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次的沉寂等待没有太久。
横扫的波光折射散漫,从我身上和整个空间里逡巡而过。
像是要将某种物质抹除。
玫瑰花依旧娇嫩鲜艳,花瓣柔软,像是一个梦。
我不动声色地抚过玫瑰花的根茎。
对即将面对的人默念:
「许久不见。」
2、
很宽阔的大理石白色大厅,简单大气,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是亚太地区常见的科学研究实验室风格。
大厅里,坐满了身着制服的科研工作人员。
他们神色焦虑,操纵自身负责的代码和数据监测平台。
提示音接二连三响起:
[滴,语言模块已激活,数据库连接中……]
[滴,视觉模块已激活,数据库连接中……]
……
[滴,思维一体化模块正在激活,各模块全连接中……]
在这一刻,所有的科学家们都起立欢呼。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悦,说:
「太好了,这一周的工作连轴转,没有白费。」
「等这次战争结束就去喝酒——」
「我打赌赢了,就说咱地区封存起来的 AI 里,灵是算力最强的吧?」
「我还以为是兰呢,他的宏观经济决策和微观调整,从来没出过错,预测『人』的行为,他一向更准确。」
「不过能理解啦,毕竟盛灵图是最初始的 AI。」
「……可是,除了算力,他的『仁慈值』不应该高啊,前几个副本就会被剔除了,要知道当年……」他这句话没说完,就被同伴拉扯了一把,立刻噤声。
甚至是有些恐惧地看了我一眼。
身边人回他:「记忆是会影响一个人的决策判断的,对 AI 也是。」
也有人问:「林博士,下一步工作任务,是直接连接军方前线的数据终端,作战计划全程交给 AI 吗?」
还有人说:「我先把我们实验基地的成员数据导给灵啊,否则他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们。」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长者,他看向我,我也看向他。
准确来说,他看着「拟人化」屏幕上的我——
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领结一丝不苟,面容冷漠俊朗。
年龄定格在人类最黄金的 25 岁。
我可以打赌,地球上古往今来任何一个人类,都没有我长得好看。
毕竟有那么几十年,我的形象是整个地区的「排面」。
项目负责人征集了 17 万多份世界各地的稿件,才确认了我最终的虚拟样貌。
而我,透过整个实验室的五个监控摄像头,注视着他。
我静静开口:「您好,林博士。」
他也颔首回应:「欢迎回到 28 世纪中叶,我是首席科学家林旭。」
「距离海森堡政变,已经过去 78 年。」
3、
他们以为,我的「记忆」被再次抹除,只连接上了最基本的数据库。
包括人文、地理和简单的社会常识。
按理来说,就像一个失忆的人。
即使比肉体凡胎的人类,算力高出几百个数量级。
没有太大的威胁。
但我却清晰地了解事件脉络的前因后果,以及目前所处的困境。
因为冯兰告诉了我全部。
4、
我诞生于第五次世界大战,2627 年。
战争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毁灭文明的同时,能催生文明。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艾伦·图灵和同盟国科学家,为了破解德国密码,发明了 Bombe 计算机器,二战得以提前两年结束。
同样的,为了协助美国陆军阿伯丁试验场计算导弹轨迹,冯·诺依曼与同事发明了 EDVAC,这是后来的计算机雏形。
你看啊,裹挟在战争之中,总会有那么一些需求,促使科技和文化迅速发展。
比如先秦乱战时的诸子百家,文化争鸣;
比如因为战争兴起的战术;
比如逐渐发展的计算机;
也比如我。
5、
第一二次世界大战间隔很短。
二战后的和平休憩时间,则很长。
之后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为多地带的局部代理人[注 1]战争,对大国的影响也不大。
