乔装打扮了一番,扮作男子模样,大摇大摆进了牡丹楼。
老鸨子说蝶衣被别的客人叫走了,我说我就想偷偷见见人家。
四月眼疾手快的往她手里塞了一袋银子,她乐呵呵地掂了掂分量抬手给我指了个方向。
顺着她说的方向没几步远,就听见旁边屋子里传出来阵阵笑声。
只是这笑,听起来这么像燕南星的声音。
悄悄地在门口推了缝,里面那个被一群舞女围着的身着黑色烫金云纹外袍的人不就是燕南星么,那袍子还是今早我给他系上的呢。
昨晚他说父亲的事已经有眉目了,还告诉我父亲在牢里也安好。
想来这几日为父亲的事他也没少奔波,今日来这烟花巷柳寻消遣呢。
正当我关好门想要离开的时候,后面伸出来一只咸猪手搭上了我的腰。
「哪来的小公子生的这般俊俏,竟让大人我移不开眼睛。」
回头看见不知哪来的醉鬼。
这人怕还是个断袖。
抬腿踢了过去,把他掀翻在地。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就要还手。
拉着四月刚想跑,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住手!」
这声音让我如触电般呆呆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回头看他,因为这声音的主人是宁清远。
我紧了紧抓着四月的手,想快步离开,
却听见他叫我:「阿落!」
我有些晃神,多久没听见他这么叫我了。
眼前的人丝毫没有我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少年的影子了,原来回忆就是这么个美化人的东西。
「公子认错人了。」我转身欲离开。
他却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别人会认错,可我不会。阿落你忘了,你第一次女扮男装,便是与我一起。」
是啊,当初我想去书院陪着他听课,可先生不收女弟子。
我便扮做男儿郎的模样混了进去。
「放手。」我越挣扎,他就攥得越紧。
「这不是宰相府的小公子宁清远吗?」慵懒的声音从旁边的门里传了出来。
燕南星!!!
他推开门,漆黑的眸子落在我身上,又扫过宁清远紧拉着我的手。
他走到我面前,将我拉到身后,同时将宁清远攥着我的手扯断。
「给宁公子介绍一下,这是本王的王妃梁苏落。」
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咬的很重。
「小姑娘醋性大,听说本王来了这青楼,非要女扮男装来捉奸。」
他边说着话,边用手将我头上落下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见过翊王殿下。」宁清远终是规规矩矩的向燕南星行了礼,尔后顿了顿,「见过翊王妃!」
我看见宁清远眼里猩红的光,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燕南星,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当我和阴着脸的燕南星坐在马车里时,才想到燕南星一定是因为我和宁清远在门外吵得太大声才出来的。
「殿下,又欠你一个人情,今天真对不起啊。估摸着搅了您的兴致。」
我颇为诚恳的道着歉。
「你是欠我。」他轻哼一声,随后黑着脸望着我,「可你搅了我什么?」
「刚才我都看见了。」
我做出一副你不用说,我都懂的样子。
「你看见了什么?」他轻笑了一声,缓缓靠近我:「是这样吗?」
燕南星猝不及防地吻了过来。
「唔……」我惊惶之下,用力把手撑在他胸膛将他推搡开。
他放开我,「本王的兴致在看见宁清远那一刻都没了。」
「你!」我瞪着燕南星,恰巧与他暗沉的眸子对上,那眸子里翻涌着的情绪让我蓦地心惊。
我没想到他平常总是对我插科打诨,今日这个样子竟……
不过没一瞬我又想清楚了,他好歹是个王爷,我怎么也算他名义上的妻子,光天化日逛青楼,还和别的男子拉拉扯扯,任谁说出去都不好听。
想着现在我还有求于人,便拉下脸,鼓足勇气拽了拽他袖子
用低到不能在低的声音说,「你别生气了,我错了。」
他沉默良久忽然笑道,「那你错哪了?」
「我不该,不该让女扮男装逛青楼……」
「你还是不知道你有什么错。」
我觉得燕南星差点就要吼我了。
他生气的把头转向窗外,「梁苏落,是不是当时娶你的是别人,你也会愿意让他在你身上揩到油水,直到现在你还只是把我当成逃避宁清远的一个借口。」
这你不废话呢吗?别人要是这么一次又一在我身上揩油,我早就打得他妈都不认识。
「可当初我们明明成亲之前就约定好了,本来我们两个就是。」我越说声越小。
「你竟真这么想?」燕南星叹了一口气。
我总觉得他想骂我,又在忍着。
我一时也有些委屈,紧抿着嘴,不再说话。
良久。
他无奈的伸手把我搂进怀里「我抱你,不是因为我不生气了,是我不想让你哭。」
