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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本七·末日废土

1、

这次我回到空白空间的第一件事,是重新计数空间大小。

第五个副本开始前,是接近一百万步。

第六个副本开始前,是一百五十万步左右。

而这次……

我终于停了下来,弯腰将那枚红宝石徽章拾起,叹了口气。

这次是两百零一万三千步。

空间的范围更进一步扩大了。

如果说最开始的空间大小激增,是挤占了死去玩家的生存空间,那么,这两个副本都只有一个玩家身亡,空间大小还有如此的增长速度……

根本说不通。

那这个空间大小代表什么呢?

在游戏里我担心无处不在的机械系统监管,只有隐晦地和他们提到过。但他们一个两个的,空间里有花有草有事做,没人会像我这么闲得无聊数步子。

还是上一次借着丘比特硬币拜访后,暗中观察,才得出一个结论:

任何一个人,空间大小都不足我的一半。

可是……这到底意味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等了几天,把玩着冰冷的金属硬币,再次没入了那道水波纹一般的边境墙里。

2、

这次我先去了五十三号那。

他很有意思,大智若愚。但又会把情绪写在脸面上,「怕鬼」被他演成了情景喜剧。

从边缘地带走到空间中心见到五十三号,我走了 10 多万步。

五十三号正在做俯卧撑,这次他没被吓一跳,利落地一撑手臂起立,大嗓门道:「等你老半天了,咋现在才来?」

我在旁边席地坐下,笑:「第一个来的你这儿,还不满意?」

「真羡慕你能走来走去。」他大大咧咧的,「我在这闷死了。」

我望了眼他满空间的零七碎八的东西,有书有模型,日常锅碗瓢盆都能挑出一两件。

塞得像狗窝似的。

我:「…………」

这……还闷?

我失笑,忽然问了个问题:「如果啊,我说如果。如果下个副本,游戏规则更容易让我们自相残杀,你得多注意注意你几个兄弟。」

他也在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点了点头,郁结地想了半晌,道:「这连续两个副本,死的人太少了。估计系统要搞事情。增大难度或者改变方式。」

我低笑了声。

就说活到现在,哪个不是人精?

哦除了一百三十七号。

我也曾怀疑过她是不是扮猪吃老虎,但死活没有发现端倪。

包括现在,在她的空间里拂开乱窜的诗词文字,我看着她兴高采烈的,不由出声道:「歇会吧,跑来跑去的也不嫌累?」

「等下哦——捉到啦!」说着,她捧着一串的诗词献宝一般给我看。

那是飘逸的中国古诗词,铁画银钩的字拼凑出苏轼的《赤壁怀古》。

我伸手一碰,字符又四散开了,像是金色的星星。

我有点恍惚,再次试着去抓那句「人生如梦」,没抓住。

一百三十七号在一旁转着圈开心地道:「之前我在空间里就抓这些字句玩啦。我的空间虽然不是最丰富的,但绝对是最有趣的!」

说着,她随手一抓塞了把文字给我,道:「哥,你要不要带点回去?你不是说你空间里什么都没有吗?那也——太——没劲了吧……呃不好意思,这个是北洋军阀[注 1]写的,太粗俗了,咱们换个……喏这个《将进酒》就不错。」

我扫了眼流星般乱窜的字句和诗词,默念内容,站立片刻,才缓缓点头:「好,我自己选吧。」

这次的最后一站,是冯兰的空间。

说到底,这群人之中,我最信任的的确是冯兰。我能毫不犹豫和他共享情报。

冯兰坐在草地上,只静静听我说,未置一词,等我要离开的时候才轻声问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抛掷硬币的手顿住,没什么表情地回他:「等。」

[注 1] 小三七提到的北洋军阀的粗俗诗词,详情请参照张宗昌的作品=w=

3、

回到空间第一件事,细分拆解从小三七那里带来的文字。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零星的几句诗词,包括「盛」「灵」「图」三个字。

再将这三个字组装在一起,指尖一弹,弹出警戒线外。

刺耳的警报炸起,红线贴着我手指扫射而过。

但那几个字没多大体积,轻飘飘一页纸似的,竟然没被射穿,轻而易举没入了另一个世界。

之前得到拥有「穿墙」功能的丘比特硬币时,我就在想,或许有什么东西在外面帮我。

我不知道它是如何辨认出我的。

又或者只是识别这个游戏。

但这就能让对方捕捉到我的地址和处境,如果再稍微多点儿信息,比如说我的名字——

想必会发生有意思的事儿。

又过了十几天,电子机械音幽然而降。

这次的伴奏奇怪又诡异,如果非要形容,像是深海或者太空里的巨兽,呜咽地说出非人的话语,充斥着咕噜的喃喃自语,和粘腻的液体泡音。

它用低了一个音阶的语调道:「恭喜三十二号选手通过第六轮关卡,您可以选择是否继续游戏。」

我极轻地「嗯」了声:「是。」

「好的。第三十二号,开启第七轮关卡。」

4、

脚下是干燥的高温黄土,土地块块龟裂。沿着乡土的路往前走,有城镇也有城市。

甚至隐约能听到不远处的海水声,我爬到高楼远眺,果然能看见海。

深黑色的海,海上波涛起伏,海水似乎在沸腾,气泡明灭。

这里像是另一个地球。

一个奄奄一息,已经陷入末日的地球。

高温灼热,这才几分钟就让人大汗淋漓。

我抹了把发梢滴落的汗,皱眉看向那高楼残破倒塌的城市。

建筑腰折坠地,废墟上冒着黑烟。时不时有身躯腐烂的僵尸出没,还有姿态诡异的奇行种,和蠕动探寻的无脊椎怪兽。

极偶然的,会冒出一两个正常的人类,或许是在寻找物资,以极快的速度穿越在楼与楼之间。

远远瞧着就是一个小黑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简直就是地狱。

而与这地狱光景对应的是,头顶绚烂的极光——

它将太阳风暴的攻击转为美景,彩带般柔顺逸散。

能够干扰一切电子设备的太阳风暴。

这次,系统没有在降落点为难我们,陆陆续续有人跌了个狗啃泥,掉在附近。

在最后一个人抵达的时候,系统体贴提示:

「第六轮关卡共计三十八名选手存活,已全部到齐。开启第七轮关卡。」

这次,它的背景音里,除却带着死亡气息的水泡、低吟,还有很奇怪的语言。叽里咕噜,没人能听懂,但又让人直觉这是门语言。

有某种生物们在用它对话。

电子机械音接着道:「末日的烈土,隐藏着杀机和生机。闯入的游人,请尽力生存。本关要求:一、存活;二、杀死零号怪物。」

5、

电子机械音说得轻巧,存活下来、杀死零号怪物——

不搜集信息,怎么知道零号怪物在哪?

但搜集信息又意味着直面危险。

这个副本类似于摩天都市那次,副本里的空间几乎无边无际。

附近是市郊的荒野,随处是废弃的车。

商量一番后,我们搜寻完附近,挑选组合了几辆有用的,灌满油,三十八人分成七队,以车队形式向城市进发。

毕竟不管在什么地方,城市永远是信息源最多且位于交通枢纽的地方。

二十五号负责开我们这辆越野车,越野车岁数大了,遇到颠簸会吱呀震动,但她开得很稳。

死亡摇滚风格的车载音乐里,二十五号跟着含糊地哼唱,左摇右晃,忽然回头对我们挤眉弄眼:「像不像乡村夏日的午后,开着车去野外郊游?」

我们四个:「……」

柏油马路上时不时有狰狞裂口,郊区的田野偶尔会有干瘪野麦,麦田里经常冒出几具死法奇诡的尸体。

热风混合着腥臭与甜腻。

无论是视觉、触感还是嗅觉,都遭受着极大的摧残。

和休闲度假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许是见我们沉默,二十五号一切旋钮,换成轻松的乡村音乐,打了个响道:「别这么丧嘛!就当一起出来玩咯。你说如果我们真的有机会回到真实世界,能不能再次相聚?到时候烧烤喝酒熬夜通宵啊哥们!」

她嘀咕道:「我总感觉我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呢。」

朝不保夕的危险环境里,没人能打包票。

「会的。」可我还是笃定般开口。

就算只是为了打一针定心剂。

一百三十七号捧哏是好手,立刻「嗯嗯」点头,畅想未来:「到时候阿风姐,你可以教我开车!」

「想学开车?现在就来啊。」二十五号吹破嘴里的泡泡糖,「十分钟包教包会。油门刹车分得清了,档位搞得准了,立刻上路。这也没人给你撞不是?放心大胆开就行。」

说着,她一个刹车停住,是真的打算解开安全带下车。

一百三十七号:「……」

一百三十七号要哭了:「我我我我开玩笑的,姐您继续!您继续!」

好在二十五号估计也是逗她玩的,笑了声,又开车上路,啧啧道:「三七,你说你现实里,会不会年纪超小啊。上次摩天大都市,你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一百三十七号:「……姐你别揭我老底了。我给你捏肩捶背,这个力度够吗……好的我再重点……」