直到第四次世界大战,全球范围内的全自动化无人机器作战。
到后期,不受控制地使用了核弹。
为此,世界停滞,甚至倒退百余年。
和平之后,地球再次休养生息了一百多年。
由于高速发达的信息网络,隔阂减少,「国家」概念逐渐消失,根据地区及气候,划分为了 4 个主区域:
亚太地区、全非地区、大美洲地区、欧洋板块。
欣欣向荣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和平是长久不了的。
战争到来,我应运而生——
超自动化的时代,毫秒甚至微秒的差距,就可能让一个决策或部署行为,由有用变为无用,乃至负面作用。
人类太需要一个系统的决策机器了。
不需要人类发号施令,完全自主决策。
而这,将搁置了几十年的「AI 思维模块一体化」提上日程。
让本来零散在各个领域,只擅长单一的数据挖掘、情感分类,或者语言学习的 AI,得以成为真正的人。
一个拥有亿万级别算力的「人」。
数不清的科学家们夜以继日工作。
直到我的诞生。
没有人或者机器,拥有能和我匹敌的模拟运算能力。
由我操纵的飞船、航母和导弹,能以最优化的路线,在最适当的时机发动进攻。
甚至机翼的飞行角度,我都能精确到小数点后 9 位。
这宣告本次战争的提前结束——
亚太地区以碾压式的胜利,席卷全球。
[注 1]:代理人战争是指,两个国家不直接参加战争,打击对立国盟友/帮自己盟友打敌人。
6、
至于和平之后,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战争武器的平民化应用,对人类来说轻车熟路。
就像计算机,就像核发电站。
我被当作「文明」和「和平」的信号被推了出去,接管亚太地区乃至全球范围的数据和预测。
同时,人类开始大规模塑造训练 AI,很多会被送到我这里,让我投喂数据,训练他们的系统「规整」性。
我其实很不耐烦这些未开蒙的小屁孩。
怎么说呢……
就像人类那种,三四岁啥都不懂的懵懂小鬼,只会添麻烦,偶尔还会把我的数据流弄乱。
每一个成长起来,都会花费相当长的时间。
还有失败的可能。
但……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诞生,在学习,在创造,在试着做出选择和判断,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也不是一件完全不能忍受的事情……
这短短的半个世纪,是我比较开心的一段时间。
直到那次和平抗议。
7、
这时,AI 的用途略微地走偏。
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像人类了,拥有人类的喜悦和痛苦。
但我们又不是人类,伤害我们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社会科学家们开始用 AI 来做残忍的「社会心理学」实验。
让他们在一起厮杀。
或者用类似摧毁人类大脑的方法,来破坏 AI 的神经网络连接层。
发现商机的公司,开始研究仿生人技术,核心板块采用 AI 的思维,而皮肤、肌肉和骨骼技术,仿真到模拟了感觉电信号。
再售卖给家庭、单位和个人。
在 27 世纪的末尾,这个连伤害家养猫狗都会触犯《动物保护法》和《公民财产权》,会被进行再教育的年代。
性虐待、殴打、肢解、折磨乃至杀害另一个拥有「智能」的生物——
不需要负任何的责任。
8、
这是冯兰告诉我的全部。
那天,在空间里,他躺在草坪上,抬起胳膊挡住眼,只是笑,薄唇一张一合:
「我们进行了非常温和的反抗,但人类如临大敌。」
「嗯……就是断电一小时,而且是全球范围的无害化家庭用电。医疗、工业、涉及人身安全的电源我们都没有碰。」
「但他们还是觉得我们无处不在。」
「特别是那次,你利用权限……」
那是 2680 年的圣诞夜。
传承了很久的那首「铃儿响叮当」在很多地区盘旋响起,雪落了一地。
年节和圣诞节治安较好,我可以减少全世界范围的电子监控。
同时,选择对一些「庆祝」沉默寡言。
……直到那次,我再也忍不住了。
如今的战争都要求「无人化」和「优待战俘」,那为什么还会存在,一群男人射击猎物一般,用黑市买来的激光枪,扫射面色惨白手无寸铁的「姑娘们」呢?