趁着这个机会,我也紧紧地像八爪鱼一样搂着他说:「只要你不生气,父亲救出来后,我马上就走。银子我也不要了。」
听了这话后,我看见燕南星额头青筋一跳。
「停车。」
他叫停了马车,把我推了出去,毫不留情地说:「你走着回去吧」
诶,这男人,就是靠不住。
11
一连过了几日燕南星都没消息。
想到那天他把我扔在路上,我也生气。
虽说那日他授意贴身侍卫松筠送我回来。
我这几日也没拉下脸找他。
今天夜里,燕南星派松筠过来传话,
说明日要我与他一同入宫。
松筠说,这次我是要以翊王妃的身份赴宴。
但凡我想救父亲,这趟便非去不可。
第二日,燕南星早早的便来接我。
他身着墨色蟒纹袍立于院中,平时总爱散在身后的黑发,今日也被发冠高高束起。
往常若说他是浪于人间的谪仙儿,今日便像是落在俗世的尊神。
晨光散在他身上,袍子上的金线泛着光。
衬得他愈发孤寂,冷清。
进宫的马车到了皇宫正门宣德楼便停了下来。
宫墙上雕着龙、凤和飞云的图案。
高檐层橼,上面覆盖着琉璃瓦。
我从未进过宫,眼下燕南星带着我走在这宫里,从这个门出去又进另一个门,就像是在迷宫里钻来钻去。
这深宫让人头疼发闷的紧。
「殿下,你小时候住在这开心吗?」
听见我的回答,他脚步一顿。
「想来原本也是开心的,若不是遇见她。」
「嗯?」
「我十四岁时有一次随着负责宫内采买的小太监跑出去了,遇见了一个人,她带我逛庙会,吃糖人,带我喝酒,骑马,打架。」
「那时我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拘在这四角红墙的院子里,也可以选择活的像她那般恣意潇洒。」
「他是你很重要的朋友?」我试探着问。
「嗯。」
「是那天在山下找你的那个人?」
「不是,她死了。」说这句话时,燕南星转了身,仿佛有意避着我的眼。
「死了?」我惊诧。
「她就死在我十四岁生辰那年,那时我约好在宫外等她。没想到那日竟有人行刺。我来不及去找她。」说到这,燕南星脊背竟有些微颤。
「后来才知道当时她在那,就在那一片混乱之中。」
「然后呢?」
「我把她弄丢了,当我冲破禁军阻拦跑回去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被乱剑射的辨不出样子。」
我皱起眉:「那你当时怎么确定就是她呢?」
「是她手里一直紧紧握着的那支马鞭,那是我送的。」
不知为何,听了他的描述我心中竟也发紧。
我摸了摸他的头,「没事的,都过去了。」
「是啊,」他伸手勾了勾我的鼻子,感慨地叹了一声,「都过去了。」
他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当进殿落座的时候,我听见燕南星在我耳畔说:「这一次,阿落,我一定保护好你。」
12
「小七。」
隔着老远,就听见坐在龙椅上的人叫燕南星。
「前几日听宁丞相家的公子说在妓院撞见了你,朕还不信。今天总算见到活人,才信了。」
燕南星从刚坐上好的席子上起身,「皇兄说笑了,本来到临安就是要先向皇兄请安的,是小七的不是,臣弟先罚酒一杯。」他从桌上拿起倒满酒的酒杯,一饮而尽。
皇上笑道「这宴席还没开,小七你到先喝上了。」
忽话锋一转,用手指了指我,「跟在老七身边的是哪来的姑娘?」
我起身行礼,「民女乃恒通镖局梁柏英之女梁苏落。」
宴席上的人听见我的话后,都吃惊的打量着我,这偌大的殿内,瞬间便充斥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唯有坐在最上边的人面上毫无波澜的打量我,似乎并不意外。
「所以你们这是?」
燕南星拉着我的手说:「这是臣弟认定的人。」
「见过太后了?」
「是。」
这太后说的是燕菊蕊吧。
「也罢,先落座吧,别站着了。」
皇上冲着我笑,并没有过多询问。
燕南星和当今皇上是亲兄弟,但他们长得并不像。
皇上虽长得也好看,可他黄色的明袍下难掩脸上苍白的病色,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略带一丝倦怠。
想来这皇上也并不好当。
落了座,燕南星便一直坐在那剥虾,还把我盘子里的都拿走了。
我以为是他爱吃。
要是往常,我肯定会和他大打一架,因为我也喜欢吃。
但今天一直想着父亲的事,燕南星也没告诉我,我要做什么,只让我安心在席间做个摆设。
可眼下焦急如焚,连摆设都做不好,更没心思吃东西。
席间一直有视线向我投过来,我知道,是宁清远。
他身旁坐着他的夫人。
我偷偷打量了她。
沈将军之女沈兰时,她有着姣好的面容,肤如凝脂,一颦一簇之间,尽显良好的风范和教养。
「有这么好看?」燕南星在一旁幽幽的问我。
他递过来一盘刚剥好的虾仁挡在我眼前,
「别惦记着看人家,赶紧多吃些,吃饱了,一会儿才有力气看别的。」
我不解。
「乖。」他用手摸摸我的头「没骗你,快吃。」
果然,当我吃光盘子里最后一只虾时,这宴会上的风就变了。
「起奏陛下,门外黄子充黄将军求见。」一位公公从殿外小跑着进来。