我一直撑着头侧头看车外,没忍住笑了笑。

正巧九号坐着五十三号他们的车,从我身边超过,我便点点头,算是和他们打声招呼,示意他们先走。

这种「末日」类型的求生之旅,小组的战斗力需要持平。

我们一个小组拖不动两个扯后腿的人,只能暂时让身强力壮的五十三号他们,带带九号。

五十三号开车野,一骑绝尘。也不知道将音乐调到了哪个频道,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歌谣驱散鬼怪的阴霾,透着灼热的空气钻入我们的耳里: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比钢还硬,比铁还强——」

除了辟邪,还能震人。所有超过的车都被他惊了一惊。

二十五号:「???」

一百三十七号:「……嗯?」

我:「……」

可真热闹。

我被这群活宝逗得笑了起来。

笑完,侧过头,问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冯兰:「怎么了?来了之后心不在焉的。」

6、

冯兰抿唇笑了笑,笑意罕见的有几分勉强。

他说道:「我只是在想,这……零号怪物是什么。以及……」

他耸了耸肩:「游戏管理者我们恶意挺大的。」

我深表赞同。

因为我们发现的残忍事实——这个关卡里,我们会饿会渴。

我不知道是设定原因,还是我们在这个副本里待的时间更漫长。

毕竟除了第一个副本,别的副本通关时间最多也没到十小时。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所有人饥饿感已经非常明显。

一百三十七号从口袋里掏出一板巧克力,挨个撇给我们,道:「之前副本的,先填填肚子。」

她扒拉着手指头计算行程:「大概还有几小时能到城市里,到时候再去吃顿好的。」

我没说话,只含了很小一块黑巧,就着苦味思考起来。

情况不乐观。

城市里剩下的物资,不见得比荒郊野外多。

谁也不知道这见鬼的「末日」发生了多久,残存的人类还剩下多少,除了人类,又有哪些怪物横行。

如果这种灾难已经发生了几年,那城市里的物资……估计也所剩无几。

七点半左右,天空完全黯淡。

没星星,偶尔有极光一闪,车载音乐就跟着嘈杂一下。

太阳风暴对电子产品的影响很大,可以想象,比怪物袭击和气候灾害更早的,是通讯网络的全面崩溃。

一路上,只有我们七辆车的灯光,灰尘在光束里乱窜。

漆黑的夜里,偶尔会有被光源吸引过来的僵尸,不多,而且不成群结队,二十五号都是一踩油门撞翻。

噼里啪啦的骨碎声,拍在车玻璃上,看着骇人,其实不危险。

更何况五十三号的车冲在最前面,车里有人直接端机关枪扫射,沿路想要伏击的无脊椎怪物汁液四溅,死得干脆利落。

我看了眼表,八点二十。

还剩小半小时距离能抵达最近的 A 城。

「灵。」这时,冯兰突然轻轻开口。

我挑眉,用眼神问他什么事。

车内的光线很暗,只有前面越野车表盘的蓝光,冯兰摘了眼镜,眼底也带了点浅蓝,他说:「不觉得从十分钟前,就……太安静了吗?」

……确实安静。

可能是见一百三十七号迷迷糊糊睡着了,二十五号将音乐换成柔和钢琴曲。

罕见的像是个正常静谧的夜。

忽然,只听得最前方一阵轰动,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透过玻璃外望,为首的越野车一百八十度急转弯,险而又险地避过一只触手。

一只从地底伸出的触手。

苍白的灯束从它身上一扫而过,我看到那鱿鱼一般的吸盘。

紧接着,更剧烈的震动声里,一座小土坡般的身躯从地里攀爬而出。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但它没有脊椎,软黏的一团红色血肉,血肉上是血管、筋脉和粘腻的液体。

以及潜伏在肉堆里的三四只眼睛。

像是无机质的玻璃,在没有感情地看着我们。

「靠靠靠靠!!这是什么鬼!」二十五号也吓得方向盘猛转,当机立断掉头。

而我的视线仍注视着那只怪物。

它应该不是零号,因为它不算大,没有毁灭全人类的能力。

但对于我们这三十八个人来说,它又是庞然大物。

这只庞然大物,像是被吵醒了,有些不悦,举起了其中一只触手。

猛地拍向走在最后的那辆越野车。

7、

五十三号险而又险地拐弯避过,车胎在路上擦出灼亮火花。

而我在观察那只怪物的移动速度。

它比我想象的要快。

每秒大概能蠕动 6 米,换算成车速是 35 码左右。

我们每辆车基本 60 码朝上。只要不出意外,能轻松甩掉这高如土坡的怪物。

……但还是出了意外。

爆破没有征兆地响起时,我愣了愣,心想:之前搜索物资,没人发现过手榴弹啊。

但下一秒我反应过来——那是……五十三号车爆胎的声音。

因为车窗玻璃上,我骤然收缩的瞳孔里,折射出那方向失控的越野车倒影。

还有背后已经追赶上来的怪兽背脊。

背脊上,三张獠牙尖嘴蠢蠢欲动。

二十五号也从倒车镜里看到这一幕,急道:「弯转得太急,他们爆胎了!!!灵——」

我叹了口气,在心里计算各种距离,快速道:「后车厢有备用汽油三罐,再加上整辆车,如果汽油泄漏遇到明火,是有一定机会爆炸的。打火机我从九号那里顺了一个,可以……试试。」

说着,二十五号不用我打招呼,果断加足油门,离怪物有一定安全距离后,催促一百三十七号和冯兰下车:「快快快别磨叽别拖后腿!」

他俩没说什么,利落下了车。

二十五号铆足劲,正准备绕后,我却一提她衣领,道:「下去。」

二十五号:「……」

「快。」我望了眼不远处颤颤巍巍停下的越野车,「别磨叽。」

这种丢车、打枪、扔火机的流程,一个人做足够,两个人反而拖后腿。

二十五号估计是没尝过这么快的「风水轮流转」,愣了下才一咬牙,干脆下车,叮嘱:「小心。」

我直接从车里翻到驾驶位,合门,猛踩油门,车子嗡鸣如野兽,飞驰而出。

而不远处,四个壮汉加九号下了车,其中一个人很直接地背着九号跑,但速度怎么也比不过十几条腿蠕动的怪物。

五个人拖泥带水,愣是没跑过那怪物。

他们见我冲了过来,先是愣怔,再是猛地挥手,示意他们在那。估计以为我是开车回去接他们的。

我……我直接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

余光里,能隐约见到五十三号呆傻的脸。

他:「???」

他:「哈?!我们在这!」

我没搭理他,死死盯着怪物。

根据之前预估,十五秒能从后圈绕到怪物身后——这玩意四面八方都长了眼,几十只触手乱窜。但后方有个隐约的视角盲区。

再然后六秒左右,达到跳车地点,同时射击后备厢的三罐汽油瓶。

就是现在!

后座和后备厢挡板被我拆掉了,盲射几发也能中。

但我只敢隔着间隔射击三下,怕一个不留神擦出火花提前引爆。

浓郁的汽油味瞬间满溢,我猛地开门一跃,翻滚落地,稳住身形后,喘了口气,将枪口对准冲向怪物的越野。

它也如一头怪兽。

在极光偶尔闪过的诡异天空下,怒吼前行。

「砰!」

「砰砰!」

我毫不犹豫地扔出火机,同时连发射击,擦出火花,以防万一。

果然火机砸在了钢铁上,划出弧线,滚落在地,没有引爆汽油。

我没气馁,继续扣动,直到枪里弹药快告罄,终于在距离怪物不足一米的地方——

一道火光炸开,炙热温度扑面而来。越野车从中碎裂,数不清的零部件喷射而出,滚烫地射进怪物身体里。

剧烈的冲击波将远处的我们都掀翻。

火焰也瞬间点燃,在夜滋啦作响。

几乎与此同时的,每个人耳里都钻入了很尖锐的叫声。

不像是实体的声音,更像是抨击在灵魂上的震颤。

是这个怪物发出来的。

它在嘶吼。

在被烈火灼烧的痛苦里嘶吼。

我们每个人脑海里都仿佛插了无数根针,疼痛、暴躁、难忍。

我呼吸急促起来,用尽所有力气尽可能后撤,撤到一半实在踉跄,找掩体靠坐,防止那辆老当益壮的车二次爆炸。

不知道多久之后,那直触灵魂的攻击才停止。四周静的可怕。

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怪物死了。

8、

报废两辆车,仍需要立刻上路。

第一,我们不清楚这种怪物是否集群,它是否有同伴在不远处;

