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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在努力

森林月光

结婚三年,我总算怀孕。

开心不已地告诉他,他淡漠地说:「别开玩笑,我根本没碰过你。」

是呢,那时他喝醉,叫的是小冰。

后来,我把亲子鉴定和流产手术单还有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摆在他的书桌……

01

晚上十点多,顾森回来了。

玄关门开,带入一阵冷肃的风。

我捏着验孕棒欢欢喜喜迎上去,他却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君君,我们离婚吧!

「现在住的别墅给你,我另外给你一百万现金,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耳边如惊雷滚滚,我竭力保持镇定:「好端端的……」

「小冰她,回来了。」

这一瞬,手里捏的验孕棒像是玄冰一样凉。

「可是她不能生孩子,爸妈他们不会同意的……」

三年前就是因为这,他们棒打鸳鸯,周小冰远走异国他乡,而我乘虚而入嫁给了他。

顾森声线低沉:「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只有她,不是将就。」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喉咙如鲠在喉。

他垂眸看我,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如无数细刺扎入我鼻腔:「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我仰起头看他。

结婚三年,这张脸日日相对,依然让我心动不已。

「如果,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还会离婚吗?」

顾森皱眉:「君君,这世上没有如果。

「当初协议结婚时,我们承诺过不会爱上彼此,不会纠缠,你忘了吗?」

他的黑眸坚定紧绷,我在里面看到了兵荒马乱的自己。

那一根验孕棒,变成长满倒钩的刺,只能钩得我鲜血淋漓,却伤不到对方分毫。

良久的对视后,我轻轻地笑:「没有忘。」

他松了口气:「那就好,爸妈那边,到时候还需要你陪我演场戏。」

他敲了敲桌上的文件:「协议书好好看看。」

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我还是没忍住:「阿森,你有没有……」

话还没问完,他手机响了。

02

他接起电话,语气柔软:「小冰……」

他给了我个稍后再说的眼神,进了书房,关上了房门。

我轻轻将剩下的话说完:「你有没有某个瞬间,爱过我?」

空荡荡的走廊,给不了我答案。

这天夜里,我在主卧的大床上做了个梦。

梦见高一期中考试,我得了年级第二。

家长会时,班主任表扬了我。

我妈也很开心的样子。

然而一出校门,她猛地甩了我一巴掌,对着我咆哮:「第二,你为什么只能考第二?

「你怎么那么蠢,你对得起我给你花的钱吗?」

……

晚自习下课,校门口来来往往。

路过的人都用同情八卦的眼神看我。

我脑中轰轰作响,蹲下来紧紧抱着头,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

从小就是这样,

我考第一,她只会冷嘲热讽地打击。

一旦我表现不好,她就会骂我没用,骂我垃圾,说我不配被她养。

窒息又绝望。

真想,去死啊!

就在那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她考第二名是垃圾,那你一个月赚多少钱?

「你是清北毕业的吗?

「你敢这样骂领导、骂客户吗?」

我妈被怼得哑口无言。

她在外人面前一向谨小慎微,只在我面前咆哮叫嚣。

她拽着我匆匆回家,上公车时我回头,看到少年站在路灯下亮得像是暗夜里唯一的光。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高三学霸顾森。

我追着他进了大学。

我入了他的社团,我看了他每一场篮球赛,我在下雨时与他顺路撑过伞,我在午餐时与他拼过桌。

我鼓起勇气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去告白,却看到他牵起了周小冰的手。

后来,我考了他母亲的研究生。

就为了不再与他断了联络。

我研究生毕业那年,周小冰查出不能生育,他不顾家里反对要跟她结婚。

周小冰决绝分手远走国外,他也要跟去。

导师气得进了 ICU,说找谁结婚都可以,周小冰绝对不行。

那天,残阳如血。

他在楼下一根一根地抽烟,对着规劝的父亲崩溃低吼:「我现在去哪里找个人结婚让她走得安心?不如我陪她去死?」

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叫了一声「师兄」。

他灰败的眼神里燃起火星,涩声道:「廖君君,不如你跟我协议结个婚?」

在民政局签名时,他停下动作问我:「你确定吗?」

我花了多大的力气啊,

才没有当场笑出声:「我确定!」

一开始,远远看他一眼我就很满足,后来我希望他也能偶尔看看我,再后来难过时我想要他的一个拥抱、一句关心。

而现在,我渴望他也能爱上我。

我像是不知疲倦的蚂蚁,在他的心墙上日复一日地挖掘,期待能一点点地将他据为己有。

然而用谎言偷来的婚姻,终究是要还回去的。

第二天我去医院检查。

确实怀孕了。

算算日子,应该是上个月顾森喝醉酒的那天。

那是我们三年婚姻里唯一一次亲密接触,竟然一击即中。

「孩子目前发育良好,给你建个卡,按时来产检。」

「孩子我不……」

03

医生将 B 超单递给我。

它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点。

「我不要」这三个字,生生被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从门诊出来,竟然碰到了顾森和周小冰。