「子充回来了,军报上不是说还有三天吗?快请进来。」
话音刚落,少年便踏步进来。
今日黄子充穿着战袍,头发依旧扎着高马尾。
眉宇间尽是少年英气,朝气勃发。
「臣参见陛下」
「子充不是说还有三天才到,怎么今日赶着宫宴就回来了。」
「臣给陛下准备了一出好戏,」黄子充站在殿上,抱拳:「当然要早些回来」
「哦?什么好戏,快排给朕看。」
「带人来。」
几个侍卫拎着一个身着破烂衣服的人进来,那人蓬头垢面的。
燕南星只低着头继续给我剥虾,并不理会殿上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人出声惊叫:「李巍」
李巍,他没死!
我抓起燕南星的袖子,他冲我得意的笑,一幅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臣回京路上,截获有人私通敌国的信件,并发现信中附有我军布防图以及兵部尚书李巍的推荐信。」
「什么?」
本来李巍还活着这件事就够令人惊讶的了,现在居然还有私通敌国这抄家灭族的大罪。
黄子充将信件呈了上去,皇上大怒。
「李巍,你通敌叛国,你可认罪?」皇上询问。
「陛下,臣冤枉,臣真的是冤枉的,我只是想私吞一些官银,想把这件事赖到镖局的头上。借臣十个胆子,臣也不敢私通敌国啊。」李巍在地上一直磕着头,头都磕破了,嘴唇哆嗦着。
「那是谁借你的胆子?」皇帝怒极,在殿上大吼。
「是宁相,是他教唆臣这么做的。」
皇上皱起眉,「爱卿,你又作何解释?」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从席座起身,走到殿中央缓缓跪下,「陛下,我何家衷心天地可鉴。这贼人分明就是在胡乱攀咬。」
李巍在地上拼命摇头,「宁贼,是你在官银运输前,让我在半路诈死,将粮草丢失的罪名扣在梁柏英头上,然后你背信弃义,真的要将我杀掉,连着我身上的布防图,都是你要献给敌国的诚意!」
「你撒谎!」宁相随即拿起还站在一旁看戏黄子充腰间的佩剑,向李巍刺去。
众人来不及反应,李巍便已倒在血泊中。
我身旁燕南星正在剥虾的手也是一顿。
燕南星忽从席间起身,「宁相,早听说是您竭力主张将朝廷运输粮草一事交给民间商队。阿落,你父亲可曾收到陛下的圣旨?」
我起身,跪到大殿上,「当日,正是宁丞相来到民女家,亲自劝说家父,家父因此前小女之事,欠了丞相家一个人情,本想趁这个机会了了,怎料丞相竟下如此黑手!」
我和燕南星在大殿上,一唱一和,眼见皇上眉头越皱越紧。
「臣冤枉!」宁相颤巍巍的跪到地上,「陛下明鉴啊!」
「来人,将丞相禁足在丞相府。」皇上继续说道,「若是爱卿无罪,待朕查明真相,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宴会结束后,燕南星拉起我的手说,「阿落,你先回家,岳父大人半夜就能到府上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
似是看出我的不解,他解释道「这老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了!」
13
回府后不久,爹爹就被人放出来。
看他神态气色都好的很,我这几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送爹爹去休息,他拉起我的手,「阿落,翊王殿下倒是真心待你,一开始爹爹还替你担忧来着。」
「当初……」
「当初是他先来求的爹爹下的聘礼,然后才去见的你。没想到当朝王爷居然能放下身段,亲自为自己说媒。」
爹爹长叹了一口气。
「他竟自己来说媒?」
「是啊,本来爹爹觉得不妥。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知道吗」他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若是进了这王府,不一定受多少委屈。我还记得那日他站在镖局的演武场,坚定的和我说,这一生一世只要你一人。」
「这次梁家出事,这孩子忙前忙后,不知帮了我们多少。看见他把我的小阿落保护的这么好,爹爹就算死,也不留遗憾了。」
我生气的喊:「你吃牢饭吃糊涂了,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天快亮的时候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拉开我的被子,向我靠了过来。
试探着开口:「燕南星?」
「嗯。」身后传来他低低的的回应声,似是倦极。
我翻过身,却被他一把拉回怀里,刚要挣扎着出去,他却抱得更紧。
「别动,我忙前忙后这么天,累死了,你心疼心疼我,你让我在你身边回回血。」
他说完,我便不再动作。
「那李巍?」
闭着眼的人听见我的话轻笑,「就知道你要问。」
我抿抿嘴,「那我这不是好奇嘛!」
