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曲钧棠把车停在路边,对我说:「等我一下。」
等了他十多分钟,他打开车门,一身的寒气。
然后,把一个袋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很怔愣。
是奶茶,温热的。
曲钧棠重新握着方向盘开车,说:「你答应我的,买一学期奶茶做到了,这杯是我买给你的。」
我拆开吸管,喝了一口,「很甜!」
「有多甜?」曲钧棠勾唇问。
「超甜,比十分甜还甜。」我咬着吸管,笑眯眯回答他。
–
车站外,曲钧棠把箱子还给我,「时间差不多了,进去吧。」
我握着拉杆,不舍地看他:「我走了?」
「嗯。」曲钧棠点头道。
我拖着箱子,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我走啦!」
曲钧棠又点点头。
我扭头,默默往前走了几步。
一。
二。
三。
那杯超甜超甜的奶茶还在齿颊留有余甘。
四。
五。
六。
曲钧棠就在身后,看着我。
七。
八。
第九步,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我猛地转头,朝曲钧棠跑回去。
略微喘息,目光灼灼,对他说:「我想抱你一下。」
曲钧棠瞳孔微张,没说话。
我沉下声,有些蛮横地说:「我想抱你一下!」
曲钧棠动了动嘴角,缓声说:「那就,抱一下吧。」
我丢开行李箱,紧紧抱着他的腰。
极淡的草木香变得萦绕起来,缠缠绵绵在鼻尖上,呼吸之间,都是他的气息。
曲钧棠穿着羽绒大衣,身材却一点也没有因为厚重的冬衣变得臃肿。
他腰线细窄,柔韧有力,是属于男人的身材,却能在舞台上做出女子的柔媚来。
「梁兔,」曲钧棠轻声说,「下学期,你还会履行约定吗?」
「送奶茶?」我抱着他,闷声问。
「不是,」曲钧棠低笑,「追我这件事,还会继续吗?」
「会!」我坚定不移。
「那就好。」曲钧棠摸了摸我的头发,轻出了口气。
虽然没有被回抱,也没有被示好,但我觉得抱他这一次,够我回味一个寒假了。
回家的高铁上,我给曲钧棠发消息。
【兔叽兔叽:我追你,如果追上你,就要把你带回家!】
【我棠我棠:带回家,做什么?】
【兔叽兔叽:做菜做饭做作业,反正就是要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我棠我棠:嗯。】
–
我第一年离家上大学,回家自然得到了全部的宠爱,时限持续 72 小时。
72 小时后。
我爸嫌我起床晚,我妈嫌我玩手机,我哥抓我去练曲,我嫂子笑眯眯打听学校里的优质小哥哥漂亮小姐姐。
在某一天的晚饭时,我正式向家里宣布,我追了城花。
并且毫无保留,一点也不添油加醋地给他们形容了一下曲钧棠的各种优点。
美貌无敌,气质无敌,智商无敌,唱戏无敌……各种无敌。
我哥深表怀疑,「老妹,你游戏打多了,BUFF 上头?」
我爸根本不信:「你拉倒吧,就你这天天不起床的懒样,还追什么花,可长点心吧!」
我妈满眼狐疑,「兔儿啊,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只有我嫂子,双眼放光,「小兔儿,你说的那个城花,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我不理有血缘关系的三个人,拿出手机,翻照片给我嫂子看。
我嫂子当时就懵了,支支吾吾,结结巴巴说:「小兔儿,你喜欢这个女孩儿?!」
我爸我妈我哥的惊叫,差点把屋顶掀了。
我低头一看,是照片划过头了,这张是曲钧棠的演出照,连忙把他日常照翻出来,解释了一下。
幸好我家是个曲艺世家,二人转也有反串。
我哥感慨:「这 boss 有点强啊,老妹,你这种装备不行技能等级还低的路人玩家,估计得成炮灰。」
我爸出了口气:「这么好看的孩子肯定很自律,你一个天天睡懒觉的,怎么追的上人家?」
我妈连连叹气:「兔儿,好好学习,别想些不切实际的了。」
我木着脸看他们三人,真是我的血脉至亲!