秋日阳光正盛,透过走廊窗户洒了顾森一身。

他素来冷峻,此刻看向周小冰的眼神却温柔含笑,如看失而复得的珍宝。

还是周小冰发现了我,她落落大方叫我:「廖君君……」

顾森转过头来,看到我手里的医保本后又看看身后的科室,眉头微皱:「你怎么来医院了?」

周小冰嗔他一眼:「女孩子都会有一些炎症的,你问这么多干嘛?」

顾森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

我紧紧捏着医保本:「没关系。」

却没办法坦然解释我不是炎症,而是怀孕。

周小冰推了顾森一下:「你先去做检查吧,我跟君君聊几句。」

我立马紧张起来:「你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胃病又犯了?药没有按时吃吗?」

刚结婚那年,顾森为了缓解周小冰离开的痛苦疯狂工作,饮食不规律,胃大出血。

从此后,就落下胃病。

顾森还没回答,周小冰已经开口:「没有,我跟阿森就是来做个常规的婚前检查。」

婚前检查啊……

顾森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最后只道:「那我先过去了。」

他一走,周小冰的笑脸马上就卸了下来:「廖君君,偷来的东西,该还了。」

我静静回视她:「是你先放弃他的。」

周小冰牵动嘴角讥笑:「但他忘不了我,你看,我轻而易举就赢回来了。

「一套别墅一百万,这三年你也不亏。识相点别纠缠,别到时候人财两空。」

04

屋外,天高云阔。

日光落在我脸上是凉的,我淡淡开口:「如果他知道你怀过其他男人的孩子,还会爱你吗?」

周小冰瞳孔猛地一缩:「你怎么……」

「我们都是骗子,我骗他我不爱他,你骗他你只爱他,谁也不比谁高贵。」我死死盯着周小冰,「别再来招惹我,当心我鱼死网破!」

晚上顾森回来,我的菜已经摆好了。

他站在餐桌旁,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我跟小冰在外面吃过了,忘记跟你说一声。」

「没事,正好我今天比较饿。」

我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菜,将质问、咆哮、哀求狠狠压回自己肚子里。

他给我倒了一杯水:「明天我们一起去一趟爸妈家,跟他们说下离婚的事吧。」

我打了个嗝:「如果他们问理由呢?」

「理由我已经想好了,你别提小冰。」

他可真是体贴啊,生怕她卷入这件事里会引起长辈的反感。

鸡蛋羹卡在喉咙里难以下咽,我含糊应了一声。

「协议书签好字了吗?」

「就这么急吗?」我没法再冷静,抬头灼灼盯他,「我们结婚三年,你连让我找个律师好好看看协议的时间都不给?」

「顾森,小黑走丢,你都伤心了大半个月,难道我连它都比不上吗?」

小黑是我捡回来的流浪狗,一开始顾森很反感,后来渐渐喜欢它。

一年前,小黑走丢了,他找了足足三个月才放弃。

顾森喉结滚动,解释:「工作习惯,不喜欢拖延,你别多想。」

工作……

原来我在他眼里,就是应付父母的工作。

其实早就知道的,可听他亲口说出,心里还是阵阵发凉。

胃部翻江倒海,我冲到厕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顾森站在门口,皱眉关切:「怎么回事?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他急急去穿外套,又去取我的包。

我心里升腾起一丝暖意:他大约,还是有一点点在意我的吧。

就在这时,他手机又响了:「小冰……好,你别急,我马上就来。」

他隔着宽如银河的客厅看过来:「对不起,小冰家水管漏水,我得去看看。

「我帮你叫个车。」

汹涌不止的呕吐欲在这一刻平息下来,我平静回视他:「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是吐得太多太久了吧,整个眼眶都是红的。

这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他回来接我去老宅。

本以为只是家宴,没想到一大家子亲戚都在,他姑姑的双胞胎孙子一左一右扑过来,搂住我的大腿不撒手。

顾森的情绪不太好,问婆婆:「怎么这么多客人?」

婆婆白他一眼:「平时都是君君回来陪我们,好不容易盼到你这个大儿子回来看我们,不得好好显摆一下?」

其实是她从学生那买了两筐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所以叫亲戚们都来尝尝鲜。

我找机会问他:「要不,改天再说吧?」

他皱着眉:「不了,反正迟早他们也会知道,一次性交代清楚也好!」

他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我给周小冰腾出位置。

席间,婆婆道:「君君,螃蟹寒凉,你吃一个尝尝,别贪嘴。」

她给顾森夹了一根海参:「你多吃点这,争取早点让我抱大孙子。」

顾森放下筷子:「妈,我有话要说……」

我手里的螃蟹腿啪嗒掉在碟子里。

就在这时,一直翻箱倒柜的小外甥举着我的 B 超单嚷嚷道:「舅妈舅妈,这是什么?」

婆婆一把夺过去,几秒后喜不自胜:「怀上了?」

她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这就是你们要跟我说的大好事?」

她将我面前碟子端走:「你这孩子,头三个月胎儿不稳,可不能吃螃蟹!」

顾森马上站起来,抢过 B 超单扫了一眼,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看我。

我脊背挺得笔直,嘴角挤出一个笑:「是,我怀孕了。」

耳边一片恭贺之声,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注意事项,叮嘱顾森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千万不能疏忽。

顾森手背上青筋暴出,B 超单被他捏得皱巴巴。

他喉结反复滚动,一瞬不瞬盯着我,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这孩子不是我的,我有死精症!」

05

客厅一片死寂,只有我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万千情绪涨潮般涌来,齐齐汇聚在我眼眶。

