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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崩离析的一家人

纯子按照父亲的指示,坐出租车回到了北九州小仓。出租车费接近三万日元,父亲替身无分文的纯子支付了车费之后,将她带到了那间清志被囚禁、分尸的诡异的公寓里。

公寓的摆设已经基本搬空,只在客厅的中央摆放着松永的灵台。父亲对纯子说:「去上个香吧。」

纯子脑中一片空白,听从父亲的指示,缓缓走到香案前,点燃了一束线香。此时她的头脑中,是在祈祷松永太死后上天堂获得解脱呢,或是诅咒他在地狱里永世受苦呢?

纯子在灵台前静静地跪着,而此时身后的绪方誉,拿出了松永的遗书,开始读了起来。

「纯子,你好。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你们而去了。

这对我而言,对你而言,都是一个解脱吧。

真的好遗憾,让你受了那么苦,我拼尽全力,也没能让你得到幸福。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也请原谅我丢下了我们两个的亲生骨肉,作为父亲,我无法面对他们的目光。

在清志先生身上发生的不幸,请务必隐瞒起来,不要让外人知道。否则对你和孩子们,都会带来非常大的麻烦。

愿我们来生再见。」

听着父亲朗读着松永的遗书,绪方纯子终于意识到了「松永真的死了」。这么多年受到的折磨、欺骗,隐姓埋名生活的不安,与他一起去诈骗、监禁、拷打甚至是杀人的经过,在纯子的脑中不断闪回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而又马上歇斯底里般地大笑起来。

绪方纯子如同疯了一般,在家人面前放肆地含着眼泪放声大笑着。在她的面前,父亲、母亲和妹妹都皱起了眉头,冷冷地看着纯子。就在这时,壁橱的门缓缓打开了。

松永太从里面悄悄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冷冷的笑容,他不声不响地站在了纯子的身后。

「我还没死,是不是很可惜啊,纯子?」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纯子来不及回头看个究竟,就被松永用棍子猛挥下去,将她打昏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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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绪方一家会来到这里,而他们为什么会和松永太粘在一起,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

纯子消失的第一天,松永太便往绪方誉的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因为直觉告诉他,纯子逃走后,肯定会联系家人。

「您好,我是松永太,这几年一直与您的女儿在一起。我知道你非常生我的气,但是事情紧急,请听我把话说完。」

接电话的绪方静香马上叫来了丈夫绪方誉,两个人守着电话静静地听着松永太的叙述。

「是这样的,我和纯子离开家乡之后,来到了小仓市,准备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几年前,纯子染上了赌博的习惯,将家里的钱几乎都拿去挥霍了。因为生活所迫,纯子竟然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她趁我去国外长期出差,不在家的时候,将公司的清志社长骗到了家里,并且绑架了他,从社长的家里勒索钱财,最后竟然将社长的女儿也绑架到了家里。等我结束了项目,两年之后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将清志社长打死了。

我跟她吵了很多次,也劝她去自首。但是她一方面担心孩子们,另一方面怕破坏了您家里的名声,迟迟不肯去警察局。就在昨天,她突然带着家里的孩子逃走了,我在想她是不是跟您有联络呢?

我知道,突然打这样的电话很难让您相信。但是我马上将她犯罪的证据寄给您家里,请您看过之后再做结论。」

松永将电话挂断之后,便将一些资料寄到了绪方誉的家里:他用假名和服部清志注册的公司的记录,用纯子名义租借的公寓,纯子在电击清志时的照片,以及清志死前瘦弱到只剩不足 40 公斤的照片,甚至还有纯子拿着刀碎尸时的照片等等。等这些资料寄到绪方家中后,松永再次打通了电话:

「绪方先生,想必您已经都看过照片了。纯子这几年的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在家里也是喜怒无常。她把清志先生杀死后,还强迫我帮她毁尸灭迹。说实话,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请您务必来一趟,我想跟您好好谈谈。」