只有我嫂子是天使,搂着我肩膀,窃窃私语:「小兔儿,这个男生好,努努力,拿下他!」
我很感动,这个家,终究是有人爱我的。
吃完饭,我跑回房间,和曲钧棠通了视频。
视频里,曲钧棠穿了身家居服,V 领针织衫,露出好看的锁骨。
我隔着屏幕盯了好几秒,视线在两个锁骨窝里流连忘返。
曲钧棠没看屏幕,他盯着手里的物件。
他单手拿着桃花锁,另一只手用毛笔沾了些金色染料,一点一点,刷着边缘。
「你在描金?」我看着他的动作,猜测。
「嗯,」曲钧棠目不转睛,「修整一下,防止锈斑。」
曲钧棠看重我送的生日礼物,四舍五入就是看重我。
我太高兴了。
寒假之后是春节。
家里面的亲戚朋友多,过了小年,几乎每天都有来做客的人。
小县城里管制不严,鞭炮声三不五时就会响起。
与我这边的热闹不同,曲钧棠的家里,总是冷冷清清,除了他自己的声音外,再没有任何杂音。
除夕晚上,全家守着电视看春晚。
到戏曲节目时,我眼尖地看见字幕,猛地站起身,指向屏幕里的人:「这个,这个是曲钧棠的爸爸!这个是他妈妈!」
「让开让开,我看看!」我爸把我推到一旁。
屏幕里,曲桓声和兰瑜搭档唱了一段戏。
屏幕外,全家上下一致认为,比不过比不过比不过。
「兔儿啊,」我妈面露担忧,「人家父母能上春晚,咱们这差距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还行吧,」我心里没底,面上随意,「他妈妈人很好,我见过了。」
「比电视上好看吗?」我嫂子问。
「好看一百倍!」我毫不夸张地说,「又年轻又有气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阿姨。」
我哥发现了盲点,「老妹,你和他都到了见家长的那一步了?」
我连忙摇头,把之前的事说了一遍。
我爸听完,皱了皱眉,拿过手机摆弄。
我手机响了一下,微信多了笔转账。
「爸?」我诧异地看向我爸。
我爸放下手机,对我说,「这钱还给人家,你要出去玩,得花自己的钱。」
「知道了!」我答应着,收下了这笔钱。
我不想卡在 12 点做还钱这种事,看完了戏曲节目,就第一时间给他把钱转了过去。
【我棠我棠:?】
【兔叽兔叽:上次去沪宁的赞助费,还你的。】
我担心曲钧棠不收。
但曲钧棠那边,只迟疑了几秒,就把钱收了。
我松了口气。
【我棠我棠:在做什么?】
【兔叽兔叽:看春晚呀!刚刚看见叔叔阿姨的节目了,阿姨好漂亮!给阿姨打 call!】
【我棠我棠:节目好看?】
【兔叽兔叽:好看,你没看?】
【我棠我棠:没看。】
【兔叽兔叽:那你在做什么?】
【我棠我棠:(图片)】
我点开图片,是一个煮饺子的锅,锅里沸水翻滚,饺子浮在上面。
饺子只有几个,明显是一个人的分量。
我看了一眼被小品逗得笑成一团的家人,拿着手机,遛回房间。
关好门,我趴在床上,开了视频。
视频很快被接通,曲钧棠的脸占了小半个屏幕。
剩下那半屏幕,是锅和饺子。
「你一个人煮饺子?」我问。
「嗯,」曲钧棠一手拿着勺子,在锅里搅了搅,说,「本来不想吃,我妈打了两个电话,提醒我煮。」
「过年就是要吃饺子,阿姨提醒的没错,」我望着锅里白胖胖的饺子,问:「什么馅儿的?」
「素三鲜。」曲钧棠说。
「没有肉?速冻的?」
「超市买的,没有肉。」
我砸吧了一下嘴,「没有肉的饺子没有灵魂。」
「你那么爱吃肉,又那么瘦,肉都吃到哪去了?」曲钧棠眸中含笑地看了我一眼。
「我瘦归瘦,但我有力气啊,没浪费吃进去的食物,」我收下他的调笑,问,「你一个人在家吗?」
「嗯。」曲钧棠把手机放在旁边的置物架上,用勺子捞水饺。
「叔叔阿姨在电视台,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又问。
曲钧棠若无其事地把饺子捞到碗里,放回勺子,甚至洗了锅,擦干净手。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屏幕,说:「我和他们,不住在一起。」
我愣了半晌,才啊了一声。
曲钧棠已经拿了筷子和勺子,坐下来,慢吞吞地吃水饺。
我一声不吭,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