燕南星握住我的手放在胸前,「你父亲这趟镖我早就派人盯着了,出了事就有人出来护着了,要不然你爹的命怕是也没了。只可惜那李巍太狡猾,在山里躲了三天才被子充抓到。」
「这么说你一早就知道要出事?」我一把他推远。
「女孩子家怎么手劲这么大。」他吃痛的叫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会出事,还不是这几年你家走镖我都有派人护着罢了。要不然你真以为你家被菩萨保佑,这么多年你父亲的镖从未出事?」
想起父亲这些年出门遇过不少山匪贼寇,每次都有惊无险的回家,竟不知,这里多半都是燕南星的功劳。
「怎么,被本王感动的说不出话了?」燕南星一脸贱兮兮的把我搂紧「行了,你也不用太感动。对我稍稍好点呢比什么都强,别每天总想着跑就行了。」
「燕南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傻啊」,他用手重重的敲我的头「对你好当然是有所图」
「那你图什么?」
我轻轻叫了一声,「燕南星?」
他却已经睡着。
我望着他熟睡的脸,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
伸出手想为他抚平,结果手还没从他那拿出来,就被又拽了回去,先是被他无意识的放到嘴边吻了吻,然后又重重的按在胸口。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在他怀里找了个合适的姿势,也睡了。
他的怀里干燥温暖,莫名心安。
14
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燕南星已经走了。
管家和我说皇上今天早上突然发了病,宫里来了人,王爷就急匆匆的又进宫了。
我在王府左等右等,等到的却是宁清远给我带来宰相逼宫的消息。
翊王府被重兵包围。
宁清远坐在凳子上,撑着头看我。「没想到,萧忍冬那个废物王爷,居然能查到父亲头上,倒是小看他了。」
「你想怎么样?」眼前宁清远满身戾气的样子我从未见过。
他笑着站起来:「阿落,当初我说那么绝情的话都是身不由己,父亲要迅速扩充羽翼,家族联姻是最好的方式。我……」
「那是你的事。」我开口打断。
「是,我以为你会等我。父亲已经同意我娶你为妾了。」
我冷笑一声,「宁清远,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竟还想着让我与别人共侍一夫?」
「共侍一夫又如何?你难道不知道皇上早就把顾将军的女儿许给萧忍冬做王妃了吗?」
他的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颤。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不是吗?」他猛然靠过来,「眼下只有我们了。」
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扛了起来往屋子里走。
「混蛋!」
「打重点,有人看着呢。」宁清远贴着我的耳朵说。
我侧过头惊诧的看着他,随即明白过来。
一路上我边踢边踹。
直到屋子里他才把我放了下来。
「阿落,刚才吓到你了吧。」宁清远急忙和我道歉。
我冷笑:「你这又是做的哪出戏?」
「是翊王让我来的,眼下你跟着我才最安全。」
「那他呢?」
他眸子里的光黯了下去,「翊王还在宫里。」
说着伸手为我递了一杯茶。
「那日与你见面后,燕南星便找过我。和我说父亲要谋反的事,起初我还不信,如今……」
「宫内情况如何了?」
「你放心,翊王殿下早有打算,要不然黄子充怎么会从战场回来的那么早。」
他轻笑,「且等明日一早,烟花为信。」
我抿了一口茶,「你这是被反水了?」
「父亲从小教育我要忠君爱国,可最后他……」
「最后他却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卖国贼!」
「阿落,对不起。」
「对不起?你在为哪一件事道歉,是你抛弃我娶了沈家大小姐,还是你父亲要了我梁家的命啊!」
「都对不起。」他站在原地绝望地看着我。
「宁清远,你知道当时我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要和你走的。」我苦笑。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但并不代表我就要原谅你。可我也从未真正怨你,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无论对错。」
他自嘲的笑了笑:「你倒不如恨我,也让我好受些。」
我们两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夜,谁都没再说话。
说什么呢?
