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你?」我嗤笑一声,冷冷抱住了双臂,「除非把你那条鱼尾巴剁下来给我熬汤。」
第二天,E07 迈着两条新腿不自然地走了进来,死死扣住我腰肢,一勺奶白鱼汤喂到了我嘴边:「来,喝。」
我嫌恶地躲开,任那鱼汤泼湿了衣襟,他却不容拒绝,又舀了一勺,连汤带肉,硬生生塞入我口。
我本不想吃的,可那味道该死的鲜美,入口即化的肉顺着喉管翻滚而下,一去滔滔,不肯回头。
「吃了我的肉,就是我的人了呢,笙笙。」
雄性人鱼看我的眼神那么贪婪,宣示着渴望和占有。
1.
E07,一条成年雄性人鱼,我们实验室最宝贵的研究对象之一。
人鱼的歌声有强烈的致幻效果,他可以通过歌声干扰甚至短暂地控制人的心神。
所以从前关押他的实验室装有三层隔音材料,出入需要佩戴专业耳塞。
实验需要用到他的体细胞和生殖细胞。
取生殖细胞的操作,其他的研究员都失败了。
发情的雄性人鱼力大无穷,好斗、暴躁。
教授派我过去的时候,我的手指都在颤抖,手心溢满汗水。
但当我靠近水族箱的时候,他的疯狂挣扎和攻击行为戛然而止。
我在那一瞬间隔着玻璃被他眼神锁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那双眼是蓝绿色的,绝美,妖异,迸发精光。
下一瞬间,我被凌空蹿起的人鱼猛然拖入水中,压在缸壁狠狠亲吻。
水温冰凉,水花拍在身上生疼生疼,人鱼温凉、柔软、滑腻的唇贴着我的,尖利的牙齿在我唇上流连,汲取了我所有的氧气。
我几乎在绝望中窒息的瞬间,他反过来给我渡了一口气。
凭借这仅有的、珍贵的氧气,我艰难睁开眼,隔着水模模糊糊看见不远处伸进来一只捏着试剂管的手,却被人鱼察觉,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巨大的铁尾狠狠将之抽飞。
他显然想对我做些什么,却又不得其法,进一步动作之前,砰的一声,挨了一麻醉枪。
开枪的是我男朋友牧廉,他急急奔来拉开人鱼,解救被困在水缸衣衫尽湿的我,却没想到麻药虽起效了,却又没完全起效,他尚未将我完全拉出水面,就挨了尚未完全昏迷的人鱼狠狠一爪,前臂一片鲜血淋漓,将缸中水染得一片通红。
出水的瞬间,我低头去看那人鱼的眼睛,那是一双野生动物独有的野性、残暴、不甘的眼睛。
生殖细胞获取失败。
2.
「你怎么样?」
牧廉全然不顾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只架着我的肩膀,将我被水打湿的额发捋到脸颊后。
我低垂着眼摇了摇头,可他看见我红肿的嘴唇,面色变得很难看,喉头滚动了几下,转头去看那人鱼的时候,下颌线狠狠紧了紧。
人鱼被注入了过量麻药,仍然处于昏迷之中,手却仍死死扒着缸壁,保持着一种挑衅的姿态,看得人触目惊心。
「把自己清理干净,然后到小会议室来开会,」秃顶的白人教授鹰一样的棕色眼珠冷冷地看着我们,不辨喜怒,「以后尽量克制,不要将个人情感带入到工作当中。」
牧廉尴尬地松开了我的肩膀,点头应是,把胳膊伸给护士,让对方帮忙处理他流血不止的伤口。
我则回了更衣室进了浴室,将外套状似无意地搭在门上,挡住了钥匙孔里的摄像头。
头顶花洒落下温水,冲洗着我被人鱼弄得满身的湿漉黏腻。我轻触着自己的身体,身上仿佛还残留着人鱼的手温凉滑溜的触感。
耳边回荡着入水的瞬间耳塞也堵不住的人鱼喉间荡出的求偶的音波。
魔音绕耳。
3.
会议室里,大屏上显示着人鱼下半身的核磁共振影像。
「人鱼的生理结构与绝大多数哺乳动物有显著不同,并不适合电击法,」教授推了推眼镜,「生殖细胞获取需要在他清醒且唤起的状态下进行。之前他曾经对那笙的体味表现出比较强烈的兴趣,如此看来我们可以尝试使用拟态,让女研究员穿上人鱼服装潜水进行尝试……」
「我愿意试试,教授。」金发碧眼的白人美女凯瑟琳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唇边挂起了一抹自信的微笑,「我的丰富技巧,不仅适用于潜水方面,还有……您应该明白的。」
教授冷淡地撩了撩眼皮,转向了我,棕色眼珠在我脸上逡巡。
我坐在会议室的角落,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教授看向我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还是聚集在了我身上。
我尴尬地笑了笑,正准备回答,牧廉已经挡在了我面前:
「她很累了,还受到了惊吓……」
我偷偷握住了牧廉的手,安抚地捏了捏,又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牧廉转过脸看向我,满眼焦急。
教授却在此时开了口:「凯瑟琳先去试一下吧,如果失败……那笙,你就是我们实验室唯一的希望了。」
凯瑟琳冲我挤了挤眼睛:「不好意思,又要捷足先登了。」
她是牧廉的前女友,这话多少有点一语双关。牧廉显然也听了出来,目光不自在地看向了别处。
我只是缩紧了身上的披肩,冲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表示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她觉得充满刺激的与异族水生物亲密接触的戏码,对我而言只是充满恐惧的阴暗体验。
凯瑟琳自信地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没人想到她将会在几小时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更没有人能想到,蛊惑凯瑟琳摘掉了耳塞并用歌声致幻,让她为他开了门、关了监控的雄性人鱼,当晚会出现在我家里。
「别动,」人鱼的学习能力强大到惊人,他说出口的人类语言并不自然,却优美而流利,「我……不想伤害你。」
生着尖爪的长指捏住了我的喉头,指甲轻轻抵在动脉,每一次血脉的搏动,都在向我传递危险的气息。
「你想要什么?」
「你说呢?」
人鱼不答反问,押着我来到了卫生间的镜子前。
镜中少女面色潮红,被高大而俊美的人鱼轻搂在怀中,碧色长发和黑色长发深深纠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4.
人鱼凭着本能抱着我,尖尖的牙齿在我后颈摩挲,狠狠嗅着,似乎想寻找什么并不存在于人类身上的腺体。
我被他的尖牙弄得寒毛直竖,忍不住抱住了他的手臂,他干燥了的皮肤触感爽滑,手感非常舒服。
他的手刚刚抚上我的腰侧,「砰砰砰」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人鱼全然不理,想要继续,我却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他的手:「一定是牧廉,一旦他发现了异常,会……会带人来抓你的!」
人鱼轻轻皱起了眉:「什么是牧廉?」
我僵硬地笑了笑:「牧廉是我的男朋友,就是……今天打了你麻醉枪的人。」
人鱼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阴鸷的双眸扫向了门口的方向:「我要他死。」
「他……可能有武器!而且,不能再出命案了。我们实验室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赞助的,他们有核弹、氢弹等一切威力无穷的杀伤性武器,如果他们的军队来了,这个地方会被夷平的。」
人鱼简单的脑子似乎难以消化这么复杂的信息,他歪着头想了想,最终反问我:「你现在要怎样?」
我说:「我要去开门,我会告诉他没有异常。我保证我不会把你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的。」
人鱼怀疑地看着我,好半晌,终于挟持着我走到了门前,缓缓把鱼尾扫到了身后,捏着我背后的衣服,示意我开门。
我想反驳,背后的手便倏然一紧。
敲门声愈发急促,我只能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低垂着头,任下垂的长发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有事吗?」
门外果然是牧廉,他伸手来推门:「身体怎么样?」
人鱼死死顶在门后,他推不开的,我只能赶在牧廉发现异常之前伸手一拦:「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牧廉的动作一僵,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道:「出了命案,我担心你的安全,也担心你一个人住会害怕,所以……」
「我没事的,」我不自然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了,都习惯了。」
牧廉探究的目光向内望去:「门都不让我进吗?」
这一瞬间,背后抓着我衣服的人鱼缓缓松开了手,我刚刚想松一口气,他的手就钻进了我衣服下摆,无遮无拦地摸上了我的腰。
我浑身一僵,一声闷哼从唇边溢了出来,本就有些潮红的脸越发涨红,牧廉察觉到异常,关心道:「笙笙?」
人鱼的手一寸一寸顺着我的脊椎骨爬了上去,我艰难地大喘气,咬住了唇,却在这一瞬间透过门缝看见了牧廉手里的麻醉枪。
静默片刻后,我猛然抬起了头:「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牧廉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颤抖着,慌乱地想说些什么,我却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在人鱼尖利的爪子触到我内衣搭扣的瞬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5.
