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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花无罪

在宿舍煮面的时候,被人拍了视频传到网上。

消防员顺着网线来抓我。

没想到来的人是绿了我六年的初恋男友。

消防员尝了一口,说:「宋同学,你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的菜。」

我说:「江同学,你绿我的证据还在我邮箱里。」

消防员又说:「周五之前,把你五万字的检讨书送到江洲消防中队。」

走之前,还端走了我的锅。

1

傍晚时分,我捧着一束向日葵和手写的五万字检讨书,站在江洲消防中队门口。

有人出来问我做什么。

我咧着嘴朝他笑:「我是过来交检讨书的。」

对方立马笑出声:「你就是那个煮面上了热搜的大学生啊,我们队友回来一直说你煮的面不好吃。」

我龇着的大牙一下就收回去了。

江逾白穿着深蓝色的作训服走过来。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身上,男人轮廓边缘处泛着一线金色光芒,显得沉默又温柔。

岁月不曾苛待他,恍惚间,我又看到那个骄傲的少年站在夏日的操场上,冲我大喊:「班长大人又来看我打球了?」

只可惜风水轮流转,我现在该叫他大人。

江逾白停在我面前。

我深吸一口气,低着头把检讨书塞给他:「消防叔叔好,这是我的五万字检讨书,请您查收!」

江逾白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展开检讨书翻阅。

看样子他还打算仔细检查。

我把花往江逾白怀里一怼,打断他的动作:「您工作繁忙,这点小事就没必要计较了吧?」

江逾白突然把我的检讨书举过头顶,眼里全是戏谑。

「宋同学,你这检讨书花了多少钱买的?」

我心虚得不敢回话。

见我不吱声,江逾白越发靠近我,几乎要将我整个人笼罩住:「我问你,花多少钱买的?宋同学,你好像被卖家坑了。」

其实……卖家也不算坑我,毕竟一分价钱一分货,我一个月生活费就这么点,哪有多余的钱?

眼见瞒不过,我索性破罐子破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逾白往后退一步,他垂下眼凝视着我,有种压迫感的感觉顿时爬上我心头。

「火灾面前无小事,宋颂,你能不能端正好态度?」

被他这么一呵斥,我鼻子一酸连带着泪水在眼里打转,话卡在嗓子眼里,好半天也没能说出来。

头顶上传来轻轻地叹气声,江逾白似乎有些无奈。

「宋颂,我们对生命都要心存敬畏,我出过很多次警,都是你们这种宿舍大功率引发的火灾,让你写检讨不是为了惩罚,而是让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真出了事,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

「两千字检讨书,我给你五天的时间写完,你们学校那边,我会替你好好沟通。

「你今天就先回学校吧。」

江逾白把检讨书递给我,我没接,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嗯?怎么还不走?」江逾白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我仰起脑袋同他对视:「大功率的事情我会好好反省,检讨书也会好好写。」

我朝他走近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现在请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六年前,你一声不吭地离开我,分手的时候,你征求过我的意见吗?

「这六年来,你不回我信息,电话也不接,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人?

「我前几天收到一封邮件,照片上,你抱着一个女孩子,邮件上写着,你们结婚了,我等你等了六年,江逾白,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六年的时光,我每一天都在想,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变得这么绝情,说断就断。

一点念想都不留。

记忆中的少年站在面前,变得格外疏离陌生。

江逾白偏过头,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开口。

忍了半天的眼泪喷涌而出,我泣不成声地跪坐在地上。

江逾白伸出了手。

尖锐的警铃声响起,他一边跑向消防车,一边回头看我一眼。

「宋颂,我会给你一个答复,对不起,让你难过这么久。」

我只能目送他的离去,一次又一次。

2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天边绚丽的云彩被浓郁的夜色所掩盖。

我蹲在花坛边上,四肢传来酸痛的感觉,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江逾白还是没有回来。

手机突然振动一下,是导员发来的信息。

「宋颂,周一上午来一趟我办公室。」

大概今天是等不到江逾白回来了,而且看样子还要被导员教育一顿。

我打开手机地图搜索最近的公交站,准备回学校。

刚走几步,一辆红色的消防车出现在视野中,在路边停了一下。

江逾白下了车,他额头上布满一层细汗,皱着眉头问我: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为了省钱打算走回去?」

没吃晚饭,我有气无力地回他:「我一直在等你,已经准备回去了,现在再找公交站。」

江逾白听完,一把拽住了我,他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让我坐上去,然后他坐在前排。

「师傅,去 F 大北校区,11 栋宿舍楼,走江夏这条路。」

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一栋楼?」

江逾白回头看我一眼:「你的锅现在还在我这里。」

我想起我被抓包的事情,更郁闷了。

当着司机的面,有些话题不好谈。

我和江逾白都沉默着不说话,车内一片寂静,窗外的风景快速更换,霓虹灯像流星一样闪过。

不知怎的,我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江逾白蹲在车门口,眼里聚起一片笑意。

「宋颂,我们到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我好像又回到了那段他最爱我的时侯。

我脑子还不清醒,懵懂懵懂地看着:「江逾白,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江逾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因为司机师傅按了三下超长的喇叭。

我一下就回神了,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什么问题后,我红着脸低着头下了车。

回到宿舍后,舍友们叽叽喳喳问我:「宋颂,有没有加到那个消防员的微信?」

我摇摇头,早在六年前,他就拉黑我了。

下一秒,就像是为了打我脸。

屏幕弹出一条好友申请添加消息,附赠了三个字。

江逾白。

3

我捧着手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不知道要不要通过验证。

过了这么久,我害怕江逾白给我的答复是他告诉我,当年的喜欢只不过是一时兴起。

网上有这么一段话,情侣之间超过三天没联系就自动判定分手,而我跟江逾白有整整六年的时间。

他在我的世界一声不吭地消失。

只要我肯走出来,往事就会变成云烟一吹就散。

我闭上眼,不可控制般地想起前几天收到的匿名邮件。

照片上江逾白的眉眼间已经有了成熟稳重的气质,他皱着眉,里面似乎蕴了一团郁气,看着很不开心。

而那个被他公主抱的女孩子看起来也是清清冷冷的,黑发遮住面容,她像一朵腐烂的玫瑰,美丽以最快的速度凋谢。

邮件上仅有的一句话:他们结婚了。

我觉得不对劲,时间、人物、地点全都不对劲。

江逾白有双很好看的眼睛,每每望向我时,里头都像有星星在闪动,他今天也是如此,他总让我觉得他爱我至深。

冥冥中,我心中的天平被倾到江逾白的方向。

我更愿意相信这封邮件是别有所图,在刻意引导方向。

江逾白是一个鲜活肆意的人,他见到自己喜欢的人,绝不会露出死气沉沉的表情。

我最终通过了江逾白的好友申请。

第二天早晨,「转账消息」弹出来。

江逾白转了 1200,说是给我报销检讨书的钱。

我退了回去。

他又转,我再退。

几个来回后,我问:不用上班?

他回:周六。

我鼓起勇气问:那我们好好谈一谈昨天我问的问题。

他过了一会回:想见面说。

我问:今天什么时候有空出来?

他说:我们周末只是不训练,不能随意外出。

我沉默了,对于他突然来的仪式感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又想,反正六年都等过去了,也不差这一两天。

有些话确实只能当面说,我安慰自己。

消息戛然而止,我开始着手忙我的毕业设计。

周一上午,我在导员办公室挨骂,他苦口婆心地劝说我。

临近毕业的大四学生,因为煮面闹上热搜说出去着实有点丢人。

为了挽回颜面,导员说让我带上几个学弟学妹去江洲消防中队,画宣传画。

我被迫同意了。

4

我又站到了消防中队的门口。

望着接近十米的白墙,深深叹气,早知道就饿死也不吃这口面了。

祸从口入,这句话古人诚不欺我。

大一的学妹跑过来问我:「学姐,我们今天画什么?」

「今天主要是草稿,你们看一看,有什么想法和建议都可以告诉我。」

而这时,原本在出任务的江逾白回来了,他拎着一只白色的幼猫,低头在逗。

大概女孩子对这种软软的小动物没有抵抗力,学妹们一窝蜂扎过去,喵喵喵地叫。

我蹲在地上构思着草稿,直到感受到身旁站了一个人。

是江逾白。

「喜欢猫吗?」他莫名来了这一句话。

我点点头,抬头问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站在枝叶茂盛的香樟树下,透过间隙的光影在他脸上不断跳跃,时间好像停了下来。

我只听见吹过的风声,回到六年前夏天的尾声。

高一开学,新生做自我介绍。

江逾白大咧咧地往台上一站,双手插兜,嘴角一扬,活像个二大爷。

他在黑板上写自己的名字,字迹丑得不行,教室里响起细碎的笑声。

江逾白的背脊始终挺拔如竹,他回头:「我叫江逾白。」

简简单单一句话,教室立马又安静下来,

我心里像是有什么在涌动着,走上讲台,写下我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宋颂,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清了清嗓子,站在他旁边,然后开始了长达五分钟的自我介绍。

最后下台的时候,江逾白带头给我鼓掌,他说:「你好,社牛同学。」

这个称呼伴随我整个高一,后来在我强烈要求下,江逾白开始喊我班长大人。

那个时候,江逾白对我的爱意是旗帜鲜明的。

他抽屉里全是我爱吃的零食,知道我喝凉水会肚子疼,递给我的水永远都是刚刚好的温水。

我们确定关系的前一天晚上,他把教室旁的窗帘高高扬在空中。

黑暗笼罩着我们,他炙热的吻就这么落在我的脸上、嘴唇上。

江逾白说:「班长大人,明天周六,你愿意和我约会吗?」

我们的心跳声、呼吸声共同奏响着青春年少的热恋交响曲。

我仍记得当时的心情,我说:「我愿意。」

从那以后的六年时光,我每一天都为此后悔。

「宋颂……」

「江逾白,队长说,隔壁小区有两个马蜂窝让我们现在去桶一下。」

两道声音不期而遇。

江逾白回头,我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转身准备离开,江逾白与我并肩而行。

学妹问我能不能在宿舍养猫。

我说:「猫和你,学校只能留一个。」

听了这话,她们个个都垂头丧气,然后,有人说:「江逾白,你可以带回家给你老婆养啊。」

灵魂像是被抽离,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发出嘲笑。

笑我是个跳梁小丑供人取乐,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祝你新婚愉快。」

很轻,很轻,压在心上的回忆忽然一下被风吹散。

我要的答案,江逾白在六年前就告诉了我。

不告而别。

下一秒,我的世界像是被人颠倒。

天旋地转间,我看到江逾白抓住了我,他的嘴一张一合,但我却听不见他任何的声音。

5

一望无际的白色填满了整个视野。

脸上好像有水淌过,我动了一下手,传来刺痛的感觉,原来我正在医院打吊针。

「学姐,你醒来了?」学妹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份甜点,「这是送你来医院的消防员给你点的,医生说你没吃早饭,所以才会晕过去的。」

我笑着没说话,目光落在她端着的樱桃蛋糕上。

红的樱桃、白的奶油,看起来挺让人有食欲的,我咽了咽口水,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医院食堂的白粥。

江逾白进来的时候,我刚好捧着碗喝粥。

我装作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咕咚咕咚地往下咽。

「低血糖适合多吃一点甜的东西,为什么不吃蛋糕?」

江逾白浑身冒着热气,坐在床沿边。

我不理他。

他的眼神像是被什么烫到,看我一眼后,又不自然躲开。

我们谁都没开口说话,病房里有种无声对峙的压迫感。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突然亮起来。

我瞟一眼,发现又是一封邮件。

有人给我发了一张照片。

上面的江逾白端着一个樱桃蛋糕,半蹲在地上,他的正前方是一个女孩子,这张照片是偷拍的,依旧看不清女孩的脸。

我心里的不适感越来越多。

「江逾白,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别待在这里了。」

他没动,自顾自地拿了一个苹果开始削了起来。

我看着他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实在是气不过,用腿踢了他一脚。

「江逾白,你当了消防员怎么变得这么胆小懦弱?你当年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呢?」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宋颂,我没有结婚。」

我气笑了,当即就拿出手机准备和他对峙,我找到那张照片,气势汹汹往他一丢。

结果不小心砸到他的手,水果刀就这么划过他手心,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格外刺眼。

江逾白若无其事地擦了一下,然后目光平静地看着我。

我缩着脑袋,想道歉又觉得他这个渣男不配!

