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入学第一天的时候,其实我就和师兄认识了。
他走路宛如患了羊癫疯一样,非要一抖一抖的,眼睛喜欢斜着看路,每走一步,身体就颤抖一下,嘴巴好似天生长歪了,而且必须把一只手塞进裤兜。
师兄从来都以为那是校霸的走路方式,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敢那样走的。
他并不知道,校园里正常的学生们,其实把他那种生活方式写作不良,读作二逼。
他叫曾大虎,虽然人们见到他的时候,都会叫一声霸气的虎哥,可背地里就觉得他是个二流子。
第一次见到师兄时,是他带着一群学长,吊儿郎当地来我们宿舍闲逛。
仿佛好多男孩子都受到了热血高校的影响。
他们以为一群人成群结队走在走廊里是很帅的,其实教导主任盯紧了这群二逼。
他们以为雨中一起丢掉雨伞,淋雨走路是很有男人味的,其实教学楼里的女孩们笑得肚子疼。
仿佛每个学校都有不好好读书的学长会去低年级的区域闲逛,这已经成为了三十四个省份的共同习俗,初三的会去初一与初二的楼道走路,高三的会去高一与高二的楼道走路,这自然引来了初二与高二各位扛把子们的愤怒。
俗话说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弱者愤怒,抽刃向更弱者。
他们一寻思被高三的欺负了可不行,于是他们也去高一的区域闲逛,从而找回一些颜面。
高一的寻思着被欺负了可不行,不过没关系,等升上高二了,再模仿学长们一遍,就能找回些许颜面了。
师兄就是从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都贯彻了这一理念的男人,没人知道这样的他是怎么考上医学院的。
那天他进了我们的宿舍,给我递来一根红塔山,我说我不吸烟,他就冷冷地告诉我,别人给的烟你必须接,这是规矩。
然后他坐在我身边,说这一片都是他罩的,叫他一声虎哥,以后就是他的人了。
我寻思着这社会上的每一片土地明明是法律罩的,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不良少年来罩着了?
师兄看出了我的愚昧,一眼就看出我不懂如何做人,作为一个优秀的学长,他出于好心想要教会我世间的道理,他说我太狂,要教训我一顿才行。
于是我把他打了一顿,打得他嗷嗷叫嗷嗷哭,狼狈地逃出了大一的寝室楼。
关键他跑了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要指着我说:「你有种给我等着。」
我寻思着那不行,我怎么能等人来打我呢?
于是我拿了个拖把追着他打,一路追到了大三的寝室楼里,又追到了他的宿舍里,把他按在厕所里揍了一顿,又揍得他嗷嗷叫嗷嗷哭。
关键他挨两顿揍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要在我第二天下课之后,带了几个人来堵我。
于是我扛着群殴,扯着他一个人揍,在他的一帮兄弟面前,打得他嗷嗷叫嗷嗷哭。
打完他以后,我把抹着鼻血嗷嗷哭的他扯去了教务处,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师长们夸我面对威胁临危不惧,但建议我下次别再动手,有事报告学校就行。
师兄挨了打,流着鼻血和眼泪,嗷嗷哭着承受师长们的批评。
为了不被记过,他还得弯腰鞠躬道歉,和我说对不起。
从那以后,师兄再也不学热血高校了,据说是混不下去了,被大一学弟打成那个鸟样,没脸混了。
但也是从那以后,他反正也混不下去,倒不如好好学习,最后也顺利毕业了。
我和师兄不打不相识,成为了朋友。
他当上医生后,领到工资第一件事,就是请我和思琪吃饭。
他说挺感谢我的,因为那些曾经一起混的同学,要么没顺利毕业,要么没当上医生。
那天聊得尽兴了,他给我递来一根红塔山,又想起我不抽烟,本来他想收回去,但我接过来了。从那天起,师兄以为我是吸烟的。
其实我点燃了烟也没抽,就静静听着他吹牛逼,他说自己在医院里混得风生水起,等以后我毕业了,要是有机会进去,他罩着我。
后来我真毕业进去了,才发现他混得还是那个鸟样。
但他终归是个重义气的人,到处奔波帮我照顾思琪,闲了就躲在医院后门抽烟。口袋里永远揣着两包烟,一包百元的 1916,给朋友抽的。一包八元的红塔山,给自己抽的。
其实仔细想想,他那包 1916,几年来都只给我发,我却没有告诉过他,直到今天我也没学会吸烟。
师兄仔仔细细地帮我处理伤口,他说:「这一刀捅的位置还不错,没伤害到你的重要器官。」
「我让他这样捅的。」
「啊?」
「不好和你解释……」我轻声说,「师兄,你弄完就走吧,我不想连累了你。」
他说:「这有什么连累的,我只是来给你做个手术而已,身为医生哪有不救病人的道理?再说了,要不是当初你把我给打废了,我还当不了这个医生呢。」
我挤出笑容:「嗯,以前大家确实说过你将来不会有出息。」