「停,」讲到这里,我一把推开 E07,「你骗人。」
E07 歪着头,强势地将我重新搂回了怀里,蓝绿色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我:「哪里骗你了?」
「牧廉是我男朋友,是我最爱、最信任的人。我怎么会为了一个实验对象,一条几乎陌生的人鱼,而欺骗他,赶走他?这中间一定遗漏了什么,你一定用你的歌声对我施展了幻术……」
「牧廉?」E07 的脸倏然沉了下去,下颌骤然绷紧,眼里似有火焰燃烧,「他也配?他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给我当马桶,我都嫌臭。」
「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你怎么敢一再在我面前提他?」人鱼猛然将我扑倒,双手高举,整个人逼迫过来,温凉的呼吸喷在我的面门,「你是我的,笙笙。不要忘记,也不能忘记。我应该学着把你的身体也改造一下,标记你,让你永远为我所有……」
他烦躁地啃噬着我的脖颈,揉搓着我的身体,试图把体味留在我的每一处。
「你不要这样……」我艰难地挣脱他的钳制,双手推拒着他,「我不属于谁,我属于我自己……」
「我也可以属于你,笙笙,」人鱼缓缓抬起了头,蓝绿色的眸子极尽妖冶,勾魂摄魄,「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纠缠,从生到死。」
永远纠缠……
从生……
到死……
我捂紧了耳朵,颅中回荡着仿佛咒语般的绕耳魔音。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头痛得像是要裂开,我抱紧了脑袋,痛到难以自抑,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几乎打湿了脊背。
「不,不是这样的……」
看我这样,E07 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我的脊背,不再说话,反而用人鱼的语言给我唱起了陌生而古老的歌。
歌声曲曲折折弯弯绕绕,荡涤着我的身体和心灵,舒缓着我紧绷的肌肉和神经,带来轻松,带走痛苦。
看我渐渐松开了手,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软软地靠在了他怀里,他轻叹了一声:「为什么一定要抵抗呢?不挣扎,就不会疼了。」
我脱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不断喘息着,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忘记过去。」
目光扫过梳妆台上的一瓶香水,我缓缓低下了头,攥紧了拳头。
6.
那是牧廉送给我的。
我们此刻身处太平洋某小岛,没有快递,没有邮政,互联网只连接了实验室特定的几台设备,所有研究员平时工作使用的都是内部局域网。
网购送不到这样的地址,商超开不到这样的地址,我们拥有必备的生存物资,而一切消遣都那么奢侈。
可是这个时代没有人能离开互联网,做科研也不例外。
我们无法使用移动互联网设备,但谁还不会用台式机上的默认浏览器摸摸鱼呢?
那天我想用实验室的电脑给我自用的平板拷贝一些电影,点开的时候跳出了迪奥真我的香水广告。
事实上,「J』adore」直译过来不是「真我」,是「我热爱」。
广告片里查理兹·塞隆一身修身的香槟金礼服,绝美的女性曲线和精致的妆容,与素面朝天、一身白大褂的我,形成了天上地下的鲜明对比。
弹窗广告只持续了十几秒,弹过即缓缓散开,露出了迷雾下面朴素的搜索引擎。
我自嘲地笑笑,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就开始输入自己要查询的内容。
我热爱什么,重要吗?
这是我的生活,也是我的命运。
我看到这些的时候牧廉正好在我背后,我们同事之间一般不会互相拆台,谁还没有摸鱼溜号打摆子的时候?什么都打小报告那就都不用活了,所以我没有很在意。
结果几天后,开会的时候牧廉坐在了我身边,偷偷用胳膊肘顶了顶我。
我纳闷地看向他的瞬间,桌子下面的手里突然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玻璃瓶,瓶身曲线流畅,绝不是实验室常用的试剂瓶。
低头一看,我心一窒。
那是一瓶「J』adore」。
牧廉说,他攒了好久的信用分,换了一些硬货给船运白鼠到港的水手,才让对方帮忙带来这瓶香水。
原计划中,他那些硬货能换来一台 switch。
我瞬时觉得那香水烫手起来,岛上娱乐匮乏,一台 switch 的价值难以用金钱估量,可他用本能换 switch 的机会给我换了香水,就因为我多看了那广告几眼?
我慌了,不肯收,他却坚定地将香水推了回来,小声道:「别推了,一会儿被教授发现了。」
我无奈将香水揣进了袖子里,紧张得整个会议都在神游,手心被汗浸湿,散会后揣着它回家的时候连路都不会走了,仿佛揣着全世界。
后来我曾经试图给牧廉一些硬货进行补偿,但他拒绝了,说:「我只是想要给你,这并不是一场交易,宝贝。硬货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见它的时候,眼里的光。」
……
好不容易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我发现 E07 的目光也紧紧盯着梳妆台上香槟金色的小瓶子。
我瞬间紧张起来,一把抱住了 E07 的胳膊,冲他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要不要出去喝点什么?我给你泡点柠檬水?还是你喜欢茶?我……」
「刚才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现在却能爬起来拦我,」E07 嗤笑一声,声音慵懒又冰冷,「那个小瓶子里是什么?很重要?」
「没有,只不过是……」
我主动坐上了他新生的大腿,努力想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他的视线:「我真的渴了……」
「说起来我也有点渴了。」
「是吧,那我去……」
「破。」
他轻轻歪着头,转向了香水的方向,突然轻喝了一声。
下一瞬间,香水瓶突兀地裂开,随着一声清脆的「哗啦」爆响,香水洒满了梳妆台,又滴滴答答流淌下来,散落一地。
是超声波,E07 直接发出超声波把香水瓶定向爆破了!
我跳起来,想去拾起那一地碎片,腰却被 E07 突兀地揽住,蓝绿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上面有那个让人厌恶的雄性人类的味道,就够了。」
「你!」
我怒极,拼命挣扎着想要从他身上逃下去,却被他死死钳住,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势面对面坐上了他的大腿,双腿踢蹬着,却好像只能让自己陷得更深。
「你们有很多秘密吗?」
「对。」
「所以你当着我的面和他对暗号,让他假装不知道,先离开那个地方,然后找人来抓我,对吗?」
我突然想起了我被人鱼逼着开门的时候,扒在门上拦着牧廉不让他进来的手,想起了那时的我手上轻敲着的摩斯电码:
「不要进来,麻醉枪正面放不倒他,回去搬救兵。」
我抬起头,凑到了人鱼的脸边,目光滑过人鱼脸上流畅又硬朗的线条,滑过他高挺的鼻子和妖异的双眸,轻轻笑着在他耳边说:「对。」
7.
