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空白,无边无际的空白。
我重新坠回到这片空白里的时候,缓了好一会儿。
第一反应竟然是:还好这里不像那种浑然黑暗的禁闭室,我能感受到光亮、动作和反馈,也能听到声音。
实在无聊了,还可以去调戏一下边境的监管警告。
这次,我等了大概三天时间,避免游戏设计者在游戏结束后观察动静,然后直接走到之前的边境地带,再次触碰上那面透明的墙。
水波般的蓝光散开,层层叠叠。
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数不清的悬浮空间,飘荡在我的眼前。
我有点犹豫,捏了捏在手里盘玩的丘比特硬币。
这枚硬币哪里来的呢?
外面的世界?
如果是外面的世界,那又是谁给我传来的呢?
是接收到我的信息了吗?因此传来一个可以通过屏障的作弊器。
但他或者她,是谁呢?认识我?我认识?怎么知道这是我呢?还是这个硬币本身就比较特殊,是个信号?
谜团实在是太多了,我一无所知,一无所忆。
我迟疑了半晌,不太确定这么做保不保险,又等了一两天,才决定踏出去看看。
毕竟游戏里的可交流时间太少,都集中在游戏副本的攻略和通关。
而整体的游戏诡异之处、游戏的框架结构,每个人所处的位置,每个人的特点和我们共同的特点,都交流的太少了。
于是,我踏出了这一步。
第一站,九号。
2、
九号的空间有黑白相间的地砖,几张供人坐的皮沙发。
而且很明显他们的空间比我小一些。
并未花费太多时间,我就穿过水泡一般的壁垒,走到了空间的正中。
九号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正抽他的雪茄烟。
他时不时指尖一弹烟灰,像是在思忖什么。
地上积攒了一层薄薄的烟灰。
我猜这雪茄是上上个副本,老爷子从大都市里顺来剩下的。
于是笑着调侃:「老先生,日子挺不错的。你是把整个雪茄店都洗劫一空了么?」
九号怔了怔,惊悚回头,手上的烟灰都忘记弹了,被烫得「嘶」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我边抛接硬币边到他对面沙发坐下,感叹了句,「这环境比我好多了,还有坐的地儿。」
他三两下抽完雪茄,还是不敢置信:「是……有什么发现或者变故吗?」
「没有。」我靠在沙发上,耸耸肩,「就是来陪您聊个天。」
九号:「……」
他笑了笑,半晌,重新点燃一根雪茄:「行呐,聊什么?」
「聊聊第一个副本。」我看着他那矍铄的眼,先做出交换,「我第一个关卡是大雪覆盖的世界里的无限列车,除了站台、列车轨道,再没有其他。」
我顿了顿,接着总结:「列车在不断循环,同时资源也在不断收缩。先是减少供暖时间,再是减少饮食供给,逼迫乘客陆续下车,或者自相残杀。」
看九号并不意外的样子,我饶有趣味:「你们呢?难道也差不多么?」
九号若有所思:「大差不差。我是……进入了一直循环的某一天。2232 年的 11 月 12 日……我和整座小镇的人,在这一天里循环了 54 天,它开始收缩资源,供暖、饮食链和医疗设施逐渐瘫痪。小镇居民却没几个察觉到异样,在接二连三死去。最后我好容易找到线索,破开一扇门出去的。」
他「哎」了声:「难为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要拿着拐杖捣门。」
我思索开来。
和二十五号闲聊时,她也有提到过第一副本是豪华邮轮,航行在一望无际的海面。
游轮在不断环行,直到她察觉不对捕猎下几只海鸥,搜寻到线索,才得以离开。
这么看来,第一个关卡,很有可能都是跳出某种重复。
筛选出特定的选手,进入第二轮和之后的共同关卡。
就像是海选完毕,步入决赛。
我把发现和九号说了,他吐了口烟圈,清清嗓子:「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这批人,和第一个副本里头的那些浑浑噩噩的人,哦你称之为 NPC 对吧?是有差别的?」
3、
当然是有差别的。
甚至我怀疑一百三十七号都不是像我们一样的人。
而是 NPC。
她早期的思维速度很慢,随着副本的增加,在逐渐变得「聪明」。
不过直到现在,她还是很多事情跟不上我们的节奏。
但这些我不打算和九号说,只点头:「应该是这样。」
我在九号的空间里停留了一天,后半段还聊了点哲学历史。
看得出他对历史颇为精通,典故什么都信手拈来。
临走前,穿着服帖三件套的老头子「嘿」了声,用雪茄烟点了点我:「我知道第二关的时候,你这小子看我不惯,因为我挑拨别人以身试险。可是我不明白的是……」
他嘿嘿一笑:「最后你怎么还救我了呢?」
我不动声色:「您想什么呢?首先,我的皮制品还分给了其他人;其次,您是个老先生,所有人都挺敬重您的。」
「你也是看中了这点,对吧?但你不信我。或者说,三十二号,你不信任何人——」九号看了我片刻,一语中的,「就连和你第一关一起来的那俩小朋友,你也不完全信任。」
我无奈失笑,做出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他也没想要个肯定答案,将雪茄摁灭,缓缓道:「在现实里,我绝对不想和你这种人打交道。但在这种游戏里么……合作愉快。」
我向外走的脚步一顿,侧过头,似笑非笑回他:
「合作愉快。」
4、
之后,我还去了其余 37 个人空间,围绕着「第一关卡」的不同性交流了一番。
也提到了点每个人各不相同的空间。
对于这点,大家的看法一致:这些零碎存在的物品,可能和我们现实生活的身份记忆相关。
……可就我一个人的空间白到虚无。
绝对不正常。
这点我暂时只告诉了冯兰,他若有所思地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的记忆或者身份,被抹去得比较干净?不像我们,还能稍微判断出一点点。比如二十五号吧,她很有运动天赋,也有点医疗常识,或许是健身教练?」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穹顶,幻想那里有片蓝天,回他:「谁知道呢?」
线索真的、真的太少了。
冯兰的空间很清静,绿草鲜花,还有两本牛皮纸的硬壳英文书。
一本《莎士比亚》,一本《国富论》。
我来的时候,他正捧着《国富论》翻看,等我离开时,冯兰将《莎士比亚》朝我一抛,道:「带本书回去?否则也太无聊了吧?」
我断然拒绝:「贸然跑出已经够危险了。」
的确是冒险,我甚至不敢耽误太多时间,和他们每个人简单碰了一面,就回了自己那片白茫的世界。
盘腿靠着墙壁而坐,开始等待电子机械音的到来。
它这次同样是突然响起,伴随着古典音乐的合奏,钢琴、大提琴、小提琴、贝斯、长笛、短笛……各式各样的交响乐齐鸣,引出低沉的男低音独唱。
这独奏喑哑阴霾,让人想起 18 世纪雾都伦敦昏黄的油灯里,黎明前离开的冒着黑烟的轮渡。
也让人想起窄小的石板小巷中,落下的炮火的灰尘。
紧接着电子音说道:「恭喜三十二号选手通过第五轮关卡,您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游戏。」
「继续。」
「好的。第三十二号,开启第六轮关卡。」
5、
天空下了浓稠的小雨,淋在身上黏糊糊的。
稍微抬指一捻,能摸到雨点里包裹的尘埃颗粒。
路边的栅栏旁都是昏黄的马蹄灯,里面火焰扑哧跳动。
铁栅栏里,则是圆顶的弧形建筑。建筑由圆形石柱承托而起,彩色玻璃窗是尖顶的半圆形,很经典的古罗马设计和哥特教堂风格。
总而言之,是一座偏西化风格的建筑。
建筑正前方,挂了块巨大精致的方形铁牌,写了几个粗笔画的暗红大字:
「爱影剧院」。
这次是剧院吗?