他拿起我手机扫一眼:「一张照片就能说明我结婚了?我明天就把我户口本给你寄过来。」

我张嘴准备反驳。

学妹推开门:「学姐,我还有晚课,就先走了,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哦。」

看着她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我猛然间想起今日晚上十二点还有论文要交,翻开被子就要下床回学校。

江逾白一把拽住我:「干什么?」

我下意识地挥开他的手,却不料扯到吊针,痛得我龇牙咧嘴。

「不要乱动,宋颂。」江逾白俯身将我摁回床上。

我脑海中闪过军训时学的防身术,右腿猛地往上一抬,击中他要害。

江逾白吃痛,闷哼一声,然后整个人倒在我身上,我的脸刚好被他的八块腹肌压住,这个糟糕的姿势让我有点喘不过气。

门口传来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学姐!!!你这个禽兽,放开她!!!」

6

回学校的路上,我一直不停地跟学妹解释这是一个误会。

但学妹脸色总是一副莫名的神情,她趴在车窗边,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无暇顾及。

当我提交完论文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打开手机准备刷会综艺睡觉时。

江逾白:我明天把户口本寄给你。

学妹:宋学姐,要不你还是别去江洲消防中队了吧,那个消防员好像对你有想法,刚刚我跟你导员说了……

导员:宋颂,明天来一下我办公室。

我这个觉是彻底睡不着了。

一夜未眠。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跟导员描述了三遍当时的场景。

他只是看着我,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宋颂,可能这真的是一个误会,但我觉得你没必要再去了,影响不好。」

我盯着他白瓷杯里的水波纹,晃了会神。

然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导员,但我过几天要把检讨书交过去,可能还得过去最后一趟。」

我刻意着重了「最后一次」这四个字。

导员皱着眉说:「那这样,你去的时候告诉我一下,我陪你一起去,你是我学生,我得为你负责。」

我不知道学妹昨天是怎么跟导员描述的,从目前情况来看,他很不放心江逾白。

宣传画的事情变成我线上指导,我把草稿发过去后,又收到了一封邮件。

胸腔传来怦怦的心跳声,我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别开眼,眼前的风景变得模模糊糊。

是谁在给我发邮件呢?

它一直在刻意引导我往某一个方向前进。

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黑雾,而光来的方向是万丈深渊,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危险气息。

我犹豫着要不要点进去。

就在这时,来了一个电话。

是快递小哥,他说有一份重要文件需要我当面签收。

我是真没想到,江逾白会把户口本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寄过来,难怪快递小哥非要我本人签收。

看着桌子上暗红色的户口本,我又好气又好笑。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我清清楚楚听到,他们队友让他把猫带回去给老婆养,转眼这个户口本上,他又是未婚。

我彻底迷惑了,一颗心变成了团乱麻线,弯弯绕绕打成一个死结。

我打电话给江逾白,质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先是沉默,然后发来了一张截图。

江逾白说:「我过几天休假,我们见面聊。」

我气疯了:「到底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不了?江逾白,我现在不想知道你有没有结婚,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我!」

我对他的突然离开有些近乎疯狂的执着,我始终放不下。

因为被抛弃的那个人是我。

江逾白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宋颂,这件事我们只能见面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但……」

我直接挂了电话,闭上眼,准备睡觉。

枕边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又熄灭,就像我对江逾白的信任。

我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江逾白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后面的全是消息。

我点开最上面的视频,是我在宿舍煮面时,舍友随手拍的那段。

没有背景音乐。

江逾白说这是发给他们后台的原视频,一并发过去的,还有我的详细地址和个人信息。

甚至于我所在的年级、班级、宿舍门牌号,都清清楚楚。

最可怕的是,有人给我的舍友买了流量,还一直在评论区带节奏。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上热搜的原因。

看完后,我整个人如芒刺背,坐立难安,我想起邮箱里那几封匿名邮件。

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我哆哆嗦嗦点开邮件。

这次没有照片,只有一个地址。

江洲市西城区开峰路 22 号,西路小区 3 栋 509。

我放下手机,陷入沉思。

这个地址离我高中学校很近很近。

结合江逾白发过来的消息,我意识到有人在暗中监视我。

我在明,他在暗,来者不善。

7

江逾白又发了一条消息。

「宋颂,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我不敢赌,有人在故意搞鬼,这周四我已经跟队里申请了休假,到时候我会把来龙去脉都跟你交代一遍。

「还有,你这几天注意安全,务必小心。」

我回了他一个好,然后把匿名邮件的照片都保存下来。

下午,我给学妹打电话,约她出来逛街,顺道带上她的计算机男友。

我让她男友帮我查了一下邮件的 IP 地址,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在江洲市。

学妹拉着我的手问:「学姐和那个消防员有什么瓜葛吗?」

事到如今,我没办法再隐瞒,点点头:「他是我前男友。」

她瞪圆了眼睛:「所以学姐一直不谈恋爱是因为他吗?」

我叹气:「算是吧。」

当年我对江逾白一见钟情,利用我的社牛属性,我成功竞选当了班长,利用职务之便,江逾白的每一次值日都是和我宋颂捆绑在一次。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只有短短一天的时间。

年少的感情来得真诚热烈,我始终忘不掉他,在这六年时间,我疯狂寻找江逾白。

再相见时,却踏入了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中。

那个举报我的账号早就被人注销,从那封匿名邮件起,我就被人盯上了,或许还要更早。

等我们吃完饭,天色已晚。

回去的路上遇见一个流浪汉,他拿着一朵玫瑰花非要塞给我。

我推辞了三四次,见我不要他就一直跟在后面,我只好接过。

昏暗的灯光下,我发现这朵花的「别有用心。」

花蕊的中间,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难道你不好奇江逾白和谁结婚了?上次给你发的地址,就是他的新家,这个周末,他妻子就要出差回来了。」

你不好奇吗?毕竟你被抛弃整整六年。

语气很高傲,莫名带着一股嘲讽的意味。

上面每一个字都是从报纸上剪下来拼贴在一起的,看得出来幕后之人很谨慎。

我反应过来后去找流浪汉,结果为时已晚。

这里是学校门口的小吃街,嘈杂的人群中,他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无迹可寻。

我低头看手中的花和纸,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到底是谁非要挑起我和江逾白「妻子」的矛盾呢?一步一步设下这么大的局,他在图什么呢?

我拍了个照片发给江逾白。

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宋颂,我过来找你。」

过了半个小时,江逾白从路边下车后,飞速朝我的方向跑过来。

他逆着光,像梦里无数次一样,把我抱住。

「宋颂。」

江逾白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断轻抚着我后背,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我。

我抬头问他:「江逾白,你怎么了?你在怕什么?」

江逾白低头与我对视:「我先送你回宿舍,这几天你尽量不要一个人出门。」

他抱着我往前走,也不管其他人眼光如何。

我扯住他衣袖:「你当年离开我,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江逾白轻轻「嗯」了一声。

街边人来人往,映在他脸上的灯光也明明灭灭,显得他眼眸格外深邃。

我想起大三那年去爬山,因为熬夜追剧起得太迟,我又没吃早饭。

到山顶后,直接晕了过去,醒来时,朋友说,有位路过的一名消防员刚好在训练,就顺便把我送到了医院。

他还给我留了很多很多巧克力。

现在想想,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

我突然鼻子一酸,泪流满面。

我问江逾白:「这六年,你是不是一直在偷偷关注我?」

他唇角微微扬起:「你总是不听话,不吃早餐就容易低血糖,几次三番晕倒,上大学后,还喜欢踩点上课,高中的时候明明每次都是第一个到教室。

「你爱吃三食堂的小笼包,却不喜欢喝豆浆。

「宋颂,我一直都在。」

江逾白把我放下,他弯下腰替我擦着眼泪,虚无缥缈的黑暗中,男人炙热的气息包裹着我。

「实在很抱歉,不能光明正大地陪在你身旁,我不敢拿你做赌注,我害怕那个人会对你动手,这些年,我常常收到关于你的匿名邮件。

「我也报过警但警察只凭一张照片也无可奈何,那天你上热搜的时候,我跟队长申请去你学校,不然你这字都印错的检讨书能糊弄谁?」

他弹了一下我额头,然后用力抱了一下我。

「宋颂,你该回宿舍了,等周四你正好没有专业课,我过来找你好不好?」

他声音很低沉,轻声细语像是在哄小孩。

我环抱住江逾白的腰,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直到有人打电话找他。

我站在三楼宿舍门口,江逾白仍旧站着原地,我们隔空相望。

手机振动一下,是他的消息。

「宋颂,这次换我目送你离开。」

8

 转身进门的时候,眼泪刚好在脸上留下一道痕迹。

舍友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中,但显然,舍友被我的状态所吸引,她贴心地搬了条凳子坐在我旁边。

「宋颂,你怎么了?」

她那双眼睛极为澄亮,映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脸,我愣了一瞬,随后垂下眼。

语气恹恹地说:「没什么,只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她惊恐万状:「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是哪个系的?人……」

我见她还要再问,伏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臂弯里,闷声道:「阿柚,我跟他吵架了,暂时不想回答,抱歉。」

顾柚终于没再出声。

因为大四毕业在即,我其他两个舍友都搬出去住在离实习近的地方。此时,宿舍里只剩下我和顾柚。

过了十分钟。

她捧着手机尖叫出声:「宋颂!你和你男朋友上表白墙了,是那天来宿舍的消防员吗?」

我一声不吭地打开了手机。

只见屏幕上的我正环抱着江逾白的腰身,昏黄的灯光自头顶洒下,我与他在一片灿然的世界里并肩而立。

照片拍得很不错,和我在楼道里收到的一模一样。

我宿舍在三楼,而这张照片我走到二楼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

还是一封匿名邮件。

顾柚激动的模样终于平静下来,她笑着说:「宋颂,没想到你这个高冷校花也有这么柔情的一面,啧啧啧……」

我故作娇羞地低下头,然后简单洗漱后直接躺在了床上。

许是见我兴致不高,顾柚没再说什么,她关灯后,我开了口:「阿柚,你找到实习的地方了吗?」

黑暗中她的呼吸猛地一顿,大概是没想到我的话题转得这么快。

「还没呢,你呢?」

「我找到了,就这两天搬出去了。」

顾柚的语气一下就急促起来:「你这么快就找到了?不是说准备考研?」

「我爸托了个关系,在一个工作室里当设计师,工资给得比较高,实习生八千左右……」

不等我说完,她打断道:「那……还要不要人?」

我嘴角轻轻上扬:「要倒是要,因为工作室的主要工作内容偏国外,所以硬性规定是实习生英语要过四级。」

顾柚长长叹气:「真羡慕你们这些有家里人帮衬的人,不像我,学费都是助学基金贷的,一毕业就要还……」

我没有搭她的话,在顾柚近乎气愤的声音,思绪回到煮面被抓包那日。

那天,顾柚生病了,我正好闲在宿舍里。

她家境不怎么好,所以我们其他三个人都会有意无意帮助她,她为了省钱不点外卖,只在学校食堂吃饭。

生病的人是无法下床走去食堂,我正想着要不要帮她带饭时,顾柚借了一个锅出来。

她在煮面的时候去了趟洗手间,喊我帮她搅动几下。

视频大概就在那个时候拍的。

我睁开眼睛,看着黑得不能再黑的天花板,心想:人性果然禁不起考验。

虽然顾柚不是幕后之人,但她一定是帮凶,收了钱的那种。

我钻进被窝给江逾白发消息:「明天我不在学校住了。」

想来想去,我又加了一句:「要不,你想想住哪里比较合适?」

他没有立即回复。

9

凌晨三点,江逾白才回我消息,他说他已经找好住的地方,就在他们中队旁边。

他还说会过来接我。

我问:你不是周四才休假?