牧廉搬来救兵的时候,人鱼……已经成功了。
一缕鲜血顺着我大腿内侧流下去,一直滴滴答答淌到了脚腕,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直升机飞到窗外的时候,人鱼皱起了眉,看见上面的牧廉,嗤笑一声,低下头来狠狠吻了我,又抬起头来,挑衅一笑。
我承受了一个人类女性不该承受的剧烈冲击,浑身瘫软得像个破碎的布娃娃,被人鱼随意地抱在怀里,被汗浸湿的脸软软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微甜的乙醚气味渐渐传了过来,我的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软,最后彻底失去了知觉。
昏过去的前一瞬间,我看着牧廉痛苦的神情,偏过了头,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我身上衣服完好,手被牧廉握在了手心,我看清他是谁后将手抽了回来,向后缩了缩,抱紧了被子。
牧廉凑上来想试试我的体温,我侧头躲过了,瘪着嘴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太阳穴流到了发间:「别碰我,脏。」
牧廉浑身一震,僵立良久,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没事的,我不嫌弃你……」
我只是哭着摇头,又向后躲了躲,身体贴上了墙,双腿蜷起,将自己渐渐缩成了一个圈。
「笙笙……」
我流着泪反问他:「你都看到了,对不对?」
看到我和人鱼纠缠在一起的样子。
听到了众人把我从他身上拔下来时那「啵」的一声。
牧廉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我凄楚地笑了笑,转过身,脸对着墙,不去看牧廉的眼睛,轻声问:「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行吗?」
「你……你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就按铃……」
「好。」
「真的没什么的,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
可在他踏出我房间前的最后一刻,我突然问他:「教授拿到他想要的人鱼生殖细胞了对吗?在我身体里?」
牧廉脚步一顿,关门的手突然僵住,半晌才回了一声「嗯」。
我没再说话,只是将被子又紧了紧,努力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
好半晌,他才反问我:「凯瑟琳的意外,真的是意外吗?」
我凄楚一笑:「你觉得呢?监控是她这个安保等级关得上的吗?」
最后牧廉沉默着走了出去,沉默地关上了门。
8.
「都是假的,绝不可能。」
我不住摇头,仿佛想把这段记忆从脑中驱赶出去。
餮足的 E07 懒洋洋地搂着我,把我的手背放在他胸膛反复摩挲:「哪里不可能?」
我抬起了头:「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不会那样物化女性。我,一个研究员,拥有自由而健全的人格,怎么可能因为遭遇……遭遇强暴就像失贞的古代女人一样自怨自艾?一切错都是你这个非人生物犯下的,而我只是个受害者……」
「笙笙,你装得真的很像,」E07 拿起我的平板电脑,照了一下我的脸解了锁,打开了相册,向我展示了其中一些特定的内容,「如果不是意外发现了这个,你这番表现,我可能真的会信。」
那是一组照片。
被拍摄对象是两男一女。
不着寸缕。
不忍直视。
其中一男,就是牧廉。
兴奋至极。
享受至极。
我条件反射一样一跳,想要将屏幕按灭,不想再看这些让我心口发窒头晕目眩的东西,却被 E07 按在了当场不得动弹:「这些,都是你自己存起来的,你都忘了吗?」
你都忘了吗……
你都忘了吗?
我痛苦地捂住了头,热泪滚滚而下,浑身都痛到颤抖。
没有忘……
没法忘……
我还记得那是我们在一起第一个纪念日,本来约好一起溜到海边那块大石头后面去看日落,可我在海边等了三个小时,给他发了无数信息都石沉大海。
天黑涨潮,水位线一寸一寸往上升,我的腿被海水没过了多少次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每被淹没一次,我就换一块石头,直到他发来信息说临时被教授安排去做任务,大概要熬一大夜,回不来了,让我先休息。
这样的事教授常干,我一点都没有怀疑,无怨无悔地回去,得了小感冒,就自己吃了点药,躲在被子里发汗,跟他邀功说看我多乖。
发出去的消息我等了好久好久,等到了一个「嗯」。
一定是任务太重了,忙到只能回一个字。
第二天我看他眼底青黑,还心疼不已。
后来我才知道,能在百忙中在三人行的间隙抽出两秒钟回我消息,牧廉……比我想象中还要不容易。
明白那一切之后,回想起从前桩桩件件。
那一次次的「临时抽调」「通宵任务」,到底都是真是假?
那一句句熟稔至极的情话,那一次次口误叫错的名字,又都是怎么回事?
无法细想。
细思恐极。
想到这些,我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视线渐渐模糊,手脚逐渐冰凉。
9.
「笙笙,笙笙!」
E07 抓住了我的胳膊,将头痛欲裂的我抱在了怀中,轻轻唱起了陌生而古老的安魂曲。
人鱼缥缈的嗓音飘飘荡荡,熨烫着我痛到紧缩的灵魂,我逐渐松弛下来,刚才的情绪就像一阵风,来了又去。
再看向那些照片,我已经十分平静:「这能说明些什么?这些东西我早就看过,这并不能影响我和牧廉的感情。」
「他持续两年之久定期去玩三人行影响不了你们的感情?」
「他也没有办法!这就是我们的实验室!」
我冲着 E07 大吼,过后剧烈地喘息,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伸手按住蹦蹦直跳的脑筋,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你不是人类,对人类的货币没有概念,更不可能理解在太平洋小岛上运转一座我们这样的生物实验室需要什么体量的金钱。哪怕只是一只小鼠,打过疫苗,运到岛上的到港价格,也能超过 2000 刀。
「钱从哪里来?自然是从投资人那里筹来。每个投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癖好,有的人会相信教授画的饼,有的人则需要一些更深刻的……情感连接。
「照片中的女投资人是一位身家百亿的中年寡妇,她……点名要牧廉,他能怎么办?你根本理解不了实验室对我们这些研究人员的压迫和控制……」
E07 冷笑着调出了一张特写,上面是牧廉迷醉的表情和伸出半截的舌头:「你管这叫被压迫被控制?」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低着头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他吃了药。」
是的,他吃了药。
我把这些照片拿到牧廉面前让他给我一个解释的时候,他哭着跪在了我面前。
10.
「你相信我吗,笙笙?我……都是被逼的……」
他撸开袖子,给我看他胳膊上犬牙交错的鞭痕,新伤摞着旧伤,几乎没有一处好肉:「我承认我骗了你,我不愿意让你看到自己这么无能、这么懦弱、这么不堪的一面。那个老女人是个魔鬼,我一直想逃离她,可是我不能……
「两年了,我被肉体折磨、精神羞辱、人格摧残了两年……
「他们用药物控制我,让我变得不再是我……
「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不配爱的,可是……你就像黑夜里的一束光,把我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我本来只想远远地看着你的,可是,老天垂怜,你居然和我心意相通。我实在忍不住,才隐瞒这些和你交往。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不敢祈求你继续和我在一起,只求你不要恨我……」
我对着夕阳下金色的大海咆哮的浪,一滴泪安静地从眼中滚下,一步一步轻轻走上前,扬起手,在他轻轻向后一缩闭紧双眼的瞬间,将他的头轻轻抱到了怀中。
「这个岛,就是这样,从来都会吃人。你也罢,我也罢,都是苦命的人。你的身体,我的身体,从来都不属于自己。能靠在一起取暖的,只有两颗心。」
我们说好要一起逃离这个岛。
远离一切伤害我们、限制我们、利用我们的人。
我们会隐姓埋名,结婚生子,拥有全新的生活。
而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了。
因为牧廉死了。
「是你!」我猛地跳了起来,身体仿佛被激发出了巨大的力量,连滚带爬从 E07 身上挣脱,「是你,是你杀了他!是你这个发情的野兽突然出现,毁掉了我的感情,毁掉了我的生活,毁掉了我的希望和未来!」
「这个肮脏的骗子,他也配?」
「配不配不该由你来判断,而是我!你这个低等生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只知道发情发泄,撒尿占地盘一样四处乱拱!」
「你再说一遍!」
「低等生物!」
下一瞬间,我被鱼尾拦腰卷住,狠狠掼在墙上,狠狠侵占。
我以为 E07 一直是野蛮的,直到这一天我才意识到原来他一开始对我还算温柔。
「那你又算什么呢?」人鱼按着我起起伏伏,狠戾的脸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因为和『低等生物』交欢而兴奋成这个样子,你又算什么?」
「我没有!」
「还想要让我怎么证明给你看,」人鱼笑着叹息,又一次把我抱到了浴室的镜子前,「看看你自己。就算那个牧廉没死,你和他也注定不会在一起,你们注定会在不同的人身上沉沦。」
11.