挂下电话后,绪方誉马上让妻子静香一个人开着车,来到松永所提到的那所公寓。

松永将静香让进屋里,跟她说明了自己不想再包庇纯子所犯罪行的想法,而且提出想要自己去警察局自首。不出他所料,静香马上表示了反对:「如果你去自首的话,肯定会牵扯出纯子。这样一来,我们绪方家名门的名誉就彻底毁了,而且你的两个孩子也会生活在阴影之下。所以请松永先生你一定不要报案!」

担心自己家族的名誉,这是松永早就判断好的,绪方家全家的软肋。见静香上钩了,他便抛出了下一张牌:

「伯母您的心情我完全了解。但是纯子只身在外,恐怕会犯出更多的罪行。如果你能配合我将她哄回来的话,我们就是拯救了更多的无辜的人啊!」

绪方静香回到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丈夫绪方誉复述了一遍。联想到最近纯子反常的举动 —— 几年没有联系的女儿,突然天天打电话来,绪方誉的脑中也是疑云密布。在将二女儿理惠子和女婿绪方主也一起叫来权衡利弊之后,绪方誉决定无论如何,先将女儿纯子「骗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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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方誉决定配合松永,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当时的绪方誉,在当地担任农业协会副理事长,掌管着附近几个村子的农业生产调配,有着相当大的权力和社会地位。恰逢该地区的农业协会理事长接近退休年龄,准备选择下一任接班人,而这个接班人的人选,将从在任的三名副理事长中选出一名。绪方誉从家族实力、社会影响和人脉关系上,都是这三个人中最有希望当选的人物。因此在这样的关头,绪方誉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家族中出现丑闻。

他所想的,就是将纯子叫回家中后,干净利落地帮助她与松永脱离关系,处理好杀人事件的收尾,以便他在竞选理事长的过程中,不会发生任何影响他和家族名望的事情。

说他权力欲望过剩也罢,说他对家族荣誉看得过重也罢,但作为一家之长,一族之长,绪方誉已经决定带上手套,干净利落地干完这个「脏活」了。

另一个要介绍的人,就是刚刚出场的绪方誉的女婿,绪方主也。

主也是绪方家的「婿养子」,也就是入赘女婿。根据传统习惯,入赘的女婿需要改为女方家族的姓氏,以继承家业。自纯子宣布断绝关系,与松永私奔之后,绪方家便将继承家业的希望寄托在了二女儿理惠子的身上,所以也对二女儿的婚事格外上心。经人介绍之后,绪方家选中了临镇一户富庶人家的二儿子作为理惠子的婚配对象,这个人就是主也。

主也在结婚之前,在东京附近的千叶县当刑警。回到家乡与理惠子成婚之后,在岳父的帮助之下,也进入了农业协会工作,可以说是绪方誉的左膀右臂。

对于松永来说,这个曾经是刑警的绪方主也,无疑是他完全控制绪方家最大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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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子出走后的第五天,绪方誉带着静香和女儿理惠子,来到了松永的住处。一进门,松永便向绪方誉展示了电击器具,并对他说明:这是纯子用来对我和清志先生进行电击拷问的刑具。因为之前看到了纯子拿着它对清志进行电击的照片,所以绪方誉也开始相信了松永的话。

之后,松永带着绪方誉参观了分尸现场 —— 浴室。看到天花板上散落着点点血迹,绪方誉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

松永见时机已经成熟,便作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跪倒在地。

「绪方先生,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已经要崩溃了,如果您今天再不来,我要么选择自杀,要么就去警察局自首了。」

绪方誉听到「自首」一词,马上像触电了一般,他连忙搀扶起松永,让他在桌前坐好。「松永先生,有话好说,咱们商量一下对策吧。」

其实绪方誉的所谓「对策」,早已被松永猜得一清二楚:既然纯子在杀人案中难逃其咎,那么绪方誉肯定想让这件事无声无息地蒸发掉,而不是通告警方。那么这样一来,绪方誉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杀死松永自己来杀人灭口,要么帮助他来破坏杀人现场,并且将纯子骗回这间公寓。松永决定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这样吧,松永先生。这里的现场就交给我来处理,您不用担心。纯子的事情,咱们双方来配合一下,尽快将她哄回来。」