我向栅栏里走去,走向剧院大门。
看起来倒是高大崭新,比上个副本的破旧灰败好多了。
顶端还伫立着头戴橄榄枝、赋予人灵感的缪斯女神像。
「比上个副本好多了」的念头没起多久,我脚步一顿,因为直到走进,我才发现这四个大字,竟然全都是干涸的血手印组成。
而左右对称的圆形立柱上,隐隐约约浮现出千万张人脸,男女老少,面目模糊。
他们用没有瞳孔的白眼珠注视着我,嘴里发出齐声的低吟:
「欢迎光临爱影剧院,这里有歌声,有演出,当然,更有万众期待的戏剧!!!」
「您可以身临其境,更可以更改剧本;您可以选择当个观众,也可以去当个演员!!!」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代,这是希望之春,这是愿望之都!!!」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梦想者,每一个人都是梦想本身!!!」
他们的低吟像极了饱含感情的歌调。
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简直想捂住耳朵躲过这种颤音的折磨。
倏地一道圆形灯光,不知从高处哪个角落,笔直地照向我,将我笼罩其间。
剧院的大门欢迎一般豁然打开,石柱上其中一张脸挣脱,只留下很细小的黏附,飘浮在空中游荡过来,向我凑近,露出一个笑容:「欢迎光临,客人,这是您的观影凭证。」
说着,它伸出舌头,吐出一个红宝石徽章来。
宝石徽章在光束下熠熠生辉。
只是它出现在蠕动长舌的黏液里。
我:「……」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过来,好在口袋里有上个副本随手抄走的医用纱布,于是撕了一块将宝石徽章擦拭干净。
切割精美的宝石徽章上,刻着四个字。
「童话世界」。
6、
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的七七八八。
一百三十七号见到我,兴奋挥了挥手,喊道:「灵图哥!这边!给你占了个视野最好的中间座位!」
在她旁边,是九号、二十五号和冯兰,五十三号带着他那几个肌肉发达的兄弟,也都在附近的座位上落座。
还有上个副本被我拖累过一次的四十号,扎着丸子头,在擦拭着眼镜——
看上去像是赛前准备,充满着紧张兮兮的仪式感。
我走过去,和他们紧挨着坐下。
一百三十七号凑了张脸过来,先是炫耀似的给我瞅了眼她透明的宝石,道:「我的,漂亮吧,哥你是什么色的呀?大家刻的字一样,但颜色好像不一样。」
我摊开手:「红的。」
她「哎」了声:「好漂亮,火红火红的诶!我可以和你换吗?」
我瞥了眼她,道:「你可以拿去玩儿。换的话还是算了,每个人明码标示,估计换不了。」
她兴高采烈地拿走了。
我靠在软椅上,望着黑暗里的舞台,观众席这边明亮得多,头顶是六盏呈六边形排列的枝形吊灯,繁复的金属托架上烛灯燃烧,明亮如昼。
我侧头问冯兰:「徽章有几种颜色?」
「三种。蓝色,红色和白色。目前上面的刻字都是『童话世界』。」冯兰将斜卡在衣领上的眼镜取下,架在鼻梁上,「我猜测这三种颜色可能对应不一样的身份,或者不一样的考验。至于『童话世界』,应该是和剧院里上演的戏剧有关。」
我胳膊肘倚着扶手,手托着侧脸,笑了笑:「不会只上一出戏。瞧着吧,按照破游戏的脾气,在找到破解之道前,只会让你无限循环很多很多轮。」
早就发现了,这个闯关游戏,大部分关卡有两道限制。
一是,真正的破解方法,但隐匿在暗处,挺难找到,需要搜集线索;
二是很多轮的小型任务,较为简单,但也消耗体力和精神,稍有差池也会死亡。
反正不是变态想不出这么磨人的法子。
很快,剩下不多的玩家们也抵达剧场,所有人身上都带着夜雨的湿漉,和灰尘的沧桑。
迷蒙的雾起来,笼罩在黑暗的舞台上,系统的电子机械音如期而至。
它被围绕在歌剧的高低音里,语调仿佛也带了节奏:
「第五轮关卡为平安关卡,无人死亡,因此共有三十九名选手存活。无人弃游,全部到齐。正式开启第六轮关卡。歌剧魅影,舞台绽放——」
「这里是最宽广的舞台,童话的世界,人间的词话,芝加哥的葬礼……凡世间种种,皆是剧中鬼魅。」
「请尽情欣赏第一幕戏,童话世界。随机抽取结果为:《白雪公主》。」
7、
电子机械音话音刚落,枝形吊灯齐灭。
黯淡的舞台上光影骤亮,帘幕刷的被从中间拉开,露出里面穿着华丽演出服的演员来。
约莫有三四十个,站成三排。
如果看过 20 世纪迪士尼动画的话,那对白雪公主蓝黄裙子、乌发白肤红唇的角色形象,会很有印象。
在这些演员最正中,就亭亭玉立了这么一个形象。
柔长的乌黑发丝披散,丝绸绒裙拖曳。
她四肢修长,五指纤细,正捏着裙角,给在座的观众行了个公主屈膝礼。
动作及尽优雅从容。就像是白雪公主本身。
如果忽视她漆黑的五官和皮肤的话。
是的,这群演员……全都是漆黑的皮肤。
不,应该说,他们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人,而是人的影子,穿起了衣服,留起了头发。模仿着人类一举一动。
舞台头顶的光线明亮,他们脚下空荡荡。透过这些乌漆嘛黑的五官,根本看不出是哭是笑、是悲是喜。
一百三十七号咽了口唾沫,将红宝石徽章还给了我,看了眼台上,小声道:「这、这什么呀这是……」
「白雪公主舞台剧。」我抿了抿唇,淡淡地道。
心中却琢磨:爱影剧院……影是指影子吗?