曲钧棠吃了两个饺子后,朝我看了看,「怎么不说话了?」
我沉默良久,然后缓缓说,「最后一次。」
「嗯?」
「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孤零零,以后我陪着你,吃饺子,过年,看春晚,我都陪着你。要是有一天,你也像你爸妈那样上了晚会,我就在后台等你,一起回家,一起吃饺子,一起过年,总之,这是最后一次。」
曲钧棠看着我满眼坚定的样子,浅浅地弯了弯唇,「其实,我会包饺子。」
我眨眨眼。
「我会包饺子,而你吃得多,」曲钧棠喝一口饺子汤,轻出了口气,「留给我的,可能只有汤了。」
「怎么会!」我连忙说,「我再能吃也不至于让你喝汤啊。」
曲钧棠笑而不语,继续吃饺子。
我不想聊什么话题,只是看着他吃就觉得心情好。
原来网友追吃播都是这样的心情啊。
有点懂了。
我正看得高兴呢,窗外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炮仗声。
我连忙看了一眼时间,抓起手机,大声说:「曲钧棠!过年好!」
曲钧棠放下筷子,淡笑着看向我,「梁兔,过年好。」
我跑下床,把摄像头的对准窗外。
外面的烟花炮竹照亮了夜空。
新的一年到来了。
前一天晚上,我和曲钧棠先是看烟花炮竹,然后开了春晚直播,一边看一边吐槽,他看我吐的那种。
直到春晚结束,才挂了视频,上床睡觉。
但外面的鞭炮声时不时就会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几点睡的。
初一早上,比我爸敲门叫醒更早的,是二鼓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叽里呱啦了好半天,我才揉着眼睛,半醒不醒地问:「什么电影?」
「曲钧棠救场的那部!」二鼓嚷嚷,「初一上映,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脑子里的瞌睡虫跑眨眼没了踪影,「《梨坊烟云》?」
「就是这部!」
「上映了?大年初一?今天?」我惊愕三联,立刻翻订票软件。
果然,上映了,不但上映了,而且排场特别多。
我找了早上七点半的第一场,点开后,在几乎满座的页面,捡漏一个角落里的单人位,火速订票。
订完票,我掀开被子,打仗似地冲出卧室。
五分钟后,头发上还带着水珠,我七手八脚穿好衣服,拿着手机跑出去。
我爸正在客厅里扫地,见我冲出来,笑了,「出息了啊兔儿……」
「爸我有事要出门,早饭不吃了!」我头也不回往外跑。
我赶到电影院时,正好卡在进场。
我松了口气,取了票,过闸口,往放映厅走。
走廊两边立着好几个电影的宣传牌,在看见《梨坊烟云》的牌子时,我停下了脚步。
《梨坊烟云》的广告牌做得很大,也很精致。
画面以半实景半手绘,附加了很多戏曲元素,还有主角形象。
饰演男主角的是一位人气很高的明星,他长得很好看,装扮起来也不差,但我还是觉得乏味。
他的眼睛里,没有戏感。
电影还没开始,我就先入为主地给主演减分,这样不对,很不对,我摇摇头,跟着人群走进了放映厅。
在知道曲钧棠给这部戏救场的后,我就把整本原著啃完了。
原著很精彩,精彩的程度属于看完后,想拍腿叫好,又叫不出来,想为剧情跌宕叹气,又叹不出来,最后只能闭着眼回味再回味。
而且很巧的是,这部原著的作者,是和曲钧棠并称城花城草的谈瀛州。
曲钧棠能在年纪轻轻时立于梨园翘楚,谈瀛州也不遑多让,并且与曲钧棠的冷淡孤傲不同,据说谈瀛州本人斯文内敛。
不过,我在看完《梨坊烟云》原著后,对谈瀛州这个斯文内敛的评价倒是有些疑惑,能写出这么张力十足的小说的人,再内敛,能内敛到哪去。
电影开场后,我聚精会神看故事,也在一眼不眨地找曲钧棠。
曲钧棠饰演的是主角的替身,很好找,只要主角唱戏时,不露面的部分都是曲钧棠。
可还没等到唱戏的剧情,却在一个跳转间,看见了他。
高高矮矮的灰瓦,逼仄狭窄的小巷,穿着长袍的男人,背影朦胧,身姿清俊。
这个画面仅在屏幕上一晃而过,紧接着就是主角的脸。
但我认得出,刚刚那个背影是曲钧棠。
我攥了攥手指,又悄悄地换了几口气,可心跳却不听话,一直快一直快,从认出曲钧棠开始,它仿佛就像大戏开场前的小鼓,咚咚咚,咚咚咚,活蹦乱跳,无法收敛。