「果然如此」,松永不禁暗暗地得意起来。

于是绪方誉一边着手安排对这间公寓的浴室进行重新装修,将下水道和浴室墙壁全部替换掉,以杜绝在警方的血痕测试中露出马脚,另一方面,他开始跟松永着手准备通过「假葬礼」的方式,将漂泊在外的纯子骗回来。

于是便出现了我们先前看到的这一幕:纯子对松永太的死亡信以为真,匆忙赶回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其实被唯一可以信赖的家人欺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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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纯子控制起来之后,趁着她尚未苏醒,松永太和绪方誉又开始了下一轮对决。

「绪方先生,托您的福,纯子终于回来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咱们该怎么处置她呢?」

「关于这个事情,我们也正想着跟您商量一下,松永先生。」绪方誉决定先探探松永的口风。

然而,这注定是一场不公平的谈判:松永已经对绪方一家的死穴掌握的一清二楚,那就是家族的名誉;而绪方一家,其实对眼前的松永这个人完全不了解,根本不知道谈判从何谈起。

「您看这样怎么样,我已经心力交瘁了,纯子就由您带回去,可以吗?」松永假装对绪方的家事一无所知,故意先将了绪方誉一军。

对绪方誉来说,此时将纯子带回去,是万万不可能的:消失了几年之久的大女儿突然出现在家里,这不仅会让周围的邻居传出闲话,影响到他竞选理事长的计划,更会让家族中其他分家的亲戚们议论纷纷,有损主家的形象。因此,他犹豫地提出:

「能不能先让纯子在松永先生这里呆一段时间?我们家中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这您就是强人所难了,绪方先生。您看我一个人,不可能既照看大儿子,又要负责纯子小姐的看管。况且,我这里还有清志社长留下的孤儿恭子。以我个人的能力,是很难支撑起这个家的。」

「您说的我们都明白。如果您能同意留下纯子的话,我们愿意给您支付一笔费用,作为您一家的生活费。」

果然在家族的荣誉面前,一切都变的廉价了呢。松永一边这么想,一边对绪方誉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也觉得继续回绝是不合适的。不过在家里留下这样一个杀人犯,您也明白,我是要负担非常大的风险的。不仅仅是生活费的问题,如果哪天警察找上门来……」

松永话没说完, 但索要封口费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

「关于封口费的问题,请您放心,只要您提出来,我们一定尽力。」绪方誉几乎是恳求地在对松永太说。

于是当天商议的结果是,纯子留在松永的公寓里;绪方誉一家要对松永支付总额达 5000 万日元(300 万人民币)的封口费。松永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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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警方事后的调查,在当天访问松永太之后,绪方誉在三个月内累计向松永支付了 1350 万日元;随后绪方一家将自家的房子和农田全部抵押,并将抵押款 3000 万元全部汇入了松永的账户。不难想象的是,松永在这段时间里不断地用「告发绪方纯子」的条件,一次次地向绪方家进行着勒索。但显而易见的是,绪方誉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已经宣布断绝关系的女儿,将自己全部的资产都拱手奉上的。

也许聪明的读者已经看明白了,松永事实上给绪方誉下了一个圈套,就是「浴室装修」:尽管在名义上绪方誉在为女儿杀人分尸的现场进行伪装,然而他既然负担起了这个工作,也就同时成为了「隐匿杀人证据,制造伪证」的罪犯。面临身败名裂的,不仅仅是绪方家族,更是绪方誉本人。

不用说,绪方誉对于绪方纯子的感情,其实早已从怜悯变成了憎恶。而这只是松永对绪方家进行分崩作战的第一步。

阻挡在松永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绪方誉,而是那个曾经当过警官,警惕性和思维都分外出众的男人,绪方主也。

主也是否能够识破松永的伎俩,拯救绪方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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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永与主也的接触,意外地充满了和平的意味。

