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到有人进店时,二十五号正叼着螺丝刀从飞行器下滑出。
这飞行器行将报废,她被蹭的灰头土脸,听到动静后,含糊不清地道:
「欢迎光临,需要修什么?报价单在……」
说着,她抬头看向来客,但在看到人的一瞬间,二十五号话音戛然而止。
来人一身黑色风衣,身形修长高挑,面容英俊冷漠。
深灰瞳孔犹如弥散的雾霭,几乎带上了某种不近人情的金属质感。
他似是被二十五号不修边幅的尊荣震了一震,眉梢微挑:「好久不见大老板,非洲挖煤去了?」
「灵?!」二十五号愣了愣,一个激灵弹了起来,「不是说年后才来吗!」
盛灵图环顾四周,被满地的杂乱无章晃了晃眼,无奈道:「本想在沙洲过年,但那边临时出了爆炸事故,警力大增,正是媒体焦点。我们不好去凑热闹,便想着来你这——这地儿也不小,怎么这么水泄不通的。」
二十五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这时,一旁的冯兰替他解围:「乘风,在忙呢?」
一百三十七号也从盛灵图肩旁,探出毛茸茸的脑袋,怀里还抱着准备的新年礼物,笑得乖巧可爱:「乘风姐,元旦快乐呀!」
二十五号眼神一亮,飞快地在手腕终端上一抹,同时一心二用地薅了一百三十七号头发一把:「元旦快乐——稍等我收拾一下,立刻马上!」
下一刻,齿轮「吱呀」转动,散落的维修零件齐齐滚向墙面,被墙上的收纳设备分门别类挑拣收好。
同时,机床和维修桩翻入地下,舞台、灯光设备、吧台和小型水池,随之从折叠状态舒展翻出,一个灯红酒绿的蹦迪场所眨眼搭建完毕。
像是给他们当众表演了一场眼花缭乱的化装秀。
「是不是宽敞多了?」二十五号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来快进来。」
这套场景切换的动静很大,隔壁「沉浸 5D 剧本杀」门店还没开张,老板娘正溜着机械狗路过,听到声儿,抻长脖子问道:「今儿酒吧怎么开业这么早呀?」
二十五号哈哈笑道:「招待朋友——」
几人这才落脚进了店,能看到招牌也应景地翻转了边。
扭七拐八的「第七维度修理行」遗憾落幕,「星空酒吧」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这种闪闪发光的设计很受小年轻喜欢,但吵得盛灵图眼疼。
他对着招牌沉默三秒:「……」
谢邀,感受到了对空间的充分利用。
2、
后半夜,星空酒吧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光影浮动,音乐鼓噪。
这个点,一百三十七号回房休息去了,只剩盛灵图他们三个。
三位干脆挑了个角落的卡座,闲聊起来。
3D 投影的星河璀璨,人马座恒星状若弯弓,盘旋在卡座周围。
电子投影的瀑布流隔绝声音,盛灵图三言两语交代完八十四号的婚礼情况,也放心地讨论 AI 事宜,最后才提了一句:「小三七在你这住一阵子。」
「她想住多久都行。不过……」二十五号欣然同意,想到方才谈话,又不由皱了皱眉,「资金流问题这么大吗?还要亲自去边境跑一趟。」
盛灵图正侧着头观赏星河,玻璃材质的瞳孔溢着流光,良久才微不可查地一点头:「嗯。」
二十五号试探问道:「缺口多少?」看看她能不能帮点忙。
盛灵图说了个大概的数。
二十五号果断叛变组织:「告辞。」
她砸锅卖铁都凑不够塞牙缝的,于是道:「就不给你们添乱了,返程时吱我一声,你们来接小三七,或者我直接送她回海城。」
盛灵图露出个不甚明显的笑:「好。」
虽说给 AI 们捏造身份,但不能保证他们喜欢。
时过境迁,他们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爱好,背道而驰的梦想,想去拥抱崭新生活——
这些都需要一笔早期启动资金,甚至数额更大的基金。
比如二十五号,盘下店铺自给自足当老板。
盛灵图包揽绝大部分支出。
除此之外,还需要暗地资助一些民间组织和政府人员,争取仿生人的舆论阵地。
开销不小,前几年没少游走灰色地带。
这些渠道生财迅速,滚雪球似的回报丰厚,但风险很大。
近期就是海关突击检查,导致一批医疗器械无法运进,本就紧绷的资金链摇摇欲坠。盛灵图需要去实地解决问题。
看他来回奔波,二十五号蛮不好意思:「哎每次我都坐享其成,帮不到忙,下次再有情况捎我一个,就当长个见识呗。」
「恐怕没机会了。这次之后,要慢慢断尾收手,做点正儿八经的行当。在物色适合的公司。」盛灵图抿了口酒,长腿一叠,靠在沙发上,语调带了点慢条斯理的冷淡,「这次大概去一个月。你带小三七到处玩玩,顺带教她开飞行器。」
二十五号想都不想点头:「OKK,没得问题。」
冯兰及时给她打个预防针:「不用给她太好的飞行器或者古董车,尽量用半报废的,循序渐进。这一个月没学到什么也不打紧,安全第一。」
二十五号:「。」
妈的有心理准备了。
但她还是害怕怎么办?