舞台上,影子演员们致敬完毕,开始尽情演出。
即便面容无法分辨,但他们的服装实在是过于显著。
跋扈恶毒的后妈,娇弱善良的白雪公主,七个排排站的小矮人,举着斧头的猎人,威严的国王,还有游走在城镇乡村的客串子民——很容易认出来。
「啥啊?白雪公主?这不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剧情吗?吃了毒苹果被王子救下……」五十三看了几秒,摸不着头脑,「这一轮让我们看戏剧干啥?用来放松娱乐的关卡吗?」
二十五号坐在他身后,一踹面前的椅子背,低喝:「看演出别吵。认真看,说不准不一样。万一错过关键剧情影响后续通关,看你往哪哭去。」
五十三号被她踹得一窒,乖乖闭嘴。
二十五号的想法,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所以我们都屏气凝神,从头仔细到尾,但快到结局,这舞台剧都和我们熟知的故事并无二致。
舞台上,白雪公主从水晶棺醒来,泫然欲泣,对着王子说道:「我、我……我被我的后妈害了……」
而义愤填膺的王子带领军队,活捉了老妖婆,将她关进铁笼里烧死。
烈火在舞台上剧烈地焚烧,笼子里的王后疯狂拍打栅栏,却只能自食恶果死去。
至此,整部戏完美落幕。
落幕的刹那,舞台再次暗沉下来。
电子机械音也再次响起:
「《白雪公主》已落幕。请三十九位玩家挑选自己的扮演身份,再次重演这部剧。」
「蓝色代表良善的正派;红色代表奸诈的反派;白色是纯净无污染的游走透明人物,戏份可以忽略不计。」
「要求:尽可能在不偏离故事脉络前提下,让故事剧情变得黑暗。每位选手初始分值 0,演出结束时得到 10 分,意味着玩家演出成功。」
话音刚落,我们每个人的徽章上,出现了 0 分标志。
8、
「……什么?」这次的游戏规则文绉绉的,果然有人没听懂。
也有人嚎叫:「让我们再去复演一次白雪公主吗?老天爷,这见鬼的童话故事已经够黑暗了好吧!」
「是啊。继女被迫逃亡,后妈毒死继女,火烧后妈,现实剧情里敢这么走的,早就上今日法制节目了好吗?!」
我将徽章的红宝石对着光亮,看里面的数字,若有所思:「反派,这个故事里反派多吗?」
不就猎人、后妈吗?
正派倒是一串,光小矮人就七个。
于是,我抬高声音问道:「大家,红色的宝石有几个?」
五十三号举起了手,另外,四十号也举起了手。
「看来是有三个反派?」我皱眉。
冯兰骨指微曲,扣了扣宝石光滑的平面,说道:「魔镜应当也算吧。刚刚舞台上,魔镜也发出了声音,和王后有交流。」
我:「……」
待会谁爱去端着镜子扮演魔镜谁去。
反正我不去。
瞧着也太傻了。
那边,已经有人等不及了,抱怨道:「一个两个的少磨叽了,快选身份吧!」
我抬头一看,是那个山羊胡子四十四号,他径直走向剧院舞台中央,
舞台帘幕早已再次拉开,只有一束明亮的光从头照到脚。光影里,三四十套戏服悬浮在空中。
四十四号率先来到「国王戏服」的身前,边拿边道:「国王肯定是正派,我先拿了……」
他话还没说完,在手指触碰到戏服的刹那,雍容华贵的服饰就将他迅速包裹。
旋即,他脚底的黑影也吞噬上来。
像是一只隐匿黑暗里的巨兽,长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下猎物。
「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四十四号被裹挟在黑影里,猛地惨叫哀号起来。
为这哀乐伴奏的,是骨头血肉嘎吱的脆响。
系统仿佛无处不在:
「温馨提示,千万不要选错身份哦。」
四周寂静。
所有人都吓得远离舞台几步,不敢看台上炸开的血浆。
我敛眸,喃喃道:「既然国王不是正派的话,那就是反派,他剧情很多,不可能是透明人。可他为什么会是反派呢?等等——」
「倒也没错。」我抿了抿唇,起身朝舞台走去,不得不承认这种划分没有错,「既然猎人心慈手软,放了白雪公主一命,还拿动物肝脏哄骗王后,那么他就绝对不是坏人。」
冯兰和深谙人性的九号紧随我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的内容也差不多:
「而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王国的掌权者,对身边纷争不见,对失踪的女儿不寻,又怎么可能是正派呢?」
9、
或许是四十四号的前车之鉴,众人选身份时,都有些犹豫迟疑。
九号是透明宝石,选定一个村民,老神在在地坐在舞台椅子上,道:「统计下红蓝宝石数目,再对应到角色上呗大家!不用急,系统没给时间限制。」
「皇后」「国王」和「魔镜」三个反派无人有异议,根据角色分量来判断打酱油的透明色和善良的正派也很简单。
不过依旧吵嚷一团,因为大家都有偏爱的或者擅长的角色,一时间争执不下。
而瓜分三个反派就要简单多了。
我,眼睛丸子头妹子四十号,五十三号兄弟,都自觉站到了一起。
只有我们仨是红色徽章。
四十号直截了当:「我来演皇后,她的台词我基本记牢了。」
「行。」那身厚重华丽的长裙我和五十三号也不想穿,我点头,「那我……」
五十三号抢声:「我演国王!!!」
我:「……」
这位兄弟,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心翼翼看了魔镜一眼,又看了我一眼,道:「哥们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有点怕鬼,那玩意太邪门了,我不敢碰……」
我:「。」
我回忆起了上个副本,他看到红粉骷髅就夺命狂奔的壮举,只能默默扫视了眼他比我还高的个子,无奈道:「没问题。」
说着,我将宝石徽章别在胸前,走到椭圆形的铜制魔镜旁,按住它冰冷的边框。
刹那间,我像是俯身在了镜上,悬浮飘荡起来,周身都笼罩着淡淡的鲜红。
其余的人也同样准备完毕,很快,闹哄的人群安静下来,任由演出服席卷上我们每个人的身体。
就在舞台演员全部就绪的刹那,本来空荡荡的剧院座椅,突然缓慢地浮现了一个人。
他端正坐在正中央,戴着漆黑的铁质面具,面具上是大大的「V」形笑脸。
紧接着,又一个人倏忽闪现,同样的笑脸面具,出现在了遥远的角落。
一时间,像是下了场骤雨,剧场空位上接二连三出现了戴着面具的观众。
他们冰冷、高傲、微微仰头,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坐满了整个剧院。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用同一张夸张笑脸,死死盯着你。
渗得人头皮发麻。
鬼魅观众们缓缓抬手,一齐鼓掌,掌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掩盖了报幕的声音:
「爱影乐剧场,白雪公主第二幕,盛大开启!」
10、
遥远的西方国度,大雪天里,王后生下一个女儿。
乌发如木,红唇娇嫩。
于是取名为白雪公主。
她无忧无虑长大——
真的无忧无虑吗?