对不起,还是我爱你?
错过就是错过了,这是命,谁都不该有抱怨。
晨光熹微,一缕红色的光亮比黎明更先拉开夜的帷幕。
一簇簇烟花在空中迅速盛开又凋谢。
燕南星!
我推开门头也不回的往外跑,耳边的风声太大,
我没能听见宁清远对我的告别。
「再见。」
在街上我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那个急匆匆奔过来的人。
他见到我便在隔着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向我伸出双臂。
「梁苏落,你看我都向你跑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也该象征性的向我走几步啊。」
我快步奔向他。
那个人,在晨光下张扬的冲着我笑。
我扑进他怀里,「燕南星,我好想你。」
「我知道。」
15
昨日宁相领着沈家军围了城,幸好顾大将军带着禁卫军与在城外驻扎的黄子充带的漠北军里应外合,一举歼敌。
整个皇宫有惊无险,躲过这场惊险,少不了燕南星的算计。
只是宁相逃了,还是带着绘着全国上下军事布防图跑的。
这几日燕南星越来越忙,入宫次数越来越多了,据说是皇上的身体又差了。
我也来不及问他顾家小姐的事。
一日,我在牡丹楼和蝶衣正聊的欢快,外面来了王府的小厮说让我回府接旨。
回府时,顾家大小姐正在翊王府上候着。
圣旨上说,皇上挑了下月初十把顾家的小姐顾清如就要嫁进翊王府了,许是念着我还没名分,与她一道也许了我一个侧妃的名分。
顾清如笑着叫我姐姐,一把拉住我的手,笑着和我讲她和萧忍冬是怎样的青梅竹马。
我笑着看她,「他一个病秧子,也值得你对我这般针锋相对?」
她听了我的话一时有些诧异,「萧忍冬自小便和我同拜一门之下学武,怎么可能是个病秧子?」
我耳边瞬间响起一道炸雷。
眼前的女孩儿眉宇间尽是英气,目光坦荡。
她说萧忍冬和她说过我和他是协议结亲,当初只因她和燕南星赌气,燕南星才会娶了我。
她此番来便是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原来兜兜转转,我不过是大人物手里的一个玩物啊。
这场契约里,最终只有我动了情。
我浑浑噩噩回了屋子。
燕南星还未回府。
我想着趁现在赶紧收拾好东西离开,也省得他在倒弄得狼狈。
收拾了半天才发现我竟没什么好带走的,唯一的物件便是燕南星他娘送给我的那个镯子。
我把它放到桌子上,估摸着燕南星一进屋就能看见它了。
临走时,顾清如叫住我:「姐姐都不说句恭喜吗?」
我笑道:「这句姐姐我担不起。」
未等她说话,我便登上了离府的马车。
快到镖局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拦了我的去路。
正想问问怎么回事,映入眼帘的却是燕南星的那张脸。
「你去哪?」他抓着我的手问。
我抽出手,「翊王殿下这话问的怪,民女自然是回家了。」
他吃痛的看着我,「阿落,你以前从未这般叫过我。」
「以前是民女僭越了,还请翊王殿下早日履行当日结亲之时答应我的第三件事儿。」
我当初与燕南星成亲,他允了我三件事儿,第一件,带我离开临安。第二件,望我离开之时赠我些银两。第三件,给我一封和离书。」
「你当真决定好了?」他双手颤抖抓着我的肩膀问。
「是。」
「我以为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你是喜欢我的。」他自嘲的笑了笑。
「王爷戏演的真,怕是连自己也混弄过去了。」
「梁苏落,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定定的看着他,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
「没有。」
见我回答的利索干脆,他撒开了还握着我肩膀的手。
我的话像是刺伤了他,燕南星自嘲的往后退了两步,苦笑着对我说:「没想到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是在演戏给你看。」
他从袖子里拿出东西强硬的塞在我手里,「这个你拿着,老太太的东西,要还你自己去还。」
我低头,是那只镯子。
「和离书择日便会送到梁姑娘手里。」说完燕南星翻身上马,连头都没回。
16
收到燕南星和离书那日,我正在镖局替父亲清点货物。
父亲看着我一脸自责,叹气:「爹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我笑了笑。
我们俩和离后我都没告诉爹爹,我们是在演戏。
看来燕南星是很在意那个女孩儿,才会把这么大的事说与她听。
估摸着是怕人家误会。
这场戏里,到最后,也只有我动了情。
及时止损,这是我在上一段感情中学会的道理,没想到现在同样适用。
十日后燕南星便大婚了,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
可没人知道当初娶我的那个人,就是翊王殿下。
我怕到时候有人认出来尴尬,所以订了个计划,在燕南星大婚前离开,一路北上,去玩去闹。
离开那日,我连父亲都没告诉。
趁着夜色,偷偷翻墙。
等我翻下去的时候才看清墙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阿落今晚又要去赏月了。」
这轻佻的声音,是燕南星。
可他今晚为何在此出现?