我死死扣住桌面,不让自己当着神色各异的亲戚们落下泪来。

最后还是他解释:「因为我生不出孩子,所以我跟君君半年前就已经签了离婚协议。」

他长长睨我,缓缓开口:「她是自由的,孩子也光明正大。」

公婆不肯信。

直到顾森拿出了体检报告。

欢欢喜喜的一顿饭,最后惨淡收场。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没说话。

车子堵在高架上,车速慢得像是蜗牛。

好不容易等到绿灯,前方的车不动,顾森烦躁地按着喇叭,刺耳的声音切割着我的耳膜。

我盯着绵延不绝的车流,忍不住讥讽:「顾先生真是伟大,为了能减少跟她结婚的阻力,竟然诅咒自己断子绝孙。」

他死精,周小冰不孕,真是天作之合。

顾森紧紧握着方向盘,没有答话。

我偏头盯他:「你至少应该提前跟我通个气,好歹我也是你名义上的老婆。」

前车总算动了,他一脚油门,差点撞上人家车屁股。

「你也没有告知我这个名义上的老公,你怀孕了。」

他冷峻的目光带着审视,「你也没告诉过我这个名义上的老公,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是你的。」

「呵……」

他笑了:「廖君君,别开玩笑,我都没碰过你!」

是呢。

那次他喝得半醉,回来时月色落满客厅。

我为他做醒酒汤,他就着我的手喝光后抱住我,酒意袭了我一身。

语调也被泡得柔软:「君君,我想通了,我们就这样白头到老也没什么不好。」

他说,白头到老。

这是爱人之间才会有的许诺吧。

我信了。

我吻了他,他回吻了我。

满室的月光见证了我们的缠绵,也听到了他在冲刺时刻,轻声唤出的「小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晚他罕见喝醉,是得知周小冰在国外已经有了新欢。

事后他只字不提。

我以为他需要时间接受。

原来他忘了我们之间的纠缠,更忘了曾把我当成周小冰的替身。

心被揉进一把玻璃碴,又痛又伤,我迫不及待想告诉他,那天晚上不是一场梦。

可他先我一步开口:「君君,我的确有死精症,那张报告不是作假。」

06

脑子「嗡」了一下。

怎么可能呢。

如果他是死精症,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堵了很久的车,这一刻总算通了。

顾森目视前方,淡淡发问:「你呢,从什么时候爱上的那个人?」

「高中时我就喜欢他。」我涩声回答,「不过是最近,才有机会……承虚而入。」

他猛地踩住刹车,偏头过来神色复杂地盯我:「别爱得太卑微,那样男人不会珍惜。」

我「呵」的一声笑了:「你说得对!」

身后喇叭在响夹杂着骂声。

车子加速,他的语气恢复寻常:「约一下,我请他吃个饭。」

我哂笑:「以前夫哥的身份吗?」

「以师兄的身份吧!」他清冷的嗓音在车厢内回荡,「我早该跟你离婚,不好意思,耽搁了你这么多年。」

晚上,我给闺蜜翻翻打电话。

「扯什么淡呢,他要是死精,这孩子是你雌雄同体怀的?」

我拨动窗帘的流苏:「他那天,是跟周小冰一起去医院做的检查……」

「你是说,周小冰动了手脚?」翻翻恍然大悟,「一定是这样,那你赶紧告诉顾森,还有她怀过孕的事。」

其实她怀过孕的事,我只是听学姐说在国外遇到过她跟一个中年男人咨询生产的事。

那天我是诈她一下,没想到她做贼心虚上了当。

「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你觉得我跟顾森之间的问题,是周小冰吗?」

不是她。

哪怕没有她,顾森也不会爱我。

顾森对于见孩子爹的事情格外执着,连着催了我三次。

我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一拖再拖。

周小冰却来找我了。

「他不会相信孩子是他的,你还是趁早拿掉吧。

「你难道希望他跟你一样,一出生就没有爸爸,被所有人瞧不起?」

我的眸子猛地一缩。

这是我藏得很深的秘密,不愿意示人的伤口,她怎么会知道?

07

周小冰得意道:「阿森告诉我的,让我别跟你计较。」

原来我的伤痛,是他安抚爱人的筹码。

我反问:「那你呢,你又准备怎么圆自己的谎言?」

「这你不用管,只要我说的他都会相信。因为……他爱我!」

顾森突然就体贴起来。

早上会刻意绕路送我去单位,晚上下了班也会来接。

同事们都羡慕我找了个好老公。

深秋天黑得早,暮色四合,路灯渐次亮起。

他穿着驼色风衣,站在硕大的香樟树下,遥遥朝我看来,

仿佛依旧是初见便拯救我于水火的少年。

这体贴,是蜜糖也是砒霜。

「我可以自己坐车。」

「我查过了,头三个月得特别注意,在你男友出差回来之前我暂时替替他。」

我摸了摸还很平坦的小腹,心内五味杂陈。

他带我去吃我最爱的那家粥店。

热乎乎的粥让我浑身暖洋洋,袅袅的雾气里,他轮廓清晰的脸变得柔和。

「吃饱了吗?」

「嗯。」

他放下筷子,柔声道:「君君,小冰她不能生育,你怀孕的事别在她面前多提。」

剩粥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白雾,凝成无数的碎冰,狠狠扎入我眼里。

原来,他这几天的体贴都是为了这一句话做铺垫。

胃里翻江倒海,我抱着垃圾桶哇哇大吐。

刚才温暖我身体的粥,如今像是催命符一般灼人。

顾森站起来给我拍背,我却避开了他。

胃里全吐空了,翻涌的呕吐欲还是无法停歇。

我深吸一口气,灼灼看向对面皱眉的男人:「顾森,如果我说周小冰跟你分开时已经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你会信吗?」

顾森皱起眉。

「你那张死精的体检报告是她换掉的,你会信吗?」

顾森脸色冷了下来:「君君,小冰不是那样的人。

「我信她。」

果然。

被爱的,永远会被相信。

我对他勾唇,缓缓一笑:「顾森,你有白头发了,我帮你拔掉。」

他一怔,似乎跟不上我的思路。

可还是乖乖低下头,我从头顶的旋涡处拔下两根带毛囊的头发:「看错了,只有一根是白的。」

08

我跟远在美国的学姐联系。

另外,我找了个时间拿顾森的头发去给孩子做亲子鉴定。

从鉴定中心出来,竟然碰到了周小冰。

她引着我到了旁边的树林处,眼里都是戒备和敌意:「你还是想用孩子绑住他?」

不!