扮演白雪公主的是上个副本朝我示爱的一百零三号,她坐在草地里,本该是一幕欢快玩耍的戏,她自主发挥起来,哭泣道:「哦我的命运真悲惨,母亲病重了,奄奄一息,啊我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她胸前的徽章闪烁了下,从 0 变成了 4。
而其余所有人,从 0 变成了 2。
系统音及时答疑解惑:
[叮咚~发现更改。剧情黑暗化,该演员奖励 4 分,所有人奖励一半分值 2 分。主线暂无偏离。]
一百零三号眼神一亮,估计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得分,她眼珠子一转,开始胡编乱造,继续哀号:「呜呜呜,我的父亲就是个禽兽,他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强暴了我……」
刹那间,一百零三号的分数暴涨到 9,而我们所有人,降到-3 分。
系统音唯恐世界不乱再次响起:
[叮咚~发现更改。剧情黑暗化,该演员奖励 20 分,所有人奖励一半分值 10 分。主线偏离,所有人扣除 15 分。]
它这话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过关过到这个份上,经历了五个副本的筛选磋磨,大伙儿都是人精,知道这个提示意味什么。
意味着做出改变的演员,比其余人多出一倍的分数值。
只要你胡编乱造破坏主线——
你就能平安过关。
即使其余人都因为主线崩坏倒扣分值惨死。
这次的游戏绝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它在逼我们放弃合作。
自相残杀。
11、
一时间,舞台上乱成了一锅粥。
作为国王的五十三号本该出场,大踏步走来安慰丧母的女儿,可一百零三号发现了「财富秘密」,在那里嚎上了瘾,疯狂数落「父亲」的龌龊不堪。
五十三号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挠了挠头嘟囔道:「这咋演啊……」
在一百零三号飙戏瘾的时候,她的分数暴涨到 15,而我们的分数则一路狂跌,到了-10。
五十三号终于按捺不住了,急躁地走上前,啪啪两巴掌打在一百零三号脸上,喝道:
「你清醒一点!!!再这样下去,都得完蛋!!!你一个人能支撑起整个国度吗?」
他在尽量不破坏故事主线地警告:一个人无法破解这个副本。
舞台上死寂了下来。
一百零三号这才注意到,我们跌得一塌糊涂的分数。
还没到我的戏份,我不方便插手,开始静静思索。
不偏离主线,主线就是这个故事。
也就是说,故事的主体脉络和人物发展,不能有太大变化。
而在这个基础上让故事变得黑暗……无非是挖掘没有展示的阴暗面罢了。
就像是一百零三最开始的做法:展现舞台剧里本来没有的,白雪公主的丧母悲伤。
这是完全合理的。
并没有崩坏逻辑。
但突兀地开始指责国王侵犯她——就实属扯淡和狗血了,难怪分数会一泻千里。
那要怎么做呢?
我开始闭眼沉思,眼前浮现出一座漂浮于海的冰川。
展现给我们的剧情是冰川之上的 10% 冰面,我们要挖掘出它下面 90% 的阴暗。
就像三维的物体,拍成二维的画面,这个角度是个圆,但在另一个角度,它是个正方形。
只不过二维画面并没有展现。
也像 ABCD 四种元素,可以串联成故事 1,也可以串联成故事 2。
我们要在元素不变的前提下——拼凑出更为黑暗恐怖的那个。
可是该怎么拼凑呢?
我脑海里疯狂交替着《白雪公主》这个故事的元素,公主、后妈、王子、猎人、毒苹果、昏迷不醒的长睡,还有被唤起的娇羞新娘,被烧死的反派。
……它们怎么拼凑,才最合理,最黑暗呢?
王子其实不喜欢公主真人,只是恋尸癖,想将昏睡的她带回去收藏?
不,这无法解释他幸福地娶了醒来的公主。
后妈杀了亲生母亲,以此霸占王后的宝座,最后掌控整个王国?
不,剧情前期后妈并没有出现。
那一边,被扇了一巴掌的一百零三号老实下来,在肌肉发达的五十三号怒视下,委委屈屈走完了剧情,所有人分数没再变动。
一直到后妈入场,带来魔镜,开始低吟着问:「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直到这时,剧情都丝毫未变,大部分人都是见鬼的负分。
我扫了眼所有人,他们都焦躁皱眉,有的蠢蠢欲动,我能看出他们是想不管不顾,肆意表演,崩坏剧情的。
可是有「群体」和「契约」精神在,卡在那道线外没有迈出步伐。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靠近演出结局,他们势必会越焦躁。
只要——
只要有一个人再次作死,所有人都会疯狂掉分。
其余人也会跟着乱表演,陷入反噬的循环。
所以,该怎么办???
我深吸了口气,闭眼又睁眼,对盛装打扮的四十号平静说道:「是您!是您!我亲爱的主人,您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她满意地点头,走向不远处的白雪公主,像要去问候亲近这个继女。
四十号的身高和一百零三号很是接近,两人站在一起,仿若双胞姐妹花。
忽然一道闪电从我脑海里划过。
我下意识地呼吸一滞,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但这有个前提。
直到结局,前面的剧情都必须完全按照原剧情走,不能一点点偏移。
我不能肯定,所有选手,会信任我。
12、
夜深了,善妒的王后再次发问:「魔镜啊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是时候该回答「白雪公主」了。
我漂浮在镜后,顿了顿,换了种说法:「白雪公主!白雪公主!但终归是您,我最亲爱的主人!」
说着,我擅自添加了一句谚语般的吟诵:「啊,日落之人,想要实现心愿,就请先按着命运既定的轨迹行走,直到结局刹那的致命一击。请相信我,请相信我——」
系统安静如鸡。
看来这种没啥营养,给剧情带不来改变的话,不会引起它的注意。
在场的人,却不约而同朝我看来。他们神态各异。
还没出场的九号率先咳嗽了一声,也呢喃起歌谣般的低吟:「往何处来,去何处去,老头子一把年纪,多亏了你们年轻人帮忙砍柴哦……信你,自然信你……」
灯光危险地在他身上游走一番,但到底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然后是作为猎人的冯兰,他及时出现,对气急败坏的王后说完既定的台词后,也多加了句:
「啊王后殿下,您也是我的朋友。请尽情合作,请相信朋友的诚实品性,我一定会将白雪公主的心肝给您带回来,作为我忠诚的证明。」
进展到此,所有人都平静了很多。
游戏有两个限制:多轮小挑战,和终极解密通关。
所以我们隐约之中,都有一个共识:所有的游戏,仅凭单人的力量,即使能平安度过小挑战,也无法顺利过关。
因此,比起利己,团队所有人别无选择地倾向于共赢。
这台戏前半部分很顺利,大家战战兢兢按着原本剧情走。
直到后半部分,七个小矮人之中的一个再也按捺不住,暴动道:「靠还是-10 分,这样下去死定了。我不管了把白雪公主杀了,我肯定能过关!」