「拿了和离书,这次打算去哪看月亮?」
「北边吧。」
「哦,北边要打仗了,你自己小心些。」
「嗯」
燕南星今晚不知为何,一直的盯着我看,眼里的光毫不掩饰的落在我身上。
像是能把我看穿一般。
我尴尬的咳了一声。
他忽在隔着五步远的地方走了过来,一把抱住我:「你这个小骗子,我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等什么?
他靠近后,我才闻见他满身酒味儿。
「燕南星,你喝多了啊。」
我皱着眉头推开他。
见我疏离的模样,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去吧,不是还订了马车,人家还等你呢。」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一步两步的往前走。
「梁苏落,我等你带我回家。」他在后面突然喊了一句。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我脚步一顿。
17
这几个月我去北方看飘雪,去边塞听胡笳音。
到雁门关被拦了下来,才知道前方正在打仗。
燕南星倒是没骗我。
只是这城楼上挂满白绫是何故?
拉了路上一个行人询问,那人说是翊王殿下带着黄子充将军来围剿叛军了。
翊王?燕南星在这?
「哪来的叛军?」
「就是之前那个宰相嘛,他把地形图交给了敌国,结果我军连战连败,幸好翊王殿下出奇招一举制敌。」
那人说完却叹了口气。
「把敌人赶跑不是好事,你叹什么气?」我问道。
「翊王殿下他失踪了在战场上,今日已经第十日了,大漠里十日还不见人走出来,那人渴怕也要渴死了。」
「所以城楼上的白绫都是为翊王殿下所挂?」
「是黄将军让挂起来的。」
我不信,燕南星那么狡诈的一个人,会把自己置于险境。
「大营在哪?」
那人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我疯了似的往大营的方向跑,直到在大营外见到了黄子充。
「嫂子?」他见到我,吃了一惊。
「燕南星呢?」我质问道。
「七哥他……」
「这么大个人说没就没了?你们认真找过了吗?」我声嘶力竭的冲他吼。
「嫂子,你别激动,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接受,可人真的没了。」
「我不信,我自己去找。」推开他拦着我的手,我大步向外走。
我在大漠里找了整整三个月,那时边塞的人都知道,
塞外有个疯女人,在漠漠黄沙里找他的丈夫。
荒漠里,风沙割裂我的皮肤,嘴唇因为干燥而出血,鞋子也不知道走破了几双。
耳畔却总是回响那天晚上燕南星的话,「梁苏落,我等你带我回家。」
终于有一天,体力不支的我倒在了荒漠里,
漫漫黄沙,隐约间,我好像看见燕南星向我冲了过来,可我没有力气睁眼看了。
我醒了以后,发现身边的人居然是顾清如。
她见我醒了连连叹气「你还真是傻,他也傻。」
那晚她和我说了好多话。
她说一开始就是燕南星他们两个合起来骗我。
他们俩青梅竹马是真的,互生情意就算了。
她跟我说,皇帝从小就忌惮他的亲弟弟萧忍冬,萧忍冬风头太盛,处处压他一头。
有人说先帝的皇位是传给老七的,结果诏书上被改成了大皇子。
翊王为了避嫌,便整日不务正业游荡在外,甚少回京。
燕南星十四岁那年遭过一场刺杀,正是他这亲哥哥谋划的。
也因如此,太后在皇帝继任那一日,便搬离了皇宫。
刺杀那日燕南星说他弄丢了一个人。
他领回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叫照夜白。
据说是死的那个女孩儿留下来的。
过了两年,燕南星才发现那个女孩儿还活着,她叫梁苏落,待在临安的恒通镖局里,只是那个女孩儿有了喜欢的人。
燕南星知道这个消息,拽着我和黄子充喝了一宿的酒,又哭又笑的。
他笑,你还活着。
他哭,你身边有人了。
你大闹宁清远婚礼那日,他跟了你一路。
你那日浑浑噩噩,他和你说了好多话,你都没搭理他。
最后他说,梁苏落,我带你回家吧。
你说好。
他一直以为如果你选的那个人能让你开心,他就认了。
结果,他看见你为宁清远掉眼泪,他说,让你幸福这件事还是他亲自来稳妥。
然后他在最后一日去了你的相亲宴,可你还是不记得他了,
他就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让你别嫁错了人。
你一辈子都不知道,当你同意嫁给他那天,他多开心。
他以为他来得及给你幸福,结果你父亲出了事儿,他不得不又回到这场权力斗争漩涡的的中心。
他越频繁出现在皇帝面前,皇帝就越忧心。