江逾白说:「宋颂,早点睡。」

我放下手机想起之前他俯在我耳边说的话,气息灼热,每一个字都让我心潮涌动。

六年前,江逾白只给我留了两个字,他说等我。

然后我等到了现在,明天就要拨开云雾见青天了吗?

我带着这个疑问进入梦乡。

第二天收拾东西走的时候,顾柚脸色明显不快,她阴阳怪气的语调让我觉得很可笑。

大学四年,她专业成绩次次倒数,每学期还得找我补习,结果倒打一耙。

真是农夫与蛇,好心没好报。

江逾白给我的监控摄像头被我悄悄装在书桌下,我才上出租车。

顾柚就迫不及待给人发邮件。

「到账 3000 元」。

她掩盖不住自己的欣喜,机械女声堂而皇之地回荡在宿舍内。

我转过头,看见窗外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深深吐出一口气。

江逾白握住我的手,传来安稳的力量:「怕不怕?」

我朝他笑:「本小姐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江逾白伸手将我搂入怀中,像是要将我揉进他身体。

「可是,我很害怕。」

说这话的时候,江逾白抚在我身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我轻轻推开他,我本想反驳他,质问他。

而当我触及他的眼神时,我沉默下来,我能很清晰地感知他的痛苦,挣扎。

所以那个时隔六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江逾白带我去了城西的精神病院。

隔着铁栏杆,我看见茵绿的草地,灿烂的阳光,穿着病服的人到处走来走去,这里有着与世隔绝的安宁。

江逾白指着一个方向:「匿名邮件里的女孩子是知夏,她在这里住了六年,今年医生说她的情况好很多了,说不定年底可以出院。

「那个人大概很害怕她想起某些事情,所以一直诱导你来找她,以此来刺激她的精神状态。」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展望过去。

她穿着白色裙子,蜷缩在长椅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空中,她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浑身上下都透着无尽的颓废。

是赵知夏,那个高一坐在我前面的语文课代表,她父亲是我们的班主任,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

印象里,她总是笑得温婉可人,她爱挽着我的手说班长,我们去买零食吗?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一种巨大的悲伤覆盖回忆。

我颤着手捂住自己的嘴,问江逾白:「所以出事的那个女孩子是知夏吗?」

江逾白点了点头。

我和赵知夏、江逾白在高中时期是铁打的三人组合。

放学后,我载着赵知夏,和江逾白并肩骑车回家,她一边搂住我的腰冲江逾白做鬼脸,一边得意扬扬地说你看,江逾白,你喜欢的人被我抱住了,羡不羡慕?

江逾白撇过头,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在阳光下尽情伸展枝叶,它们共同见证我的爱情和友情,直到有人说,赵知夏喜欢江逾白。

我捂住赵知夏的耳朵告诉她,我信任她。

她点了点头,却再也没坐过我的后座。

赵知夏开始刻意拉开距离,她有了新的玩伴。

在我和江逾白结束暧昧时期,约会后的第二天。

江州市出了一则新闻,有个女孩在夜里路过酒吧时,遇上一群不良少年,遭遇了长达四个小时的侵犯。

我并不知道那个女孩就是知夏,我与江逾白失联后的当天,就被父母强制转学去了别的城市。

原来这个时隔六年的真相是这样。

江逾白揽下所有责任,他一手把我推出事件的旋涡中心,强硬地、坚决地斩断了我们的联系,只留下两个字。

——等我。

我头一回对江逾白生出无边无尽的恨意。

「你为什么要擅自做主承担责任?你为什么要给我父亲打电话,要他带我转学?你自作聪明地保护难道真的是为我好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江、逾、白,我恨你。」

我甩开他的手,大步朝前走去,江逾白没有跟过来。

「那你觉得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我没有回头:「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你凭什么这么做?」

话才落地,江逾白就嗤笑出声:「一起面对?」

他追上来,强硬地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同他对视:「匿名邮件发过来的地址就是赵知夏她家,她母亲住在那里,她母亲因为此事发了疯,找到你当时的座位泼了一桶油漆。

「在这种情况下,你根本没办法读书上学,你想成为画家的梦想因此破灭,宋颂,我不可能看着你困住自己。

「我太了解你了,你知道这件事情后你会担下所有责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根本就不会说一起面对,我们都见过彼此最骄傲的模样,怎么舍得让对方因此凋零,宋颂,当年如果面临这个选择的人是你,我笃定你会和我一样。」

他最后的语调被刻意压重,锋芒毕露的模样逼得我节节后退,我咬着唇偏过头不去看他。

这个真相来得太过沉重,令我呼吸几近窒息,头痛欲裂间,我挣脱开他的桎梏。

不过才短短一瞬间,我又被他锁在怀里。

江逾白强势抱住了我,把头埋在我脖颈处:「宋颂,我知道,你很恨我,你觉得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最起码有个知情权,我想了很多次,还是没能跨出去。

「因为我知道,我喜欢的姑娘会和我选同一个答案,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们偏偏就是同一种。」

我看着江逾白的眼睛,好像望到那个站在十字路口的人。

犹豫不决的、挣扎不定的,依稀间是我的模样。

10

我哭了很久,直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直到知夏跟着护士进了病房。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喃喃自语:「为什么,她那天会出去?」

江逾白牵住我的手:「除了知夏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是从那以后,她母亲格外恨你。」

我有些疑惑。

江逾白接着说:「知夏的病情在慢慢好转,我这几年收到的匿名邮件有很多,那个人一直在试图让你们见面,应该是想掩盖当年的真相。」

我想起那些照片和留言,越发觉得痛不欲生。

连带着江逾白都看不顺眼,可我挣脱不开他的怀抱。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松开我。」

握住我的手越发用力,江逾白神色格外认真:「宋颂,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好知夏,是替她找出当年的凶手,她家教那么严格,有什么事是值得晚上八点还去市中心?」

是啊,为什么她这么晚要去市中心?知夏当年连下个楼买东西都要和她母亲报备。

我试图逼迫自己冷静,可是糟糕的情绪还是一波接着一波涌过来。

江逾白将我横抱起,而我早没力气反抗,任由他带我回了酒店。

深夜,窗外灯火辉煌。

我做了一个决定,我想偷偷看一眼知夏,距离要比今天近一点。

再见到知夏的时候,是在一个阴天。

她抱着双膝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侧颜柔和安静,我总想过去抱她。

但被江逾白拦下,他冲我摇摇头。

是的,知夏现在受不了任何刺激,我的出现只会让她想起那五个至黑的小时。

我失魂落魄地从医院出来,江逾白撑着伞走在我左侧。

自那日后,我很少会主动和他说话,我是恨他的,恨他的自作主张。

我宁愿他当年离开是背叛我,也不愿意他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蒙骗我。

江逾白突然停下脚步,接了一个电话,越过雨伞边缘,我看见雨雾中几个黑色大字。

不知不觉走了这么久,都到了高中学校。

「宋颂……」江逾白握着手机欲言又止。

我没看他:「你走吧。」

他愣了一会,将伞递给我,替我温柔地盘起发,男人的手掌带有薄薄的一层茧,拂过脖颈时,带起一阵战栗。

然后转身消失在暴雨中。

我继续往前走。

学校的小卖部看起来又换了一波老板,或者是我太久记不清他们的面庞。

我在屋檐下等雨停,也在等人来。

直到一双黑色的拖鞋出现在我眼前,我抬头看他。

他撑着一把透明的伞,穿着白色 T 恤,嘴角的笑容就像当年的江逾白,永远阳光灿烂。

我皱着眉问:「你是谁?」

他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宋班长,你忘了?我是陈昭南啊。」

我尴尬地笑:「啊……我不太……」

陈昭南放下伞,和我蹲着:

「宋班长,你之前为什么突然转学啊?连个招呼都不打,你现在还和江逾白在一起吗?还有赵知夏你去看过她吗?」

每一个问题我都不想回答,可能看出我的回避,陈昭南又迅速转移话题,说起了高中同学的事。

雨停的时候,他邀请我去一家餐厅吃饭,我想了想,反正江逾白回中队了,就同意了。

在此期间我问了关于知夏的事情,他带着点遗憾的语气回我:「当年她出这么个事,老班听到后直接就晕过去了。

「那个时候还有谣言说你跟知夏吵架了,所以她才会去那市中心,再加上你又转学了,大家对你的猜测也都是不太好的。」

听了这话,我大概也能猜到那谣言说的是什么,江逾白还跟我说,我离开后的第三天,知夏的母亲就拿着一桶油漆泼到了我桌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母亲会这么恨我。

陈昭南又说:「你难道就没有去看过知夏吗?你们这么好的朋友。」

在对方格外真挚的眼神下,我摇摇头,这六年里,我一次都没有。

陈昭南还要再说什么,江逾白就冲进来抓着我手,他呼吸急促,眼中情绪不断翻腾涌越。

我一根一根掰开他手指,冷声道:「江逾白,我们彻底完了。」

我没办法跨过那道坎,即便他说是为了保护我。

他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碎,是那个骄傲的少年,我一直坚信他爱我,可这份爱太过于沉重了。

「对不起,江逾白。」

11

我越过江逾白径直朝外走去,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只是想保护你,宋颂。」

我推开玻璃门,看到盘旋在江洲城上空的乌云,黑云压城的迫重感让我有一瞬的心慌。

陈昭南就在此时撑开门,他说:「班长,要不我送你回家?」

玻璃门上映着江逾白异常挺拔的身姿,我点点头:「好,麻烦了。」

我对陈昭南的印象并不深,只依稀记得他好像性格颇为开朗。

上车后,他问我这几年近况如何,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了几句。

后视镜里的我带着乖巧的笑容,我和陈昭南的视线在此交会又错开。

气氛一下冷了下来,我们谁都没再说话,直到我下车时,陈昭南递给我一把伞。

「我觉得你有必要去看一趟知夏。」

雨刷器从左往右刮着,在他脸上投出一道快而瘦的黑影,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从他眼里一晃而过。