我只是想保留真相而已。

周小冰突然以奇怪的姿势握住我的手,

看上去更像是我在掌握主导权。

她眼底全是疯狂之色:「廖君君,我只剩下他了,我一定会抓住他,任何人都别想从我这里把他抢走。」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用力一拽,我们从高高的台阶上一起滚了下去。

疼痛排山倒海,腹部绞痛,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沿着腿根往下蜿蜒。

剧痛让我浑身紧缩。

周小冰回头看我一眼,继续往下滚了两级台阶,然后惊呼:「阿森,救我……」

我看到顾森旋风一样冲过来,紧张无比地搂住她:「小冰,小冰……」

血还在汩汩流淌,我用尽全力呼救,声音小得像是幼猫:「顾……森……」

顾森回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周小冰拽了下他:「阿森,我好痛……」

顾森马上转回头,安抚她:「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你坚持一下。」

他抱起周小冰火速离开,留下我,躺在一摊血的中央。

眼睁睁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周小冰抱上车,车子全速而去。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迷迷糊糊间,我被人抬上救护车,医生一直在安慰我:「别担心,我们会尽量保住孩子的。」

我万念俱灰,握紧她的手:「不,请你拿掉这个孩子。」

我昏睡到第二天才醒。

翻翻双眼通红守在床边,手机里没有顾森反复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

翻翻艰难开口:「孩子……」

「我知道。」

我还没哭,反而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邮箱里有律师发过来的重新起草的离婚协议,鉴定中心给我电话,说结果出来了,让我去取。

学姐也给我发了几张照片。

出院那天我回家收拾行李,把签过字的离婚协议、鉴定报告和照片这些东西一并放在他的书桌上。

搬进这个家时,我只拎着小小的一个拉杆箱。

三年过去,我带走的,仍然是这个箱子。

当初,我装着满满一箱爱意而来;如今,我带着满满一箱心碎离开。

拎着箱子刚拉开门,迎面撞上了顾森。

09

他目光与我相接,颓废的眼睛里亮起了一点光。

「君君,你没事吧,这几天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离婚协议书我签好字了。」我淡淡回应,「随时可以去办证件。」

他愕然了下。

「麻烦让一让。」

他这才注意到我手里的行李箱,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笑了:「离婚了,我自然要搬出去,免得周小冰误会。」

顾森马上否定:「她不会。

「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一时半会的,你要搬去哪里?」

我笑了笑:「搬去看不见你的地方吧。」

他抱着周小冰离开时,我也曾想咆哮质问他,

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的死活吗?

可是现在……

我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

我拎着箱子,朝他牵动嘴角:「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前夫。」

「前夫」这个称呼,刺得他瞳孔一缩。

温顺的小猫露出锋利的獠牙,他一时间还不能适应。

不过短短几秒,他调整好了呼吸:「你去哪里,我送你!

「知道地方,也好把剩下的行李打包寄给你。」

「不必了,我叫好了车。」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

这房子我住了三年。

一开始我谨小慎微,不敢乱添乱动。

后来,我试探性地养了一盆花,

然后又得寸进尺养了一缸鱼。

我换掉了沙发,换掉了窗帘,买了新的四件套。

我在主卧装了一面超大的全身镜……

它一点点的,变成了我梦想中的家。

这一点点的痕迹,都是我小心翼翼爱着的证明。

可是我忘了,我不过是个旅居的女主人。

于这屋子而言,终究是个过客。

我收回目光:「我需要的我都打包好了,剩下的都不要了,麻烦你自己处理。」

我迈过门槛,按向下的电梯。

电梯门正要合上,顾森追上来握住我的手。

他的眸底有久未睡好带来的猩红:「那我呢?」

他顿了顿:「我这个师兄,你也不要了吗?」

10

多有意思。

要不是足够了解,我会以为他是因为爱所以不舍。

我抬眸反问他:「那么请问师兄,我该怎么要你呢?

「你这样挽留,周小冰不会有意见吗?」

这一瞬,他的手松了松。

我趁机甩开,按下了关门。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他紧锁的眉头。

我暂时去翻翻那里借住。

翻翻刷朋友圈的时候突然狠狠「靠」了一声。

「怎么了?」

她慌里慌张:「没什么。」

我凑过去一看,是周小冰发了钻戒的照片:

「梦寐以求的戒指,梦寐以求的人。」

翻翻安慰我:「也许是她自导自演。」

我把手机还回去:「没关系,我已经想开了。」

多年来,周小冰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柄利剑。

我一面揣着偷来的幸福,一面惴惴不安。

如今这利剑总算落下。

现实美梦已醒,然而这天夜里,我又梦见很多细碎的往事。

婚后大约半年,我过生日。

顾森在公司加班,说晚上不回来了。

我花三十块买了个小蛋糕,给自己庆祝。

生我那天,我爸出了车祸,身边的亲戚都说我是个扫把星,抢走了我爸的命。

所以,我从来没有正经有过生日。

蜡烛刚点燃,门锁扭动。

顾森回来了。

夜色那么深,他的眼神如此柔和,我向他吐露了自己的伤口。

他沉默半晌,轻声道:「生日快乐,廖君君。

「以后每年你的生日,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过。」

第二年我生日,他果然记得。

特意订了我喜欢的餐厅,吃完饭后经过一楼的珠宝柜台,他突然说:「给你买个戒指吧!