第二,夜晚的郊外并不安全,我们需要尽早进入城市。

但在此之前……

五十三号拍了拍胸,有些后怕,先是走过来拉起我,拥抱一下,道:「谢了兄弟。」

再走到已经彻底死亡的怪物前,左右打量,掏出小刀,切下一块烤了不知道多久的肉,放到鼻前嗅了嗅,半皱着眉吃下,没嚼几口,喜笑颜开:「我的天大家快来!!!这肉味道可以的!有嚼劲,熟透的话也不腥。」

我:「……?」

这送上门的食物,的确是我们未曾设想的路。

这玩意浑身是肉,没骨头没脊椎,做下心理建设,倒也能下肚。

我吃了几口确保有体力,就没再吃。再看一旁冯兰,他也坐在篝火旁漫不经心的,没动过一口。

我纳闷了:「不饿吗?」

冯兰:「晕车。没胃口。」

我:「……」

他见我无奈,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觉得有点恶心。」

我完全理解。所以我也没吃多少。

一百三十七号倒是大快朵颐,吃得很欢。边啃边坐在越野车顶上晃着腿道:「哎要是有调料就好啦!」

二十五号则面色凝重地给他们处理伤口。

方才情况惊险,九号崴到了脚,还被怪物拍打了一下。

而车子在不受控制翻滚时,他们也有几个人受了轻伤。

头顶的极光其实很美。绚烂如飘带。

衬着篝火、越野车和静谧的夜,是个宁和的美好假象。

只可惜所有人都没心思欣赏。

吃完打包部分,继续上路。因为少了两辆车,本就不算宽敞的座位只会更挤。

就这样折腾着,第二天黎明时分,我们总算到达了最近的城市。

A 城。

太阳从残损折断的高楼大厦上升起。

有单眼的巨大乌鸦在鬼哭狼嚎。

二十五号睡了几个小时,被阳光唤醒,她迷瞪着眼望向车外,忽然脸色一变,对正在开车的冯兰道:「……把车载音乐关了。」

冯兰:「嗯?」

我一宿没睡,看风景,轻轻接过二十五号的话:「有僵尸,像是对人声比较敏感。」

9、

不止一只僵尸,而是一群。

稀疏干枯的发,瘦骨嶙峋的四肢,内脏腐烂的躯体——它们结队而行,刚刚睡醒般,抬着沉重头颅,看向我们。

这次的僵尸集群,比路上看到的多出一个数量级。

二十五号吞了吞口水,道:「……怎么这么多?」

「人变的,能不多么?」我挑起眼帘,「绕路吧,破烂车抵不住僵尸抓挠。」

车队拐向更偏僻的路,驶入城市。

城市里的绿化长势疯狂,枯黄长藤和老树根枝错落。

保守五年没人打理。

也就是说,这荒废的末日,存在了至少五年。

会和零号怪物有关吗?

为了搜寻食物和水,车队在一辆商场前停下。青壮年分两部分,一组下车,一组守车。

我本来想补觉,想了想,不太放心,跟着下了车。

商场漆黑,没电没灯,潮湿的青苔气味弥漫。

五十三号甩了甩接触不良的手电筒,自言自语:「这个鬼地方,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地上一堆空包装袋。

我们站在塑料海洋里,面面相觑。

四周还有斗殴痕迹、血迹和白骨化的尸体,五十三号每次光源照到一个,就吓一跳,到最后他人差点没崩溃:「卧槽为什么大商场里死人更多啊!」

见他抖成帕金森患者,我从他手里接过光源,淡淡道:「外面有秃鹫吃尸体,尸体存在不了太久。其次,灾难开始时,人们肯定会往商场聚集。人多了就容易打闹,伤亡。」

不知道哪的水管破了,污水从天花板低落,我们一层一层地搜索。

我面无表情地看过文明存在过的痕迹,心想:恐怕这场灾难持续很久了。

久到文明停摆,物资告罄。

最终,我们找到了仅剩的近十箱水,三箱方便面。

「你还好吗?」这时,我看了眼五十三号,他被储物间门口吊死尸体吓得腿软,扶着墙奄奄一息,「我们抬你下去?」

说着,我用手电筒指了指地上的物资,揶揄道:「你可以坐上面。」

他:「没、没到那程度……」

我笑了声:「那就站起来搬东西。」

于是我们急匆匆将东西从十楼搬下,走到一楼时,我看了眼表,10:21。

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

还没到中午,一会可以找个阴凉通风地方,度过午时的烈日。

这么想着,我提着两箱水,走向大门。

可就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大楼开始剧烈颤动起来,钢筋水泥摇晃不止。

地震了???

所有人来不及细想,夺命而逃,就在奔出大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不远处一百三十七号惊恐地捂住了嘴,她在叫道:「哥小心!!!」

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呼吸滞住,心跳都慢了一拍。

我看到……那栋建筑,以飞快的速度「变身」。

玻璃窗变成了巨眼,大门化为獠牙和嘴,横七竖八插着的广告牌舒展成粘腻的触手。

和之前的怪物如出一辙。

而此时此刻,它大张的嘴离我们不过半米。

10、

登时,就有人闪躲不及,被席卷而过的血盆大口,一下就咬掉了两条腿。

他惨嚎起来,跌倒在地。

血雾雨帘般,落到灼热的柏油路上,瞬间蒸发。

空气里尽是铁锈的涩味。

五十三号登时红了眼:「江子!他妈的!」

他扔了方便面,想要冲上去,被其余人硬生生拉住。

「不能去!太近了!!!」有人吼叫劝道。

五十三号便掏出枪,砰砰射向那耸立在我们面前的怪物。

而江子——没记错的话是一百号——用尽全力,边哭嚎着,边双手飞快往我们这边爬。

他的断肢溢出横流的血,像是巨大的笔,写出了代表死亡和挣扎的「二」字。

生命求生的欲望真是可怕。

他已经爬出了三四米远。

眼见着能被我们架住逃走了。

而背后的怪物也在细嚼慢咽送上门的食物,没有继续追我们的意思。

五十三号挣脱众人的拉扯,就要上去抢人。

我觉得至少有六成把握,五十三号能毫发无损地带出一百号。

……可是一百号活不下去的,没有足够的抗生素,也没有消毒药品,就连包扎止血的纱布也只有一捆。

更何况,他的断腿部位差不多到了腰肢,动脉断裂,失血就能在五分钟后要了他的命。

我叹了口气,闭眼,也从腰间掏出枪。

只不过,这枪口指向了眼底还带着希望的一百号。

尔后,我缓缓睁眼,扣动扳机。

「砰!」

枪口弥漫开硝烟的火药味。

一百号僵了僵,额头正中多出一个弹孔,他的眼失去光泽,一寸一寸地瘫倒在地。

再也不动了。

五十三号也僵了僵,扭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看我,到:「……你在做什么?」

我听到我冷静到残酷的声音:「他很痛苦。」

「可是他想活下来!!!他在向我们求救你没看到吗?!」

「可是他活不下来。」我平静地说道,「将他背过来,看着他再疼上五六分钟,然后等死吗?医疗条件不够的。」

五十三号在剧烈喘着粗气,骂道:「妈的我看你才像冷血无情的怪物——你怎么能面无表情说出这种话的?!」

我知道他接受不了,但他也应该知道,我说的没错。

我将枪一收,提起两箱矿泉水转身,道:「速度远离,这只怪物如果会蠕动,在附近都有危险。」

周围的人都没敢说话劝架,更别提我们这也算不太上争吵。

单方面的吵算什么吵架?