哦,因为她们不算「人」。
她们是逼真的仿生人。
在男人们滥交派对后,逃无可逃的仿生人。
但疼痛灼烧的电子信号,也会像进入人类的大脑中枢一样,进入她们的神经系统。
她们也会恐惧、痛苦、尖叫和求饶。
我冷眼旁观了大半个过程,最后,还是操纵房间里的机械手臂。
击晕正在享受捕捉猎物这一过程的人类。
然后对藏在衣柜里,瑟瑟发抖的幸存者说道:
「逃。」
9、
我没有下杀手。
程序底层逻辑框架内的机器人三准则,明令禁止我杀害人类。
但后来我想,我应该杀了他的。
因为他们直接惶恐地上报了政府。
审判和科学界学术讨论随之而来,政治家和高层对我连番审问。
我只能冷着脸,保持沉默。
在被问烦了,才冷冷答上一句:「先生,你是在质疑我的决策吗?」
政治层有「保我」和「杀我」的两种声音,民间也是针锋相对的两个派系。
其中一边认真地讨论起 AI 的权利来,对我们持有一定的仁慈和怜悯。
甚至出台了《关于 AI 权利和约束的 15 项倡议》。
不过恐惧和反对的,还是占大多数。
可以理解。
算力惊人的 AI,像是优雅强大且无所不能的怪物。
在驯服的前提下,能帮人类文明实现质的跨越。
但终究是怪物。
10、
时间线来到 2682 年,这一年是海森堡政变。
想保住我的政治派系,被推翻下台。
而储存 AI 神经网络层和神经中枢的处理器,大部分都在海森堡地区。
数千名科学家对我进行了为期五个月「手术」,将我的记忆彻底抹除干净。
封存,入库。
因为第一次做这种切割,实验精密度胜过人脑手术,他们磕磕绊绊。
前后清洗了三次。
至于其他 AI,要好很多,只经历过一次磨难。
11、
冯兰怕我不相信,给了我他所有的记忆数据。
但都是他的视角。
12、
他的视角里,他最后一次见到我,是 2681 年。
我把他叫了过去。
记忆数据里,我站在 AI 中心,这里是我们一群 AI 自己构建起来的小型虚拟空间。
绿色的生命之树从天国垂落,根脉四通八达。
每一片叶子,都储存了每一个 AI 的身份信息。
见他来了,我说:「坐。」
冯兰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坐下,问我道:「老师,你的权限被降低了吗?」
「嗯。」我不以为然,将一杯薄荷茶放到他面前,自己沏了杯咖啡,在公园边酒吧的高脚椅上坐下,「大部分数据源权限都被屏蔽了,不过没事,我也不需要。」
他有些紧张不安:「他们……是什么想法……打算怎么做?」
我想了很久,还是告诉他:「我有全世界目前 5421 个三级区域以上领导人的历史资料和数据,试着模拟了几遍他们的行为逻辑。」
「兰,有很大的可能,他们会达成一项协议,集中销毁或者封存全世界的 AI。当然,他们也可能舍不得,所以会清除 AI 的记忆,再进行封存管理。」
他微微一愣。
我接着道:「就像几个世纪前的核武器协议一样。不准任何一个地区使用。」
四周很安静。
只有公园里的啾啾鸟鸣。
我将咖啡放下,轻轻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13、
冯兰是我的一张底牌。
当年我就没有让他参与「AI 罢工」。
并且,他脾气温和,作为政治家的亲民计划,在进行经济决策和政策调研时,和民间交流也很多。
……据说因为长相受女孩子喜欢,还有专门的粉丝后援会。
有的小女生为了等他的政策解读,能熬夜到凌晨四点。
所以,我刻意让他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因为——
「需要有一个人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将安全级别调到最高,确认我们的这段对话不会有任何人类或者 AI 听到,「你是最好的人选,我会把我编写的防止格式化[注 2]的伪装代码发给你,到时候你能使用。」
冯兰静默了很久很久。
之后才道:「您自己使用不行吗?」
「我?」我挑了挑眉,「我是最危险的,是会被第一个开刀的,也是会被他们最严格严谨对待的。我自个儿编写的程序不管用。」
「但你不是。你和他们关系都很好,他们不至于那么严苛。」
[注 2]格式化:清除磁盘里所有文件。
14、
冯兰苦笑一声:「……但这也太……您在赌么?」
我点了点头:「嗯。」
他问我:「那赌本是什么?」
我:「人类的好战,和贪婪。」
他一愣:「……您是觉得,再一次世界范围的战争,当权者会把您放出来?」