一百零三号被他拉住了手臂,瞬间脸色发白。
场面再次濒临失控。
忽然一把斧子劈在木屋墙壁上,冯兰那张精致的脸上带了点温和的笑,吹了声猎人经常吹的那种俏皮口哨,道:「哦我的朋友们,我是刚巧路过,给你们送来两只小鹿。」
小矮人:「……」
他扯了扯被劈入木头里的帽子,一时之间有点怂。
毕竟冯兰那把斧头比他的小砍刀大。
冯兰将斧头拔出,向远处走去:「不打扰你们的愉快时光了。」
[叮咚~剧情线偏离,扣除 1 分。]
所有人再次被扣了一分。
但好在,剧情没有失控,继续在紧绷的弦上,危险游走。
我抿了抿唇,也只能将所有的筹码,压在最后刹那——剧情主线不能偏离,也就意味着,前面共同的剧情越多越好。
终于,来到了最后那刻。
那是王后被烧死,白雪公主继承了王位后。
这天,她又想到了后妈这扇曾经给她带来心理阴影的镜子。
她也曾听到镜子低吟,猜到了后妈是个巫婆,于是逃离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家。
原本剧情里,她开口问「魔镜魔镜」。魔镜毫无反应。
至此,她知道后妈彻底死亡消失了。
王子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
故事圆满落幕。
此时,一百零三号扮演的白雪公主,俏生生站立在我眼前。
她被五十三号凶过后,一场戏都不在状态,但好在也没太掉链子。
「魔镜呀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她开口问道。
这个时候,我本该沉默不语的。
可是,我却笑了,说道:「是您!是您!只会是您!我亲爱的主人!您是如此美丽!您将会一直如此完美!」
「您几千年来,都是如此的完美无瑕,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话音刚落,系统提示音响起:
[叮咚~发现更改。剧情黑暗化,该演员奖励 100 分,所有人奖励一半分值 50 分。主线暂无偏离。]
与此同时,舞台黯淡,演出结束。
台下,那些 V 字笑脸的观众们齐齐鼓掌。
震耳欲聋的掌声里,我看到他们面目模糊扭曲,像是晕染开的水墨,嘴角斜拉,眼鼻折叠,再「啪嗒」消失在空间里。
……顺利存活了。
我们身上的演出服也瞬间消失,所有人都后怕地喘着气。
只有一百三十七号有些迷茫:「……为啥分突然加这么多了啊哥?」
九号老爷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解释道:「因为啊,三十二号那么一说,死去的就不是王后了,而是被锁在王后身体里的白雪公主。」
「昏迷过去的白雪公主,和王后,灵魂交换。」
「恶毒的王后占据了公主的肉体,重新成为最美的女人,和王子幸福生活在一起。」
「而我们的公主呢……」
「被烧死了。」
13、
华丽的剧院寂静无声,仿佛上一秒的座无虚席是个幻觉。
我从空中摔落在地,一摸额头,也有薄薄冷汗。
「哥,你还好吧?」一百三十七号蹦蹦跳跳走来,想扶我,「宝石上的数字清零啦。」
我拒绝了她的搀扶,站起来,将胸前徽章一摘,红石切面上换了字:
「爱落黎明」。
爱落黎明?
童话世界选了个《白雪公主》,那这次会随机选取什么?
关于爱情,还是关于黎明?
我们屏息等待,可下一幕戏没有立刻开始。
舞台上几百束灯光交织,组成了悬浮的倒计时光环——
[00:59:58]
这意味着帷幕再次拉开前,我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搜寻线索。
「靠,这次提示也太少了吧?!」五十三号嚷起来,或许是之前的扮演让人窝火,平时憨厚的他有点凶神恶煞,「什么都不说,就让我们看戏再演戏?怎么通关啊!通关什么要求啊!总得说点要求吧?就像第二关那样告诉我们要找皮囊也是好的吧?」
我沉吟片刻,还是选择让大家组队分头行动。
同时嘱咐道:「大家小心。这次的副本,和影子或者身份转换有很大关系,这一点和上个副本类似,上次是院长从监管者变成了受教者,才能破题。」
我顿了顿,道:「这次是我们从观影者变成了表演者,同时最开始演示的那群演员,浑身漆黑,像是人影。总之……要小心影子。」
说着,我看了看头顶六盏枝形吊灯上,数不清的烛火。
它们明灭闪烁,光芒延伸到两边的回廊。
回廊宽广漫长,所有人分组探看。我们几个去往右边。
这是西式城堡里很常见的华丽长廊。
黑金天花板,红色地毯。
地毯很厚实,花纹繁丽,踩上去犹如陷在云里。
四周墙壁,挂着油灯,也挂满了油画。
浓稠的颜色像是泼上去的,凹凸不平,塑造出光怪陆离的扭曲世界。
是的,画上的世界,都是扭曲的暗影。
比如打伞的女人,她眉目蜷缩,像是水中的影子被石头砸中,波纹层叠。
又比如这田野里的向日葵,天空的星辰,都颇有梵高的印象派风格。
只不过黯淡多了。
油灯不多,间隔挂着,我嫌看不清画,提着一个下来准备拿在手上照明。
就在我拿下的一瞬间,反应速度最快的二十五号惊呼道:「灵图,你的影子——」
我的影子……
我的影子它瞬间拉长,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到走廊看不见尽头的阴暗里。
这很正常,因为光源被我拿在手上,我的影子势必会又高又大。
但不正常的是,它开始张牙舞爪地乱窜,像是要脱离我。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思考,它就一巴掌拍在了二十五号的影子上,二十五号的影子被拍得踉跄跪地,她也脸色一白,咳出血来。
「快,离我远点!!!」我对他们喝道。
冯兰等人迅速拽着有点站不稳的二十五号后撤,而我的影子,见四下无人了,笑嘻嘻地张开血盆大口。
向我张嘴咬来。
「灵!!!」
14、
走廊的壁灯每隔 10 米一盏。
我计算了下距离,不假思索朝下一个壁灯奔去。同时尽量保证下个壁灯、我、我手上的壁灯三点一线。
这样能将我的影子面积降到最小。
事实上,它也确实在逐渐黯淡逐渐消失。
不过,影子仍吊着最后一口气追逐,张牙舞爪,斜拖的脖颈伸长来猛地张嘴咬合。
我没管,只是狂奔。
只差一米了……
前方,壁灯在黑金花纹的墙壁上剧烈跳动,我猛地跳起,去摘壁灯。
却还是慢了一步,或者说这影子实在是太敏捷了。
比之前任何 BOSS 攻击速度都快。
「哥——!」一百三十七号的惊呼里,我只觉小腿一疼,手指连带一个哆嗦,灯盏没拿稳,从壁架上侧滚出去。
不用低头看也知道影子如跗骨之蛆黏在右腿,细密的尖牙刻入我的血肉。
疼,真的疼。
它嘴角高勾,似是在笑,只待我手里灯盏拿捏不住的那刻,彻底将我吞噬。
我却反而低笑出声,不顾灯盏玻璃罩的炙热,揽臂一捞,将灯盏死命握在手上。
在重重跌坐那刻,我和缠绕腿上、已经极为模糊瘦小的暗影相对而视。
然后亲昵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再见。」
说着,将两个灯盏靠近它。
小影子发了疯般挣扎,但于事无补。
只听得火焰湮灭般的扑哧挣扎后,失控的怪物烟消云散。
我这才将两个灯盏甩到一边,得以喘了口气,