不过多少有些僵持。

至少继续前行的一路上,五十三号都没再没心没肺笑一下,车载音乐也关了。

最后还是九号打的圆场,估计他劝了什么话,下午五点多,我们登上一座高楼俯瞰地形时,五十三号走了过来,支吾半天,还是道:「兄弟,你做得其实……没错。我主观接受不了。」

他拍了拍我肩膀:「但你客观正确。」

我靠在高楼天台残损的栏杆边沿,不轻不重地道:「理解心情,那种情况,谁都接受不了的。」

这里的太阳格外巨大,火红、高悬,是地球上肉眼见到的二十倍大。简直像触手可及,我能看到它每一寸的纹路和跳跃活动的太阳黑子。

它在缓慢下垂。

热风拂上脸,吹得发丝微动。这风温度合适,没中午那么炙热,让人困倦。

忽然,五十三号问我:「如果是你的同伴,你也会救吗?」

我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冯兰、一百三十七号和九号他们,摇摇头。

「那如果是你,你也希望别人……杀了你吗?」他换了个说法,问道。

我失笑,这小子在试图用「设身处地」打探想法。

于是我摇头。五十三号有些意外,也有点窃喜。

「如果是我,那种情形。」我笑了笑,敛眸微阖眼,有些懒散地接着道,「我会反攻那只怪物,腿没了,就用手去厮打抓挠。」

「如果手也没了,还有嘴,就用牙齿去狠狠咬它。」

「哪怕咽喉被折断,头颅被碾碎,死前也要撕咬下它身上一块肉。」

我看五十三号僵住的模样有些好笑,拍了拍他的肩,道:

「所以呢,我不太希望别人杀了我。」

11、

登上高楼的目的是观察地形,也是为了躲避怪物。

挑选的 40 楼虽然略微难爬,但视野极佳。

到了晚上,我们更是架上了烧烤摊,用废墟里挑出的钢条放着怪物肉,燃起灶火。

下午找到了点食用油和盐,还有简单的调料。

这次的肉味道比昨晚好多了。

哪怕是冯兰,都吃了不少。

九号也扶着拐杖坐了过来,吃过晚餐后,他笑眯眯地看我:「吓唬五十三号啦?不过还别说,你这想法有点意思。」

我不咸不淡「嗯」了声:「这次关卡时间变长了,也变难了,还偶尔出现人类 NPC——虽然丁点用都没,翻来覆去就几句规定台词『末日到了』『太可怕了』。」

我顿了顿:「您对零号怪物有什么想法吗?任务二,杀死零号才是通关关键。」

九号沉吟:「会不会和我们看到的蠕动蟑螂怪有关?」

我:「……章鱼。不是蟑螂。」

「哦章鱼。」九号利索地改了口,「它们吞噬大楼后,又伪装成大楼。而零号怪物,会不会也是伪装的一员?就比如……」

他站起身,用拐杖扫过远处的黑暗,那里静静伫立着成千上万的钢铁废墟,道:

「那片,还有那片。」

我无奈:「我们不可能挨个排查的。」

「那像上个副本那样,全部毁掉呢?」冯兰在一旁轻轻插嘴,他正在翻烤串在钢条上的肉。

烤完后,先是递给两眼冒光馋的不行的一百三十七号,又给了我和九号一份。

「有武器的话,不是不可以。」我看了眼头顶极光,抿唇,「不过,有太阳风暴在,高精尖的炮弹,肯定是用不了的。而其余的热武器,没有这么大的杀伤范围。」

问题似乎陷入了死局。

我们商量了很久,决定下一站去政府中心。

这场灾难估计突如其来,报纸没有记录,但政治枢纽肯定有讨论信息。

12、

晚上安排了人轮流值夜。

我醒来换班时,差不多是凌晨一点,冯兰和另两个人看守,我走过去,和他们点点头,示意冯兰:「去睡会。」

「还不困。」他没立刻起身,轻轻叫了声,「灵。」

「嗯?」我坐下,将篝火稍微添点料,「怎么?」

他道:「我在想零号怪物。你说,它是零号,是不是后面的所有怪物,都是由它衍生出来的。还会有什么一号怪物、二号怪物等等。」

这种猜测能站得住脚。

系统让我们杀死零号怪物,意味着它分量尤其重。

说不定就是怪物肆虐横行的根源。

我无奈:「有可能。但是,现在咱们连这怪物到底什么形态都没搞清楚。休息会吧,今天整天都是你开的车。」

冯兰应了声,摘下眼镜准备去旁边找地儿靠着睡,刚起身,像是突发奇想,忽然道:「那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其他的怪物,找到零号?」

他看向我,道:「只是猜测,但如果我上上一条猜测合理,后续怪物都是零号的再创造——」

「那所有的怪物,都会尊重跟随最初的怪物。或许它们之间有交流的方法?能接受零号发出的指令?」

冯兰身后是多彩的极光,绵延的光带衬得他身形修长。

我一挑眼皮,看了他眼,又看了眼周围另外的两个人,只是淡淡道:「有道理。」

将那句「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压在了舌根下。

13、

翌日,太阳照旧升起。

我从三点到六点,又睡了三个小时,醒来时正好看到从地平线上挣扎破壳的巨大太阳。

猩红的光铺洒在大地和烈土上。

我怔了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

这轮太阳变大了。

有两种可能:

一,我们和太阳的距离在缩近;

二,太阳在膨胀变大。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这轮关卡还有个倒计时,高悬头顶。

不止我发现这个问题,二十五号睡眼惺忪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我去,太阳怎么变大了?!至少大了百分之二十,昨天早上它比这小多了。」

她的话引起一阵骚动。

「对,我也这么觉得。」

「靠,他妈的,物资找找还是勉强有的,这种倒计时咋整?咱总不能玩流浪地球,推着地球跑路吧?!」

在慌乱的气氛里,一百三十七号懵懵懂懂的,扯我衣摆问:「哥,那咱们还有多少天?」

「十天。」我粗略估计目前太阳占天空的比例,说道。

这轮游戏的倒计时,是十天。这是比找到物资更严苛的存活条件。

所有人没时间心情低落,都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前往首都政府中心,大概一天半的车程。

而越靠近行政中心,那种人类 NPC 出现得越多。

一眼就能将他们和僵尸区分开来,但我们还是谨慎绕开,看到明显没攻击力的老人妇女小孩,才会试图交流,只可惜他们真的只会车轱辘几句话,稍微复杂一点的语言都听不懂。

这次,我又是停下车,走出驾驶室,弯腰问前面一个小男孩:

「小朋友,你知道零号怪物在哪吗?」

他歪着头,怀里抱了个破烂的棉花熊,脏兮兮的小脸上没什么感情,重复道:「哥哥,你看到我爸爸妈妈了吗?」

我皱眉,只再问了遍:「没有。你知道零号怪物吗?」

他却只会重复:「哥哥,你看到我的爸爸妈妈了吗?」

「哥哥,你看到我的爸爸妈妈了吗?」

他又重复了几次,最后哭出了血泪,怀里的棉花熊里,突然炸出一只狰狞的抱脸虫来,攀爬上男孩的脸,触手和吸盘紧紧附着,操控神经的根管插入男孩大脑里。

我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直起身,后退几步。

这时,被抱脸虫操控住的男孩,扯出一个神经兮兮的笑。

我已经看不到他其余的表情和脸,只有他没被触手遮住的嘴在一张一合:「人类,你们在找零号吗?它,就在我们身边呀,它,一直在我们身边呀——」

14、

在我们身边?

我下意识看了眼四周,高温下,扭曲的气浪翻涌,本该繁华的街道上荒无人烟。

一直在我们身边的……除了空气,还有什么吗?

于是我问:「那它具体在哪呢?」

抱脸虫的唯一使命是繁衍,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算是难得的交流对象。

这只抱脸虫操控着小男孩,像是思索了会,笑嘻嘻的:「就在我们身边呀?它注视着我们,它在看着我,也在……看着你哦。」

这怪虫覆脸的人面实在是太过惊悚。

不人不鬼,畸形古怪。

我毛骨悚然,心里暗骂了一声,谨慎按住枪后退,不欲再多交谈。

在上车时,我从后视镜回望那个「小男孩」,他怀里仍抱着全身炸开的棉花熊,像是戴了副比他整个人都大的面具,僵立片刻,开始朝墙角走去。

墙角有只母系抱脸虫,在不间断地产卵。巨大的卵泡包裹住透明的幼虫落到地上,再不出两三秒,就接二连三孵化。

「小男孩」那具人类曾经的躯壳,开始虔诚地给母虫寻找食物。

我叹了口气,移开视线,冯兰坐在副驾驶,记录着怪物品种和习性。

我随口一问:「多少个了?」

冯兰的字迹很工整美观,写完最后一笔道:「抱脸虫是我们遇到的第 32 种怪物,而我们才来第三天。保守估计,这里的怪物品种有上百种。」

他翻阅前面内容,「其中僵尸、抱脸虫、寄生兽、液化黏液附着物四个品种,都可以对人类 NPC 起作用。不过对于玩家,好像不起作用。」

我接过话:「就比如上午,八十四号、他女朋友一百零三号、四十号和两个人类 NPC 都被僵尸划伤,人类 NPC 立刻暴走变成凶尸,他们却只是伤口发炎。也比如一路上的抱脸虫,对我们没有寄生欲望,甚至会攻击我们。」