他聚精会神地帮我缝着伤口,忽然说:「院长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嗯?」
「他说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医院还会接纳你。」
「到时候我就是有犯罪前科的人了,医院能收我吗?」
「做不了医生,还可以当别的嘛……」他说,「这么大个医院,这么多个岗位,难道还没有能安排给你的吗?实在不行,到时候院长找朋友照顾一下你,把你弄到私立医院去。」
我轻声说:「替我谢谢院长。」
「好了,搞定!」
他坐直了身体,很严肃地和我说:「你现在需要静养,别小看肠子受伤,那好歹也是身体器官。」
「不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说,「师兄,你带没带止痛药?」
他犹豫片刻,最后说:「我猜到自己阻止不了你,所以从医院带了些出来。」
「谢谢师兄!」
我接过了止痛药,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地面,问这些是不是都我的血。
我不想让他害怕,就说都是我的,让他先离开。
师兄还有些舍不得走,他叹了口气,最后忽然在口袋里摸了摸,苦笑着说:「你不在医院,我也就不带 1916 出门了。」
他只能拿出红塔山,但里面只剩下一根了。
师兄把那皱巴巴的最后一根烟拿出来递给我,他苦笑道:「我们师兄弟,现在见面还真不容易,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到你了。身上有伤就别抽了,等身体好了再抽。」
我接过烟,说了声谢谢。
风尘仆仆的他背着那大包走出小屋,又一步三回头,最后摘下眼镜,用油乎乎的手擦了擦,与我说:「那师兄走了?给你留了药,你要记得吃。」
「嗯。」
他叹口气,终于骑上车走了。
我看着师兄渐行渐远,开始沉思下一步该怎么办。
原本我的任务,是从秦正信哪里取得表盘。
但现在可好,我连怀表都没了。
正当我思索着该怎么办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是韩若雪给我发来了短信:「工作报告已经存到了我的邮箱,你记得看,有大发现。」
工作报告?
我不由得苦笑。
有意义吗?现在我连怀表都没了,就算知道陈识是为何被捉,我也救不了他。
但我还是登陆了她的邮箱,至少我想看看线索是什么,有办法的话,就让自己多担点罪名。
登陆邮箱后,我看到草稿箱里有邮件,点开一看,我却不由得傻眼了。
这……
他的工作报告密密麻麻,可唯独没有逮捕陈识的工作报告。
陈识被逮捕的那天是周三,我仔仔细细看着周三的工作记录,发现他当天晚上之所以能找到我的车,是因为警方发现我的资金挪动,去和精神病院调查过之后,又结合刘婷婷一家人的口供,排查当时附近的车辆,只有我这辆车最符合时间地点。
也就是说,苏清河之所以会找到我,和陈识并没有关系,上面也没有逮捕陈识的记录。
我只觉得越看越迷糊,如果他当时忙着逮捕陈识,又怎么能来调查我的情况?难道他还有分身之术?
我试着让自己保持清醒与冷静,眼下我最要紧的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来到屋外,这就是个郊区的废旧小农房,距离市区有十几公里。我现在带着伤,想要徒步走回去的话,简直是痴心妄想。
但是在小农房旁边,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由于年代久远,它原本的颜色已经让人认不清了,车子前面是个装物品的篮子,后边的尾灯已经破损大半。
虽然自行车不知有多少年头了,但好歹也比我徒步方便太多。
我捂着腹部,来到了自行车旁,发现车子没上锁,于是我骑行了两下,又觉得不舒服。
口袋里放着手机,骑自行车真的很麻烦,每一下手机都能怼到我的肚子,但我的肚子才刚刚开过刀。
于是我打开了篮子,想着把手机放进去。
可当篮子被打开的那一刹那,我却惊得目瞪口呆。
在篮子里,安静地躺着一个怀表,静静地压在一封信和一个文件袋上。
怀……怀表?
我傻傻地拿起了怀表,确信这就是我一直使用的时空穿梭器!
我急忙拆开了信,却见上面是强劲有力的钢笔字。
「林先生,请原谅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句,才能形容我对你的感激之情。
在少年时期,我曾觉得人活一世,无非就是要争个脸面。于是我刻苦努力,本以为能靠双手改变自己家贫穷的命运,可到头来才明白,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自从妹妹出事以后,我一直寝食难安,每每闭眼,脑海里都浮现出她被人欺负的模样。
病人是可怜的,病人家属也是悲哀的。那时候我已经明白,只要有妹妹的存在,那我这辈子连过上普通人的生活都不可能,更何况改变命运呢?