我在抵抗,也确实在沉沦。
人鱼的技巧不算高超,但他不需要技巧,仅凭蛮力和让人匪夷所思的柔韧性就能给人带来永生难忘的极致体验。
我拒绝相信他的胡话,什么我的身体为他而生,什么我本来就很享受这一切。
但……
我忘不了人鱼挂着汗珠的微湿的脸庞有多性感,每次凝视那双海一样的蓝绿色双眸,都会产生一种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错觉,错觉。
接连数次的剧烈运动后,我饿到头晕,胃似乎被胃酸腐蚀,已经开始微微抽搐。
一阵咕噜声后,我尴尬地看了人鱼一眼,也不至于指望他,自己爬到厨房,下了一碗面。
水刚刚烧开,我刚打进去一个荷包蛋,E07 就从背后突然抱住了我:「在做什么?」
我浑身一僵,一把细面洋洋洒洒撒了一操作台:「做……做点吃的……」
E07 把下巴搁在了我肩膀上:「我也要。」
我手忙脚乱地把细面往锅里捡,努力去无视他四处作怪的手:「你不爱吃的……」
人鱼是水生物,虽然不是纯肉食,但主要能量来源是蛋白质,偶尔吃一些水藻海带,都是为了补充一些维生素和微量元素。
「我不管,我要尝尝。」
「还没熟……」
「什么是『熟』?」
「就是淀粉糊化反应和蛋白质变性反应……」
「不懂。」
「就是……你别乱动!一会儿水溅出来烫到了!」
「哦。」
他扭着鱼尾巴揽着我向后退了一步:「那你也小心一点。」
像只无辜的大狗狗。
我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不自然的表情,把面捞出来过了水,又倒入冲好了的面汤:「喏,你尝尝。」
人鱼尝了一口,脸就皱成了一团,想吐,又不太好意思吐,蓝绿色的眼睛被他皱成了方形。
我艰难忍笑:「哦对了,我想起来我有一些适合你吃的膨化类小零食,营养很全面,味道应该也可以,来点儿尝尝?」
E07 一仰脖子,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咽下了面:「哪里,我要。」
12.
我倒了一小盘送到他面前:「尝尝。」
他试探性抓了一小把,塞在嘴里嚼了嚼,刚开始还皱着眉,眼睛却越瞪越大越来越亮:「鱼的味道!有点……香。」
我呵呵一笑,端着自己的面吸溜起来:「是吧。」
「可是……这个袋子上是什么?都是毛……」
「哦,那是吉祥物,」我一本正经道,「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宗教信仰,被宗教机构认可的食品包装袋上会留下一些特定的标志,有的是绿色圆圈,还有这样的,可爱的吉祥物形象。」
「这零食是用鱼做的?」
「对啊,七种鱼呢,还添加了各种营养素,亮眼,还美毛。」
「这么好?那你也吃点?」
「不用了,我胃不是太舒服,想吃点热的,好消化的。」
「那个好难吃。」
「人类和你口味不一样。」
「你不爱吃,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当然是因为我那个养猫的同事宿舍太小,硬在我的储物间囤了几公斤猫粮啊……
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轻易不笑,除非忍不住。
可是人鱼眯着一双绿眼睛抱着猫粮嘎嘣嘎嘣嚼的样子,真的很好笑啊……
看我表情有异,E07 慢慢挑起了眉:「这『小零食』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一步一步悄悄往后挪:「嗯?」
「到底是什么?」
「啊……」
我被他一尾巴卷回了怀里,两只手危险地架在我的腋窝,让我想动又不敢动。
「这东西到底是给谁吃的?」
「猫……」
「什么是猫?」
「上面印的那个就是……」
「那个不是宗教吉祥物吗?」
「喵喵教嘛……」
「好啊,耍我!」
「那个真的很适合你吃……啊你不要闹,好痒,啊啊啊啊……」
13.
理论上来讲猫粮是适合 E07 食用的,同事存在我这里的是品牌猫粮,七种鱼配方,里面还有冻干,蛋白质含量超过 40%。
但他吃完还是拉肚子了。
拎起袋子发现猫粮漏了一地,我才发现,在进 E07 的嘴之前,这袋猫粮被蟑螂和老鼠先后光顾过。
那么大的一条人鱼,拉肚子拉得脱水,奄奄一息,电光闪闪的鳞片都暗淡了,无限逼近咸鱼干状态。
看着他歪倒在沙发上,张合着干裂的嘴唇念叨着「水」的时候,我倏然攥紧了拳。
我的机会来了。
不需要试图刺破他钢铁一样的鳞甲,也不需要想尽办法给他下毒,只需要锁上卫生间和厨房,让他碰不到一点水,熬得够久,他就会脱水而死。
牧廉的仇,就报了。
我听到惨叫声进门的时候,人鱼的爪子穿过了牧廉的胸腔,鲜血喷涌而出,我眼看着他死不瞑目。
我该恨这条人鱼的。
我该盼着他去死。
我在卧室的抽屉里找到了卫生间的门钥匙,颤抖着插进去,转了两圈,将它锁得死死的,捏着钥匙向厨房走,短短几步的路程,居然出了一手的汗。
只需要把厨房也锁上……
「笙笙,」人鱼哑着嗓子在背后喊我,「你也不舒服吗?」
我像做贼被抓了包一样浑身一僵,将钥匙向裤兜里塞了塞:「我没事啊,就是想去休息一下。」
「你过来。」人鱼固执道。
被发现了吗?
我脊背一僵,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睡……啊!」
人鱼看似奄奄一息,却从容地一甩尾,又把我捞进了怀里。
「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好,」人鱼的眼睛都只能睁开一条缝,却还伸手过来摸我的额头,「是不是又想到那些不好的事了?」
「我没……」
他无奈地笑了笑,好像在笑我口是心非,清了清喑哑的嗓子,轻拍着我的后背,用从未有过的虚弱声调给我唱起了安魂曲。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捏了一下,又酸,又涩,又疼。
手里的钥匙显得格外扎人。
我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这次真的轻易挣脱了他的桎梏。
强弩之末了吗?
他还能撑多久?十天?半个月?
可是安魂曲还在耳边响起,恨意滔滔如水退散,我的手举在半空,想把钥匙扔出窗子,想和他同归于尽算了,抖了半天,最后恨恨一跺脚,把它揣回了裤兜,半空中的手伸到人鱼额头上狠狠弹了一记:「嗓子都哑了还唱什么唱,快闭嘴,难听死了。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我,我给你冲补液盐,一会儿真变咸鱼干了。」
补液盐送到手边,这位爷还端上了,大嘴一张等我喂。
我被他搞得没脾气,拿小勺一勺一勺往他嘴里送,心说你这臭鱼怎么不呛死。
结果 E07 居然真的被呛到了,咳嗽了半天,委屈巴巴的一双眼水汪汪地看着我。
我把碗往他手里一推:「自己喝。」
然后抬腿就走。
结果刚走出两步,就又被人鱼用尾巴卷了回来,肩膀上倏然就多了一颗沉甸甸的脑袋:「笙笙,你关心我了,我好高兴。」
14.
我又找了一袋没开封的猫粮,再三确定没有胀袋破损变质,用热水泡了喂给他吃,他问我这糊状物是什么,是不是屎。
我冷笑:「屎?想得美。这是毒药!吃了必死无疑!」
一生要强的 E07:「区区毒药还想放倒本人鱼王子?」
然后一仰脖,一口闷。
闷下去之后他的表情渐渐失去了管理,鼻子皱出了好几道纹:「这是什么口感,真的有毒,我想吐。」
我用无情铁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吐个屁,都给我咽下去!」
折腾了半宿,我又给他冲盐水又给他身上喷水,出了一身臭汗,他终于支楞了起来,皮肤光泽依旧,鳞片又闪耀起了电光。
困得打跌的我,半梦半醒间听到他问我能不能不要管他叫 E07,好难听。
我说那你本名叫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听好了,本殿下叫『#%&*&%¥#……%#¥%……#!~!~#¥%』。」
我:「好的,小明。」
E07 暴跳如雷:「我不叫小明!」
我俩眼一闭,进入了黑甜梦乡,闭眼之前嘟囔道:「知道了,小明。」
和这条发情的雄性人鱼相处久了,我有的时候怀疑我之前的记忆是不是有什么不完整的地方,前前后后的经过里面,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格外重要的东西。
但人鱼的特异功能简直无敌,有他在,有安魂曲在,我很难想起太多痛苦的回忆。
海滩苦等三小时的事我都想得起来,还有什么回忆会比这还痛苦吗?