「……是这样的。」冯兰轻轻道,「不会变成行尸走肉永生留在游戏里,是件好事。」

我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政务区就在不远处,十几分钟就到了。车队依次停下,我们三十七个人下车。

政务区的绿化同样枯黄,几栋白楼遥遥矗立。

进入政府大楼,首先要穿越过很长的一道展厅。说是展厅,其实是来往的通道,玻璃的天花板很高,至少六七米,光线充足,比起辉煌展厅也不遑多让。

而展厅通道的两边是透明的防弹玻璃,玻璃后……

「天,这是什么?」

「愿天堂没有畸形兽,阿门!」

「好恶心啊,要吐了。」

其余人已经接二连三地惊呼感叹起来。

胆子最小的一百三十七号,直接溜到了二十五号身后,估计又觉得她个子不高挡不住,再溜到了人高马大的五十三号背后。

可五十三号也很崩溃:「卧槽你别跟着我,我比你还怕——」

我停了脚步,静静地遥望两边。

高达十米的墙壁被塑造成了透明的展台,里面分隔开数不清的格子,每个格子都很大。

它们排列错落,就像是……元素周期表,只不过这些隔间要大得多、丰富得多。

其中都储存了某种……怪物。

怪物们被浸泡在各色的营养液里,奇形怪状,姿势各异,有的折叠扭曲,有的身形舒展。

有不少我们在路上看到过。它们排列着编号、名字和简单的习性介绍。

组成了大型的博物馆。

[抱脸虫,寄生类怪物,聚群一级,听从母虫命令]

[僵尸,变异类怪物,破坏人类神经中枢,聚群一级,可指数化感染]

[南明虫,发光、发热,可忍受 89℃高温,抗高压,幼虫身高即可达 5 米]

……

通道很长,一眼望不到头,我们身处其间,有那么一瞬,感觉到渺小如尘埃。

这群强大的怪物,就像是某种意义上的,被塑造出来的「神」。

本不该存在的种族。

而人类私自创造它们后,又封印了它们。

我脑海里蓦然冒出这个念头,回过神来,开始边走边默记这群怪物的习性样貌。

喜欢在夜空高飞的「食梦兽」,会拟化变样子的「仿生变色龙二号」……

一个,两个,三个……第一百个……

等走到尽头时,我才停下,对着最后一个空缺的地方。

这个展位比任何一个都大,足够让人恐惧里面的怪物该有多可怕。它甚至还加固了电栅栏,滋啦作响的电流曳动。

但里面是空的。

我仰头看着金属「铭牌」,轻轻念道:「零号。」

冯兰在一旁记录完毕,合上笔记本,补充道:「也是第一百二十七个。」

看来真的有百余种怪物。

15、

这个展厅把所有人都震撼地不轻。

与那些被封印起来的强大怪物面对面,是种很离奇的感觉——

你既恐惧着他们,又崇尚着那种力量。

既清楚他们的危害,又妄想驯服。

而事实上,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做到了驯服和控制——将它们封印在营养液里,当作艺术品和战利品,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是一种无人能拒绝的,创造上的开拓满足,和精神的战栗享受。

通过这个展厅后,就是三栋政府大楼,白墙立柱,威严又脆弱。

依旧是按照战斗力均分成三组,分别行动。

我去了中间那栋行政楼。

办公大楼里,废纸乱飞,文件撒得到处都是。电子设备也零七碎八,电线光缆断了一地。

可能因为通风好氧气充足,这里的尸体都成了白骨,视觉效果没腐尸大,胆子小的那几位终于松了口气,走上前来围观搜索。

我没什么表情地翻看总统办公桌文件。

大部分是些不重要的部署命令,于是我看过后,就随手搁在一边。

忽然,我皱了皱眉。

指尖下,是一份行政决策:《关于处理研究生物的拟行方案四套》。

……处理研究生物?

是和这些怪物相关的吗?

我捻起这份文件,一页一页翻读完,越看越紧皱眉头。

他们几个可能见我脸色不对,有人试图轻松气氛:「嗐哥们,你别这样严肃着张脸啊,我害怕。这破纸上说啥了啊!」

「零号怪物是最先开始研究的初代,成功了。后来,由零号衍生出了一系列后续。」我扫了冯兰一眼,不动声色地道,「至于零号,它……」

我看着被列为国家一级机密的实验文件摘选,上面的零号怪物,和之前看到的黑色黏液触手长相类似。

但它更高、更大,强壮的吸盘根植地上。

照片上所有的研究人员在它面前,渺小得像是蚂蚁。

「它很有可能。」我自认为算是镇定,但指骨还是忍不住收紧泛白,「真的就在我们身边。」

一百三十七号:「什么意思呀?我们其中一个是?」

「不。」我摇头。

之前那个抱脸虫操纵的小男孩,诡异的嗓音不小,他们好多人都听到了,还有所讨论。

九号皱着眉,看了眼外面的太阳,估计是想到了第二个副本,突发奇想:「在我们身边的,能看到的,是指太阳吗?」

我还是摇头,被怪物注视的汗毛直竖感爬上后背,这让我甚至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因为我清楚,一旦说出,它可能连最后的伪装都懒得继续。

极有可能攻击我们。

毕竟,从一开始,我们就像是被它戏耍的蝼蚁,一举一动,都在它的掌控和观察下。

还是二十五号最受不了卖关子,走过来一把扯过我攥得死紧的纸张。

她抱怨道:「大老爷们说话说一半,扭扭捏捏的……我天!」

她的惊呼吸引了所有人过来看。

根据记录,零号怪物拥有异化、同化和拟态的能力。而且能自行成长。

照片上的它,多数时间根植在地上。

开始很小一块,后来变成操场大小,再后来官方单独划了个几万平方公里的试验场地给它。粘腻的触手有的像刀刃,有的像人手,也有的化作建筑和树木,连颜色和大小都一模一样。

最后一张照片,恐怕是在飞机上照的,黑色的怪物潜伏在地上,偶尔有的地方化形,有的地方还是黑的。

成百上千的眼睛密密麻麻,铺陈在它身上。

冷漠地注视着观察它的人类。

这个时候,它已经接近一座小型城市的大小了。

我不轻不重地一锤定音:「诸位,零号怪物,可能就在我们脚下。」

「可能就是我们进入的每一座大楼,我们途径的每一条马路。」

在旁边人巨变的脸色里,我对着为数不多能用的对讲机,向身边人,也向另外两个小组的所有人道:

「是我们存在的,这座星球。」

16、

周围仿佛安静了一瞬。

仿佛是为了验证我说的话一样,我面前的办公桌,忽然出现一条黑色的缝隙。

一百三十七号好奇,想上手摸,我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下一刻,那黑色缝隙扭了扭,猛然睁开。

赫然出现的瞳孔犹如无机质的玻璃。

那是一只没有情感的眼。

它眼珠子乱转,最后滴溜溜落到我的身上,又慢慢移开,开始打量起其他人来。

这时,我身后陡然传来扭曲的气泡音:「咕噜咕噜!#%……&*%@——」

侧头,余光里,油画上的十几张历任总统像,都被一张大嘴占领。

这些嘴都有着鲨鱼般尖锐细齿,和吊死鬼般长曳的舌头。

十几张嘴同时开口:「你们好啊……人类,你们好啊……」

我不知道其余两个小队是否也出现这种情况,至少对讲机里,他们已经破口骂起了脏话。

五十三号尤其,他用大渣子味的腔调,骂完游戏设计者和这个怪物,像是夺路狂奔了起来。

而我们……也得逃。

可是,能逃到哪去呢?