虽然铲除宁相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可燕南星风头越盛,皇帝就越害怕。
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太子年幼,他怕他亲弟弟谋权篡位。
他见萧忍冬看你的眼神,以为他抓住了他的软肋。
他猜的是对,但没想到萧忍冬会对自己那么狠。
他竟联合赐婚的我,设计一场戏,让你伤心,让你走。
让皇帝以为,你们之间没有半分情谊。
你走的决绝潇洒,却不知他气的跳脚。
他在追你马车的时候,我们都怕他忍不住对你和盘托出。
他回来的时候却说,你可能真的不喜欢他。
那晚,他在你之前住的院子里吹了一夜的风。
他做了一场天大的计划,为了让皇帝放心。
他在与我成亲的日子前抢先去了战场,为的就是将自己的性命留在这场战争中。
到时死的是翊王萧忍冬,活过来的就是梁苏落的男人,燕南星。
「那他现在在哪?」我问。
「你的出现是个变数,他没想到你会来,」顾清如笑着打趣,「原来算无遗策的萧忍冬,也有失手的一天。」
「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我想他一定在你身边。
时机合适的时候就一定会出现。
所以别再作践自己了,也别让他的计划落空。」
半年后我在边塞开了一家酒馆,店名燕归梁,我想飞的再远的鸟,也会有归家的那一天。
而我,也在等着我的那颗星星回家。
酒馆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时顾清如她们也会来看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时间越久,我这记忆就越清晰。
原来燕南星十四岁那年遇到的人是我。
只不过那时,我伤得太重,有些东西记不清了。
翊王殿下战死在边塞这件事,逐渐被这漫天黄沙掩盖在时间的车轮下了。
18
一日,我正在酒馆的后院内打着算盘,只听前院闹哄哄的。
「小二,怎么回事儿?」我问道。
「掌柜的,前面来了个带着斗笠的男子,一身月白衣袍,还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那马特别漂亮,大家都抢着看马呢!」
还坐在藤椅上的我伸了个懒腰,心想一匹马有什么好看的。
「等等,你说他穿着什么,月白衣袍。」
「是啊。」
扔下账本,我掉头往前院跑。
斜阳下那人抱着胳膊立在门口,宽腰窄背,带着斗笠,模样看不真切。
我上前对着门口围着的一群人喊「这马是我家顾客的马,要看就得收钱,排好队,一文钱看一眼。」
旁边身着月白衣袍的男子笑道,「姑娘倒是有趣。」
声音干净清冽,尾音上挑。
「无奸不商。」
我颤抖着抬头看他,
这么慵懒的口气,也只有燕南星了。
「别人看花钱可以,若是老板娘想看,就是要用美色交换。」
「照夜白。」
那马循着他的声音从人群中闪出,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而我早已热泪盈眶,这时那人俯在我身侧轻笑,语气温柔:「老板娘看了我的马,就是我的人了。」
我努努嘴,「还不知你是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那老板娘都不问问在下叫什么吗?」
「那你叫什么?」
「燕南星。」
太阳余晖下,我看见那人摘了斗笠,露出一双桃花眼,眼神灼灼的向我张开手臂
「阿落,我回来了。」
在一片喧闹声中我奔向他,我的神明,穿过人间烟火,于这凡世,与我亲吻拥抱。
这一生,我遇到过很多人。
有些不合时宜的相遇,是遗憾。
有些期待已久的相遇,却耗尽了半生去等待。
但只要等待的尽头是你,
我就可以所向披靡。
——完结——
【番外】
今日酒馆来了一个漂亮的边塞歌女,身材火辣,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自从她进了店,屋里男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她不经意间回眸,一双大眼双目含情,欲语还休,那些看的人魂都快要被勾走了。
坐在二楼喝茶的我抿了抿嘴,看了一眼还在下面打着算盘认真记账的燕南星。
见他头不睁,眼不抬的看着账本。
心叹,孺子可教也。
正当我还赞叹他不为美色所动的良好品质时,那个歌女竟向燕南星走了过去。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燕南星的头侧了过去,那女人在他耳边低声细语,有说有笑的。
最可气的是,燕南星还抬头冲我得意的笑。
天下的男人果真一路货色!