主也在入赘绪方家之前,便从岳父岳母的口中,得知了大姐纯子的存在。对他来说,纯子闹自杀,闹私奔,给家中添了不少的麻烦,自然在心里对她充满了厌恶的情绪。

而自从绪方誉开始与松永接触之后,主也始终被绪方誉排除在家族的决策会议之外,自然心里也会有些芥蒂。当绪方誉被松永勒索地难以承受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主也谈心,希望主也能够出面来对付松永 —— 然而出自于私心,绪方誉仍然没有将家里的资产已经全部抵押的事情告诉主也。

主也出现在松永家里,对于松永来说,一点也不意外:这是一场早晚都会到来的战争。

面对表情坚定,事无巨细都会用刑警特有的敏锐眼光审视一遍的主也,松永首先打出的手牌,是让主也意想不到的。

「主也先生,我想先请您看看这个。」

松永将一份复印文件,从桌面推到了主也的面前。

 

桌上摆着的,是绪方誉将家里房产和地产全部抵押的文件的复印件。上面明确地一条条写清了绪方誉一家的全部资产,以及抵押的金额和时间,文件的每一页都有着绪方誉的印章。

「绪方家所说的让您继承家业,然而,他们已经背着您将资产全部抵押了。他们家其实已经一文不名了。」

主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岳父绪方誉之前对他那些自尊为一家之长的居高临下的态度,此时已经在他的心里成为了一个笑话。尽管对松永仍然抱有戒心,但主也心中其实也对绪方誉产生了强烈的怀疑情绪。

两天之后的夜晚,松永约主也去喝酒。在酒桌上,松永再次对主也开始了洗脑:

「主也兄,你对你妻子了解多少?」

主也听到话题转到了他妻子理惠子的身上,自然也产生了兴趣,但是表面尽量保持着冷淡的态度:「她是个好姑娘啊。」

「好姑娘?你别开玩笑了!啊,对不起,我喝多了,说走了嘴你别在意。」

「你这么说,似乎有事儿啊?你实话跟我说,我妻子怎么了?」

「有些事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干脆点儿告诉我,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主也似乎是要动怒了。

「我是作为过来人,才想告诉你的。但是这样一来难免有挑拨你们夫妻关系的嫌疑…… 我的媳妇纯子,你想必也听过一些传闻吧?」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其实在认识纯子的时候,绪方誉这个老东西,跟我说他的女儿如何如何优秀。但是跟她在一起以后我才知道,原来纯子之前的男性关系很混乱呢…」

说到男性关系,主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尽管在交往期间,理惠子表现得非常大方贤淑,但是他也稍有耳闻,自己的妻子之前有些叛逆。尽管绪方誉夫妇对理惠子之前的经历三缄其口,理惠子也总是岔开话题,但主也还是有些在意这件事。

「但是说实话,主也兄,跟纯子比起来,你的妻子理惠子,那可是玩儿得有些过火啊。」

主也没吭声,继续听着松永的侃侃而谈。

「理惠子之前交过多少男朋友,我可不好说了,但是 10 个人左右还是有的。她从高中起就跟男生在一起乱搞,22 岁那会儿还为男人堕过胎。这些事儿,我可是不愿看你受骗,才告诉你的啊。」

主也自然怒不可遏,揪住松永的衣领就要揍他。松永此时却毫不慌张,正色地告诉主也:「这些事情绪方家瞒了你,骗你做上门女婿。不光财产没你的份,连女儿都给你二手的,你不想着跟他们算账,反而要跟我动手?你这是糊涂了吗?」

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是真的,松永甚至找来了理惠子之前的男朋友,跟主也三人一起去喝酒聊天。这几天下来,主也甚至发现了之前就怀疑过的,理惠子在婚后出轨的证据。于是他真正地认识到了,绪方家确实在理惠子的事情上,对他隐瞒得太多太多了。随着他对理惠子、绪方誉的「真实面目」认识得越多,他对绪方一家的信任感也就越来越低。与此同时,主也对松永的信任却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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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永说的是不是真的?很遗憾,确实是实情。