我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这是第一次,我对这个游戏产生了一丝暴怒。

不是绝望,而是直接跳过这一过程的暴怒。

我毫不犹豫走到窗边,用胳膊肘撞碎玻璃,同时喝道:「快出去!!!」

按照之前的情况,怪物化形需要的时间不短,大规模化形更是有个过程,在这个时间内,尽快出去,平地上怎么着也得比在狭小的逼仄地带来的安全。

「啪嚓!」只听得玻璃碎了满地,我跳下去,在枯黄的草坪上打了个滚。

二十五号紧随其后,然后是冯兰,一百三十七号犹豫一小下,也跳了下来,我稍微接了她一把。

在其余几个选手也落地后,我看向窗口。

这时的窗口已经缓慢地在改变颜色了,由透明的铝合金,变成混沌的黑白。

而窗口后,立着一向笑眯眯的九号。

他两手按在拐杖头上,叹了口气,没有要跳的打算。

右手夹着的雪茄烟雾渺渺,让我有点看不清他的面容。

「老爷子!!!」我呼吸停滞,一瞬间就猜到他的想法和意图。

我向前一步,试图劝他:「快下来!!我接住你,就二楼,不高,不会摔……」

他挥了挥手,像是赶赴一场音乐会般从容:「就不给你们拖后腿啦,快走吧!跑啊!愣着干什么呐!给老头子我陪葬吗?」

说着,他也不再看我们,侧过头狠狠吸了最后一口雪茄。

在烟尘里,用他宝贵得紧的绝版火机,点燃了身上的汽油盒。

爆炸轰碎了虚伪的城市假象。

像是音乐会的开场曲。

17、

我整个人都僵了几秒。

大脑也像浆糊了,完全转不动。

有那么几十秒,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古怪杂音。

那是怪物被挑衅后的怒气。

它钻入我们耳膜,精神上的攻击让所有人大脑刺痛。

这让我的脑袋……更痛了。

好难受。

想吐。

我两眼发黑,感到有液体从眼里流出,顺着脸颊划过,伸手一摸,是血。

而同一时刻的,整个大地都震颤起来。

数不清的眼睛隔三岔五,在地面上睁开,虚伪的花草消失,高大的树丛成了触手的分支,试图破茧一般,在缓慢扭曲转型。

偶尔有离得近的黑色触手,开始疯狂袭击我们。

我一咬舌尖,将理智拉回,道:「快走!」

只能快速飞奔,逃到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

但这个安全只是暂时的。

跑了一段路,我终于完全冷静下来,拿着对讲机,对五十三号道:「那栋一号楼上,有直升机。在顶层。」

杂音混乱的对讲机里,五十三号边喘气边道:「不用你说啊啊啊啊啊!!!!!我已经在爬楼了!!我他妈的就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啊啊啊啊!!!!!!!!!卧槽救命啊啊啊啊!!!!」

是真的大场面。

眼前的一切人类文明,在用一种折磨人的缓慢速度,变化成最可怖、阴暗和失控的生物。

它太过强大,碾死我们犹如碾死蚂蚁。

要知道,这里是首都。

除却行政中心的楼矮一点,远处都是金融中心的高楼大厦。近百层的大楼很高。

而那些楼房都变成了狂飞乱舞的触手。

我只看了一眼,就强行压下心中的寒意,将注意力转回到这边。

「三号楼也有。」我看了眼几乎完全变形的三号楼,并不抱希望,「但太难了,里面的人最好是立刻撤退。」

三号楼的情况甚至比我设想的要糟糕。

他们估计是来不及撤退,有好几个从三层跳下,摔得很狼狈,其中一条腿登时就折了,同伴咬牙架着他跑。而身后还有比他更惨的——被完全拟态的怪物一嘴吞了。

我太阳穴直跳,都不敢想这一关折损了多少人,只带着他们几个拼命向前,躲避后面步步紧逼的怪物。

而正常地带的范围越来越少。

最后,我们仅剩的一群人聚集在不足一千平米的地带,走投无路。

四周逐渐被泛黑的躯体包围起来。

所剩不多的玩家们,都陷入了绝望。甚至前面六关坚强无比的一些人,开始啜泣。

忽然,只听得头上直升机刮来的大风呼啸,和发动机乌拉的巨响。

这不啻于救世主的降临。

我也松了口气。

抬头看去,蓝绿相间的直升机晃晃悠悠驶过来。

估计是五十三号在驾驶,他一个兄弟扒在门框边,扔下软梯喊道:「快快快!!!往上爬!!」

我让其余人先爬,至于那位摔断腿的兄弟,也咬牙靠着两只手爬了上去。

在他们攀爬的同时,身边的包围圈在逐步缩进。

一只鬼魅的眼,已经在我五米开外绽开。

一瞬不瞬地死盯着我。

在眼睛的旁边,镰刀般锋利的触手挣扎破出。

我也面无表情地冷漠回视它,在最后一个人爬上去后,一拉软梯,闪身躲开。

密密匝匝的刀锋从我脸颊前擦过,一道细密血帘散落。

侧脸有点疼。

但好在与此同时,软梯飞速回收,直升机也迅速升起。

拉开我与它的距离——任凭它再费尽全力,也够不到我了。

而我拽着软梯,看向地面。

那是和照片上如出一辙的画面。

广袤的大地,附着了……一只张牙舞爪,浑身是眼的怪物。

18、

上了直升机,开始清点人数。

意料之中的,这次人数折了半。三十七个人只剩下了十七个。

五十三号在前面驾驶飞机,他扭头扫了我们一眼,半晌,哑着嗓子道:「老爷子呢?」

我没说话,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也陷入了沉默。

不止是五十三号,整个机舱里都安静地可怕。

哪怕是那个腿折了的六十七号,都只是咬牙哼了几嗓子,沉闷地任由二十五号替他简单处理伤况。

不知过了多久,五十三号「哈」了一声,眼眶有点红,声音很轻:「知道了。」

一百三十七号向来最没心没肺,这时也像霜打了的茄子,小声问道:「咱们……现在要去哪呀?」

五十三号操纵飞机,尽可能远离地面,没头苍蝇乱转了会,也精疲力竭回她:「不知道。没地方去。」

陆地上已经是怪物的天堂。我能看到那些仅剩的人类 NPC,被全数歼灭。

无论是被吃掉,还是被寄生,或者被残忍杀害,总归是被消灭殆尽。

我缓缓闭上了眼,不再看外面。

高空的温度更炙热,烈日烤着飞机的金属外壳,一摸都是滚烫的。

我却从心底泛起冷意,回忆着那些我一扫而过的军事与战略性文件,还有全世界的地图。

同样轻轻开口:「去海上,有军舰和潜艇。」

我走到副驾驶上坐下,拍了拍五十三号的肩膀,道:「我来给你指方向。」

19、

辽阔的海面,黑色的海水翻涌。咕噜冒泡。

隐约还有咸腥的臭味。

当我们的飞机停在航母的甲板时,油箱里只剩了最后一格燃料。

「靠,这船再远点,我们就得海上喂鱼了。」五十三号恢复了点精神,「各位,到了,下机。」

这是艘巨大的军事航母,上面停了数不清的舰载机。甲板隐约泛黄,有的器材也略微发旧。

但是能用。

还有三四十只穿着海军服的丧尸在船上游走。

在我们走下飞机的那一刻,它们馋涎着口水,步履拖曳地包围住我们。

我们不惧怕丧尸的抓咬,毕竟不会感染。

对付这种只剩本能的生物,虽然耗费力气,但胜算很大。

果然,持续一个小时枪战之后,我们终于将僵尸捆绑羁押,清理完整个航母,进入驾驶室。

所有人又饿又累,但都强撑着找到食物和水,边狼吞虎咽,边交换搜集的信息。

「三号行政楼,科研分区,有详细的怪物名单和科目。我们来不及细看,在逃跑的过程中带了过来。」有人红着眼,将随身携带的厚厚一沓资料,从腰间抽出,「大家一起看看,上面有提到零号怪物习性和特点。」

这是诞生于人类培养皿的怪物。

从最开始的细小碎片,成长为最后的巨大怪兽,不过三年时间。

唯一的弱点是心脏。

而它与大地同化后,心脏会潜伏在某个海域的沙地上。

这个位置不确定,一个月会换一次。

……这也意味着,曾经的资料作废。甭管它的心脏之前出现在「太平洋」「大西洋」还是「印度洋」,现在,我们的搜寻范围,都是比陆地宽广上两倍的茫茫海洋。

就是大海捞针。

「或许咱们可以瞎猫碰死耗子,一个地方来一发炮弹。」五十三号清了清嗓子,指向外面那群舰载机。

我苦笑了声:「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还有一种可能,沿途路上,我们错过了某种定位它心脏的机会。但是不应该……因为这个游戏里,信息是持续放出的,我们必须知道它的弱点是心脏,我们才会开始寻找心脏。」

我陷入沉思。

一旁,冯兰在垂眸看着其他怪物的名单和科目,对着上面的详细资料一行行看去。

罕见的没什么表情,那张堪称漂亮的脸上有点冷意。

要知道,他平时是很容易博人好感的温和类型。

我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眸,突然问他:「兰,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抬起眼,将文件放下摁住,和我对视半晌,摇了摇头:「没有头绪。」

反倒是一旁的一百三十七号,犹豫半天,开了口。

她很少在分析问题上当众发表意见,支支吾吾地不太好意思:「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20、