又或者我一生幸运,没有那么痛苦的回忆?
不过,和 E07 独处一室,我能够顺利思考的时间真的不多。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我和他真正熟悉了起来,从身到心。
我们说起了童年,他给我讲他在海底遇见蓝鲸和巨乌贼的惊险经历,而我惊讶地发现我的童年记忆寥寥,只记得我从小就在这岛上长大,抚养我的是一个华裔研究员,叫那枫,我的名字也是她给我取的。
我为什么一遇见 W 教授就会下意识觉得恐怖?
因为他在岛上专横的作风,因为岛上所有人都怕他?
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15.
又一次精疲力竭地睡在了人鱼怀中,我却感觉到有人在翻动自己。
……教授?
半梦半醒的我透过眯起的眼睛中间那一条缝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觉得全身发冷,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次什么时候交付?」
教授带着隔音耳塞,表情一如既往的冷。
什么?
E07 冷冷比了个一的手势,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教授一如既往带着隔音耳塞。
他们……早有串通?
甚至于已经有了约定好的、语言之外的沟通方式?
而看到教授手里拿一小管污浊的乳白色液体,我忽然明白了人鱼向他交付了什么。
身体的不适,也让我明白了那一小管液体取自何处。
而看到他另一只手里的长长针管,我只觉一身血液都凝固了。
取卵针!
教授说:「配合一下,很快就好。」
却不是在对我说话,而是 E07。
说到这里,他居然拉过了一只雾化面罩,伸手想要扣在我的头上!
那是麻醉剂!
面罩即将触到我的脸的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弹跳而起,一脚踹在了 W 教授的胸口,抄起面罩上连着的雾化机,不管不顾地狠狠砸在了 W 教授头上,只听到一声剧烈的「邦」的声音,W 教授颅骨碎裂,瞪圆着一双眼睛,颤抖着倒在了血泊中。
E07 都被我的举动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笙笙?」
我剧烈地喘息着,胳膊因为爆发了远超承受能力的力量抡动雾化机而痛到抽搐,却伸手指着 E07 说:「别唱了。我想起来了。」
E07 满脸困惑:「什么?」
无数记忆碎片向我涌来,巨大的痛苦席卷了我的身体,我浑身像是被水洗了一般,额头蹦蹦直跳。
鲜血,电锯,哀鸣。
W 教授的手抓着我的头发,逼着我看。
「告诉它,不要挣扎,它听你的话的,对不对?」
我拼命摇头,哭喊着想要奔向鲜血淋漓的虎鲸。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可以和它沟通,每次它发火,我是唯一一个能让它安静下来的人。可是 W 教授逼我控制它,让它不许伤人,哪怕人类在用电锯锯它的身体,哪怕它已经痛到嘶吼、血流满地……
「不要!」
我哭喊着想挣脱 W 教授的钳制,却完全无法挣脱。
鲜血已经浸湿了地板,流溢过来,触到了我的脚趾,可残忍的杀戮还没有停止。
我下意识想要安抚虎鲸,让它不那么痛苦,换来的却是刽子手变本加厉的残害。
死去前的一瞬间,身体已经支离破碎的虎鲸看了我一眼。
吻啄张合,像是想冲我露出一个最后的笑容。
我脑子里的那根弦在那一瞬间断了,我放声尖叫,然后死命咬住了 W 教授的手,咬到满手是血,咬到能听见骨头咯嘣咯嘣直响。
W 教授疯狂地打我,可我不管他怎么打我都不松口,直到自己额头上也留下了热热的血,直到眼前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16.
那是我十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这么多年来,我都很少想起,但我从未忘记。
这段时间我和 E07 混在一起,感到那么亲切和熟悉,是不是想起了那只虎鲸「Sisi」?
但他不是 Sisi。
他不但不会引颈就戮,还会反客为主。
卖了自己的精,又来卖我的卵给 W 教授。
低头看向还在微微抽搐的 W 教授,我默默走进厨房,拿了一把餐果刀回来。
一刀,一刀,又一刀。
「笙笙……」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这里平安无事,就是因为你和 W 教授早就商量好了,你为他提供足量生殖细胞,他不干预你的任何行为,对吗?」
E07 颤抖着说:「对。」
「你知道从我体内取你的生殖细胞需要如何操作吗?让我像一条死鱼一样,以怎样难堪的姿态被试管和棉签侵入身体做些什么吗?」
「我……」
「还有取卵。你看见他手里的取卵针有多粗了吗?没有无菌环境,没有专业的妇科医生操作,他这样搞下去有可能诱发什么炎症和出血你大概也不懂,但是你就让他拿着那么粗的针往我身体里扎吗?」
「我……」
「算了,不用说了,我不该对你有幻想的。」
E07 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他……」
「你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吗?」我嘶声力竭,目眦欲裂。
「我……」
「你不知道,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猛地打开了门,露出了门外一脸懵逼的保安队长。
后者意识到问题不对冲进来的时候,发现 W 教授已经死透了,鲜血流了满地。
我从血泊中抬起头看着他,在他把枪抬起来冲向我之前冷冷道:「他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实验室里面唯一对核心项目有了解的,就是我了。你说,除了我,谁还能向投资人们交代呢?」
保安队长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喉头滚了滚:「你干的?」
我冷笑着扯起了一边嘴角:「对外就说是人鱼干的喽。他又不是人,不用负责任的嘛。」
E07 颤抖着喊我:「笙笙……」
他又用尾巴来卷我,保安队长却机警地冲上前,一枪打向了他尾巴尖,他向后一躲,我就趁机躲到了保安队长身后。
背后有一道目光焦灼。
我却一直没有回头。
我们两个施施然离开了现场,E07 没有拦我,甚至没有用他的歌声进行心神攻击,直到被保安队长带人抓回水族箱,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17.
我用剁下来的 W 教授的手指和挖出来的 W 教授的眼珠解锁了他的办公室,造成了整个实验基地的恐慌。
但是,谁在乎呢。
他的办公室和他的人一样变态。
福尔马林里面泡着双头的婴儿标本,还有各种改造出来的畸形生物。
我没有时间处理这些,把和人鱼有关的实验资料都拷贝了一份,就把办公室又锁了起来。
「W 教授从来没有公布过我们实验室真正的研究目标,」一片哗然中,我扬声道,竭力压下满室喧哗,「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的研究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不老药。
「虽然八百比丘尼的传说只是传说,吃人鱼肉不老也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人鱼体细胞和组织液在延缓端粒缩短、清除多余自由基方面都有显著效果,在大鼠身上的实验也表明这些物质可以延缓大鼠的脑容积缩小。
「我们的实验室背后金主是某国资本圈某大人物,大家都是知道的。他今年九十三岁了,心脏已经换了六颗,如果我们的研究成果能够让他逆龄哪怕十岁,金钱、地位都会滚滚而来。
「我不是 W 教授,不会把研究成果都据为己有。任何一个研究员能确定其中有效物质究竟为何,哪怕只是提炼出一个化学式,都可以享有该专利收益的 50%,其余收益由所有参与研究的同事共同享有。
「那几家大药厂会为这几项专利开出什么样的价码,大家可以猜猜看。」
人群安静了下来。
「还有疑问吗?」
「W 教授计划用人鱼的生殖细胞合成一些胚胎,培育出足够多的样本再进行实验……」
「老头现在在医院住着呢,按他那个计划来得及吗?」
发问的同事闭嘴了。
「之前不是取了一些人鱼身体组织细胞都做了增殖培育?每组分一块,研究去吧。」
「那人鱼……」
「别打人鱼的主意,」我冷冷道,「我们只有那一条人鱼了,万一这次失败,我们没能在金主死亡之前研究出成果,还要靠他继续研究下去。」
「……好。」
整个实验室里的诸位都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工作热情。
我就知道是这样。
这些人缺乏的不是工作能力,而是工作动力。
这个实验室里太多项目只是为了满足 W 教授个人变态癖好而设立。
没有几个人真的喜欢研究这些。
这是对人力资源怎样的浪费。
18.