这部电影,所有需要唱戏的部分,都是曲钧棠在演。
他唱戏的样子,手指的姿态,步伐的流转,唱腔的音色,是哪怕不给我看脸,我也能一眼认出来的。
电影散场后,我坐在角落里,没急着和人群一起离开。
而是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打开二鼓的微信。
【兔叽兔叽:戏,唱得好,剧,真的烂。】
【瘦成一只鼓棒:槽点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吐起!】
【兔叽兔叽:我看过原著,原著是很精彩的,但是电影根本没拍出来。】
【瘦成一只鼓棒:预计评分不会超过五分,第一波影评人磨牙嚯嚯在赶来差评的路上。】
我点开了电影评分的软件,果然,手快的已经开始打分了。
一星,两星……
有五星,但评价的不是电影,是主演的颜值,拍戏的辛苦,和我根本没看出来的演技,语气十分欢雀——但这部电影是悲剧结局!
底下还有五星,这个评价更过分了,居然说主演的京剧装扮惊为天人,唱戏时的神态颠倒众生。
我真想借曲钧棠的话问问,你是不是瞎?
惊为天人颠倒众生的是曲钧棠!
我愤愤地想要回复,手指顿了顿,又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
曲钧棠是替身,替身没有露脸,他有多好多美,这些人哪里看得到。
我在一到五星之间,给了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就值两星,一星给原著,一星给替身——by 愤怒的兔崽子。】
我走出放映厅,给曲钧棠打电话。
「喂。」曲钧棠接起电话。
「我来看电影了,你演的那部,」我握着手机,站在墙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墙角,说,「电影不好看。」
「我演的不好?」曲钧棠问。
「你演的好,但是电影不好。」
「我演的是替身。」
「我认得出来,」我闷闷道,「演戏不一定要露脸,但是没有露脸的人都演得那么好,为什么这部电影还能怎么差。」
「我管不了电影,我只能管好自己,」曲钧棠顿了顿,说:「但是,电影拍的不好,所有参与的人都有责任。」
「和你没关系!」我急急地说。
「有关系,」曲钧棠低声,「我答应去补拍的时候,就知道这部电影成片不好,但我还是去了,总觉得,无论故事讲得多么不好,也要给人物一个尊重。」
「因为原著里的主角,指向了方月华先生?」
「是指向了唱戏的人,梨坊烟云,谁都不易。」
我泄了口气,缓缓往外走,「可惜了这么好的原著,却拍成这样。网上说原作者谈瀛州,把影视剧的版权卖出了,将来还会有别人再演一遍,希望到时候……不像电影这么敷衍吧。」
电影好不好看,不是导演说的算,也不是演员说的算,是观影人的一致评价。
就《梨坊烟云》这部片子来说,开播当天,票房过亿,开播三天,票房过五亿,然后就是银瓶乍破水浆迸——一泻千里。
到了第四天,票房直接腰斩。
评分网站更是一星两星遍地走,观众把上到导演,再到演员,问候了个遍。
幸好没人骂曲钧棠。
幸好曲钧棠只演了替身。
正月初五,付炀的电话打了过来。
「兼职?」我坐起来。
「是啊,兼职,你不是想勤工俭学吗?正好有个不错的工作,钱多活少,要不要来试试?」
「具体做什么的?」我问。
「唱二人转。」
「……啊?」我慢了半拍。
付炀说:「一家主打东北撸串文化的烧烤店,想在正月的时候推出点特别环节,找两个会唱二人转的演员现场表演,从晚上六点表演到十点,工资日结。」
专业对口,给钱优厚。
不得不说,我心动了。
又问了付炀一些细节后,晚上和家里人说了一下,想提前回平京。
我爸不太赞同:「明天才初六,怎么也得过完十五再回去吧?」
我妈不以为然,「想回去就回去,现在过年,其实就过初一那一天,没那么多讲究。」
「你回去住哪?宿舍有人吗?」我爸问。
「不住宿舍,住校区里的职工楼,」我笑笑,「你们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说服了家里人,我订了回平京的机票。
提前回去的事,我没有告诉曲钧棠,想着到时突如其来,天降兔叽!