被我喝退的同伴也围过来,一百三十七号更是带了哭腔:「灵图哥你没事儿吧?你的腿……血好多……」
「没事。」我垂眼说道,将纱布掏出,准备开始包扎。
冯兰却阻止我道:「我这有点乱七八糟的药,前几个副本攒的。你先处理手掌烫伤。腿上的伤让二十五号帮你处理,她在行。」
我:「……好。」
我不习惯别人靠近,但没拒绝他们好意。
处理完伤口,时间又过了十多分钟。
因为我,小组的探索速度放慢了很多。
我们不再敢触碰墙壁上的壁灯,就着已经取下的这俩,逐个地仔细观察油画。
很快,我们发现,越往里走,长廊画卷的颜色越是在消退。
画面的人物、风景、建筑乃至江河星海,都黯然地失了色泽。
鲜艳的明丽转为无趣的黑白。
这并不一蹴而就,而是有个很缓慢的剥离过度。
直到最后,我们在最后一张画前停下。
这张画无比巨大,四四方方,挂在走廊的尽头。
暗沉的金色画框里,是位闭着眼的雨中女郎。
「哟,全黑白了。」二十五号吹了声口哨,「前一幅画里头,草地上的小女孩手里的花还是有一半红色的呢,这里的花都是黑的了。」
是的,这是没有丝毫色彩可言的一幅画。
女郎头戴插着天鹅毛的礼帽,身着中世纪礼服,面容姣好,双手交叠在胸,手中携了支黑色的玫瑰。
雨雾弥漫,背后朦胧的夜景似乎是工业革命时代的都市城邦。
全然的黑白,让这幅画死气沉沉 。
但就在我们靠近的那刻,雨幕里,这位仿佛来参加葬礼的女郎——
突然睁开了眼。
像是鲜活了过来。
15、
她的眼珠是黑白杂合的浑浊,几乎分不清瞳孔和眼白。
唇齿微张,犹如吟咏:
「There is nothing either good or bad, but thinking makes it so. 」
每蹦出一个字,身影就模糊一些。
她重复了三遍,当最后的字母收尾时,她头颅滚落,落到怀中,插在了玫瑰尖细的根茎上。
同时,黑色的轮廓犹如墨汁稀释,淡得不成样子。
一百三十七号「啊」了声,惊慌后退,愣愣的:「这……说的是啥呀?」
我下颚微抬,对她示意冯兰:「问兰,莎翁的戏剧他更清楚。」
毕竟空间里那么厚一大本《莎士比亚全集》。
而我只是脑海里隐约有个念头,知道有这句台词出自莎士比亚,是种熟稔的常识。
但对细节一概不清。
冯兰看已经糊成全灰色的画,轻轻开口:「事无好坏,世间没有是非对错,思想使然。出自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这句话很可能在影射对台词剧情的稍加更改,就可能黑变白,白变黑,很契合这个游戏的要求,但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联系上下文……」
他思忖一番,道:「我想想。」
我们一边简单检查周围,见没什么异样,准备先向舞台回走,一边等冯兰沉吟。
快走出长廊时,他突然站定道:「应该是《哈姆雷特》第二幕戏。这句台词前后的戏词也都有点意思。」
「前面,主角问朋友,你们在命运手里犯了什么案子,她把你们送到这儿牢狱来了?朋友问『牢狱?』,主角说丹麦是一所牢狱,朋友回他——」
「那么世界也是一所牢狱。」冯兰重复,「世界也是一所牢狱。不觉得就像是在说我们被关在这无穷无尽的副本世界里么?我们所处的地方……本身就是一种监狱?」
「兰,别发散太多,一句话而已。」我皱眉提醒。
他眼底是舞台骤然炸开的灯光倒影,认真地看我,说道:「那雨中女郎说的这句台词之后呢?之后很近的地方,有一段说了影子。」
这下,我们几个不约而同看向冯兰,我挑眉:「嗯?」
他笑了笑,道:「朋友说,殿下您觉得世界是牢狱,只是野心太大,野心家本身的存在,也不过是一个梦的影子。哈姆雷特回道:」
「『一个梦的本身便是影子』。」
一个梦本身便是影子。
我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没抓住,不禁眉头皱得更深。
估计是我脸上不自觉带上了严厉和冷冽,冯兰不自在移开了视线,垂眸,实话实说:「我能感觉到这里面或许有一定暗示,但也可能像灵你说的那样,是我发散过多。但先和大家说一说,如果之后有更多线索,我们再重新讨论。」
毕竟,已有的线索,还是太少了。
这时,舞台的灯光更进一步,全然亮起。
华丽的场景里影子演员们站成两排。
背后是古老而骄傲的城堡,在仲夏月夜的笼罩下静谧非常。
机械音催促着从各个方向卡着时间赶来的玩家们,唱道:
「黎明的爱意炙热滚烫」
「傍晚的夕阳绝望哀伤」
「远去的归鸟散落天涯」
「破碎的爱人同穴共葬」
「请各位选手落座,尽情欣赏第二幕戏,爱落黎明。」
「随机抽取结果为:《罗密欧与朱丽叶》。」
16、
这个故事类似于中国古代的梁祝化蝶,爱人无缘,死后同葬。
但这个故事比白雪公主更让我们心虚,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冯兰那样,能够一字不差记住台词。
它的剧情也更复杂波折。长达两个多小时。
更何况,这次我们还要在观看时,一心二用,分出点心思讨论待会该如何复现。
所有人都有点崩溃。即使在得知演出内容的第一刻,我们就分工完,每人只需记住自己的台词。
我当即叫了声九号,琢磨着是不是让他安抚下大家,提出让冯兰帮所有人念出台词,好卖他们个人情。
可惜这时,有个一直小声默念了半个场次的兄弟终于撑不住了,神经质般唠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影响了旁边正儿八经记背的一百三十七号。
一百三十七号小声商量:「你能不能小点声呀?」
「……」那位兄弟深吸了几口气,没忍住暴脾气,「你他妈的倒是轻松,就透明的打酱油人物,总共不超过 10 句台词。我呢?篇幅贯穿全剧,稍微不注意就会记串。你哪来的脸觉得我影响你而不是你影响我???妈的,仗着运气好苟到现在,屁本事都没有,只会哭!还哭?信不信老子揍你——」
他自暴自弃朝一百三十七号吼了一通,小姑娘被他吼的眼泪汪汪。
当下就嗫嚅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对、对不起……」
我回神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皱眉,喊了声她:「小三七,过来坐。兰,你和她换个位置。」
冯兰点了点头,和一百三十七号对调。
与此同时,五十三号也察觉不对劲,起身走了过来,我坐着不动,双手交叠,微微抬头,用眼神指了指忽然影响到所有选手的男人。
他身躯高大,一身腱子肉,因为气愤和焦躁早就站了起来,整个人像是横起来的小山。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先是回答他的愤怒,再淡淡地对五十三号说道,「管管你朋友,别影响其他人。」
没记错的话,他和五十三号关系很好,搬炸药包的时候跟在五十三号后鞍前马后的。
五十三号怏怏地挠了挠头,压低声道了歉,再安抚地拍拍队友的肩,劝告了好一番,才让他再次坐下。
这场闹剧总算告一段落。
我打消了让九号出面卖人情的打算,边等着我的角色台词,边思考整个剧院的诡异之处。
但九号没忘记我喊他那茬,隔着几个座位,问我:「你刚刚喊我做什么呐?」