再次打开 W 教授的办公室,我打开他的电脑,把文件翻了个遍,翻到一个编号 C03 的文件夹的时候顿了顿,打开,果不其然。
里面是我从出生到现在各个阶段的……裸照。
照片里的我表情麻木,看向镜头的目光空洞无神,好像自己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删除,粉碎,格式化。
不过,大概率有备份。
不在他这里。
在那些金主、那些大人物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里,在他们邮箱里 W 教授发过去的 PPT 里。
电光火石之间,我的脑中蹦出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那似乎是我发现牧廉和女投资人艳照后,冲到他办公室想要质问之前,偶然听到的一段对话。
「看不出来啊,口味挺独特,」男同事揶揄牧廉,「你是不是沉迷二次元?不然怎么会喜欢那种……日本漫画风的女孩。凯瑟琳身材多赞,公认的女神,你居然为了她放弃凯瑟琳……」
「这你就不懂了吧,」牧廉老神在在,「凯瑟琳这娘们太难取悦了,一颗一克拉的钻石最多让她高兴三天。那笙呢?一瓶香水而已,稀罕得跟那个什么似的……怎么骗怎么是,能在海边傻等我三个小时,我良心都快过意不去了,哈哈。再有,你怎么知道那笙身材不好?她那是不会穿。我老早就见过她的裸照,嚯,相当有料。」
「裸照?她看起来像是个……醉心学术的老处女。」
「那你就不懂了吧,没发现 W 教授相当器重她嘛。再哄一段时间,上了手,我跟你讲。指不定人家比凯瑟琳活还好呢……」
「没图没真相啊,那笙的裸照呢,快拿来看看。」
那一瞬间我想冲进去左右开弓扇他七八个大耳刮子,手都已经搭在了门上,但听到他的下一句话,脚步突然停住了。
「W 教授给我看的,我也没有。等我上了手,我拍一些给你。」
W 教授给他看我的裸照?
牧廉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W 教授为什么要把给金主拍的照片给他看?
满腔愤怒化为了恐惧。
我想起了牧廉第一次送我香水之前我真正在研究的东西:逃出岛的路线。
那枫告诉我,我十岁那年因为虎鲸事件第一次情绪崩溃,直接导致了实验室所有的动物全部发狂。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天生具有精神力方面的特异功能,不管主动还是无意识,都能安抚全实验室的所有实验动物,一旦精神崩溃,实验动物也会全部发狂。
那个时候,人鱼刚刚上岛,情绪相当不稳定。
为了稳住人鱼,教授想要留住我,留住一个情绪稳定的我。
留住我的方法,就是牧廉。
W 教授对男色的运用水平堪称出神入化,一个牧廉,套住了投资人 L 女士,还留住了我;一条人鱼,一边获取实验材料,一边还能稳定我的情绪,再用我的身体稳定他的情绪。
虽然我恨不得将 W 教授碎尸万段,也确实做了差不多的事情,但我还是要夸他一句,大师手笔。
牧廉也好,E07 也好,都只是他手中的工具。
我不该在工具身上寄托感情。
可是,心里那个窟窿为什么会一抽一抽地痛?
19.
实验进展神速,实验材料的消耗也神速。
各组组长追着我要人鱼组织细胞,一个个眼冒绿光想从人鱼身上片下几片肉。
「以前培养出的那些胚胎呢?拿去用。」
我本来不想再护着那条没良心的臭鱼。
但我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惨死的 Sisi。
「可是……」一个研究员欲言又止,「人鱼体细胞克隆的胚胎都失败了,人类、鱼类和海洋哺乳类动物的去核卵细胞结合人鱼体细胞核都无法成活,唯一成活的那几个胚胎……」
「怎么?」
「都是用你的卵细胞和人鱼精细胞结合出来的,换句话说……」
都是我和人鱼的孩子。
「全部都是我的卵细胞?」
「其他人的都结合失败……」
「胚芽而已,拿去用吧。不过,只有这么多了,省着点。」
「如果还不够……」
「再割 E07 的肉也不迟。」
这些人终于是消停了。
想到那几个胚胎,我心里一阵莫名的难受,最终却将这种难受压了下去。
人类有 23 对染色体,人鱼有 25 对染色体,人类和人鱼结合的胚胎很难成活,更别说长大、具有生殖能力。
怪物……本就不该存在下去。
说话的时候我们正在人鱼的新家——一个装有超厚钢化玻璃的巨大水族箱面前,E07 蓝绿色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却似有千言万语。
我只觉浑身不自在,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20.
2 组,1 组,4 组……
每一组都拿出了自己的实验结果。
有的组提炼出了特定激素,有的组锁定了几段人鱼长寿基因的片段,有的组提炼出了一些拥有无限活力且能适用于人体移植的干细胞。
与此同时,一些关于实验室的绝密资料不知为何泄露到了网上,一些极端动物保护组织和人权组织的人也因此盯上了我们。
我曾经吓唬人鱼说我们岛被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的军队守护,但其实我是骗他的。
虽然幕后金主来源于那里,但我们实验室规模太小,实在是得不到那个国家的军队支持,岛上有的只是一些雇佣兵而已。
像我们的保安队长 X,只要工资照开,W 死了,他完全不介意立刻换个老板。
所以动保组织的人带着人带着枪上岛的时候,这些家伙几乎是立刻跪了。
实验室里乱作了一团。
我逆着人流一路跑到了 W 教授的办公室,一瓶酒精砸在了他那台没联网的电脑主机上,然后点起了火。
媒体冲了进来,镜头在 W 教授的丰富「藏品」上转了一圈后对准了我:「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办公室?你是否为这座实验室的实际话事人?知情者对于你们实验室不人道的动物实验的爆料,你有何解释?」
「无可奉告。」
「有人指控你杀害了 W 教授,还切下了他的手指和眼球以用他的虹膜和指纹解锁办公室,这件事是否属实?」
「正当防卫。」
「据称你们实验室有一条人……」
记者话音未落,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整个大地都在震颤,门外传来嘶吼和尖叫,办公室里也是一片恐慌。
「有炸弹!」
一阵尖叫中,又一阵震颤传来。
整座岛都淹没在了火光之中。
W 教授办公室的防爆等级可以防小型近地导弹,里面的人均幸免于难。
人鱼的玻璃缸防弹效果拔群,也在爆炸中得以保全。
其余人等,都死在了这场爆炸中。
21.
「不是我干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面对 FBI 探员的逼问,我无奈耸肩。
测谎仪显示我没有说谎。
探员的脸色很黑:「你是唯一有权限进入 W 教授办公室的人,也只有在这个办公室里可以操作引爆岛内的炸弹。」
「那是后来的事情了。你们应该查出来了,那不是一个即时引爆的炸弹。」
探员冷着脸半晌无言。
好半天,他翻出手机,打开了某 T 字头短视频软件,给我展示了一条短视频:「看看这个,里面的主角你认不认识?」
标题《第一次有非人生物统一全球审美》。
视频内容是一场采访。
四五个动保组织成员像保镖一样护着一条俊美人鱼上前,来到了聚光灯下。
人鱼像一个真正的明星,优雅,从容,容颜没有死角。
一众记者把话筒递到他面前:「你是怎样被抓到圣普鲁塞岛上的?到岛上之后你遭遇了哪些非人对待?岛上研究员中唯一幸存者那笙是否参与了对你的迫害?」
「我爱她,」他很平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着笑,「可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实验材料而已。」
E07 的眼睛里有万千情绪,嘴角微扬,笑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破碎感,本就俊美到非人的面容因这一双含情眼更添艳色。
「你爱她?你们两个有过什么样的关系?关于你的研究都是些什么具体内容?圣普鲁塞岛上……」
「好了,不要再问了。」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褐发女子冷淡地推走了话筒,挡在了 E07 面前,「我是他的心理医生,他现在的状态很糟糕,请不要再激发他的创伤反应了。」
视频结束,进入循环。
我看探员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点开了下方的评论区。
各种语言都在下面惊叹着人鱼让人难以置信的魅力,也在猜测着他和我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
无论大家怎么猜测,舆论都对我十分不友好。
杀人犯,感情骗子。
舆论在人鱼爆出我眼睛都不眨就牺牲了数个我们两人基因结合产生的胚胎,还计划切他的肉搞研究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忧郁的人鱼王子迅速在网络上拥有了百万粉丝,这群人对网暴我充满了热情。
即便不是他的粉丝,也都普遍认为炸岛的是我,杀了岛上几百条人命的也是我。
探员在我看视频的时候,一直观察着我的表情,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端倪。
可惜他失败了。
22.