经济不独立的穷学生,只订得起早班飞机,饿着肚子一路回到平京,一下飞机,就看见付炀。
「学长,」我拖着行李,笑着说,「过年好。」
「过年好,」付炀和我走向机场巴士,顺便说,「你回来的事和曲钧棠说了吗?」
「还没,」我窃窃笑道,「先不急,到时候给他个惊喜。」
从机场回市区的路上,我和付炀坐在大巴车后面,小声讨论要表演的曲目。
我的二人转造诣不低,付炀也还行。
把我们都会的、适合在烧烤的氛围里唱的几首摘出来,相互研究了一下,最后敲定下来。
我和付炀住在一起——一个四室一厅的公寓。
除了我们两个,还有两个准备考研的学姐。
顾忌着不想打扰室友们学习,我和付炀去了学校,随便找了间能用的练声室,搭档着唱了几段。
都觉得彼此配合无间。
付炀更是开心地畅想起来将来,「要是我们以后进不了剧团,搭伙唱二人转也饿不死。」
「学长肯定能进剧团,」我笑着说,「我努力努力,也有机会。」
戏曲大学里不缺演出服,付炀早就借了好几套,虽然简单,但该有的行头都有。
稍微画了画妆,衣服穿好,我戴了假发套,随便点缀几样发饰。
晚上六点,准时出现在了烧烤店里。
店里辟了一个小舞台,我和付炀站在台上,热热闹闹地唱了起来。
毕竟是烧烤店,人声鼎沸,时不时还有叫好声。
唱完了一场后,经理过来,说有客人点了演出,让我们去包间里唱。
这有什么问题,我们毫无压力地跟着经理走向包间。
厚重的大木门推开,我和付炀起了步子,开了嗓,唱着就迈了进去。
「我的夫人诶——啊!」付炀忽然叫起来。
我一手搭在他肩上,本该接下句,他这一叫,把我叫得忘了词。
不仅忘了词。
而且傻了眼。
包间的大圆桌后,三个青年,表情各异地看向了我们。
其中一个青年,浓眉峻拔,是石赫。
另外一个青年,斯文卓尔,不知道是谁。
还有一个……冷淡昳丽,是曲钧棠。
我和付炀愣愣看向他们。
曲钧棠手里的筷子一落,筷尖轻戳餐盘,发出「叮」地一声。
然后,他微微扬眉,语气平静地问:「你们演夫妻?」
我心里一虚:「我们是……」
「对啊,」付炀回过神来,理直气壮,「我们演夫妻,怎么了?你和石赫不也总演夫妻?」
石赫的表情立即变得很耐人寻味。
曲钧棠不说话,一双眼定定看我。
把我看得手指头差点把手绢抠出洞来,可这毕竟在工作,我小声问:「节目……你们还看吗?」
这问题问出,我只听见一声轻笑。
不是曲钧棠也不是石赫,是那个温雅俊美的青年。
有点眼熟。
不对,不是眼熟,是非常眼熟。
仔细看了又看,我忽然想起来了,「你是谈瀛州!」
平京一枝花,戏曲十里香。
平京一束草,夜半入梦来。
我说怎么那么眼熟,他和曲钧棠的照片一左一右,占据了整个平京大学城的版面。
谈瀛州朝我点了点,和善地笑道:「你好。」
我好,也不好。
曲钧棠的眉心微不可见地在蹙,他不高兴,我看得出来。
包间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就在我心里慌慌乱乱的时候,曲钧棠像是无奈又像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几点结束?」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说:「十点。」
「这么晚?」曲钧棠原本舒展开的眉,又倏地皱起。
「烧烤店本来就是晚上客人多。」付炀说。
他话音落下,木门又被推开,经理一脸笑意地走进来,「不好意思啊,我们这两位演员是临场演出,让大家图个新鲜,要是觉得好看,欢迎常来。」
说着,对我和付炀试了个眼色。