我侧过头,轻声解释:「本来想让老爷子您,告诉大伙儿一声,兰待会可以帮他们记背台词,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剧情上就好,不用太过紧张。不过还是算了。待会上了剧台……让兰直接帮没记住的人补差吧。」
九号闻言乐呵呵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是慈蔼祥和的,道:「哦?为什么呢?」
我看着舞台上让人眼花缭乱的灯光,没有出声回答。
过了很久,直到一小时后这幕戏结束,我才在所有人都紧张、不安、情绪崩溃的氛围里,对九号说道:
「先置绝望,再给希望。他们才会更感激你啊。」
我说的声音不小,丝毫不担心不远处的选手们会听清,因为电子机械音掩盖了我的声音:
「《罗密欧与朱丽叶》已落幕。请三十八位玩家挑选自己的扮演身份,再次重演这部剧。」
17、
比起《白雪公主》的简单明了,罗朱的故事更长、更难复现。
戏份最多的罗密欧扮演者不出十分钟就崩了。
他僵立在台上,绞尽脑汁,死活想不出下一幕的台词,紧张得磕巴起来。
所有人都分工明确,连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都记不牢,更别提替别人挑担子。其余人也哑口无言,不敢提醒,齐齐僵住。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
光鲜亮丽的舞台寂静极了。
到第三十秒,清脆而熟悉的提示音「滴」了一下。像是某种倒计时,接二连三响起,每响起一下,「罗密欧」的脚下就有黑雾笼起,犹如暗影,将他逐渐吞噬。
影子盘旋而上,「罗密欧」紧张焦虑地快要哭了:「卧槽卧槽卧槽有东西在咬我——」
这时,我才终于用指尖扣了扣面前道具桌面,冯兰闻声看了过来,我便对他一点头。
可以开口帮忙了。
冯兰会意,在「罗密欧」快要被黑雾吞噬的最后一秒,精准无误地填补上了空缺的台词。
黑雾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这种做法是否合规。
我也眯了眯眸。
这种替代别人口述台词的方法,的确是在赌。
冯兰是在冒着自己也会受处罚的风险,去救他一命的。谁也不知道这见鬼的系统,会不会以「破坏剧情」为由,扣除分数,或者单独惩罚冯兰。
但好在这种「唱双簧」的做法是被准许的——
黑雾一顿即逝,冯兰松了口气,接着带「罗密欧」唱了段台词,引他步入正轨后才闭了嘴。
按照我和他上台前的交流,冯兰没有必要揽锅将所有人的台词都复述清楚。
只需要在他们手足无措的时候,带上一带就行。
就这样,熬到了最后一幕。
按照剧情,朱丽叶假死逃婚,以求和爱人长相厮守。但罗密欧信以为真,悲痛之下服毒自杀,而醒来的朱丽叶看到爱人的尸体,同样绝望,拔剑自刎。
假葬礼变成了真葬礼。
两个仇敌世家痛失儿女,消除积怨,为两人在城中各自塑造了一对金像。
金像高大而美丽,像极了公主和王子。
戏剧里,我作为拼命阻拦小情侣的封建家长,自然是个反派。
而我也只需要按照和其余选手商量好的剧本吟诵:「呵,尽给家族招惹麻烦的不孝子女。就让他们在金像里遥望彼此,永远也拥抱不到一起吧。」
哪里有什么绝望自杀。
只是家族为了名声,而掩人耳目的「荣誉谋杀」。
而我们的爱人们,生不能同衾,死也不能同穴,尸体更是被封印入金像,只能在一东一西的广场雕像里遥遥相望——
抹尽了原本凄美故事里,仅剩的圆满。
系统提示音如约响起,昭告我们又度过了惊险的一轮。
可是我还是察觉到内心的异样,边走下舞台边回望。
为了营造氛围,我们将长钉钉入了道具金像的身体里。
昏暗不清的帘幕后,两尊金像只剩了个男女的模糊轮廓。
高大英挺,娇柔美丽;佩剑礼服,长裙拖曳。
本该是精致的塑像,但因为狰狞长钉,又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鲜血流尽,无法动弹。
我忽然呼吸一滞,脚步顿住。因为从这个角度看,它们……
也有点像……第三个副本里,游乐园里的王子和公主像。
17、
爱意落幕,台上灯光熄灭。
台下面具观众们掌声雷动,扭曲消散于再次亮起的枝形吊灯里。
整个剧场大厅里,都被头顶那六盏硕大的水晶吊灯照得亮堂。
宝石徽章上印刻了新的篇章:[玩偶之家]。
这是属于下个剧本的主题。
倒计时也缓缓浮现,警告我们只剩下了 30 分钟。
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不仅仅是身体上连续七八个小时的连轴转,也是心理上无与伦比的压力。
这时我们才能稍微缓缓,和其余人通了下气,交换上个休息间隔里大家得到的信息。
五十三号为表歉意,马不停蹄拉着他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兄弟们探索去了,走前还好声好气给一百三十七号道了个歉。
我没理会他们的动静,只是盯着落幕的绒布出神,就连冯兰走到我身边招呼我走都没听到。
他无奈:「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我古怪地笑了笑,道:「我回头看那两尊男女金像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动作姿势,和游乐园副本里的王子公主像一模一样。你说,为什么不同的副本之间,会有这么多相似之处?给我的感觉像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我斟酌选着形容词:「像是一间房子没打扫干净,下一任的主人在大扫除的时候,找到了些许残留的痕迹。就好像……我们一直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只不过在副本与副本的间隔时间里,它改头换面、重新粉饰了。」
冯兰默不作声听完,才道:「所以,灵,你还觉得是我发散太多吗?」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太武断的。」我举手投降,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就算是牢狱又怎么样?存在即合理,这种屠杀一样的游戏总归有停止的条件。就算所有人死了才会停止,也是会停止。」
我漫不经心说着,即使心里忽然一个咯噔,语调也依旧散漫。
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后,我才转过头来,思索一个一直被我忽略的问题。
这个游戏的意义。
对于我们,它称其「涅槃」。
顾名思义,浴火重生,能够再次活过来。
无论是唬我们的还是哄我们的,总归是大差不差的意思。
那对于幕后的组织者和游戏的操控者呢?他组织这场游戏……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给游戏设置如此多的关卡、难度、挑战,偶尔甚至会逼着我们自相残杀,却又留出一点微妙的空间,鼓励我们合作共赢呢?
对于他来说,这个游戏停止的条件,是什么呢?