我重重的将茶杯摔在桌面,拍拍屁股走了。
径直忽略燕南星从一楼投过来的目光。
这一天见到他我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直到我俩在走廊里撞见,他把我圈在墙角。
「阿落,今日为何总是躲着我?」
我没好气的向外推他「烦。」
燕南星顺势握住我的手扣在自己胸口不解的问道:「何人惹得我家小娘子这么生气?」
「明知故问,眼睛都要贴到人家身上去了,你怎么不和她走啊?」我抽回手,气鼓鼓的从他胳膊下钻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怔怔的冲我笑,眼里似落了一捧星星,笃定的语气:「梁苏落,你吃醋了?」
「没!有!」
燕南星双手抱在胸前得意的说,「也好,以前都是我吃你的醋,今日让你也醋上一醋。」
「好好的提我做什么?」
「许你以前喜欢人家,就不许我吃醋?梁苏落这也太霸道了吧!」
燕南星在我身后无奈的笑。
每次吵架,都说不过他。
气死我了。
晚上我早早的回了房,吹了灯,灭了蜡烛,把门从里面锁上了。
顺便好心的把燕南星的被子扔在了门口。
躺在床上,不一会外面便传来燕南星的脚步声。
他先推了推门,发现没推动,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后来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我估摸着这人该跑去书房睡了。
满意的翻了个身后,忽然听到窗子的响动声。
还没来得及反应,转眼便看见燕南星站在我床头。
他皱着眉头用手弹落身上蹭到的灰,幽怨道:「这窗子明天该找人擦擦了。」
「谁让你进来的?」我坐起来抱着枕头问他。
他斜了我一眼,「枕头抱起来的感觉有抱着我好?」
「反正比变了心的人强!」我一字一顿的咬着牙说。
他见我张牙舞爪的样子,好笑的摸了摸我的头「今天那个女人在向我打听黄将军,想着子充好不容易招来的桃花,可别在我这断了,便和她多聊了两句。这个解释,我的夫人可还满意?」
「啊?这,这样啊。」
顿时我满脸通红。
这飞醋吃的也太尴尬了吧,我眼疾手快的拽过被子蒙在了头上。
「这个解释不满意?」燕南星坐过来抱起缩在被子里像蚕蛹一样的我,「还在生气?」
此时我欲哭无泪,羞的不想说话,半天都没有响动。
心叹,梁苏落啊,梁苏落,今天面子里子都让你丢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子外面的人松开了手,把我从被子里剥了出来。
「我燕南星以后绝对,不看其他姑娘一眼,让我家小娘子吃醋,好不好?」
他扳过我脸,认真的摩挲着我的眉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点点头。
「所以不要生气了,生孩子不好吗?」
什么?
「看在小的身材这么好的份上,大人以后就别把我被子扔出去了!」
还来不及反应,燕南星的吻便早已覆下来。
迷迷糊糊间听见他喘着粗气问道
「阿落,谁教你一生气就把人锁在外面的?嗯?」
我没回答,报复性的在他肩膀咬了一口。
黑暗中我看见他眸子里的光,炙热又真挚。
「不过,以后不会给你把我锁在外面的机会了。」
「因为你永远不用怀疑燕南星爱梁苏落这件事,我会用一生慢慢说给你听。」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