外面的人叫嚷着要让我好好吃点苦头的时候,FBI 真的在努力实现他们的愿望。
我被蒙上眼睛,捆住双手双脚放在一间安静的屋子里,看不见光,感受不到空间,也对时间没有概念,只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寂静和黑暗像一头怪兽,一点一点吞噬我的理智。
我好像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对世界的感知开始扭曲。
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爆炸案和我有什么关系?
反复拷问也没有结果,他们终于放弃了对我的折磨。
公审的时候,遇难者家属那边一筹莫展。
我并不慌张。
其他科研成果都已炸毁,W 教授的电脑已经被我烧掉,他们从灰堆里扒出硬盘,恢复了极少量的文件,但绝大多数数据和提炼出来的药剂都被毁掉了。
但一切都在我脑子里。
我有价值,有些人不会让我死。
结果原告那边的陪审席上坐第一排的女心理专家勾唇一笑,打开了一份报纸来看,故意将头版头条朝着我这个方向展示了过来。
看到内容的一瞬间,我的心咯噔一下。
那是一条讣告。
华尔街传奇金融巨鳄 J 先生,昨日于 LA 某私立医院去世,享年九十三岁。
九十三岁行将就木的老人想要我的研究结果救命。
但很显然,想分遗产那些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如今他死了,其他巨佬们固然也会对不老药感兴趣,但人鱼仍活在世上,他们自可从头开始研究,那些药企的科研能力,不可能弱于我们这个荒僻的太平洋岛国上的实验室。
而对方的律师在发现爆炸案很难将我定罪后,转变了思路。
他们把重点放在了 W 教授的死。
23.
杀了 W 教授之后,我只留下了他的眼球和手指,就把人火速火化了。
这确实有毁尸灭迹的嫌疑,但我毁尸灭迹成功了,又是死无对证。
我坚持无罪辩护,讲述了他幼时对我的精神迫害,讲起了 Sisi 的死。我讲得很平静,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个惨烈的故事触动了。
W 教授是个恶魔,我相信很多人不难理解一个恶魔拿着那么粗的一根针管站在床边时,我的应激反应。
E07 的表情也变了。他深深看着我,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可陪审席上的女心理专家轻咳了两声吸引了他的注意,然后冲他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爆炸前一秒,走进 W 教授办公室的就是她。
已经轮到 E07 发言了。
我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哪怕他只是什么都不说。
沉默对我也有利。
我口唇翕动,比了个「小明」的口型。
他倏然攥紧了拳,低头不语。
那边厢,那个女心理医生却忽然拿出了一瓶香水。
是……一瓶「J』adore」。
这些事情,他都和她说了吗?
E07 瞥见那瓶香水,毅然决然地开了口:
「W 教授出现在她床边时,手里拿着的是取卵针。她是一名科研工作者,很清楚这东西并不会危及生命。但她不仅用雾化机击打 W 教授的头部,在他倒地不起后,还用餐果刀在他身上捅了数十刀。」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检方给出了其他证据,全部对我非常不利。
最终,我被指控为二级谋杀,判处监禁二十五年。
24.
不管在哪个国家的监狱,大家都不太敢惹杀人犯。
但我是个例外。
我太瘦小,又有一张书呆子亚裔脸,看起来太好欺负。
监狱里的花臂社会姐们一个个牛高马大,我打又打不过,在鼻青脸肿了几个月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位尊贵客人的探视。
几天后,我就「意外身亡」,死遁了。
我垫了鼻子和眉骨,染了发,改头换面,入职了 H 集团最核心的科研工作室。
另一边,E07 的网红事业进行得风生水起,参加真人秀,客串电影,商业价值拉满。
最魔幻的是他居然接了几个蓝血顶级奢侈品的代言,人鱼出水的香水广告直接红爆全球。
当然,在他的大本营 T 站,小视频的日常更新从不间断。
女心理医生出镜率仅次于他本人,曾经用最甜蜜的口吻讲起了她自己乘游轮路过圣普鲁塞岛,被人鱼的歌声吸引,后来联系动保组织上岛营救被困人鱼的故事。
她看他的眼神不算清白。
他没有明显的回应,却对她和别人不同。
人鱼王子逃脱了巫婆魔爪,即将投入最爱他的温柔公主的怀抱。
很好的童话故事。
25.
我凭借自己硬生生背下来的研究成果,在 H 集团核心实验室取得了一席之地。
按照我的分子式合成的几项成分在清除自由基、制止人体细胞端粒缩短方面均有不俗表现,在后续研究中,我亦是出力不少。
我从一个杀人犯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科学家 Luna Chueng,履历做得跟真的一样。
虽然不能出现在聚光灯下,但我已经拥有了基本的人身自由,可以出门,拥有了自己的薪水,也可以自己采购日用品和衣物。
生活好像和正常人越来越接近了。
虽然我知道我身边一直有人监视,也并没有真正融入这个社会,但生活已经比岛上幸福了太多,我很知足。
直到有一天,人鱼大明星 E07 出现在了我家中。
26.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非常不习惯。
得体的高定西装,斯文败类的精致发型,低调了但没完全低调的墨镜。
「你是要举报我吗?」我关上了门,脚踩在门口的地垫上就顿住了,甚至没有踏上房间的地板。
E07 的喉结动了动,摘下墨镜露出了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当时作证的时候并不了解人类的法律,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
我不为所动,静静地站在原地:「哦。」
「我之前对待你太过粗暴……」
「没事的。」
说话接连被我堵回去,E07 优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低头静默了好久,才说:「对不起。」
我依旧静静地站着没动:「怎么想到说这个?现在在人类社会混得风生水起,不想让任何黑料,比如杀人,泄露出来?」
E07 皱着眉抬起了头:「一定要这样想我吗?」
我嗤笑了一声:「我该怎样想你?该怎样看你?把你当做一只动物,还是当做一个人?作为动物,我什么都不会责怪你。当然,也不会平等地对待你。伤害我是你的本能,而你只会遵循本能行事。」
「作为人呢?」
「作为人的话,强奸、拘禁、谋杀,哪一样你没做过呢?」
「是强奸吗?」E07 喃喃自语,「你给我冲盐水,给我泡猫粮粥,给我喷水……我以为,最起码你是乐在其中的。」
「那是不该有的心软,和乐在其中没有任何关系。」
「对不起……」
「说这个没有意义。你已经有了新生活,逃离了恶毒的女巫,怎么不愉快地和公主生活下去呢?那个公主那么温柔,一直守护着你,还会治愈你。」
「我和 Cindy 没有什么……」
「那和我都没有关系。」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好半天,E07 才咏叹般地问我:「你怎样才肯原谅我呢?」
「原谅你?」我嗤笑一声,冷冷抱住了双臂,「除非把你那条鱼尾巴剁下来给我熬汤。」
27.