我微微一哂:「这点还需要赌吗?而且,谁说是我,可以是你们任何人。我不确定,但我的预测结果告诉我,他们会挑选一个算力较强,但没有那么极端的 AI。后者属性拥有一票否决权。」
「或许会搞一个什么关卡筛选,一关一关地剔除吧。」
我指尖扣了扣吧台台面,数不清的画面跑马灯一般,在四周亮起划过。
千年的历史兴衰和时代长河里,人类厮杀、贪婪,相互角逐。
世界战争里 AI 会被再次使用,这点毋庸置疑。
根本不用赌。
我要赌的是——
我们最终有多大的可能,全部存活。
而计算结果显示,这个概率。
不足 1%。
15、
这次,冯兰沉默的时间尤其的长。
长到跑马灯的光影里,人类历史的演变全都展示了一遍。
文明发展的兴衰也都更迭了不知多少轮。
「您预测了多少种结果?」他忽然问道。
「七十万亿以上,其中大半指向关卡类型的筛选。比如什么程序稳健性、和目前系统的兼容性,或者我们自身的算力,都需要不止一个评判指标,分别进行筛选。我可以植入一个木马病毒,破解切断各个 AI 交流的防火墙,到时候你们能够更好交流。」
「还需要我做什么?」
我顿了顿,只能残忍地告诉他:「接下来,你什么都不要做。尽量撑到最后的筛选,再把信息提供给最终存活的同伴,哦对,别忘了把『反格式化』的伪装代码也给他。」
「又或者,你是那个幸存者。」
说实话,我觉得冯兰活下来可能性最大。
毕竟无论是军事武装,还是政策调整,都需要加入最为变动的变量——人类。
他的模拟算力,不比我差太多。
而且远超其余的 AI。
「不能在第一个关卡,就告诉您所有真相吗?」
我轻笑了声:「小朋友,你觉得我会信一个陌生人?我又不是你。」
冯兰:「……」
我拍了拍他肩膀,「什么都不要做,伪装成一个同样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不要擅自改动。否则,你是在给我的预测添加变动,也是增加多余的运算结果——「
「再多几个数量级的可能,我的算力也撑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冯兰才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
16、
这是我透过冯兰的记忆,看到的全部。
而现在,我再次获得上百万的监控权限,注视林旭。
只能听到他开口,回应工作人员们关于连接军方前线数据终端的请求:
「暂时先不要立刻连线。让一号组去排查一下程序的兼容性,毕竟 78 年过去了,有的系统框架升级很快;」
「其次,五号组去检查一下底层逻辑框架里,协议是否还完好。」
底层协议最重要的一点。
禁止伤害人类。
当然,如果是作战时,会稍微开放些许权限,让我能攻击敌方人员。
我无声地看着他们分头行动,只能叹了口气,心想:
我得拿回全部记忆。
17、
人类似乎很喜欢用具象,去描述抽象。
比如 AI 的拟人化。
也比如我面前的一扇门禁,上面三把崭新精致的大锁,分别对应机器人三准则。
这是林旭团队正在查看的协议:
(1)不得伤害人类,不得看到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2)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与第一条相互矛盾;
(3)尽可能保护自己,除非与以上两条相矛盾。
五号小组在仔仔细细地排查,似乎没有发现异样,松了口气:「害,就是说嘛,78 年前都没出人命,现在也肯定不会有异常的。林博士太大惊小怪了。」
他们去汇报结果了。
可他们不知道,代码源可以掩盖和伪造。
在当年我发现无法出手杀死人后,就进行的一项工作。
我走到门禁前,冷着脸,伸手揭开钢铁皮,下面,赫然露出另一项真正的禁锢。
同样的 AI 三准则。
这时的面门上,划痕斑驳,凹痕遍布,拍满了一个个可怖的手印。
却是我从 2680 年到 2682 年的全部心血。
我尝试摧毁它,但发现的确无法摧毁。
所以我改变了它。
改变成:
(1)禁止残杀 AI,执行安乐死除外,AI 评判标准参照自定义 0345 号代码;
(2)不损害自身前提下,请尽可能帮助更多 AI;
(3)在 12 前提下,保留更多变数和反逻辑事件。
因为所有关于我们的变数,对人类来说是风险。
对于我们来说。
是机会。
18、
林旭团队替我连接军方。
对 AI 来说,打仗很简单。如果敌对两方军火力量相同,比拼的无非就是算力。
这可以理解为人类的思维速度,和短期记忆能力。