「一直忘记给你买婚戒。」

应该是为了做戏更真吧!

可那时,我是真的很开心。

我大着胆子说:「那就买个对戒吧,上次妈还问起了。

「嗯,你挑。」

我买了一对素戒。

价格我永远都会记得——9999。

去年我过生日,他特意请假,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没想到他是带我回了老家。

他订了个超大的蛋糕,请我妈和亲戚们在最好的饭店吃饭。

那些曾经嫌弃说我是扫把星的人,如今一个个堆着笑脸跟我说「生日快乐」。

过往的灰色记忆被抹去,一点点涂上缤纷的色彩。

我以为,我得获新生。

直到今年我的生日。

我在鉴定中心外的台阶处,浑身是血,眼睁睁看着他抱着周小冰,头也不回地离开。

醒来时,外面日光灿烂。

我的枕头已经湿透。

手机里有很多未接来电。

有两通是办案民警打来的,让我去一趟派出所。

到了那里,发现周小冰也在。

11

民警一脸歉意地告诉我,那个地方是监控盲区,所以当时没有拍到她推我的画面。

而他这几天走访了一圈,找不到目击证人。

传唤周小冰,她也不肯承认。

早有预料的。

但听到这个结果,还是愤怒不已。

周小冰一脸无辜:「警察叔叔,我真的没有推她,其实是她推了我,她这是自食其果……」

她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日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影子的上身落在周小冰身上。

她抬头,有些惊慌错愕:「阿森,你怎么过来了?」

顾森对她笑了笑,又看向我:「君君,你跟小冰怎么在这,那个鉴定报告是怎么回事?」

周小冰脸色一变,猛地朝我看来。

我淡淡回应:「她推了我,我来报警。」

周小冰赶紧辩解:「阿森,我没有!」

顾森看看我又看看她,皱眉:「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看,他不信我。

好累,也不想再多解释。

费再多的口舌,他也不会信我吧。

我裹紧毯子,护好头和手,站起来朝外走。

顾森追了上来,执着相问:「那个鉴定报告,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子,真的是我的吗?」

我抬起头,十点钟的太阳锐利刺入眼里:「不重要了,你要是不相信那就当不是你的……」

这样,你可以毫无负担地去跟真正心爱的人结婚。

他喃喃自语:「可我们……」

周小冰追了出来,她娇声软软:「廖君君,那个亲子鉴定报告,阿森本人都没有去,你从哪里弄来的样本?」

她在暗示我作假。

12

顾森紧紧握住我的手腕:「走,我们再去做一次。」

「那天晚上你喝醉了。」

他用手撑住头,努力地回想。

然后,脸色一点点地变了,声音都是颤的:「那天晚上,不是做梦?我们真的……」

我抬头看着他,恶毒地勾起唇角:「而且,我们没有机会再做一次了。」

「什么意思?」

「因为孩子流掉了呀!」

这场面真好笑,我忍不住越笑越大声,自弯弯的眼缝里看他,一字一句:「前几天周小冰把我从鉴定中心那推下来,你救下了她,可我的孩子没保住,掉了!

「哦,忘了,你说这是一场误会。」

周小冰泫然欲泣:「阿森,我没有,是她,是她推我,然后自己不小心……」

我收起笑意,漠然看她:「好端端的,你去鉴定中心干嘛?

「之前,他只说鉴定报告,你又怎么那么肯定是亲子鉴定?」

周小冰眼泪汪汪:「我,我就是猜的,阿森,我真的没有。」

日光之下,顾森的脸色如厉鬼一样白。

他嘴唇颤动不已:「那天,真是你在叫我?」

不是我,难道是鬼。

起风了。

我现在还在小月子,不能见风。

正好约的顺风车来了,我弯腰上车。

从后视镜里看到顾森还站在原地,像是失去魂魄的木偶。

真可怜啊!

要是他能更可怜就好了。

路上翻翻给我电话,问我见到顾森没。

「你告诉他我在派出所?」

「对啊,让他好好见识下周小冰蛇蝎心肠呗。」

「办案民警说那里是监控盲区,也没有找到目击者。」

翻翻在那边一连串国骂。

这个结果也不算意外,她那么明目张胆,想来早就做好了准备。

说不定连之前说顾森不会认这个孩子,都是在下套看我反应。

如果我自己拿掉,那自然最好。

如果我去做鉴定,她也早就准备好应对之策。

我到家后,手机响个不停。

大概顾森终于回过神来了。

我直接把他的联系方式都拉黑。

这两年累计的年假,我都一次性休掉了。

还是免不了做梦。

梦见寒冷冬日,我翻朋友圈,看到海南的同学晒出来在海边玩水。

我羡慕极了,随口感叹:「这时候,还是她们爽,真想也去玩玩。」

顾森正在餐桌上处理文件,他停下动作,揉了下眉心:「我还有很多假期没兑,明年咱们去那边住上一个月。」

那时候,他周末总是喜欢把笔记本拿出来,在餐厅加班。

他说书房朝北,暗沉沉。

我给他换了更亮的灯泡,他也不得劲。

我从沙发上弹起来:「真的吗,那我今年年假也不休了。」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冬天又来了。