3、
盛灵图和冯兰计划七天后再去边境,正好在阿萨古城过个年。
二十五号定居的阿萨古城是最早期的一批地下城池,状如皇冠,有 400 多年历史,被誉为「东亚桂冠」。
地下城的治安都不算好,鱼龙混杂,不见天日,混杂着钢筋混泥土里的藩篱特有的昏暗迷离。
晚上,人造光源亮度减弱,电子荧屏一闪一闪,照亮狭窄纵横的街道。
慕名而来的各地游客人潮拥挤,一百三十七号雀跃地混迹其中。
她一蹦一跳,指着随风摇曳的大红灯笼,惊讶道:「哥!你们看!现在基本看不到这种红彤彤的灯笼呢,怪不得乘风姐说这里年味浓重。」
「嗯。」盛灵图跟在后面,点了点头。
他手里还有串被一百三十七号塞的糖葫芦,吃也不是,当着人的面丢也不是,干脆递给冯兰:「喏。」
冯兰抬眼笑道:「可以试试,总要尝试新鲜事物的。实在不喜欢,屏蔽味觉就是了。」
盛灵图并不喜欢甜味,也不会做屏蔽味觉的傻事。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为了味蕾的享受,吃下一堆无用的碳水化合物纯属智障行为——一颗燃料胶囊就足以提供仿生人的所有能量,低效的生物能转化早就该淘汰。
所以,他没说话,保持递过去的姿势,扬了扬眉梢。
冯兰只好伸手接住,恰好前面的一百三十七号转回头,看到这一幕,疑惑问道:「咦?灵图哥,你不喜欢吃吗?」
盛灵图随口跑火箭:「喜欢。兰更喜欢,归他了。」
冯兰:「……」
一百三十七号恍然大悟,边掏背包边道:「早说嘛,我这里还有一串,灵图哥你……」
盛灵图摸了摸她脑袋,在她献宝似地递过来前,果断而委婉地拒绝:「留着自己吃。」
与此同时,年节的烟火如约而至——
璀璨的投影火龙绚丽多彩,缤纷缭乱。
一百三十七号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兴高采烈地抬头看去,嚷嚷道:「看看看!烟花!那边还有舞狮子的!」
烟花将她的背影拉长,那雀跃的影子依旧是活蹦乱跳的。
就像在乐园白昼的双轮明日下一样。
4、
阿萨古城里可供游玩的地方不少。
第二天,三人前往地标建筑的旋转餐厅吃饭。
这座城市纵横交错,形似蚁巢,有 15 根横贯地上和地下的立柱,用以维稳和支重。
旋转餐厅就位于中央立柱的环形湖旁,视野极佳,放眼望去能看到「皇冠」的顶端明珠——那是晶莹剔透的主城博物馆。
第三天,有个满世界巡演的魔术团举行演出,二十五号不知从哪里混了四张票,带着三个人蹭了个除夕夜的演出。回来后还吃了饺子,吃到一半,一百三十七号牙口嘎吱一声,她吐出来才发现是一枚小巧硬币。
第四天,大年初一,行人稀少。
盛灵图闲来无事,职业病发作,干脆环绕主城区步行一圈,观察城市构造和建筑材质,想评估城市建造规划水平,半天下来得出设计师是在「拿脚设计」的结论——排水系统效率极低,城市疏通路线也有显而易见的问题。
最后一天,一百三十七号连拖带拽,拉着盛灵图和冯兰陪她逛博物馆。
她看得津津有味,另外两人对这些熟识的历史知识,只觉疲乏。
盛灵图扫了眼「地下开拓期展览」,又过了遍「城市文化建设历程」,皱眉道:「第三十二届城市规划金奖?阿萨古城?市政规划得这么烂还能得奖,贿赂裁判了吗?」
冯兰:「……」
盛灵图又扫了眼兴致盎然的小三七,实在不懂她为何欣赏得这么津津有味,只得压低声问冯兰:「没给她导入相关的历史信息吗?」
冯兰同样无聊到神游天外,闻言回过神来:「小三七自己要求减少过度信息依赖的。」
在信息传输只需要通过脑接口秒传的当下,依靠兴趣自主化探索成了稀罕的奢侈品。很多人逐渐丧失这种能力,仿佛大脑不会再因此分泌多巴胺和内酚酞一样,学习、好奇和兴趣都转化成被动接收无用而庞杂的信息流。