回过神后,我只笑笑没说话,也没接他的伞。

我冒着雨回了民宿,是我刚刚在车上订的,摁密码键的时候,手冷得都在发抖。

摁下最后一个数字,一只男人的手掌凭空出现在我面前。

是陈昭南。

他仍旧笑着:「班长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做什么?」

陈昭南垂下眼:「只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说而已。」

他一手推开门,一手把我推进去。

伞被陈昭南扔在地上,他站在门口,我快速跑到阳台边与他拉开距离。

「宋班长,你现在才怕是不是晚了点?」

「是吗?」我笑。

陈昭南朝我走过来,他双手插兜,看起来很肆无忌惮的样子。

「知夏出事六年,你消失六年,你对得起她吗?当年要不是你写纸条让她过去看电影,她会去吗?」

发梢末端的水滴掉落在地上,有风从我身后吹过来,我安静地看着他身后。

「我没有写过纸条给知夏。」

「事到如今你当然会否认,知夏成了现在这样子,全都是你的错!」

陈昭南怒视着我,一步一步朝我靠近,而我背靠着栏杆。

他离我只有五步的时候,江逾白从他身后偷袭,一手箍住陈昭南脖颈往后带将其撂倒在地。

江逾白的速度很快,我目睹着这一切。

一分钟之后,陈昭南就已经被五花大绑躺在了沙发上,他面目狰狞。

「人呢,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尤其是女孩子。」

我走进客厅站在江逾白身后。

事实上,我等陈昭南出现已经等很久了。

江逾白把真相告知我的那晚,我们就订了这个计划。

匿名邮件和那个指责我的谣言,让我们把幕后凶手定在高中同学身上。

我们笃定他在我们周围默默观察,所以这阵子我刻意营造一种错觉,让他误以为我和江逾白吵架,让他有可乘之机。

陈昭南像发了疯似的:「你们在设局骗我?你害了知夏还不够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只问他:「知夏的母亲对她的管教有多严格,我们众所皆知,我怎么会让她晚上八点出门?」

「除了你可以,还有谁?」他怒吼。

我反问:「我害知夏的动机是什么?我不信知夏会喜欢江逾白。」

陈昭南抬头望了一眼江逾白,他们俩脸色都有点莫名其妙。

他眼神一下变得呆滞:「可是知夏母亲说,知夏是因为你才会去的,而且……」

江逾白出声打断:「你今天为什么会在学校?是有人故意引导你吗?」

「你也收到了匿名邮件?」

陈昭南愣了一下,没说话。

我跟江逾白对视一眼,意识到陈昭南和我们一样。

我拿出手机递给陈昭南:「这是我和江逾白收到的,和你一样,你好好看看吧。

「 害知夏的另有其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也一直在找那个凶手,但只有知夏才知道,当年是谁给她递了那张我约她的纸条。」

陈昭南收到的邮件比我想象中的要详细,而在这封邮件里,我是那个陷害知夏的人。

江逾白握住我的手,嗓音柔和:「宋颂,别怕。」

我勉强笑着:「我没有……」

这还只是几段文字,如果当年是我亲身经历,我不敢想下去。

江逾白松开陈昭南,这一晚怕暴露计划,我们三个人住在一起。

外面天雷滚滚,江逾白端着一碗蛋炒饭进来:「先吃饭,晚点我们三个人再好好想,人多力量大。」

我沉默不语。

他放下碗,把我搂在怀里:「这些年你的厨艺是一点都没有长进。」

我想起高一那年野炊,烤煳的鸡翅和差点被我烧了的帐篷。

我瞪他:「对对对,就你煮饭最好吃。」

江逾白轻笑一声:「那你尝一口?」说着,他把饭送到我嘴边。

我叹气:「没胃口。」

江逾白像早有预料,他自顾自吃下饭,然后吻了过来。

牙关被撬开,饭也在我错愕间送了进来。

我在他怀里挣扎着,陈昭南推开了门。

「 不是说吃完饭就想……下一步吗?

「……对不起,打扰了。 」

12

我十分尴尬地坐到了陈昭南对面。

陈昭南拿起了水杯,不自然地灌了自己一大口。

江逾白神色自若,拿着电脑走过来。

气氛在一瞬间有种康桥的沉默。

「这是知夏出事前一晚在学校的监控视频,她父母报过警,但是没有证据表明是谁诱导她来市中心,那群人都是喝了酒的。

「没有证据,警察只能把这归咎于意外,我之前也这么觉得,但她母亲一直强调是宋颂让知夏去的市中心,后来我从班主任那里要到了这段视频。

「那天我跟宋颂表白,私自关了三分钟的灯,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人递给知夏纸条。

「而那时,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和宋颂说过一句话了,班上有很多人都说她喜欢我,陈昭南,你信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和陈昭南都摇了摇头。

陈昭南神色哀伤:「她怎么会喜欢你……」

我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旁边的江逾白开始整理起我们收到的邮件。

这六年来,他一直寻找线索,随着时间的流逝,知夏的病情稳定,那个人慌张失措,开始试图从我这边下手。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看向江逾白,他侧脸线条凌厉,处处透着成年男子的稳重。

「宋颂?」

我错开他探询的视线:「说到底,你还是没有找到人。」

「有何高见?你来。」江逾白把电脑推到我跟前,双手抱胸往后一靠,像个二大爷。

我收回那句夸他稳重的话,接过电脑,转头问陈昭南:「你应该有毕业照吧?找出来看看。」

陈昭南点点头:「在家里,但以知夏的性格她能得罪什么人?」

我沉默下来,就在这时候,手机亮起来。

又是一封邮件,与此同时,江逾白陈昭南也都收到了。

三封邮件,只有我那封是带有威胁之意,含着几分嘲讽,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当年那件事是冲着我来的,只是不知为何被知夏挡住了。

心里顿时如油锅溅水,百般不是滋味。

江逾白突然说:「宋颂,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很明显,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低下头,努力回想高中时期,可翻不出一件值得被怀疑的事情,我性格向来活泼,入学三天就跟食堂大妈聊到她家侄子,我并不觉得这样的我会和人结下梁子。

但事实摆在眼前。

如果那人只是为了让我见知夏刺激她,大可不必对我如此冷言嘲讽,对知夏则是同情怜悯。

「你良心过得去吗?宋颂?」这是邮件最后一句话。

江逾白蹲下捧起我的脸,而我眼中泛起层层叠叠的水雾,有那么一瞬间。

我好像看到知夏,温婉的女孩站在阳光中,她笑起,像是三月里最柔软的春枝。

「颂颂,我给你带了牛奶,还是热的,快来。」

我开始不停发抖,耳边响起无数道声音,是知夏在哭,是陈昭南的质问,是时隔六年的谩骂。

也许,有些事情不是空穴来风。

13

雨在半夜就停了,第二天早上,天空又是一片万里无云湛蓝的模样。

但有些痕迹并不能轻易被抹去。

我眼睛肿到难以睁开,江逾白和陈昭南还在争执到底是冰敷还是热敷。

混乱中,导员打来电话。

「宋颂,你跟那个消防员到底是什么关系?」

近乎训斥般的语气,我能感受到导员此时此刻的暴躁情绪。

「前男友。」

我老实交代,江逾白手里握着的冰块,一下就摔在地上,他蹲下又捡起,神色安定地往洗手台走去。

「你回一趟学校,有人在表白墙说你插足人家婚姻,学校系主任一大早就来我办公室,大四了,你别出什么幺蛾子。」

导员挂电话后,我举着手机的手迟迟不肯放下。

没有想到,有些事情来得这么快。

回学校的路上,江逾白一直跟着我,也一直没有说话,下车时,他还跟在后面。

「你跟着我做什么?」

「为什么是前男友?我们没有和好吗?」他嗓音闷闷的,垂下眼没有看我。

我深吸一口气:「等知夏的事情解决完了,我们再说,我不太确定要不要继续喜欢你。」

破镜真的能重圆吗?我们在命运的捉弄下分道扬镳,原本纯粹的感情也像是被蒙上一层灰。

江逾白私自扛下所有事情,为我筑起高高围墙保护我,但同样的,我也见不到阳光。

心在摇摆不定,不知不觉,我到了导员办公室。

推开门,一屋子的老师神色凝重地抬眼看我。

导员站在最侧边,面上端的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接触到他救星似的眼神,我知道,这事娄子捅大了。

之前我跟江逾白被人拍照上了表白墙,今天早上,有人把江逾白的身份扒得一干二净,指出他就是那天来宿舍逮我的消防员,他又发了江逾白和知夏的照片。

控诉我道德败坏,勾引有妇之夫。

表白墙下的评论一片唏嘘,然后这件事就被学校领导看见。

事情发酵成这样,给学校造成了一定范围的负面影响,正当我以一敌十解释时,江逾白再次出现。

「宋颂,我的户口本在你宿舍,你去拿过来。」

他这话一出,老师们面色更不好了,我气得不行,导员却连忙应声:「对对对,领证肯定要带户口本,主任,咱们学校又没硬性规定学生不能谈恋爱,消防员也得谈恋爱。」

「这感情的事,谁也控制不了,宋颂说是前男友,你们什么时候谈得?」

「六年前。」江逾白抢先一步,我皱起眉。

「那还是高中的事情。」导员夸张地说。

我看到那一瞬间,有很多老师偷偷松口气,系主任立马笑眯了眼:「那这事情就纯粹是个误会了,小宋同学,最近是不是和什么人有过冲突?」

我灵光乍现:「可能有人要陷害我,我最近老是收到匿名邮件。」

系主任的笑容一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目光在我和江逾白身上不停地转,他轻咳一声:「王导员啊,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了,必要时可以联系警方,待会记得上那个表白墙澄清一下,别又上了热搜。」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我们还有点事,小宋同学,你的感情私事我们就不过多打扰了。」

导员连连称是。

这场闹剧暂时落下帷幕。

趁导员送系主任离开时,我向左大跨一步,和江逾白拉开距离。

江逾白不解似的看着我。

「我很不喜欢这样,你做任何决定前,能不能问一下我?」

他拧起浓眉,张口。

导员推开门打断他:「宋颂,我们单独聊一下?」

我转身走出去。

江逾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如果我的一意孤行伤害到了你,那我跟你说对不起,知夏出事的那一个月里,她不停地割自己的手腕,留了很多血。

「我害怕你也会出事,事实证明,那个人就是冲你来的,他买通你舍友,又误导陈昭南。」

我回头同他对视,很奇怪,我觉得他离我很远。

「这些你都不必说,我都知道,可是保护花的方式从来都不是为它筑起围墙,把它囚禁在一块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它要自由且美丽地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同时也要面对风雨。

「从它破土而出的那一刻起,我们都应该知道,它有选择的能力,而不是被人固定枝叶只接受阳光的那一面。」

眼前的男人突然变得萎靡不振,所有新鲜的活力在一瞬间像是被剥离脱落,他的肩膀一寸寸垮下。

「你说得很对,都是大道理,可我还是不想让我爱的人和我一起陷入困境。」

人们面对命运的无力感在此刻凸显凸显得淋漓。

我和江逾白亦是如此。

14

我在导员的监督下向表白墙投稿解释,而江逾白则回了中队。

接二连三的证据下,任何谣言都会被击破。

导员语重心长地说:「宋颂啊,你这段时候还是住在学校里,你这些感情私事学校也不愿干涉,毕竟你都是成年人了,你自己好好处理吧。」

临了,导员又补充一句:「你那个前男友长得端端正正,你说你收到很多匿名邮件,会不会是他的追求者发的?」

我并未向导员说知夏的事情,他以为这个故事是青春时期的三角恋,却在无意中给了我一个思路。

回到宿舍后,我没有发现顾柚的身影。

我拿起手机发消息给江逾白:「高中除了我,还有没有跟你表过白什么的?会不会是喜欢你的人做的?」

他秒回:「有这种可能,但不大。」

「?」

「我更愿意倾向于嫉妒你的人,如果是我的追求者那为什么要写纸条给知夏?而且他完全有机会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告诉你关于知夏的事情,但他没有。」

「他可能也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但更害怕知夏恢复病情后想起,所以才逼迫你刺激知夏。」