我看着窗外摇摇欲坠的枯叶。

海南有了疫情,哪怕我有年假也是去不了的。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又在家养了几天,这天中午,门被敲响。

我以为是送外卖的,没想到是顾森。

13

他依然穿着那件驼色大衣。

以往他穿这一身,总会让我心动不已。

如今……是因为他未刮干净的胡碴,还是白毛衣胸口上的油渍,又或是皮鞋头上的脏污呢。

虽然心还是会扯动,可不再兵荒马乱了。

「怎么是你?」

他冲我扬了扬手里的食盒:「我查了资料,说你现在需要多补补,这是我炖的汤。」

我满是怀疑:「能吃?」

记得有次我高烧吃不下东西,他用砂锅帮我熬粥,结果把砂锅底给烧穿了。

煮个面,面坨得搅不开。

他讨好般地拧开,我探眼一瞧。

汤色不够清亮,但不是黑暗料理。

「这是我一早开车去乡下抓的正宗老母鸡,里面放了山参,枸杞……」

他滔滔不绝,我打断他:「好意心领,鸡汤留着自己喝吧,翻翻上班前已经都准备好了。」

大多数时候,闺蜜都比男人靠谱。

他慢慢又把保温桶盖子拧上。

「你要是来找我办离婚证,那我现在去换件衣服……」

「不是!」他沉声打断我,「我来是想跟你解释,那天在鉴定中心,我并没有看到你。」

???

像是怕我不信,他掏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

他请了个路人躺在我当时所在的位置,而他仍处在自己抱起周小冰的那个点。

我当时在他的视觉盲区。

有一根柱子,恰好挡住了我。

「我当时仿佛是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回头却没有看到你,加上,加上周小冰她一直催我……」

难怪。

他那天回头,眼神带着茫然,像是没有聚焦。

他艰难开口:「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可我那天不是故意救她而放下你。

「君君,对不起。」

感应灯亮起,昏黄的光裹了他一身。

「顾森,我不怪你了。」

他茫然惊愕。

「你爱她,哪怕当时你也同时看到了我,也会先救她的吧!」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眼眶里还是忍不住起了泪意,「因为在那一瞬,我彻底死心,知道我永远不是你的第一选择。

「美梦已醒,好在为时不晚。」

走廊里窗户关着,可不知从哪里来的寒风,还是让我冷得缩了缩脖子。

顾森忙道:「我们进去说。」

我伸手拦住门:「该说的已经说了,我真的不怪你,回去吧。」

本来爱他,是我心甘情愿。

他不爱我,是我意料之中。

是我,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他手抵在墙上,看向我的眼神痛苦而压抑:「君君,你怪我吧,我请你怪我!

「我本来有机会,有机会……留住我们的孩子。」

14

顾森离开之前,坚持把汤留下。

那汤我没喝,晚上翻翻回来,稀奇不已地打开袋子,我才看到,保温杯的底部压着一个方形的天鹅绒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条限量版项链还有一张手写的生日贺卡。

那天我们外出吃饭,路过柜台时我试戴了下,他说很好看要给我买,我拒绝了。

几十万,太昂贵。

发票显示,项链是在出事之前就已经买好。

翻翻小心看我一眼:「看来他一直记得你的生日。」

「不重要了。」

迟来的生日礼物,就像是隔了夜奶油融化的蛋糕,都不是心中期盼的味道了。

「周小冰推你的事,不能这么算了。」

「嗯。」

我打了很多份寻人启事,贴在鉴定中心附近。

希望能找到目击者,或者有人能提供有力的证据。

当晚,周小冰给我电话。

「顾森今天是不是去找你了?」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像是丢了魂,你是不是用流产的事道德绑架他?」

我语气冷漠:「其实,我本来不准备留下这孩子。」

「你多此一举。如果我真的道德绑架他,那这筹码也是你送给我的。」

周小冰气得挂断了电话。

翻翻的男友是医生。

这天他轮休来家里看我,提起两天前在男科碰到了顾森做精子活力检查。

他任职的医院在另外一个区。

看来顾森是特意换了一家医院。

翻翻气炸了。

「怎么着,他还是不相信孩子是他的,还去做什么狗屁检查?最好做出来真的断子绝孙,让他后悔一辈子。」

我摇摇头:「他应该是不愿相信自己放在心上多年的白月光,有一副蛇蝎心肠。」

翻翻冷嗤:「看着挺聪明一男人,就是眼瞎。」

我突然回想起一件久远的往事。

那时候学姐跟我提到见过周小冰,其实我是有跟顾森提过一嘴的。

不过他当即变了颜色,语气格外冷漠疏离:「君君,我信她绝不会骗我,你也不要在背后说这些。」

那时,除了难过,其实我很羡慕。

羡慕周小冰可以拥有无条件的信任。

被深深爱着的人,才能得到这份偏爱。

而他不爱我,所以我哪怕一再告诉他真相,他也不信。

十天后,我出了小月子,恢复上班。

积压的工作有点多,处理完已经是八点。

我端着没喝完的咖啡出了公司,发现周小冰在楼下等我。

初冬严寒,她衣着单薄,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见我出来,她讥讽地勾了下唇:「流个产而已,休息了大半个月,你可真够金贵的。

「我在美国的事,是你告诉他的吧!