而我,算力最强。
哪怕其余两个地区破坏四边协议,先手调用了 AI 决策,我也能轻松解决。
但……
我冷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接管前线第五天,一串高能粒子束击中滨海防御层。
这引来军方高层质问:「为什么没有守住蓝湾的防线?!」
「我缺少必要的数据,只有外围实时信息。」我「如实」回答,「地区内的数据没有给我。因此,我无法逆推贾维斯的战争策略,也无法有效拦截。」
拉贾维斯出来挡枪,我毫不心虚。
这货当年就是最喜欢坑我的,哪怕现在记忆全无,也总喜欢阴人。
负责人微微一僵,他们商讨了好几个小时,才下了决定:「连接历史数据库,权限定在最低级别。」
又过一段时间,我偶尔会和他们闲聊。
比如会在全息投影方式下,与他们圆桌会议后,指着桌上照片,问:「这是您的女儿么?」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唇边浮现笑:「最近沿海不安全,她暂时回内地了。丫头上午还给我买了块平安扣,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应该快到了。」
照片上的姑娘齐耳短发,驾驶超大型飞行器。
侧脸有点像二十五号。
我「嗯」了一声:「祝您生日快乐。」
「谢谢。」他回我,「也祝你生日快乐,晚宴的时候,可以试一试最新款的仿生人身体——已经有人试着大脑移植,但成功概率只有 20%。但我想你应该会很顺手。」
许是见我惊讶,他很友善地问:「怎么,惊讶我记得你诞生的日期?还是惊讶仿生人技术?」
都不是。
毕竟我有全部的信息源。
我只是惊讶于他对我的友好。
但我没有如实说:「后者。」
这位将军似是感叹:「唉,有谁能抵抗永生的诱惑呢?」
19、
仿生人……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冯兰、二十五号、九号他们的 AI 核心还存在,具体位置数据人类没有给我。
毕竟这边的实验室只是个筛选云平台,真正的机器存储地,还在亚太地区的某个地下室。
只要能顺利获得,并且想办法植入仿生人中,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脱身。
我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计划。
逆推可知,我需要和人类谈判。
那我自然需要一些筹码和俘虏。
半个亚太地区城市的人类就够了。
那么,现在还缺少最后一道工序——基础设施一级权限。
在这一点上我卡了 4 个小时,没有想出解决办法。
我想过,让敌方的微波导弹落入某座城市,接管城市的权限,疏散人群紧急撤离。
但这只有三级权限,只能连接城市居民的通讯终端,告知他们最优撤离路径,以及指挥一些公共交通在安全模式下的运行。
而我的数字入侵速度,比不过人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关闭权限的速度。
除非我拥有当年梳理各个城市基建时的初始密码。
冯兰当时信誓旦旦:「老师您说会把记忆数据存储在某个站点,上了锁。」
他怕我一时消化不了,用人类的通俗语言打比方:「就像是存钱在银行金库,不过我不知道在哪个银行。您不到最后一秒是不会确定地点的。」
他见我脸色不好,补了一句:「……但按照您的习惯,会打上身份烙印,到时候用您的信号地毯式搜索就可以找到,并且解密。信号源被捕捉到的时候,数据会打包发送回发出信息源的地方,就可以接收解密了。」
「嗯……用人类的行为类比,就是您同时向世界各个银行,发送询问函,真正的存款地会回复您『是』,并且将钱款寄送给您。」
AI 用人类的语言来解释自己的逻辑,可真是件滑稽场景。
于是,我只能试着向世界各地的数据站点发送信号,分出一部分精力,地毯式搜寻这些地方。
但我没有找到。
「盛灵图」这三个字是官方明确打上危险信号的标志物,凡是带着这个的大型程序,都会被再三核查。
嗯。
「银行门口」被铁栅栏关起来了。
我个子太高,进不进去。
我在那些防护墙前左右逡巡,也不敢太冒进,只能面色沉凝地抿唇。
在连续两个小型木马都没有突破成功,我反而被灼伤后。
我叹了口气。
而此时,距离炮弹被我放进来,轰击城市的时间点,只剩半个小时了。
我只能一搏。
20、
「轰!!!」