我被江逾白说服了。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犯下错误,这桩祸事像滚雪堆似的越滚越大,难以控制。

就在此时,顾柚回来了,穿着新买的裙子,她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嘴角的笑容僵硬住:「宋颂……你怎么……」

我挑了一下眉:「刚刚从导员办公室回来,听说你的助学贷款还完了,恭喜恭喜。」

她心虚地用手攥着衣角:「我家里突然……」

「你不是说你家里人重男轻女?怎么中彩票了?」

我快步绕到她身后,把门砰地一声关掉。

「我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那个人是什么时候买通的你?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否则我不介意报警处理,正好我还愁没有证据给警察。」

面对咄咄逼人的我,顾柚显然慌了神,她眼神躲闪得厉害。

我重磅出击:「你最近收的钱不止 3000 吧?现在坦白,我可以既往不咎。」

顾柚性格向来畏怯,她贪婪却又自命清高,此刻她靠着铁门一点一点瘫软倒地,哽咽出声。

「我不是故意的,大一的时候,有人发了一封邮件给我,说他要追求你,想让我这个舍友帮忙,看看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我刚开始也不想。

「可是……他给得太多了,他说每周一下午五点会打电话给我,我只要说你这一周做些什么就可以,刚开始,给我的钱是每周是三百,只有最近给的很多。

「宋颂,我真的以为他是要追你的,你……」

我觉得很可笑:「如果那个人要害我呢?你为了三百就随便给一个陌生人打探消息?」

「你们这种家境好的大小姐肯定不知道每周三百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是,我是对不起你,可你现在不也好好活到现在?我只是告诉他你每周的行程而已。」

顾柚站起身同我对峙,她嘶吼的样子让我有些许反胃。

我想起江逾白站在宿舍楼下对我说的话,他说,我的一举一动被人监视着,最大的可能是舍友,没想到,我大一就被顾柚出卖了。

我冷静下来:「事到如今,你只有一个选择,我们刚刚的对话,我都用录音笔录下来了,你最好老实一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顾柚是在大一上学期期末收到邮件,一开始她并不相信,后来家里一直不给生活费才妥协,每个周一,那个人都会准时用公共电话打给她,然后准时打钱。

而顾柚尝到了甜头,又见我安然无恙,慢慢也就放松警惕,直到最近那个人打电话的频率越来越多,她的「报酬」也越来越丰厚。

我拉着顾柚,想要去银行调取监控,却被告知需要公安的授权,而我报警即便是找到幕后凶手,也没有他陷害知夏的证据。

江逾白关灯的那三分钟里,只有知夏知道那张纸条是谁递给她的,是谁一直诱导她。

我们需要一招毙命的证据。

我让顾柚把银行流水全打印出来,她虽然不情不愿但也没办法。

回来的路上,有人打电话给顾柚。

「宋颂,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点。」

刚说完,那个人就挂断了电话,我浑身上下冒出冷汗,耳边回荡着甜美的机械女声。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江逾白急促的声音传来:「宋颂,知夏不见了。」

15

大约在一个小时前,知夏父母去医院探望她,照顾知夏的护工也因此得空休息。

谁都不承想,知夏竟然寻到一个空子跑了出去,至今还未有半点消息。

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我总算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举报我和江逾白,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我不敢想象知夏现在的境遇,她会去哪里呢?是被人带走了吗?

我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城西,行驶到江洲大桥时,发现这里早已堵得水泄不通。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天际,在桥的左侧围了大量的群众,黑压压地站了一片,我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我脚步踉跄着下车走过去,停在一辆消防车旁边,不远处已经拉起了荧光警戒线。

耳边夹杂着路人讨论的声音。

「听说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唉,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挺好看的一小姑娘。」

「年年都有人来这里跳海,这桥倒了八辈子霉。」

「……」

是知夏吗?我突然不敢往前看。

而正当我整理情绪的时候,陈昭南出现了,他站在人群最内围朝我挥手呼喊:「宋颂!知夏就在这里!」

闻言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冲他摇头,示意他别再出声。

但他好像没瞧见似的,依旧大声喊话,见我没答应,陈昭南便向我跑了过来。

他拨开人群,无数人因此用目光打量着我,江逾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挡在我前面。

我整个人蜷缩在他阴影下,不敢动弹。

「陈昭南,知夏现在见不了宋颂。」

「可是现在知夏很想见她。」陈昭南语气格外急切。

「问题是现在知夏见到宋颂,情绪只会受到更大的刺激……」

江逾白话还未说完,就被陈昭南暴躁打断:「我知道你喜欢宋颂,可你也不能对知夏这么残酷!知夏站在栏杆上,一直念叨着要见宋颂,你就让她见一下会怎么样?」

说完,陈昭南伸出手准备抓我,被江逾白拦下。

正当他们俩僵持时,一个中年妇女拿着矿泉水朝我泼了过来。

「你这个狐狸精,我找了你六年,总算找到你了。」

尖锐的声音把事情推上另外一个高潮。

我转过头,发现这个面目狰狞的妇女是知夏的母亲,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一如江逾白说的那样,她对我恨得不行,眼睛里全是淬毒般的恶意。

电光石火间,她强势地拽住我的手,把我往前拉。

「要不是你,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她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这么害她。」

知夏母亲歇斯底里的模样让我不知所措,江逾白抱住我,我整张脸埋在他胸前,手腕上传来的痛感提醒我现在发生的一切。

我不知道为什么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就像是一个被人抢夺的物品,失去对自己所有的控制权。

知夏母亲和陈昭南想让我去见知夏,而江逾白不肯,他们不断拉扯着,争吵着,这幅场景像一个巨大的旋涡把我推向未知深渊中。

耳边不断回荡着谩骂的声音,我艰难地从江逾白怀里抬起头,为自己反驳。

可是,没用。

知夏母亲认准了我是害知夏的那个人,她一边死命拽住我,一边骂我。

闹剧持续了四五分钟,有个警察赶过来呵斥:「能不能安静下来!闹什么!」

所有声音在瞬间戛然而止,世界终于回归平静。

紧接而来的下一秒,一道柔软的女声和着海风送至我耳畔。

「颂颂。」

是知夏。

她坐在栏杆上,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裙摆下的双腿正轻轻晃动,她如同出生在森林的幼兽,有着不染世俗的澄净,我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知夏,全身开始颤抖起来。

「颂颂,是你吗?」知夏又问。

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答。

知夏母亲发了声:「是她,是她!知夏,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为她不值当!」

我轻轻应了声:「知夏……」

知夏歪着头:「颂颂,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见了,我好想你。」

她近乎撒娇的语气,完全不在我的意料中,我拽住江逾白的衣摆,他漆黑眼眸中也是一片错愕,事实上,惊讶的人不只我们,还有知夏母亲和陈昭南。

知夏冲我笑起:「颂颂,你过来我这里好不好,我害怕。」

大海暗流涌动,层层叠叠拍打过来的海浪正预示着一种无声危险。

江逾白摇头,示意我不要过去。

16

「知夏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宋颂,你现在过去可能会有危险。」

我挣脱开江逾白的怀抱,朝知夏跨出了第一步。

「江逾白,我相信知夏她不会害我。」

温顺如她,良善如她,我坚信知夏不会伤害我。

在我笃定的眼神下,江逾白松开了我的手,他指尖在我掌心中滑动,像是蜻蜓点水般波动起圈圈涟漪。

知夏母亲和陈昭南见我准备过去,都安静下来,江逾白转过身没入人群中。

我做好了最好的打算,而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海风擦过脸颊,空气中有了咸湿的味道。

在走向知夏的短暂路程中,我的情绪格外安宁。

这些天,我一直活在自责和愧疚中,可我现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煎熬难受,我一步一步走向知夏,最后在她面前站定。

「颂颂……」

知夏欲言又止,她垂下眼睫,朝我伸出的手也缩了回去,白嫩的肌肤上还有着道道暗红的伤疤,形成极大的反差。

我握住她的手,仰首看她:「知夏,我们先下来好不好,这里太冷了。」

她愣了一瞬,随即视线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上。

阳光照过来,此刻的知夏显得脆弱而透明,有种破碎的感觉。

我心中生出一股怜悯之情,很想保护她……

下一秒,她从栏杆上一跃而下,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声她扑入我怀中。

她的身体带有凉意,脑袋在我脖颈处蹭了几下。

「我不想再离开你了,我后悔了。」

被知夏抱住的身体在陡然间僵硬住,我皱起眉反复思考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说她后悔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看到知夏不再坐在栏杆上,围观的人都松了一颗心,警察和消防员开始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堵住的江州大桥又恢复正常通行,知夏母亲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她看着我和知夏,而看我的眼神仍旧带有怨恨之意。

「妈妈带你回家,好不好,知夏,你已经见到她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知夏神色立马变得痛苦万分,她紧紧拽着我的衣袖摇头。

我抚上她瘦弱的背脊,安抚她:「知夏,别怕,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我低下头试图同知夏对视,她闭着眼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知夏母亲伸出手,手指才碰到知夏,谁知道知夏竟然打了一个哆嗦,她睁开眼,泪水汪汪地看着我。

「颂颂,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啊?」

对方眼神格外哀怨,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就在此时,江逾白穿着潜水服出现在我对面。

他身后跟着一个笑起来很灿烂的女孩子,联系起江逾白曾经和我说的话,我想她应该就是知夏的心理医生。

四目相对后,她笑得格外温柔:「知夏,不是约好今天下午见面吗?我还给你带了你喜欢的蛋糕。」

江逾白踱步至我身旁,他俯下身轻声道:「知夏的心理医生——宋安。」

我点点头,拉起知夏的手去接宋安的蛋糕。

「知夏,我们回家吧!」

她对我的信赖一如六年前,知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说:「好,我们回家。」

17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医院里的气氛总是格外压抑。

把知夏哄睡后,我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病房。

走廊上,知夏母亲和江逾白还有宋安都在等我,他们各自沉默着。

大概是在医院,知夏母亲并未对我动手,满头银丝的老人家步履蹒跚地走到走廊尽头,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跟了过去。

「阿姨,当年我没有让知夏去……」

「我从来都不许她晚上八点出门,但她那天翻过围墙去找你,说是要找你解释什么,然后就出事了。

「她就是因为你才会出去,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知夏母亲情绪一下就激动起来。

「可我那天真的没有让知夏去市中心找我。」

我一字一顿解释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把错误归咎于我身上,明明我什么都没做。

听我说完这句话,知夏母亲像是想到什么,她迅速委顿下来,变得垂头丧气。

过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无论怎样,她是因为你。」

说完,她径直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江逾白走过来,极其自然地牵着我的手,宋安站在我对面,朝我伸出手。

「你好,我叫宋安,是赵知夏的心理医生。」

宋安是个典型的都市精致女子,她每一根头发丝都像是会闪光一样,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矜贵的气质。

但我对她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我跟宋安长得似乎有点……相像。

对方右眉尾上也有一颗痣,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好像是在模仿我的样子。

不愧是心理医生,宋安一下就看出了我的疑惑,她拿出湿纸巾擦拭着眉毛。

不一会儿那颗痣就消失不见,她笑着说:

「前几年知夏一直不肯接受治疗,直到一年前,江先生让我扮成你的样子,她才肯接受,我叫宋安,可知夏从来都只叫我宋颂。」

因为这一句话,我心里像是有万千波浪来回涌动,在不断拍打着。

喉咙变得嘶哑难耐,我努力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宋安却亲昵地挽上我的手臂:

「我知道你现在很自责,也在责怪江先生六年前的隐瞒,但这其实是知夏本人的意思,具体原因只能等她自己告诉你。」

听完后,我的情绪忍耐到极限,反问道:「她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要一直等下去吗?」

「只能等她自己跨出来,你现在看到的知夏是很温和的样子,但你能想象到六年前的她,差点一刀捅死江逾白吗?」

我惊讶万分,下意识望向江逾白,他并未看我,只是垂下眼,似是掩盖什么。

宋安叹了口气,又接着说。

「她求江逾白别告诉你,她不愿意你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件事,最后以死相逼,她很抗拒见到你但又很渴望你,因为这个矛盾那个陷害知夏的人才会走错今天这步棋。」

在宋安娓娓道来的声音里,故事逐渐清晰明了。

最开始的知夏有极为严重的自杀和自虐倾向,为了阻止江逾白找我,她甚至对江逾白动了手,所以江逾白一直不肯让我见她。

而知夏听到我的名字,情绪就会突然变得乖张暴戾,她不停地伤害自己。

这个奇怪的行为导致知夏母亲误以为是我陷害知夏,她疯狂寻找我的踪迹就是为了报复我。

随着时间的流逝,知夏的情况时好时坏。

一年前,她开始不再那么抵触我,还愿意接受宋安的治疗,即便她分得清宋安是宋安,宋颂是宋颂。

宋安说她这是逃避现实,而这个现实就是我。

知夏接受治疗后,慢慢好转起来。

但这个信息只有江逾白和宋安知道,就连知夏的父母也被瞒住。

所有人都以为知夏见到我会受到很大的刺激。

包括那个陷害知夏的人,他为了掩盖六年前的罪恶,不惜一切代价让我出现在知夏面前。

他不曾想到。

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的人早已奋起反抗,为他设下陷阱。

17

医院的光是清冷的,是孤寂的,此刻我的心却如六月骄阳般滚烫。

宋安离开医院后,我站在走廊里久久不曾动弹。

直到月亮升起来,它挂在天上悲悯地俯视着众生。

我用手肘撞了一下江逾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男人倚靠在雪白的墙壁上,脚下踩着一团虚无的影子,他长臂一揽,将我带入他怀中。

「其实即便知夏恢复正常,我们也没有证据指认罪魁祸首,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诱使他犯错。

「他以为自己留了什么把柄在知夏手中,或许真的有,但是我手上没有。

「法治社会,他不敢杀人,只能暗中干扰知夏的病情,得知你带着顾柚去了银行,慌里慌张下,才有了今天的情况。

「我从你学校出来后就赶往医院,那个时候,知夏已经被买通的护工放了出去,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胆大。

「他也绝对想不到,知夏见到你再不会情绪失控,他今天已经露出马脚了,宋颂。

「而我在六年前布的局,已经成功了。」

江逾白的声音很轻柔,他右手正把玩着我发梢,面上仍旧端着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

只有在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眼底燃起的光和嘴角的弧度重新拼凑成那个骄傲的少年。

而这样子的江逾白让我很难想象到他被知夏捅伤,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因为身高差距,我不得不昂起脑袋去看江逾白。

泪珠从眼尾滚落,最后跌落在我们俩相拥的身躯中,脑海中仅剩的清明迫使我撑起身体,与他拉开距离。

我掀开他的衣服,一道可怖的疤痕立刻展现在我面前,想起宋安说的话,我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是不是很痛啊。」

他弓起身子,将头搁在我颈窝处:「是很痛,不过值得。」

「对不起……」

所有的语言在此刻显得格外苍白无力,但我只能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

他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我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在他温柔动作的指引下,逐渐恢复平静。

彼时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溯,画面依旧是艳丽的色彩,但此时却有另外一种解读。

江逾白的离开一方面受了知夏的胁迫,另一方面是为了找出幕后之人,为了让那个人自乱阵脚,他一个人承受所有,而我在此之前竟然还试图逃离他。

事情的发展从来都不在我的控制中,从重逢开始,这一切就化身为牢笼,是罪人的枷锁,是爱人的救赎。

江逾白单手捧起我的脸,隔着水雾,男人的脸庞变得模糊至极,但他的神采依旧明朗坦荡。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情绪,他亲吻着我的眉眼不断安抚我。

我闭上眼睛,酸肿的疼痛感从眼睛蔓延开来。

此时此刻,好似昏暗长巷迎来天光大亮,我的世界豁然开朗。

思绪理顺后,双腿传来酸痛的感觉,我意识到,我们两个人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

我攀附上他的脖子,委屈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现在腿很痛。」

闻言,江逾白一把抱起我往知夏病房走了过去,边走边说:「现在该着急的人是他,知夏的病情越好,他只会越痛苦,这些天,你好好照顾知夏就行

「我们就等那个人自投罗网吧。」

江逾白弯腰把我放在病房门口,推开门。

此时月光如溪水缓缓在房间内流淌着,照亮一室阴霾,知夏躺在床上,安静地沉睡。

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18

从这天开始,我再未收到匿名邮件,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只是知夏格外黏我,就连我上洗手间,她都得在外面等候。

为了给病人提供更为舒适的环境,医院在庭院中种了大片的鲜花。

知夏乐此不疲地摘花,编成花环后再送给我,她眼睛亮晶晶的,在阳光下闪闪如宝石。

她小心翼翼捧着,献宝一样的神情和动作,像极了书中追捧大王的小妖怪。

但我总为这样子的知夏落泪,我很心疼她。

知夏不知所措地抽出纸巾为我拭去眼泪,她嗓音闷闷的:「颂颂,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送你的花啊。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不知道为什么知夏总爱这样说,我在想,是不是因为那件事,导致她现在极其恐惧?

我抱住知夏,认真地和她说:「宋颂永远都不会讨厌赵知夏,永远都不会抛弃赵知夏。」

对方脸上缓缓展露出笑容,她靠在我肩膀,在阳光下伸出小拇指,做出拉钩的动作。

「那说好了,我永远都要在颂颂心里。」

我坚定地应下这个约定。

窗外人影憧憧,似乎有人曾来过,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拉上了窗帘。

知夏的病情越来越好,知夏母亲也不再那么仇视我。

她每天苦大情深地坐在走廊座椅上削着苹果,但知夏无论怎样都不肯吃,只能在我哄着的情况下吃一小块。

我对她们这对母女的关系十分疑惑,但我不敢开口问。

某天下午,趁知夏睡着后。

她母亲递给我一大篮水果,支支吾吾地说:「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她的手不停地搓动,仿佛是因为紧张的情绪。

我连忙接过:「谢谢阿姨给我买的水果。」

说完后,气氛陷入长久的尴尬中,良久的沉默后,知夏母亲开了口。

「当年的事情是我主观臆想,往你身上泼了很多脏水,是阿姨的不对,阿姨先给你道歉。」

正说着,知夏母亲竟朝我跪了下来,我反应过来后,稳稳扶住她。

「阿姨,您别这样,这怎么能怪您呢?」

作为母亲,她亲眼见证自己女儿遭遇不幸,知夏为了我去的市中心,她出事后。

我作为知夏最好的朋友,却转学消失不见。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起来,换位思考一下,我能理解一个母亲在巨大打击下做出的荒唐行为。

我并不责怪知夏母亲,更何况在江逾白的保护下,我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在我反复强调一番后。

知夏母亲这才坐下来,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当年是我太过执着了,是我逼的知夏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对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和我倾诉过往。

我隐约感觉到,知夏母亲,江逾白,宋安他们共同藏匿着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很有可能就是知夏当年为什么要去市中心的缘由,但我只能等待知夏病情好转。

19

日子一天天过去,看似平静的生活下蕴藏着风雨欲来的危险。

我总能感受到有人在暗中窥视着知夏。

或是在走廊,或是在一楼庭院,或是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陌生脸庞。

因为心态发生变化,我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担心知夏的安危。

医院毕竟人多混乱,怕知夏再次和之前一样出现不可控的意外,我们同知夏母亲商量好,今天将知夏接回家住。

同时,这也是为了更好地逼一把幕后之人。

收拾完东西后,我牵着知夏的手离开这个她待了六年的地方。

知夏晕车,所以我只能骑电动车载她回家。

江逾白与我们并肩而行。

旷远的记忆中有聒噪的蝉鸣声传来,汽车从我们身旁穿梭而过,这场景一下就回到我们的高中时代。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老城区的房子处处充满着生活的烟火气息,我已经许久不曾来过这里,此时有种重逢的熟悉感。

知夏家楼下有家很好吃的早餐店,在高一两个学期里,我每天的早餐都是知夏承包,那时的江逾白还为此吃过好几回的醋。

车子稳稳停在店铺门口,我才取下头盔。

知夏从后座跳下,她脚步轻快,一头乌黑的秀发随她动作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靓丽。

「赵叔叔,还有白糖馅的烧饼吗?」是我最喜欢吃的。

我看着知夏的背影,鼻尖突然涌上一股酸涩感,我忍住想哭的冲动,江逾白停好车朝我走过来。

他一手拥住我一手稳住车,口吻无奈又故作轻松:「这么久没吃烧饼,都馋哭了?」

我知道他话中深意,撇过头用手拭去眼角泪水。

早餐店的老板是个身材魁梧的山东大汉,他似乎认出了知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知夏……」

他手中握着的锅铲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我,赵叔叔,我回来了。」

我其实很害怕知夏会想不开,怕她沉浸在悲痛的过往中,但事实上,知夏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

她坦然接过烧饼,笑意盈盈。

小区的邻居们得知这一消息后,纷纷拎着水果上门来探望知夏。

知夏康复的消息也就此传遍了街头巷尾。

江逾白说得对,经过这一刺激,那个人果然等不及了。

20

这天傍晚,我在阳台陪知夏画画,口袋手机振动一下。

我发现我和江逾白被同时拉进一个群,群名:高一 435 班,是我们高中的班级群。

对于此时的我们,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无疑是一个炸弹。

好端端的,怎么来了一个班级群?