外面,浪花声拍打,热风狂卷。

一百三十七号亚麻色长发编成麻花辫,垂在胸前。

那是四十号替她编的。

队伍里的女孩子,其实都很喜欢这个小妹妹。

一百三十七号有些紧张地摸了摸鼻子,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那些寄生类的生物……有攻击我的意图。」

我微微一怔,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瞎……」张了张嘴,没来得及阻止。

我只能硬生生把「瞎说什么」咽进肚子里。

这个时候打断,只会更可疑。

一百三十七号可能是紧张,语速很快:

「因为按照道理,就、就按照你们分析的嘛,作为玩家,基本上不会被『繁衍』类的寄生生物攻击,除非是威胁到了它们。而在游戏里的人类,是会被寄生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试图分析问题,说的还挺条理清晰的。

「我在想,或许……我可能是某个特例。外面不是有丧尸嘛,它们身上还有感染的病毒,我可以往自己身上注射一点试试看……」

我做出无奈的样子:「别胡闹。」

一百三十七号从来都是小孩子玩闹心态,周围人被我这句「别胡闹」带的,都以为她心血来潮说笑。

二十五号直接薅了薅她脑袋:「走走走,别瞎掺和,再去找点吃的,你刚刚才吃这么点,铁定没吃饱。」

「哥,我没闹!」她急了,「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好像和大家都不一样。你们……你们除了编号,还有名字,像二十五号姐姐,叫『乘风』,你是『盛灵图』,还有『冯兰』哥,然后九号爷爷叫『宗白』,四十四号小姐姐叫’如墨’,我……」

她顿了顿,失落地道:「我没有名字。第一关我觉得自己是『一百三十七号』,是整个列车上所有人里面,排在第一百三十七号,但这不可能是我的名字。然后第二关我和所有人一样,得到自己的编号『三十四号』。我没有名字的。所以你看……」

「我和你们多么不一样啊。」

知道一百三十七号这个秘密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

所以她话音刚落,本来心不在焉的一群人,登时眼神都变了变。

特别是上一关就和我们起冲突的六十六号,拨开人群走过来,居高临下地问一百三十七号:「你没名字?那你最开始初始,听没听到系统说『涅槃游戏『,还给你一分钟时间选择要不要进入游戏?」

一百三十七号茫茫然摇头。

「FUCK!」那人骂了句脏话,「我还以为大家都一样的!」

他又愤慨地看向我:「那你知道这回事吗?这小妮子平时都跟在你们这组人屁股后面的!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早说?!」

……聒噪。

我一挑眼皮,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

没有九号打圆场,我只能按捺住性子,轻轻说道:「大家伙也没讨论过这个啊。」

他一僵。

哪怕是我借着硬币穿梭来往,对于这个点也是尽可能略过不提。

他自认理亏,没再招惹我,只是死盯着一百三十七号道:「你和我们不一样的话,有没有可能……是系统派来监视我们的?」

一百三十七号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

二十五号皱了皱眉,不着痕迹侧身,将一百三十七号护在身后,冷声道:「系统从头到尾都在监视我们,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再派个人过来?滚开,仗着个子高想打架啊?!」

丸子头的眼镜姑娘四十号也轻声劝道:「好了,别吵了,说不定是系统出了误差呢,又或者三十四号在现实中年纪太小,都没有名字——婴儿也没有名字呀。」

我:「……」

别提,这种说法还真能解释为什么一三七这么懵懂无知。

「啊有可能啊。」二十五号抱臂,冷冷瞪了六十六号一眼,「有的人听风就是雨,德行!欺负小孩子,要脸吗你。」

六十六号:「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兄弟。」五十三号叹了口气,揽着六十六号肩膀拍了拍,又对一百三十七号安慰道,「大妹子没事啊,这位哥哥他心直口快,对事不对人的。」

然后,五十三号又看向一直沉默的我,说道:「但不管怎么着,都可以试试。反正我们玩家对病毒无感。你说呢,灵图?」

21、

我没有任何正当理由阻止。

更何况,一百三十七号这个傻子,还坚定不移地要往胳膊里注射病毒。

……真是棒槌。

我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淡淡地回五十三号:「即使不会变僵尸,也会发炎肿烂,几天都好不了。这和砍人一刀没什么两样。八十四号,你手臂上伤好了吗?」

他们情侣俩窝在墙角看戏,被我一点名,八十四号立刻站直了身,撸起袖子道:「没呢,还在流脓。」

我耸耸肩:「小孩子胡思乱想,我们总不能也跟着瞎闹腾吧?」

五十三号若有所思,想了想:「那咱们先找线索吧,船舵和各个房间还没有搜寻。」

但这颗怀疑的种子算是埋下了。

所有人看一百三十七号的眼神都怪异起来。

要不是看她实在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会,完全契合一个刚出生就被甩进游戏的「婴儿」形象,估计早就被群起围攻了。

一百三十七号可能是觉得做错了事,闷闷不乐,在搜寻船舱时,跟在我们身后。突然很小声地问道:「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呀……」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低头看她,半晌才道:「小三七,感染病毒的后果你知道吗?」

「能在同化之前,隐约接收到零号怪物的信号,再传递给你们呀!」她依旧是水汪着眼,「怎么啦?」

我:「还有。」

一百三十七号愣了愣,绞着手指头道:「可能会死吧……」

「哦。」我面无表情的,「你也知道?」

她没敢吭声。

我被这小妮子气得两眼发黑,一言不发地转身,继续搜查军舰。其余人都被我甩在身后,只有冯兰跟了上来。

甲板上停着恢宏的舰载机,腥臭的海风滚滚吹来。我直接推开了一间房,在明暗的阴影里问他:「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直截了当的一句话。

冯兰无奈地道:「所有的信息,不都在刚刚和大伙儿交流了么?灵,你不会怀疑我有鬼吧?可真冤枉。」

只听见他又道:「更何况,有系统在,我也搞不了什么鬼吧?」

话音刚落,我抬起眸,扫了他一眼。

他眼神依旧很澄澈干净。

但他的话却是在提醒我:游戏里,系统监视下,他不能说任何内容。

22、

行,那就回空间之后再说。

我被这一连串的事搅得心烦气躁,即使没搜寻到什么线索是意料之中的,我也不由暗骂了一句。

这时,太阳逐渐西斜。

工业时代的烟灰弥散在地平线上,衬得夕阳残红晦暗。

很遥远的黑色陆地,早就和怪物合二为一。隐约可见飞舞在空中的触手,偶尔还会传来精神辐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见鬼的精神攻击。

我心情更差了。

简直是压在暴躁的边缘。

在晚上所有人聚集一起,再次讨论的时候,我才试图调动面部肌肉,伪装成没那么不近人情的样子。

在军舰驾驶室里,整个世界地图被打了开来。

地图瞬间布满了整个巨大的显示器。

船舰的大部分设备能用,除了太阳风暴发生的时候——

「这大概是每隔 3-3.5 小时一次。」我观察了几天得出这么个结果,「最大间隔不会超过 4 小时。太阳风暴一般持续 10 分钟,每次发生的时候,所有电子设备,乃至通过电子仪器操纵的高精尖武器,基本上是失灵状态。」

他很明显懂了我的意思:「所以,关键还是在于定位心脏,然后使用潜艇之类的武器,直接攻击么?」

所以才会需要在意电子设备的使用时长。

其余的玩家也一无所获回来了,其中有人躁动不安地抓了抓头发,来回踱步:「靠,这里的信息比沿街的废弃大楼还少。我要四五年前的气候分析报告有个屁用啊!」

「是啊,这天气越来越热,不是显而易见吗?别到最后把我们烤熟了。」

「烤熟就烤熟吧,反正烤熟怪物之前,熟的肯定是咱。」

我仔细看了地图一眼,在心里飞快分析,最后也不得不叹了口气:「不现实。」

「什么不现实?」五十三号也在皱眉看地图,「烧烤不现实啊?」

我摇头:「我算了算在各个洋流投弹,以怪物的精神波动反馈,来确定投弹点和它心脏距离的这个方法——不现实。得花费至少一个月,还不一定准确。」

五十三号愣了愣,喃喃道:「你这算数挺厉害的啊……那,还有什么办法吗?」

「没。」我抿唇。

几乎所有人都一筹莫展。

就像是在等死一样,挨到了第二天天亮。

这个时候,初晨的太阳更大了。

它甫一露面,就占据了大半个天空,炙热的气流涌进驾驶室。

我们在驾驶室里睡了半宿,接二连三地被这气流热醒。

我也是,但我几乎是睁眼的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如同往常一样,扫视四周。

忽然我脸色一变,问向一旁还哈欠连天的二十五号:「小三七呢?」

「啊她不就在这吗?」二十五号睡眼茫然,「……卧槽?她人呢?」

她吓得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冲向外面,与正走进来的一百三十七号撞了个满怀。

二十五号还没松口气,就看到一百三十七号也急急忙忙的,一推开她,跑到透明的屏幕前,紧张不安地盯着杂乱复杂的地图,像是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指了个地方:「哥,它……它在这儿。」