修罗场再怎么可怕,工作还得照旧。
我和付炀对着他们三个颔首示意后,跟着经理走出了包间。
经理走在前面,说:「还有几个包厢也点了节目,现在过去,唱完这几个,再去大堂演一段,等过了十点,客人少了,你们再歇。」
我们一连说好。
唱完了包厢唱大堂,已经快十点了,婉拒了经理的员工餐,我一边换衣服一边看手机,果然,一条微信都没有。
曲钧棠生气了,他肯定是生气了。
我换好衣服,拨着电话拉开了门。
电话通了,但是没人接。
我低着头,重新拨号。
「梁兔。」耳边蓦地响起曲钧棠的声音。
我立即转头,在靠近门口的桌台后,看见了曲钧棠。
不等我跑过去,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没卸妆?」
我放下手机,小声说:「员工室里没有水,我又急着找你……」
「回去再卸,」曲钧棠把大衣穿上,「走吧。」
「那学长……」
「他比你先出来的,已经走了。」曲钧棠走到门口,又转身看我,「大衣穿好。」
我把挂在臂弯里的大衣穿好。
「没戴围巾?」曲钧棠问,「外面下雪了。」
「带了,」我连忙翻包,「在包里。」
我包里放了不少东西,戏服、头套、发饰、妆品……零零碎碎的,围巾被压在下面。
我一通翻,把围巾翻出来,正要戴上。
曲钧棠把围巾拿了过去。
我抬头,他低眸。
长长的手指把围巾摊开,搭在我脖颈后,缠了一圈又一圈,还做了个花样。
「好了。」他低声说完,推开了大门。
我意识空了几秒后,忽然抓住他的手。
曲钧棠回头看我,我定定望向他:「等我下班,给我戴围巾,是男朋友才有的权利。」
曲钧棠侧脸稍偏,一双眼衬着店里的光,半是晦暗,半是明灿。
我见他不说话,低了低眼睫,握着他手的力道松了点,又松了点……
就在我准备放开的时候,他反握住我的手,把我带出了店门。
外面的夜风混着雪,冻得人一激灵。
「车停得有点远,」曲钧棠看我,「冷吗?」
我摇摇头,又摇了摇交握的手,低声问:「你怎么还不松开?」
「不想松开,」曲钧棠拉着我的手,一起放进他大衣口袋里,踩着雪往前走,「你要是不愿意,自己拿出去。」
「你明知道我很愿意,」我有些不服气道,「但你也不能一直吊着我呀!」
「我怎么吊着你了?」曲钧棠反问。
「你说你怎么吊着了,都这样了,」我在他口袋里捏了捏他的指骨,「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曲钧棠在一个路灯下停了脚步,看向我,明明是比风雪还清冷的一张脸,目光却像午后宁静的水面,温柔缱绻。
我预感到他要说话,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期待又紧张地看着他。
「梁兔,」曲钧棠开了口,轻轻缓缓的说,「你……饿吗?」
我又愣又窒,难得有了脾气,一把抽出手,转身就要走。
曲钧棠抓着我的手腕,以我无法挣脱的力道,将我抱在怀里。
笑又不像笑,叹又不像叹地在我耳边说:「让你发脾气也是男朋友的权利。」
我抬起头,在碎碎的雪里看他,执拗地说:「我不要听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我要听简单直白的,你愿不愿意当我男朋友,你只答是或者不是。」
曲钧棠低头,漂亮的嘴角扬起了从未有过的弧度。
然后,这双唇,这双能唱出美妙戏腔的唇,烙印在了我额心。
很暖,很软。
「是。」他说,「女朋友,你问什么,我都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