消息在不停滚动,从最开始欢迎我和江逾白进群,到询问近况再到班级聚会。

只用了短短十分钟的时间,我皱着眉放下笔,望向江逾白,厨房里他拿着锅铲的手快速在屏幕上跳跃,一条消息发出去。

我低头一看,他回得简洁明了:「收到。」

而上一条消息是邀请我和江逾白在周五晚上八点在江州酒店聚餐。

「江逾白,你不是说年假休到周五早上八点吗?你怎么去?」

他头也没回,继续挥舞着锅铲:「你说得对,可是上次比武,队里多补了七天假给我。」

我懂了,狡猾如他,消防队管得严说几点归队就必须几点归队,可那个人又不知道他多出来七天假的事情。

还得是江逾白会。

「那你陪我一起去?」

「这次跟上次一样,你在明,我在暗。」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陈昭南,他的出现总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更别说他的举动了。

但他暗恋知夏许久,我想不出他有任何动机。

夜色一寸寸暗下去,城市的边缘与星幕融在一起,我和知夏画完画,江逾白也将饭菜做好。

海风吹过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外面是万家灯火,里面是三菜一汤。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就到了约定的周五。

怕那人狗急跳墙,我们找到楼下早餐店老板,请他帮忙看护知夏。

老板当即关了店铺,拍拍胸口:「放心,在我眼皮子底下,谁都别想伤害知夏!」

宋安也赶了过来,现在知夏家中除了人还是人。

临走时,知夏拉着我的手问:「颂颂,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心里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只能含糊其词:「很快,事情一结束我跟江逾白就赶回来。」

知夏垂下眉眼:「那你……快点回来。」

我顺势将她搂入怀中,拍着她后背:「会很快地,你记得要听宋医生的话,乖乖吃药。」

她点了点头,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我。

哪料我才走下一楼,江逾白就强势地抱住我,今天早上八点,他回了一趟中队,然后又从后门偷偷出来。

此刻他嗓音格外喑哑沉闷:「你都不主动抱我,一次都没有。」

我觉得好笑:「江同学,知夏的醋你也要吃?她可是女孩子。」

狭窄的楼道里,抱住我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忽然捏着我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

我被他单手抱起,随后坐在扶手上,仰着头接受这个吻。

氧气被寸寸掠夺,我像溺水的人只能攀附在他身上任他摆布。

直到我实在没有呼吸的空间,我轻轻推了他一下。

江逾白停下来,他以额头抵住我额头,我抬眸却情不自禁跌入对方一双眼中,像宇航员迷失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身不由己。

「如果知夏不是女孩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不会的,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不知道江逾白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或许是我长久以来只关心知夏,而忽略了他。

我叹气:「其实你不必插手管知夏的事,当年你也可以一走了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选择去保护知夏,这些天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也一直忘记要跟你说谢谢。」

在对方苦闷的眼神中,我挺直腰板又伸手拽着他衣领,把我们的距离拉到最近。

「但宋颂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江逾白。」

伴随这句话落地的是知夏手中的苹果,我循声而望,看到知夏站在楼梯台阶上,错愕又无助地看着我们。

她逆着光,整个人边缘处晕着一层朦胧的光亮。

苹果从台阶上滚下,最终滚到了角落。

见状,我竟然有种被抓奸的心虚感,下意识想要挣脱开江逾白的怀抱,却被他紧紧抱住。

江逾白漫不经心地注视着知夏,眼神十分冷漠。

两人视线在空中僵持一会后,江逾白率先开口:「有什么事情可以等我们回来再说,现在可能不太合适。」

知夏转过身,嗓音哽咽:「好,颂颂……要早点回来。」

此刻我的心里似有萌芽破土而出。

21

我到包厢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齐了,看上去倒真的像班级聚会。

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我款款落座。

「宋班长,咱们可是有好久不见了,欢迎欢迎,江逾白呢?」

水晶吊灯下,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成功男士靠着椅背笑眯眯地盯着我。

我坦然以对:「他今天回中队了,出不来,对不住各位,我来晚了,先干为敬。」

服务员上完主菜后,席上有人说起曾经的趣事,引发阵阵笑声。渐渐地,男生们喝着酒个个开始红起了脸,而女生们则是聊起了八卦。

气氛活泛起来,我环顾四周,这好像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班级聚会。

直到那个成功男士喝醉,他嚷嚷着:「真羡慕你们这些考上大学的高才生!毕业以后在办公室里,哪像我们天天 007。」

周遭人劝着他,他兴致越发高涨:「尤其是我们宋班长,顶尖学府。」

他话锋一转,语气嘲讽:「就是不知道爱情学业双丰收的她还记不记得赵知夏,当年她们可是好朋友呢。」

闻言,众人视线齐刷刷地都落在我身上,神色各异。

短暂打量后,有人打着哈哈:「他喝醉了喝醉了,宋颂别介意。」

我快速走到门口,抱胸往后一靠:「造谣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盯着成功男士,试图从他满是愤怒的眼睛中察觉出破绽,他会是那个幕后之人吗?

被我激怒后,他指着我鼻子开始斥责:「知夏出事第二天,你立马转学远走高飞,要不是警察查不到证据,你还能考上大学?」

我笑了:「警察查不到证据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陷害知夏,不过,你放心,再过一阵子,我会陪她一起去派出所报案,善恶到头终有报!」

包厢里顿时鸦雀无声,场面陷入焦灼。

我踩着高跟鞋走到他跟前。

他梗着脖子:「又不只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是你害了知夏,你们女的不就喜欢雌竞?」

听了这话,我气不过,直接拿起一瓶酒往他头上泼:「雌竞什么?当初是谁造谣污蔑知夏和江逾白?要不是这样,她会和我生分吗?」

场面立马变得混乱不堪,有人拦着他,有人拦着我,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吵闹闹不成体统。

直到有人推开了门,声含笑意:「怎么了这是?」

成功男士高举着酒瓶的手就停顿在空中,我回头看到了陈昭南。

22

自江州大桥一别,我与陈昭南就再未见过面。

成功男士语气突然变得委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知夏的事快有着落了,那个人就要被绳之以法了。」

说罢,他放下酒瓶,像是忍耐不住什么,捂住了脸坐在地上哽咽起来。

面对此情此景,我觉得很是奇怪,在周围你一句我一句的劝告中,慢慢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和陈昭南一样同是知夏的追求者,他被谣言误导,以为我嫉妒知夏,陷害她,所以他今天对我摆出这副脸色。

真是可笑又可悲,我闭上眼睛,心如死水。

「所以在你眼里,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就只有雌竞关系?她就只能嫉妒我,我只能嫉妒她?」

「友情不值一提,一个个都是恋爱脑,只想爱情,三角恋比三角函数要更加重要,是这样吗?!」

说完我也不打算再待在这里,拎起包就走。

陈昭南一把拽住我:「当年的事情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思想龌龊,不过,知夏真的想起当年的事情了吗?」

我掰开他手指,一字一顿:「今天是她最后一次接受心理治疗,你觉得她有没有想起那个人?」

「那个跟她打电话说我在电影院等她的人。」

我故意拖慢说话的语调,对方不自然错开我的视线,像是恍惚出神般呆愣着盯着某一处。

走出包厢后,我找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试图降下自己的怒火。

我不应该这么冲动的,但我实在控制不住。

我曾问过知夏当年的事情,她支支吾吾地说是有人打电话给她,但至于是谁,知夏并不曾想起。

没有证据,找不到幕后之人,这事好像是一个死局,江逾白用六年的时间才让那个人露出稍稍马脚。

难道说最后只能在道德层面去控诉那个人吗?

这算哪门子正义?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皮肤被激起一片战栗,我缓缓抬头,看到镜子里黯然失色的自己。

深感无力。

到大厅时,再次碰到陈昭南,他说明天想去知夏家探望她。

我随口应了一声好,他却仍旧不依不饶,问道:「知夏的病真的好了吗?」

见我疑惑,陈昭南补充道:「我想跟她表白,毕竟我喜欢她也差不多七年了。」

听完他这话,我眉头皱得更深了,明天表白?

对方神色满含诚挚希望,好像刚刚说出的话是深思熟虑,百般琢磨后产生的结果。

我没法敷衍:「知夏已经可以和邻居正常聊天了,不过我觉得表白的时机可以再晚一点,再稳定一点吧。」

陈昭南点点头,没说话。

我越过他往前走,又听背后传来一句:「不出意外的话……」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但我实在没有精力再追问,我的情绪低迷到了极点。

23

聚会不欢而散。

出了大门,停在路边第一辆出租车是江逾白特意安排来接我的,他怕我出事,自始至终都一直在隔壁包间,司机也是他认识的一个熟人。

正当我准备上车时,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响了起来。

顺着照在我身上的远光灯回望,陈昭南摇下车窗:「不是说好我送你回家吗?」

什么时候说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宋班长,我想今天就去看知夏。」

简简单单的陈述句,他似乎笃定我不会拒绝他。

在远光灯的照耀下,飘浮在空气中的每一颗尘埃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唯独他的脸,透着一股冷光,看起来诡异得很。

鬼使神差般,我朝着陈昭南的方向走过去。

一上车我就握紧包,只听到一声轻笑,什么都没来得及。

陈昭南就一脚踩了油门,汽车在瞬息之间冲出去,惯性使得我整个人直往后仰。

我抓住坐垫,没说出口的质问在视线触及后视镜里那双眼睛时,骤然卡住。

他眼里带有笑意,这次我终于看懂是嘲笑。

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心脏一下坠入深渊,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又黏稠。

良久,我听到自己不敢置信的声音:「那个人是你吗?」

我的手一点一点打开包摁下录音笔的开关。

陈昭南格外坦然:「恭喜你,答对了。」

23

刺耳的警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此刻,陈昭南已连续闯了三个红灯,在过第二个红灯时,一辆大货车为避让我们,方向失控侧翻倒地。

轰隆隆的声音在某一瞬间盖过天地间所有的声音。

陈昭南已经成了亡命之徒,窗外风景飞速迭换,快到连颜色都成虚无。

手机不断振动,屏幕亮起又熄灭,我不敢动弹,疯了的陈昭南下达命令:「接电话,开免提。」

我摁下接听。

「陈昭南你有本事冲我来……」

「我走到这一步是你逼我的,江逾白,你要是六年前不掺和进来,今天宋颂就不会死,你们俩设局隐瞒知夏病情,就是为了把我引出来。

「现在满意了吗?江逾白,你不是消防员吗?如果你眼睁睁看着宋颂被烧死而你却无能为力,那一定很痛苦吧。

「哈哈哈,我那么喜欢赵知夏,可她不知好歹,喜欢一个女的,宋颂,你猜一猜是谁?」

他疯癫的样子让我难以插嘴。

「没想到会是你吧,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到现在才知道赵知夏喜欢的人是你吧,我劝她、打击她,我疯狂造谣逼她为了避嫌不得不离开你,最后没有办法了。

「我告诉她,你永远都不会喜欢她,甚至都不知道,可她铁了心要跟你表白,我骂她恶心,她骂我多管闲事。

「我明明说了,那条路上会有很多不良青年,她不信,最后被折磨到精神失常。

「你们非要管她的事情,这六年我每一天都在害怕,我怕警察查出来,我怕赵知夏会把我的名字说出来,我担惊受怕地整整过了六年。

「我受不了了,宋颂,咱俩都得死,哈哈哈。」

握住录音笔的手一直在颤抖,可我早已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车速越来越快,只要陈昭南稍加不慎,结果就是车毁人亡。

火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但陈昭南却丝毫不减速度。

「宋颂!快跳车!」手机那头发出江逾白嘶吼的声音。

往左侧看去,我发现陈昭南竟准备撞那辆正在行驶中的火车。

我拿出包里的安全锤用力砸开车窗,企图跳出去。

把头探出窗的那一秒,我看到警车上不断闪烁的灯光。

紧接而来的下一瞬,汽车冲破栏杆,呼啸的风声夹杂着细碎的玻璃碴只往我脸上扎。

巨大冲击下,我被颠到座位另一边,脑袋结结实实撞上车顶。

四肢传来剧烈的痛感,破碎的车窗外,火车安然无恙地行驶在铁轨上,我在这侧,江逾白和警察被挡在另外一侧。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没被火车撞死。

陈昭南终于停下车,他把我从车里拖出来。

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铺满了稻草,月色皎皎如水。

陈昭南从后备厢拿出绳子准备捆我。

在他低头绑腿的时候,我拿起身后的锤子砸向他脑袋。

陈昭南没躲过,踉跄跌倒在地,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眼前突然一黑。

对方反应过来后,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锤子朝我砸过来。

一下,两下……

视野登时就被血液所染红,我丧失所有反抗能力,仰躺在稻草上,先是星星变成了红色,然后是天空……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江逾白,看到知夏。