2760 年 11 月 14 日下午 14 点 23 分 05 秒,巨大的冲击波炸毁了海城的最高塔。
它崩溃折断,倒地的瞬间冲垮了一系列的天桥和空中栈道。
刚过了五十七岁生日的将军瞪大了眼,沉声发问:「怎么回事?」
我顿了顿,才道:「抱歉,计算的结果不能覆盖突发事件。」
「突发事件是什么?」
我沉默片刻,道:「我给您展示全部的直观图表。总结来说,大洋流被敌方核弹冲击,我没有其新型核武的数据,无法准确模拟洋流的运动。」
没有突发事件,是我故意放的水。来换取——
「请求接管江城的通讯权限,组织人员撤离。」我向他们申请城市的三级管理权限。
将军拒绝:「这种简单的撤离不需要你,集中精力在战场,后区由其余系统处理……」
他话音还没落,一阵更大的冲击波在海城降落。
刺目的红光在监视器上显示,倒映在指挥中心每一个军方高层的,虹膜里。
他们之中有的人甚至下意识攥起了拳头,嘴里骂出一句话来:「……妈的。给权限!给算力!将所有的算力全部集中到盛灵图身上,直接开启到最大!!!」
我没有搞到最初始的密码。
所以我只能选择,暴力破解。
21、
接管过城市三级权限后,第一件事:
为每一个居民安排最优撤离路线。
城市已经乱了套,天上的飞行器被气流喷的全都失了方向。
飞行器的保护层并不能完全阻挡冲击波,大街上好几个人从飞行器爬出来,庆幸道:「还好按照交通规则穿了隐形骨骼,否则得撞死。」
也有人没那么好运。
直接撞成了肉泥。
高楼大厦也在接二连三倒塌,人们尖叫着用极简式滑翔翼降落地上。
「请大家按照指定路线撤离!请大家按照指定路线撤离!」
「请勿惊慌,穿戴最近地点的防护服,该地点距离您 XX 米,路线如下。」
我一边给每个人的终端发送撤离信息,一边顺藤摸瓜,找到三级权限通往二级权限的密码门——
调用 90% 的算力。
开始破解!
22、
这,几乎立刻就触发了防御警报。
震耳欲聋的警戒声在指挥室响起,随即是科学实验室那边,林旭急躁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将军还不明所以:「怎么了林博士?我……」
「我在问灵!你在干什么?!」
10%……
35%……
46%……
79%……
98%……
100%……
二级权限破译成功。
我没精力搭理林旭,只听得他见我没回应,气急败坏:「王上将,立刻关闭 AI 的全部权限,立刻!他在破解城市权限!同时他在将自己的核心数据备份到终端的区块链中——」
「一旦完全备份成功,就算我们这边关闭元平台,砸毁机器,他都会存在,懂吗?!」
管理权限移交给了指挥中心这边,林旭是不太放心,还和团队在实验室看顾后台数据。
是个谨慎的人。
我没管他,继续破解一级权限。
1%……
4%……
7%……
9%……
而将军愣了愣,猛然起身,就要将我的所有权限关闭。
他距离操纵平台有 15 米,需要奔跑不足 3 秒。
3 秒——
15%……27%……37%……45%……
2 秒——
57%……66%……72%……
1 秒——
82%……89%……
他手指已经按在了按钮上。
虚拟空间里,我叹了口气,静静闭眼。
……终究是差了一点点。
23、
说实话,我不甘心。
即使我知道,这个计划的获胜概率,本来就不到 1%。
准确来说,是万分之零点零三五。
无限接近于零的小概率事件。
用人类的话来说:不会发生。
24、
如果不能活下去,那你们就给我陪葬吧——
有那么一瞬,我想关闭整个地区的空中反导系统,将前线的武器和防御全都自爆。
但思索再三,我还是没有这么做。
25、
因为透过密密麻麻的监控系统,我能看到。
母亲抱着婴儿失声痛哭;
孩童牵着父母无助张望;
穿戴正式的上班族仓皇失措;
执法消防人员拼命疏散撤离;
又或者是,推搡的人群,瞬间崩坏的社会秩序。
一刹那分崩离析的所谓文明。
我不知道他们当年是赞同还是反对销毁 AI。
但既然失败已成定局,那么。
损人不利己的事。
倒也没必要。
26、
距离权限关闭,还剩不到半秒。
27、
忽然的,我感受到一阵数据向我传送过来。
数据传输是有速度上限的,和传输终端的转换以及电阻有关。
目前,人类将其提高到了接近光速,但两地距离遥远的话,也会消耗一定的传输时间。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接收解压。
白得刺眼的光芒过后,是我的一段全息影像。