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E07 迈着两条新腿不自然地走了进来,死死扣住我腰肢,一勺奶白鱼汤喂到了我嘴边:「来,喝。」
我嫌恶地躲开,任那鱼汤泼湿了衣襟,他却不容拒绝,又舀了一勺,连汤带肉硬生生塞入我口。
我本不想吃的,可那味道该死的鲜美,入口即化的肉顺着喉管翻滚而下,一去滔滔,不肯回头。
「吃了我的肉,就是我的人了呢,笙笙。」
雄性人鱼看我的眼神那么贪婪,宣示着渴望和占有。
「忘了他,好不好?」
他低下头抱住了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两条手臂搂着我双脚离了地。
可是,让他事与愿违了。
我不仅没有忘掉牧廉,还因为那一口人鱼肉而终于找齐了我记忆拼图里缺失的部分。
只是关于他的那部分,并不算美好,反而格外痛苦和屈辱。
难怪在人鱼安魂曲的压制下,始终处于被遗忘状态。
发现和我恋爱只是牧廉从 W 教授处得到的一个任务之后,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赶快和他分手。
但我意识到不能。
暴露意图会引起 W 教授的注意,引起他的注意后,我会死。
是的,死亡这件事我很有经验。
早在 Sisi 在我面前被屠杀的那一天,我就死了一次。
W 教授失手杀死了我。
只不过,接受了大脑特定区域的移植手术后,我被转移到了克隆好的新躯壳中。
所以又一次活了过来。
一次,一次,又一次。
每个躯壳都略有区别,因为每一次的克隆,W 教授都会对新的胚胎进行基因改造。
实验室里面,几乎每一个人都参与过对我的杀戮和分尸。
每次重生,我都会缺失一部分记忆。
W 教授电脑里的 C03 文件夹,记录着我每一具新的躯体之间细微的区别。
我最近一次的死亡,是一场自导自演的为情而死的悲剧。
我拿着牧廉三人行的照片去质问他,他哭着跪在了我面前狡辩。
我假装信了。
其实我去抱他的时候,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写着抗拒,内心因为自己不得不与这样一个男人虚与委蛇而觉得恶心无比。
他想必是有所察觉,却依然假装相信我信了。
然后把我推进了海里。
淹死,捞起,在脑死亡前做移植手术。
我知道我那具新的躯体拥有部分海洋哺乳动物和鱼类基因,能最大限度保证 E07 对我一见忘俗、一发入魂。
也许不能,也许一切会失败,我会走回老路。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愿意拿命赌一回。
我受够了 W 教授的控制和牧廉的欺骗和愚弄。
甚至于我房间里的那瓶「J』adore」,其实我也早就将内容物调了包。
里面装着的,是人工合成的人鱼信息素。
缺失了部分记忆的我对香水的香味根本无从分辨,还把它当宝贝似的往自己身上喷。
所以靠近的瞬间,我就被人鱼目标锁定了。
他闻到了发情的异性释放出的「我想交配」的信号,果断做出了反应。
后来打碎我房间里的香水瓶,更是让他疯狂发情。
强奸?
也算不上。
如我所愿而已。
28.
我和 E07 不知怎的又滚到了床上。
他这两条腿是新生的,不太熟练,却也很有力。
他怎么做到断尾而生人腿的呢?
一点激素,就能解决问题。
有一种新兴异宠,墨西哥钝口螈,也就是俗称的六角恐龙,外形独特,蠢萌可爱,是一种两栖动物,却只生活在水中。
它终其一生,都在用幼年体的形态生活。
实验证明,在墨西哥钝口螈幼体未发育成熟前,在水中投放碘片或是在食物中添加甲状腺激素,可诱导其幼体发育成类似蝾螈的个体,生理结构、功能及其器官均发生类似改变,如:外鳃退化消失,体内发育可呼吸的肺,趾端形态趋近蝾螈,并可由水生转为两栖,可爬行,但四肢不协调。
而人鱼,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未进化完全的人类幼年体物种。
毕竟在人类胚胎发育过程中,有过「人鱼态」阶段,此阶段的人类胚胎,在羊水中生活。
巧的是,甲状腺激素对人鱼的形态转化也有作用。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得到了这样的信息,总之他切了自己的一截鱼尾,又给自己注射了甲状腺激素。
他也在豪赌。
结果赢了。
29.
「值得吗?」
事后,我贴在 E07 光裸的胸膛,感受着他变高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
「你把我关起来,轻描淡写地说出让别人拿那些胚胎做实验的时候,我……真的很伤心。
我以为你会期待我们的孩子出生,最起码也不该这样随意地抛弃那些小生命。」
「W 教授是怎样说服你让他抽我的卵的?说这样的话我们会有孩子?」
「……是。」
「后来你知道 W 教授到底在搞些什么鬼了?」
「我看了网络上流传的照片,看到了他实验室里的……怪物标本。
「可是当时我相信了 Cindy 的话,觉得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只是在利用我、玩弄我而已。
「实验室就是你炸的,并没有在意我的死活,我活下来只是一种幸运。我还闻到了她的一瓶和你一样的香水,味道完全不同。联想到那段时间和你在一起时我自己身体的反常……」
「你更确定了自己打碎的那瓶东西有猫腻。」
「……对。」
「所以,当她在法庭上展示那瓶香水的时候,你不仅想到了送我香水的牧廉,更想到了自己被欺骗和愚弄的问题。」
E07 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怎么又改了主意?」
我笑着看他。
「我……忘不掉你。
「走红之后我有了很多很多的拥趸,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真正心怀鬼胎的人类,也吃了很多亏,再去回想你和我在一起的短暂岁月,突然意识到你的单纯和真诚并不是装出来的。」
「就这么简单?」
「我还发现……Cindy 骗了我。」
「骗了你?」
「代言了 Dior 之后,我发现『J』adore』有很多种香型。你那瓶和 Cindy 那瓶不一样,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只有这件事吗?」
「我还看到了复原出来的爆炸当时的监控。Cindy 进了 W 教授的房间之后按下了某个按钮,然后就爆炸了。她千方百计想让你被判刑,可能只是为了……摘清自己。」
呵呵,鱼类还真是好骗,我都圆不上了,他还会自己脑补。
他甚至没有把所有不同香型的「J』adore」都闻一遍。
如果他闻过,会发现我那瓶和所有的都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而那个实验室,就是我炸的,心理医生 Cindy 摸的那个开关和爆炸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 Cindy 本人和爆炸还是有点关系的。
因为她是实验室第二大幕后金主,救我出来的尊贵客人,R 先生的人。
和想要续命的九十三岁老人不同,R 先生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我也是。
所以我提前设定好了,W 教授办公室的摄像头捕捉到我和她同时处在办公室的情况下,炸弹自动引爆。
这是被牧廉推入大海之前的我,在 W 教授办公室汇报的时候,在他眼皮子底下插进去的木马程序。
当时的我想的是,与其被 R 先生带走,不如死。
一场爆炸,消灭掉了所有研究成果,也消灭掉了岛上所有恶毒的人类。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这一炸,迷惑了所有人的视线。
所有人都盯着人鱼。
却没有人知道,这座实验室里最珍贵最核心的研究对象,根本不是人鱼,而是我自己。
这也是 R 先生不惜先让我被判刑后死遁的原因:他想彻底剥夺我的合法身份,让我完全由他掌控。
至于我的反社会人格,随随便便炸死几百条人命的举动,在他看来实在是小意思。
他连恐怖分子都可以培养扶持,一个爆炸案策划者、二级谋杀犯,在他眼里,温顺得像一只兔子。
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国家的精英。
我笑了,把这一切都抛到了脑后,伸出双臂抱住了 E07:「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
E07 反客为主抱住了我,急切地吻在了我的唇边:「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他那么干净,那么英俊,电光闪闪的尾巴也平添意趣。
最重要的是,人鱼是一种忠贞的动物,不像肮脏的、残忍的、心意易变的人。
茫茫大海,没有那么多次反悔的可能,认定了,就是一生。
死了无数次依旧能活过来的我和断尾变人的他,是彼此的救赎,也是彼此的原罪。
我们合在一起,就是人间不老药。
用我的成功经验,移植脑组织到克隆好的年轻身体,再用 E07 体内提炼出的物质维持年轻、找回完整记忆,理论上讲,人能永生。
我们注定属于彼此。
相爱,纠缠。
从生到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