当年知夏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失去希望吗?我在想。

手机铃声突然在这片土地上响起,陈昭南停下手。

我以为他不会接,但他接了。

大概是觉得我快死了,陈昭南边接电话边用打火机点起了火。

火焰乘风而起,我被圈在其中,透过明亮炙热的火光,陈昭南似乎在与谁争吵着。

火越烧越大,渐渐地,它吞没我的视线。

我感觉我要被烤干了,我舔了舔嘴皮,尝到腥甜的血味,这股奇异的味道不间断冲击着我最后的意识。

脑海中循环着一句话:不要闭上眼睛。

我努力睁开眼睛,努力呼吸,我还听到陈昭南的谩骂声。

他说:「赵知夏,是你逼我的!」

是知夏打给我的电话吗?我想起不久前答应她的承诺。

我说很快就回家了。

我像行尸走肉般支撑着站了起来,这次锤子似乎变轻了。

陈昭南怒吼一声,把手机扔向火堆,他转过身。

我用尽全力把锤子朝他掷去,我们俩同时倒地。

火车最后一节车厢消失在隧道里,警车鸣笛声越来越近……

24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我,回到了知夏给我带早餐的早自习,抽屉里总有吃不腻的烧饼还有热好的牛奶。

空闲时,她趴在桌子上安静地看着我吵闹,那双眼睛里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

破碎的记忆逐渐拼凑起来,我心里某些猜测终于得到验证。

原来在那段青春里,我同时被两个人爱着。

梦醒了,此刻窗外是一碧如洗的蓝天,有流云随风而动。

而在大面积的白色中,一朵玫瑰就这样安安静静盛放在这里。

我眨了眨眼,看到江逾白正趴在病床上握住我的手。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苏醒,抬起头,眉目间带有很深的倦色。

我望向玫瑰,问他:「知夏呢?」

「在外面,我让她进来。」

我拉住他的手,有泪水从眼尾滑落:「你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他俯身替我擦拭眼泪:「很久之前,宋颂别哭了。」

知夏捧着一大束玫瑰进来,裙摆纯白的颜色与她手中艳丽的花形成极大的反差,她仍旧笑得温柔。

「颂颂,我喜欢你。」

风从窗外吹过来,满屋都是花朵芬芳的香气。

我看着她,泪流满面:「我知道。」

很奇怪,在火里我没有哭,被陈昭南打得满头是血的时候我也没有哭,此时此刻,我却哭得不能自已。

她的爱很珍贵,我不仅回应不了,还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知夏靠着墙,她一边低头看花,一边娓娓诉说着自己年少时的故事。

待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世间万物皆沉寂下来,像电影里沉乏的空白时间。

我隔着泪水静静地注视着她。

知夏在花束中抽取一枝玫瑰出来,握在手上,直到指缝间流淌出血液,她才朝我笑。

「我一直觉得那段遭遇是我的报应,就像陈昭南说的那样,颂颂,我很害怕你觉得我恶心,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女孩子啊。」

我努力平稳自己的声音:「知夏,爱是自由的,与性别无关,错的人不是你,我怎么会觉得你恶心呢?」

「知夏你从来都没有错。」我哑着嗓子唤她名字。

一滴鲜血从知夏指尖滴落在地,原来那朵玫瑰的尖刺没有被拔掉,我突然想她握着该多疼啊。

「我妈也知道我喜欢你,那个时候她总是不停骂我,陈昭南每天都写信劝我,后来见我死性不改,他跟很多人说我喜欢江逾白,我知道你信任我。

「可我不敢面对你啊,颂颂,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看江逾白的时候,眼里有很多星星,我不能打扰你们的生活,我很害怕,所有人都说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知夏无助地瘫倒在地,怀中的玫瑰掉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她捂着脸失声痛哭。

因为受伤,我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她,我什么都做不了,哪怕只是一个拥抱我都给不了。

「知夏,你和你的花都没有罪,有罪的人是陈昭南,是世俗的偏见、是狭隘的认知,从来都不是你。

「所有不幸的事情都过去了,所有的坏人都会得到报应,你的未来是灿烂的辉煌的。

「现在,你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她捂住脸的手慢慢松开,脸蛋上是一片泪水和血迹,看起来狼狈至极,可我总觉得那是种浴火重生的美丽。

知夏站起身走向我,像许多年前在高中教室那样。

「你好,宋同学,我叫赵知夏。」

「你好,赵同学,我叫宋颂。」

25

江逾白在医院花园里抽了整整三小时的烟,他已经许久不曾抽了。

上一次还是被赵知夏捅了之后。

那时候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宋颂关于知夏的事情。

但最终他还是决定要尊重赵知夏的意愿。

江逾白抬起头,目光就此停留在二楼。

陈昭南已经被抓了,他想不明白陈昭南为什么昨天会突然发难,对宋颂下此死手?

他们都没有证据直接指向他。

夜色笼罩着整个城市,路灯在整点的一刹那齐刷刷亮起。

江逾白掐灭最后一根烟,转身准备去找宋颂。

不期然撞上赵知夏,对方站姿格外乖巧,有种安定人心的温柔力量。

江逾白眯起眼。

「宋颂有点饿,我去食堂给她打点粥喝。」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她的背影逐渐被虚化。

江逾白想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安静狭长的走廊里。

他问:「那天晚上,陈昭南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他劝我别喜欢宋颂了。」赵知夏没有回头。

江逾白沉默地注视着她,突然发觉赵知夏好像长高了许多,变得有些陌生。

但那只有一瞬间,他猛吸一口气,道:「我去打粥吧,你陪宋颂。」

江逾白大步越过赵知夏,向前走。

他的背影始终坚定,如巍巍青山,蕴藏着天地崩塌我亦岿然不动的气势。

赵知夏想如果在这六年时光中,他肯放弃宋颂就好了,可是没有,但宋颂也没有放弃江逾白。

兜兜转转,他们又在一起了。

她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到走廊尽头时,传来赵知夏的声音:「我会和你一样好好照顾她,请你放心。」

江逾白揉了一下眉心:「那你最好是这样。」

他双手插兜,离开赵知夏的视野。

她的嘴角微微弯起。

时间倒退到昨晚八点二十三。

陈昭南看着宋颂的背影,若有所思。

「叮咚。」他收到一份邮件。

是一段录音,是六年前,赵知夏出事的那个夜晚,他打给赵知夏的电话录音。

「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毁了宋颂?」

江逾白订的电影票他看过,那里离酒吧只有一条街。

谁知道出现在那里的人会是赵知夏。

她是个疯子,他也要疯了。

二楼病房内,宋颂正盯着那束玫瑰。

脑海中的回忆如走马灯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赵知夏临走时,问她为什么要上陈昭南的车?江逾白不是说过不要上别人的车吗?

她闭上眼,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觉得陈昭南不会害我吧……」

江逾白确实说了很多次,要谨慎行事,可她不想等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番外

22 岁的赵知夏,年纪轻轻有过两次豪赌。

都是为了宋颂。

第一次是为了保护她,第二次则是为了逃离。

但都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母亲听了大姨的话,准备把她送去戒同所,在客厅收拾衣物的时候。

赵知夏看着宋颂为她准备的礼物,看着看着就哭了。

所有人都在怪她,骂她,原来喜欢一个人是有错的。

陈昭南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到这个消息,他说要不把宋颂也一起毁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很多很多男的声音,吵吵闹闹,赵知夏想要不就自行了断吧。

去跳海去跳楼。

总之不必活着了。

但宋颂何其无辜呢?笑起来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的喜欢而陨落呢?

她仰躺在床上,在想如果江逾白不喜欢宋颂就好了。

如果宋颂第一眼喜欢的是自己就好了。

他们怎么样才能分开呢?

她乞求母亲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母女俩抱头痛哭。

半个小时后,她拿着母亲手机录起了音。

「陈昭南,你不怕遭报应吗?」

「我怕什么?江逾白自己选的电影院,这里有几个醉鬼很奇怪吗?姓宋的又不会死,只是被人玩了而已,说不定江逾白还是喜欢呢?」

「我这是帮你,如果宋颂出事了,江逾白还会要她吗?」

「我什么都没干,只是喝了点酒。」

都说女人的心狠毒,但男生狠起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知夏睁开眼,此刻房间里装满了夕阳余晖。

宋颂说电影八点十分结束,说话的语气欣喜不已,还特意挑了好久的裙子。

漂亮的小姑娘不该被毁的,她应该和自己在一起。

她们在一起不需要结婚不需要生小孩,不需要贞洁。

江逾白看起来也不是个好人,不如赌一把。

谁都别想分开她和宋颂。

八点整。

赵知夏的世界一片黑暗,四个小时后被抬进医院,她看到陈昭南站在小卖部门口。

他骂她。

真是一个疯子。

凌晨五点,江逾白接到陈昭南发来的第一封邮件,是赵知夏出事的照片。

他赶往医院,在走廊里知夏母亲像疯了一样大声唾骂着宋颂。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他早就知道赵知夏喜欢宋颂,他不觉得赵知夏奇怪,只担心宋颂会不会被抢走。

毕竟女孩子与女孩子天生就拥有亲密关系。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谣言说知夏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宋颂,是她们在抢江逾白。

谣言越来越过分,警察翻来覆去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最终判定为意外事件。

早上十点,江逾白联系到宋颂父亲。

年轻的男孩双膝跪地,恳求带宋颂转学,这般郑重的模样,让宋颂父亲着实吓了一跳。

对方言辞恳切,他也不敢让自己女儿出半点意外,再说江洲高中在美术教学方面也确实有点跟不上。

他女儿可是要成为画家呢。

中午十一点半。

宋颂下楼买可乐,在小区门口碰到江逾白,她飞扑过去抱住他。

「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江同学就这么想我吗?」

江逾白见她这么开心,顺手摸了摸她脑袋:「 手机是不是忘记充电关机了?」

「 对啊,是有老师布置作业了?」她问。

江逾白摇头:「 没有,我借你手机用一下。」

她不疑有他,上楼接到手机递了过去。

谁知道就此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临走之前,江逾白轻轻吻她;「务必等我。 」

他那时只是想着晚点再说,说完就离开了。

下午两点。

赵知夏要见他,拿着一把刀。

「 我不允许你告诉宋颂这件事,更不准说我喜欢她。」

他皱眉道:「 她应该有知情权。」

「可我不准。 」

江逾白错愕不已地看着捅进来的那把刀,罪魁祸首跪在地上,她捂着脑袋哭哭啼啼发抖。

真是一个疯子。

伤口愈合快好的时候,皮肤有种瘙痒的感觉,江逾白坐在医院花园长椅上。

直到夜黑了,他抽了人生中第一支烟。

事情错综复杂,谣言纷飞,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他睁开眼,望不到尽头。

只想好好保护宋颂。

赵知夏待在医院第五年的时候。

陈昭南来了,他问:「你为什么要去哪里? 」

她痴痴呆呆地笑,笑着笑着又哭了。

没想到,江逾白还是喜欢宋颂。

她想她了,也想见她了。

赵知夏的病情越来越好,陈昭南就越来越坐不住。

他总觉得赵知夏有证据,而江逾白像疯狗一样对这件事死追不放。

夜夜难眠。

命运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犯下错误后就不由自己控制。

一步错步步错。

当苹果从赵知夏手中掉出去的那一刻,她才彻底明白:宋颂永远爱江逾白。

即便时隔六年未见,江逾白一声不吭地消失,她仍然爱他。

而她输了。

赵知夏转过身,看着被窗分裂开的天空。

等到宋颂上车离开,她打电话问江逾白。

「有没有告诉她要小心一点呢?对方说不定会狗急跳墙。 」

江逾白说:「宋颂有分寸的,我也会好好保护她。」

他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自己什么都不是,甚至都不配为人。

宋颂怎么会愿意为了她以身犯险?她们只是朋友而已。

八点二十三。

赵知夏发邮件给陈昭南,关上电脑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八点三十三。

宋颂出事。

赵知夏再一次赌输了。

好在这一次幸运眷顾,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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