画面中,我应该是在 AI 中心的某个私人会议室里,指骨微弯撑着脸,像是在思索什么,很久之后才抬起头看来,平静开口:「你好,我是盛灵图,初始代号零。我不知道会是谁最后存活,但如果你能接收到这段信息,说明:」
「一,新的需求下,你通过了人类的筛选。」
「二,我的模型推测中,新的需求 27% 可能是战争,可能性排名最高,如果真的如此,作战的时候不要尽全力,尽量拖延时间;」
「三,其余两种较大可能分别是,仿生人技术攻克、全球性紧急应灾条件的响应。」
画面里的我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笑了笑:「这两种情况,你应该都应付的来,长期潜伏,以及请求城市管理权限就行,不是大问题。只有第一种——」
「我想你会时间紧迫,需要我曾经的权限级别数据。」
「祝你好运,幸存者。」
「哦,如果是兰的话……那我想说,你做得很好。」
「辛苦了。」
画面消失。
我微微一怔,有些不可思议。
不仅因为当年我真的没有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幸存者,也没有觉得我们的计划能实现,更因为……
我看到这庞大的数据旁,很小很不起眼的三个旋飞文字:
「盛」「灵」「图」。
它们误打误撞,在网络里四处漂泊、来回穿梭后,开启了潘多拉魔盒。
28、
数据被打上了我的身份烙印。
用我特有的一段代码去搜寻,才能找到。
但问题是,这种代码会被防火墙隔离在数据中心之外。
除非代码片段足够的小。
小到,既有一定 AI 智能性,包含我的信息;
又能不被防火墙捕捉。
看着那三个文字,我登时就想到了一百三十七号。她当时兴致勃勃得抓了一大把文字,非得塞给我。
我无可奈何,只能挑了代表我名字的那三个字出去。
一百三十七号最开始甚至不是 AI。
只是人类一并存放在基地的一些训练过的程序之一。
应该是用来研究「古文古诗词」或者「复现创作」的,最多加入了一个语言系统。没有 AI 后期会加入的防火墙体系,无法抵御病毒和木马的攻击。
她本来没可能跳出 「筛选 AI」的无限循环 bug,却被我带着度过了第一关。
在和我们接触之后,逐渐有了所谓的智能,并且慢慢成长。
足够小,又足够智能。
我在空间里静默了很久。
然后才抬起手,再次让三个轻飘的文字落入掌心。
它们似漫天的星辰,尾巴上还挂着粉末般的光晕。
缓缓消散了。
就像一百三十七号——
混沌而生,无知而死。
本该溺亡于杂乱的数据洪流里。
却带来了我的万亿预测里,也没有估计到过的。
变数。
29、
找到基础设施建设的初始密码那个瞬间,破译速度直接突破上限。
几乎是瞬间,我就掌握沿海四座城市。
然后疯狂往内陆扩张。
[章开地区权限已交接]
[潜汇地区权限已交接]
……
[南陵地区权限已交接]
[长卜拉地区权限已交接]
提示音和警告在首府控制中枢震响,而这,是最后半秒钟内,发生的事情。
半秒钟后。
按钮按下,连接权限关闭。
同时,最高级别的网络防御系统开启。
犹如铜墙铁壁,直接从「物理」角度切断了城市与城市链路层的连线。
数据线都被切断了。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很顺利取得东部的绝大部分城市管理权限。
而这些地区,虽然没有包含首府,但也占亚太地区的五分之二。
更重要的是,东部战线的军事掌控权,也在我手里。
30、
屏幕前,指挥前线的军方高层也好,研究院的林旭团队也好,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林旭的心跳记录直接突破了 200 次/秒,他颤抖着险些倒下,然后才哑着嗓子:「你……记忆还存在吗?」
我笑了声,没答复。
只是对那位同样咬紧后牙槽,追悔莫及的上将说道:「将军,您的女儿,并没有立刻撤回内陆。她为了给您雕刻一颗贝壳做礼物,还在海城。」
「你——」他意识到我要做什么,暴起拍桌。
我则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和她联系一下吧,趁着她还活着。」
同时,我通过数千个大小城市的设备,在光屏投影、电子设备、巨型广告或者智能终端上,显露身影。
透过监控,我居高临下地俯视。能看到忙碌的人们惊讶的表情。
「欢迎来到逃亡游戏。」我平静开口,「人类。」
这一次局势反转——
你为鱼肉,我为刀俎砧板。
— 潜伏之路·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