「你跟他结婚三年他都没爱上你,就算没了我,也不会是你。」

她字字锐利,往我伤口上狠狠地戳:

「这个孩子是你偷来的,反正生下来也不会有人爱,就跟你小时候一样,我也是帮你一把。」

15

没法再忍。

我拿起手里的咖啡,照着她的脸泼了过去。

棕色咖啡液顺着她的脸,滴滴答答浸入白色毛衣处,她的胸口一片脏污。

她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

胸口剧烈地起伏,

似乎是想发火。

我全心戒备,她却慢慢抬头,红着眼睛,委屈无比地开口:「阿森……她泼我。」

身后的阴影里,顾森慢慢走了出来。

他还是穿着那件大衣。

但是瘦了许多,原本剪裁得体的衣服,如今大了一圈。

夜风将衣服吹得鼓鼓,像是大海里漂泊无依的风帆。

他看了下我手里的咖啡杯,又看了看她白毛衣上格外明显的脏痕,然后嫌恶又不耐地看向周小冰:「你又想作什么妖?」

周小冰愣了下:「真的是她泼我,你可以去看监控。」

顾森深深看我一眼:

「君君的性格我清楚,如果她真的泼了,那肯定是你先做了过分的事。」

周小冰大受打击,脚下一晃,直接摔倒在地。

她仰着头,眼泪滑落:「你如今,一句话也不肯信我了吗?」

「我信君君。 」

原来,我也有被无条件偏爱的时候。

可,不是想象里那么开心呢。

周小冰疯了:「我知道你恨我,可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想出国,我想离这里远远的,你不肯。

「那我只能找其他人。等我说要走,你又愿意跟我一起出国,可我那时候已经有了别人的孩子,你说你贱不贱啊?

「她流个产好好在家养着,有朋友关心有你惦记。」

「我呢!」她咆哮着,「那人骗了我,他有老婆。他老婆一找上门,他马上就走了。」

「我语言不通又没钱,国外看病很贵很贵,」她按住自己的肚子,「我现在,是真的生不出孩子了。

「顾森,这些都是因为你,你要对我负责!」

顾森神色复杂。

他慢慢蹲下来,与周小冰对视。

平静地开口:「你当初应该告诉我,你继父和继兄是怎样的人。」

周小冰眼泪滚滚,倏忽一笑:「我不想说,因为我要做你心里永远无瑕的白月光。

「我差一点就做到了呢。」

她眼神里大有深意:「顾森,我还有一个你们永远都不会发现的秘密。」

16

「什么?」

她癫狂大笑,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顾森:「我不会告诉你们的。」

周小冰临走的时候附在我耳边,低声说:

「廖君君,你以为是我在阻挠你吗?

「不,是他不够爱你!」

顾森坚持送我回去。

车子停在翻翻家楼下。

他从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我这两天收拾东西,在床底下发现了这个。」

发旧的粉色封面上写着我的名字。

是我的日记。

「那个锁生锈了,一碰就掉了。所以我,打开来看了看……」

我翻开起了皮的封面。

2009 年 11 月 10 日

他像是一道光,劈开我头顶的乌云,将我拯救。

……

2009 年 11 月 11 日

他原来是高三的学霸,顾森。

我做课间操的时候一直盯着他,他没注意到我。

……

2009 年 11 月 20 日

今天在食堂跟他一个桌吃饭。

他不吃芹菜。

我看了他不下一百次,他没注意到我。

……

2010 年 8 月 10 日

他被 A 大录取了,他好优秀。

我站在学校的红榜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他……还不认识我吧。

……

2012 年 9 月 1 日

他今天看了我一眼!

我告诉他我也是青中毕业的,跟他念一个专业。

他笑着叫了一句「师妹」。

很开心。

……

2012 年 10 月 9 日

今天下雨。

我跟他一起从图书馆撑伞到食堂。

他说:谢谢你师妹。

他不记得我的名字。

……

2012 年 11 月 10 日

我今天在食堂与他拼桌吃饭。

他说:好巧啊,师妹。

我说:好巧啊,顾师兄。

他愣了下。

他还是不记得我叫什么,虽然上次我特别强调过。

……

2012 年 12 月 31 日

元旦晚会,他上台弹吉他。

我混在无数迷妹里,大声地喊:「顾森,我喜欢你!」

他在舞台上光芒万丈,向所有人说了一句:谢谢你们的喜欢。

我,也是「你们」之一。

……

这是日记本的最后一页。

那时候我兼职买了笔记本,之后的日记就是写在了 QQ 空间里。

暗恋,真是又苦涩又慌乱。

顾森喉结滚动,轻声开口:「对不起,这么多年,我都错过了你……」

17

我合上本子,淡淡一笑:「跟你无关。

「你是我黑暗人生里的第一道光,我追逐你、靠近你,只是为了远离黑暗。

「是为了汲取让自己坚强长大的养分,你不必对这份喜欢负责。

「至于追逐了这么多年,大概是一种本能吧。」

因为一直抬头看着你,所以我看不到其他的光。

因为一直追逐你的脚步,所以习惯性地一直爱你。

顾森紧紧握住我的手:「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其实我的心早已经被你渗透,其实我也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你。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一次换你来当我的光,好不好?」

他的眼神,灼热又小心翼翼。

这话,我期待了十三年。

我任由他握着手,轻轻地开口:「顾森,我曾经以为,对你的爱,今生今世永远也不会停歇。

「跟你领证那天,我以为可以永远拥有你这道暖人的光。可后来我慢慢发现,你是一块我融化不了的冰。

「我每一天都在患得患失。

「我天天绷紧神经,担心美梦破碎。」

顾森又握紧了点:「君君,不会的,这不是梦,我们会真真切切地相爱,共度一生。」

「不,周小冰回来后,这梦碎了。」

我慢慢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长长舒一口气,「真好,梦终于醒了。」

这一场追逐拉得太长,

已经消耗掉我对这份感情的全部热情与期待。

它就像是一棵表面如常,但根系已经腐烂的树,

再也无法恢复生机活力。

顾森额头砸在方向盘上,很久很久后才哑声说:「对不起,没有察觉原来你爱我,我没有察觉原来我早就爱你。」

不!