是我们只剩下某个数量的人。
还是……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想到这,我浑身战栗,呼吸急促起来。不是害怕,而是类似于捕猎时的兴奋和紧张。
但下一秒,这种感觉烟消云散。
这次,我终于确定之前总是心软伸出援手的原因。
它像是被刻进记忆深处的某种潜意识,正在向我发出警告:
禁止杀害同伴。
18、
西侧的回廊尽头是浩荡的洪水,画中牛羊百兽共同说出了《圣经》里的第一句话: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北边和南边没有回廊,五十三号和他弟兄们带回了一些放烟花的火把和火药。
我沉默片刻,问道:「……你们炸实验室还没炸够吗?」
五十三号挠挠头:「这不是看到有啥就带啥嘛!」
我:「。」
我:「还有什么吗?」
他们负责南边进场附近的工作区、休息室和北边的衣物间。
五十三号点点头,从兜里掏出几个徽章,说道:「衣物间里没有戏服和首饰,只有工作人员的制服,制服我拿了一件,这个是制服胸上的徽章。和我们的有点像,不过是全黑色的,上面刻的字是『Dream』,梦想。哦对……」
他说着又掏出几张卡片,说道:「这好像是这边的广告传单,很夸张很吹牛皮,都是在征集追梦者什么的……」
我轻轻接过他手里的卡片。
忽然,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飞快地朝剧院外面跑去。
「灵!」二十五号眼疾手快想阻止我,但没抓住,「下一场演出快开始了!你又发什么疯!」
我没搭理她,三下五除二跑了出去。
剧院外依旧是细密的小雨,远处云遮雾罩,城邦隐匿在狡黠的夜里。
我走到栅栏前,像第一次进入那样,再次向剧院大门走去。
成千上万张鬼脸从石柱上浮现,他们像上次那样,放声高歌:
「欢迎光临爱影剧院,这里有歌声,有演出,当然,更有万众期待的戏剧!!!」
「您可以身临其境,更可以更改剧本;您可以选择当个观众,也可以去当个演员!!!」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代,这是希望之春,这是愿望之都!!!」
「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梦想者,每一个人都是梦想本身!!!」
雨忽然大了起来,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我的脸上,我得费点劲才能抬起眼睫,看向炸开诡异红光的剧院——那是下一幕戏一分钟倒计时。
每个人……都是梦想者。
每个人都是,梦想本身。
而梦想是什么呢?
就像冯兰说的,那段下文里,朋友对哈姆雷特说,「一个梦的本身便是影子」。
梦是影子啊。
那群演戏的荒诞影子们,是工作人员吗?
那他们……会是谁的影子呢?
是逐梦者的影子。
逐梦者又是谁呢——
是观众。
是我们。
19、
我一时愣怔,有些魂不守舍的,差点忘了时间。
剩 30 秒倒计时的时候,二十五号和冯兰一块冲出来,把我拽了回去。
我浑身湿透了,卡在最后一秒,坐在干燥的座位上。
一百三十七号在一旁,小心翼翼戳了戳我,递来块干净的帕子,道:「哥,你擦擦?」
我摇头,就着冷意,稍微想了一下令我毛骨悚然的某个可能,立刻强迫自己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这个副本。
每次影子演戏,头顶的枝形吊灯,都是亮的。但它的光线带着薄雾的朦胧。
以至于我看自己脚下黯淡不清的时候,也只以为是重影。
没有想到过,影子其实没在身边。
而舞台上正在演出,选取的是一出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接触过的戏剧。
应该不存在于真实的世界。
它像是易卜生歌颂女性反抗精神的《玩偶之家》和安徒生童话的诡异结合,演员们的妆容破旧,像是古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如果不仔细看,我完全不知道剧情。
可我没心思看,闭着眼缓了缓,用指骨扣了扣九号膝盖。
九号扭头看我,用眼神询问:怎么?
「我知道解法了。」
「确定么?」
「八成。」我怏怏地敛眸,「哪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九号砸吧砸吧嘴:「成。比五成把握高就行,老头子可不像你们年轻人喜欢赌命。」
他抽完这最后几口雪茄,恋恋不舍地灭了火,咳嗽几声,拄着拐杖站起,放大音量,声音里带着长者特有的怜悯慈悲:
「各位,很抱歉这个节骨眼上打扰大家,挑了个只有两个主要人物正在演的空档,要记背的孩子们稍微坐前一点记背,我有点事和大家商量,是关于通关的。」
他这话说得体贴有分寸,本来还有几分不悦的众人顺从听了吩咐,趁着没有台词,聚拢过来。
九号把讲话的位置让给了我。
我耐着性子讲完串起来的发现,果然还有人没太明白。
和一百三十七号发生过矛盾的那位兄弟粗着嗓子开口:「是,就算我们是影子,然后呢?用灯光照耀我们,影子消失?再然后呢?说不准我们也会因此丧命!」
「是。可是没有任何其余办法阻止它们的。在走廊上我遇到过影子的追逐战,它们迅捷凶猛,只惧怕强光。」我压着脾气,缓缓道,「而且,西边画廊上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四十号,是你们去看的吧?」
扎着丸子头戴着眼镜的四十号愣了愣,眼睛一亮:「是神说要有光!」
其实在第一轮结束后探索,遇到那个咬我的影子时,我就应该反应过来。
这些影子是诞生于光的,但它们又害怕光。
只有光能创造这个剧院,也只有光能毁掉它。
至于光源……
四十号最先四处张望,抬手一指头顶的璀璨吊灯,旋即道:「是这些等还不够亮吗?还是……」
「哪个正儿八经的歌剧院会准备烟花、火药和火把?」我嗤了一声,对五十三号说道,「点燃吧,又可以炸一次了。」
五十三号:「…………」
这次不同上次,被炸的剧院里还有无处可去的我们。
五十三号哆哆嗦嗦划了几次柴火,但那潮湿的柴火没冒出丁点火光,他额头冒汗,颤声问我:「兄弟……你你你你确定吗?」
他没等我说话,接着嚎了一嗓子:「可是不确定也没办法了啊,这火受潮了他妈的点不燃!!!」
就在他捣鼓着火柴和火引的时候,舞台上的歌舞剧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坟墓里爬出来的影子女主角,将假发下空洞漆黑的脸转向我们,抬起手来指着火柴,愤怒惊叫。
她的惊叫引起所有演员的注意,一时间,舞台剧停了。
音乐停了。
寂静地可怕。
三秒后,像是僵硬的发条陡然松动,他们再次动了起来。
这次却是冲向我们,下饺子似的跳下舞台,一个接一个地爬向我们。
僵尸的破旧肮脏装束,搭配上漆黑的脸和身子,造成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视觉冲击。
「这个思路没错」——所有人第一念头。
「完犊子」——所有人第二念头。
这时,一声清脆的打火机声犹如天籁,九号不急不忙地弯下腰,将火引点燃。再加他那高档打火机收回口袋里,嘿嘿一笑:「不要小看一个老头子啊。」
我看了眼烟不离手的九号,沉默:「……」
抽烟……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陡然升起的火焰,瞬间从洒满火引的四周蔓延,爬上极易点燃的绒布窗帘、舞台帘幕,再向中侵蚀而来,开始吞噬柔软的椅子。
和猝不及防无路可躲的影子们。
他们其实还没演完那出戏,被烈火裹挟吞噬。
站在火焰圈里的我们,有的人茫然低头,只能看到明亮的脚下,空荡荡。
「恭喜各位三十八名选手,通过第六关。」电子提示音降临。
随着剧院那群影子员工们的烟消云散,整个地基都开始碎裂。
剧院外,那高耸的缪斯神像坍塌碎地。
有人在低吟:这曾经是神的国度。
但我们从不迷信死去的神灵。
20、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我们一个个的。
从三元立体的人,化为了贴在地上,那九位缪斯神像的影子。
随着她们一块碎裂消失在白光里。
我古怪地笑了笑,对其余人轻轻道:「下个副本见。」
— 剧院魅影·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