盛灵图有些意外地一挑眉:「嗯?她自己要求的?」
「对。」
盛灵图:「倒也不错。」
对历史的来龙去脉感兴趣是好事,盛灵图想了想,先行和冯兰去广场闲逛,留足游览时间给一百三十七号。
博物馆外是宽阔的广场,大理石铺就,绿植盎然。
常年居住在此的鸽群优哉游哉,举止从容地聚众吃食。
荧屏模拟出的天色明亮,像是真正的阳光普照,冬天的冷意一扫而空。
广场上,有小孩子在喂鸽子。
盛灵图本是一扫而过,不知看到了什么,脚步微顿,定眼看了会儿。
冯兰察觉到异样,顺着他目光看去,问道:「怎么了,灵?」
那边是一家四口,兄妹俩被父母带着,正在广场玩耍喂鸽子。
少年十一二岁,身后跟着五岁左右的妹妹,两个孩子都长得珠圆玉润,天真可爱。
而不远处坐在石椅上的夫妻俩,十指相扣,脸上的笑容幸福又满足。
只不过他们的脖子上有一道圆形标记,像是花体的「R」,不动声色地显示出他们作为「仿生人」的身份。
盛灵图心想:都长这么大了。
他不由用了一种堪称轻快的语气:「看到了一个熟人。」
冬天「阳光」通透温暖,熔金镀釉。
梧桐间隔,落了叶的枝桠苍劲有力,覆了层浮光细碎的雪;
博物馆前,是开辟出的地下运河,载了游客的轮渡徜徉嗡鸣;
不远处教堂的整点钟声如约而至;
咚——
盛灵图没打算亲自去打招呼,见旁边有人卖花,伸手拦住那位姑娘,问道:「请问有贺卡吗?」
姑娘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地道:「新年好!有的,还有笔,您是需要吗?」
「嗯。」
「是送给旁边这位先生吗?」
盛灵图失笑:「不是。」
他斟酌挑了支花,要了贺卡,写份新年祝福,然后嘱咐:「帮我送给那边的小朋友。」
姑娘乐呵呵地应了,还不死心地抱起一束花示意:「既然您不想挑,那这位先生呢,要不要来一支?最近的玫瑰很新鲜,百合开得也不错,还有满天星……」
盛灵图:「。」
5、
收到一束向日葵的时候,顾里的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五年前只会手足无措嚎啕大哭的小男孩,长成了十几岁的少年人。
即使仍旧稚嫩,但也不再那么不谙世事。
他迟疑了下才接过卖花女手里的花束,心想:这座城市,也没有认识的朋友啊。
带着这种疑问,他轻轻皱眉问道:「请问这是谁送的啊?」
姑娘刚想回头指认,扭过头才发现,空荡的广场上只有憨态可掬的鸽群还在扑腾,而方才那俩人,早就无影无踪了。
她找了个空,只得转回脑袋,无奈地耸了耸肩:
「刚刚还在这的,是两位……」
顾里却趁着她回头搜寻的空档,摊开了那张贺卡,看到上面的内容,沉默片刻:「我知道是谁了,谢谢您。」
金箔纸上是遒劲有力的几行字,字迹稳重,祝福也中规中矩。
「新年快乐,顾里。」
「愿你阖家幸福,平安顺遂。」
贺卡没有落款。
但是在本该落款的右下方,画了个简笔画,图形不复杂,是两只拉钩的手。
左边的手肉嘟嘟的,形容小巧,明显是孩童的手;右边的手则泛起金属的光泽,像是机械手臂。
顾里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父母,想起了五年前硝烟弥漫里的约定。
他不由也露出个轻快的笑容,走上前去,对父母兴高采烈地道:「一束花——我一朋友送的,妈妈您看。」
暖阳顺着植物的脉络,爬上金色的花瓣。
而怀里的向日葵沐浴其中,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