人总是为自己的堕落找出借口,我那最疼爱的妹妹,却也成为了让我堕落的借口。其实我每次想来,都知道自己只是在逃避正确的选择,活得悲哀又愧疚。
我心里安慰自己,等秦先生拿到了穿梭时空的宝物,也许一切都改变了。可我说到底比谁都明白,罪犯是不值得信任的。我以前在想,即便秦先生做了许多恶事,可那又如何呢?天底下的人都是这样,倘若有人晓得这个宝物的存在,有谁不会臣服于自己内心的欲望?只要有它存在,无论做了多么坏的坏事,都不会受到惩罚。
直到你的出现让我汗颜,你是崇高的,是令人敬畏的。我不愿将它交给秦先生,而你是世上最好的人选。很抱歉,当我知道秦先生找了些心狠手辣的人对付你时,我坚信自己只能用极端的方式保你一命。若是你幸运地活下来了,请速速离开,不要再回来了,不要再参与怀表的争斗,它隐藏了你不知道的秘密,它不是任何人能染指的危险物品。我知道你去找过李硕,他是个阴险的骗子,不要相信他的任何话。
我还是要回去秦先生身边,因为做了那么多事,我很不甘心。兄弟们与我打拼了这么久,大家的双手沾满了罪恶,我们的付出必须要有回报。林先生……我也想过恳求你拯救我的妹妹,可已经不需要了,怀表很危险,即便那是我最爱的妹妹,我也不觉得她比你重要。
附上我所拥有的秦先生的犯罪证据,请带着它为自己戴罪立功,再次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世间亿万人,无人能及你。
刘明。」
我傻傻地打开了文件夹。
上面果然都是秦正信的犯罪证据。
部分赌场洗钱的账户、孙良指使刘明杀人的记录、秘密仓库的地址……
刘明是想借着这次「杀了赎命人得到怀表」的功劳,带着兄弟们去和秦正信要最后的报酬。
我不明白。
为什么他说怀表是极其危险的,让我不要去碰?
为什么他说李硕是个骗子?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手机忽然就响了起来。
我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了沙哑的声音:「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我楞了一下,随后说:「我的原创?」
「是我,我已经找到了让你接近秦正信的办法……」电话那头的李硕说,「明天晚上八点,秦正信会出席市内本地的企业家演讲,这场演讲是邀请制的,只有市内的优秀企业家才能进去,到时候你可以想办法接近他,我会把地址发给你。」
我说:「首先,我并不是一个优秀企业家,我不知道如何混进去。其次……我是个通缉犯,我怎么去公众场合?」
「想接近秦正信,只能在他参加公众场合的时候接近他,否则他一个大老板,整天这里跑那里忙,你去哪儿找他?」
我想想也是,秦正信估计连房产都有好几处,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生活轨迹。
「问题是我怎么混进这场演讲会?我根本就不认识优秀企业家!」
「那我不知道,你不会自己想办法吗?别忘了你身上有什么宝贝!」
在我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刘明说过的话。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李硕:「关于怀表的事情,你已经全部都和我交代过了吗?有没有别的要交代?」
「当然全都交代干净了,你可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把所有都赌在你身上了。」
「哦,我先挂了,你记得把资料发给我。」
我挂断电话,推着自行车陷入了沉思。
眼下有两个谜团摆在我的眼前。
苏清河逮捕陈识的根据到底是什么?他不可能有分身之术,而且逮捕陈识后连个工作报告都没写,未免过于儿戏。
为什么刘明让我不要接近怀表?他应该不会骗我,毕竟他可是连怀表都还给我了。
对于我而言,现在是进退两难。
往东边走,回市内继续参与这一系列的麻烦。
往西边走,让秦正信以为我死了,借助怀表逃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能逃出国。
我没想多久,就决定往东边走了。
因为我早已决定要自首的,我也不愿意以通缉犯的身份,让父母的余生在痛苦之中度过。
男人做了事就要承担,无论世界给我找出多少可以摆脱罪责的理由,我终究是我。
通常来说,郊区骑自行车是很累的。
幸好现在郊区农村大多修建起了漂亮的公路,平坦而又结实,让我骑着自行车也满满都是安全感。
我受伤了骑得慢,骑行两个小时,我才回到了市内。
市内人多我怕被认出来,就找了个门口有自动售卖机的药店,先给自己买了口罩,然后缩进了路边的沙县小吃。
我给韩若雪发了个消息,让她过来一趟。
她是苏清河女友,我想先把秦正信的犯罪证据给她,那才是眼下最需要保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