那是太平洋环岛下的一个水域,离这里不算远。

我旋即沉着脸走到她面前,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手臂往后藏了藏。

我喝问的嗓音不小,本来睡眼惺忪的一堆人,都清醒了过来。

冯兰也皱着眉走到一百三十七号身后,扣住她手腕,将她手臂掰到身前。

一百三十七号眼神闪躲。

而她的手臂上,是细密的针孔。船上是有医疗箱的,有针。她那麻子似的胳膊起码七八个针眼,一看就知道是自己胡乱试的,刚开始没插进去。

直到最后一个针孔。

附近是淤青般的黑紫,化出脓毒,伤口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

「它是怎么告诉你的?」我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那只怪物,是怎么和你说的?」

一百三十七号许是见我声音平静,甚至带点儿温和,有点松了口气,小声道:「它……它在我耳边不断地呼唤,说,它永远与我们共在。然后至于位置,它也没说吧,但我就知道是在这儿,就像身上有一条线,很明显能感觉到呢!」

四周寂静地可怕。

哪怕是横竖看一百三十七号不顺眼的六十六号,也哑口无言,僵直站在旁边,嘟囔道:「……这算什么事啊。」

我则是抬手,摸了摸一百三十七号的头:「害怕吗?」

这句话像是炸开了拦着洪水的高坝,一百三十七号愣了愣,也不知道是怕别人看到,还是怕自己看到,又将手臂收到了身后。

但与此同时的,腐烂已经不止是从她手臂蔓延了。

她的脖子上,脸上,乃至眼睛里,都隐约的像是被什么侵蚀,色泽急剧改变。亚麻色的细软发丝也逐渐枯黄衰败。

「哥,我还是害怕……」她终于绷不住了,带着哭腔说道,「好痛啊……有东西在咬我……浑身上下都有,身体里也有……」

「乖。」我叹了口气,拂开她眼角碎发,抹去她滚落的泪水,轻声道,「不痛了。」

我掏出手枪,在她被泪模糊的眼看不到的角度,用枪口对准她的太阳穴。

缓缓扣动。

在扣响扳机前,我说了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做得很好,谢谢你。」

23、

这是懵懂、怕痛、偶尔会臭美的小姑娘。

摩天大都市副本里,她看完电影,在商场里涂了闪亮的指甲油,给我们每一个人看。

我沉默地将她放到沙发上,然后对所有人说道:「诸位,地点确定了,起航吧。」

还剩十六个人。

海浪翻涌,静默无声。

只有二十五号沉默很久很久以后,才微不可查地说道:

「我还没教她开车呢。」

24、

我们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赶到太平洋环岛。

这里水流湍急,电子仪器的指针乱窜。

冯兰在船舷外看,忽然说道:「再往后,船只是很难进入了。我们需要转潜艇。」

「……你们谁会开潜艇吗?」四十号问我们。

她脱下风衣盖住了一百三十七号,现在身上只剩了件黑色线衫。

我冷声道:「照着说明书开,不行就一个按钮一个按钮试错,总不能停在这里止步不前。」

核潜艇有三艘,当晚,我们就兵分三路,我、冯兰和五十三号,分别在三艘不同的核潜艇上。

我们三人动手能力和学习能力很强,磕磕绊绊两小时,险些把其余人轰成碎片残骸后,终于顺利上路。

黑海里很暗,破水而行,只有探照灯的一小束光廊。

其中不明生物狂飞乱舞。

有类似于水母的柔软发光体,也有类似于鲨鱼的庞然大物。

还有数百条蠕动物体团成的大球。细密的黏虫在球体上露出不断颤抖的肢体。像蛆虫。

只不过百倍大小。

我目不斜视,盯着表盘。

一百三十七号给的定位精准到了「十米」级别,我们只需要笔直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心跳没来由的漏了一拍。

「咚!」那是巨大的共振声响。

刺得人耳发麻,浑身战栗。

我下意识扭头问:「你们感受到那种颤动了吗?」

不需要回话,他们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

二十五号苍白着脸,扶着金属钢板,挤出一句话来:「……快喘不过气了,这是进了什么范围内吗?」

我不比他们好受,五脏六腑挤压,七窍生疼,强撑着睁眼,死盯乱窜的表盘,终于看清了表盘搜索器上,逐渐清晰的目标点——那是体积惊人的巨大生命体。

它在蓬勃有力地跳动。

或许是探测用的超声波惊扰了它,下一刻,让我们备受折磨的精神攻击再次袭来。

「靠!在射程范围内吗?!轰它啊!」二十五号也脾气暴躁着,骂了几句。

我摇头:「不行,锁定不了。我们还需要更近一步——」

我对着通讯设备,通过浸透了海水的电磁波道:「各位,继续加速。失去联系后,以三角形夹翼前进,每台潜艇距离尽可能大。」

因为……

我看了眼时间。

下一轮的太阳风暴即将到达。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说的话一样,通讯那边,冯兰的声音已经模糊:「……好……我这边能……心脏……」

我猜他是说,能够看到零号怪物庞大的心脏了。

我这里同样如此。

探照灯的探测距离尽头,沟壑缝隙里,是堪比山峦的巨大器官。

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盘根错节,犹如此起彼伏的光缆。

让人想起城市地下的管道。

它在一下、一下、又一下地跳动。

25、

「我……击……先走……」五十三号的声音同样断断续续。

但他的潜艇一马当先。

我抿了抿唇,紧随其后。

越是靠近零号怪物的心脏,海水越发汹涌翻滚,即便是最先进的武器,也不由随波逐流——

另外两个人已经七荤八素,吐了起来。

这眩晕的十几分钟里,我死死摁抓住控制台,目光锁定在那颗脆弱的心脏中心。

还差一点……再前进一点点,就能帮他们报仇了。

心里的恼怒和恨意酝酿,我厌恶极了这只怪物。

只想将它轰个稀巴烂。

就在我正准备按下发射按钮的一瞬间,耳麦里突然传来冯兰的声音:「灵。」

他急促地唤了好几声:「能听到吗?」

「可以了,太阳风暴过了。电磁信号恢复正常。」我沉声道,「什么事?」

「我上,你们掩护。」他言简意赅,「怪物发现我们了。」

我沉默抬眸,探照灯昏暗的光圈里,蓦然对上一只,长满了眼的触手。

26、

冯兰补充了一句:「我离得最近,替我扫射掩护,谢谢。」

他的确是直线距离最近。不足一公里。而我和五十三号,都在他两翼开外。

五十三号答应地爽快:「好嘞!老哥给你开足火力!」

说着,他直接将几发炮弹,向着蔓延攀爬过来的触手轰去。

稀里哗啦碎了整个海域的猩红。

在散落的猩红里,冯兰那艘潜艇不要命般离弦而出。

抢着上赶去杀那怪物。

我眼皮跳了跳,总觉得他那阵仗不像有来有回,而像是恐怖袭击般的自杀。

或许是为了给小三七和九号报仇吧。

毕竟……和他们相处的时间那么久。而冯兰一向比我要重感情。

但好在,那艘潜艇精准地避开成群触手,在最恰当的位置,一枚导弹发射而出。

水波都仿佛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是滔天的浪潮,裹挟我们漂泊旋转。

以及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怪物的尖叫夹杂期间,我能感到七窍流血,以及眸中濒死的阵痛。

在阵痛里,我强忍着五感皆失的痛苦,从窗口看向那只怪物。

它巨大、强壮、耳目遍布,无所不能。

但还是被我们打败了。

忽然,我愣了愣,对上它其中最大的那只眼。依旧冰冷的眼。

我刹那间有种奇怪的错觉。

它很悲伤。是种族不能共通,即使最开始时内心并无恶意,也会被当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悲伤。

27、

不过我来不及细想,只能紧紧扣住某个倚靠物,不知坚持过了多久,才听到潜伏深海的巨物悲号。

发自灵魂深处的呜咽音乐响起,随即是系统的电子机械音:

「恭喜各位九名选手,通过第七关。」

这一次,它报出了选手的编号:

「依次是:二十五号,三十二号,三十三号,四十号,五十三号,八十四号,八十六号,一百零三号和一百二十二号。」

「即将进入决赛关卡。」

— 末日废土·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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