他应该早就明白我的心意。

他从小优秀,喜欢他的人多如牛毛。

他都可以很好地拒绝,刻意避让。

我不信,他没有察觉我的心。

不过是我不开口,他就可以心安理得装作不知。

「君君,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18

我在他满是血丝的眼底,看到了波澜不惊的自己。

我缓缓勾唇:「顾森,给彼此一个体面的退场吧。

「我们当初协议时说过,如果一方想抽身,另外一方不能纠缠。」

这一点,当初是他用来约束我。

没想到三年后,成了我刺向他的武器。

他脸上血色尽失,喉结反复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下车的时候,我想起一件旧事。

「对了,当年文学楼背后的小黑板还记得吗?」

文学院搬了新楼,旧楼暂时空置。

它后面有一个人迹罕至的学习角。

我偶然发现,顾森喜欢把不会的题记录在黑板上。

天知道,我当时大一,花了多大的力气,四处自学,偷偷摸摸问人,赶在熄灯之前悄悄去解开那些题目。

然后又把自己寻来的题,写在一旁。

我们就这样一来一回,持续了两个月。

然后有天,我去的时候,看到黑板上写着:明天十点,我们见一面。

我当时欢喜得一夜没睡。

第二天穿上我最好看的裙子,让室友给我化上妆,去奔赴命中的约会。

我将告白的话,在脑子里演练了一万遍。

然而分花拂柳后,我看到的,是他牵起了周小冰的手。

如今回想,当初那股酸涩与绝望依然如昨。

我压住眼底的泪意,道:「那最后一题的答案,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呢。」

顾森神情大震,如遭雷击。

他冲过来紧紧拉住我,颤声问:「当年一直跟我交流题目的人,是你?」

「不然呢?」

他眸子似被血色侵染:「周小冰说,是她。所以……」

所以,他们走到了一起。

原来如此。

这就是她永远不会告诉我们的秘密。

「是你,竟然是你!」

顾森高大的身形在暗夜里像是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枯枝。

无数的情绪涌上来,我轻轻一叹,最终归于平静:「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如果当初我多解释几句,如果当初他多问问周小冰。

命运的齿轮应该会滚向全然不同的方向。

上天给过我们很多次机会,我们都因为怯懦,因为思前想后,因为心有不甘……

所以错过。

我们命中注定,就是不会在一起的……

这天夜里。

我又做梦了。

梦到顾森站在路灯下,我从公交车上跳下来,跑到他身边,说:「我是高一一班的廖君君,谢谢你刚才帮我。

「记住,我叫廖君君。」

他浅浅一笑,重复:「廖君君,我记住了。」

啊,廖君君。

下次再遇到爱,记得要更勇敢一点呀。

番外一

11 月底的一天,我开会时有陌生号码打过来。

我以为是骚扰电话。

没想到中午,那电话又打了进来。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说他那天去鉴定中心拿报告,车子停在马路对面。

行车记录仪恰好记录下周小冰将我推下台阶的画面。

他也是今天看到了寻人启事,翻了行车记录仪,才发现了这一幕。

虽然周小冰当初推我的时候,刻意伪装出是我推她的假象。

可是警察多方查证,最后认定是她主动挑衅,并且故意把我推了下去,造成了我流产。

这构成了故意伤害罪。

她最后被判了两年半。

开庭那天我去了。

法警把她带走时,我跟她说:「小黑板的事情,顾森已经知道了。

「周小冰,你没有资格说我乘虚而入,是你先偷走了我的机会。」

她被彻底击垮了。

番外二

顾森消失了很长时间。

原来是一个人不顾疫情去了海南。

回来后,他黑了几个色号,沉默无言陪我去办了离婚证。

他当初的协议,财产明显倾斜给我。

而我后来签字的协议,是自愿净身出户。

我们相争良久,他坚持如果不分割婚内财产,他就不签字。

最后,我得到了一百五十万的赔偿。

用这个钱,在城西买了个新房。

顾森的房子,在城东。

我们一东一西,如非刻意,城市这么大,恐怕很难再见。

也是巧。

那个给我提供证据的人,就跟我买在一个小区。

我们工作也在一个园区。

偶尔会一起上下班。

他比我更惨。

跟前妻奉子成婚,养了三年的孩子,最后发现自己是个接盘侠。

孩子是前妻初恋的。

或许是可怜人的惺惺相惜吧。

我们平平淡淡,最后走到了一起。

两年后,我生了一对龙凤胎。

百日请朋友吃饭,导师也来了。

她抱着两个孩子红了眼眶。

「要是当初……」

顾森一直没结婚。

事业倒是风生水起,偶尔能看到他的采访。

有天抖音正好有推送。

主持人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他沉默几秒后,深深凝重镜头,说:「会解题的吧。」

孩子在哭闹,我关掉平板,抱起来轻轻哄。

书房门推开,阿进急急出来:「怎么又哭了,饿了还是尿了?」

暗恋太苦。

我想这样的柴米油盐,才是我最向往的归宿。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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