理惠子自小就是个叛逆的女孩,离家出走住在男朋友家里,也是常有的事儿。但绪方家一直以为纯子可以继承家业,因此对理惠子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而且为了照顾家族的面子,绪方誉甚至有过将理惠子过继给其他分家的打算。

松永早在与主也的面会之前,就早早开始了搜集绪方理惠子「黑历史」的动作。毕竟他们都是在同一个小镇度过的学生时代,所以彼此共同认识的朋友相当多。通过走访这些以前的朋友,松永慢慢掌握了理惠子在婚前的那些交往经历,并且还找到了一些当事人来了解细节。可以说,在如何攻破绪方主也这道防线的问题上,松永所做的功课是非常细致的。

而这,也成为了他可以成功赢得主也的信任,成功分裂绪方家的原因。

终于,在绪方主也垂头丧气出现在松永面前,对他所说的话表示深信不疑的时候,松永抛出了杀手锏:

「主也先生,我觉得男人在世上,不能真的落到人财两空的地步。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们一起联手,从绪方誉的手中将他抵押房地产获得的那笔钱弄出来,咱们一人一半,你看如何?」

主也此时已经对屡次欺骗自己的绪方誉充满了仇恨,于是马上就答应了松永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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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锣密鼓地拉拢主也的过程中,松永同时对绪方誉和静香的关系,展开了攻势。

原本以为用钱就可以打发走松永的绪方誉,却发现身边的家人们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女婿开始对他爱答不理,女儿理惠子也几乎不与父亲说话(她对父亲一手操办的婚姻本就不满意),似乎只有妻子静香,还是自己坚定的支持者。

然而这一关系也很快被打破了。

在不断跟绪方誉勒索钱财同时,松永太也一点一点地向绪方誉透露出妻子静香对他不忠的传闻,尤其是对于之前他跟纯子说过的,静香主动勾引他上床的事情,松永更是添油加醋地跟绪方誉描述了一遍又一遍。

由于有短处被松永捏在手里,所以绪方誉不敢对松永如何。然而回到家里,他看到静香对他依旧如故的样子,却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想着「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贤妻良母」的念头,绪方誉开始在家中时常殴打静香。而静香即便拼命主张自己的清白,但一切已经被财务破产、职务升迁的压力压的喘不过气来的绪方誉,认为是妻子静香的伪装。

原本是紧密合作的一家人,绪方誉,静香,理惠子,主也,在松永的策略之下,已经彻底分崩离析。「绪方」这个姓氏,血缘之间的联系,已经渐渐腐烂,有名无实。

而这,就是绪方一家走向灭亡的开始。

 

松永对绪方家,以一对七,看似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却让他一步步做到了。不得不说,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然而如果我们静下心想一想,他在分裂、支配绪方家的过程中,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而且几乎每次与绪方家成员发生冲突之前,他都做下了大量细致的背景调查。也许这正应了我国《孙子兵法》中的一句话:知己知彼。

也许在日本的社会、家庭、朋友的关系中,确实存在着一些实实在在的问题,使得我的一些读者产生了「这些受害者是不是傻」或者「日本人是不是都是变态」的结论。然而我想说的是,所有以上那些欲望,对于任何国家,任何人种的人类来说,都是普遍存在的,只不过表现方法略有不同。所以一旦掌握了这些充满了欲望的人的弱点,我们都随时有可能被松永这样的恶魔所利用,所控制。

这就是所谓人性的弱点,我们谁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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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主也被拉拢,松永对绪方家的态度,也逐渐从利用勒索,变成了控制和奴役。但在实现完全控制之前,松永清醒地意识到,他还需要一些「人质」来让绪方家无法脱身。而最理想的人质,无疑就是绪方主也和理惠子的一对子女。为此,他想出了一条毒计。

因为在绪方誉签订的「封口费协议」中,绪方家尚未支付完所承诺的 5000 万日元,于是松永开始逼迫绪方誉一家尽快付款,否则便会向警方报案。万般无奈之下,绪方誉只得同意让绪方静香留在松永家当人质,自己和主也、理惠子去筹钱。

松永指示绪方誉和绪方主也从他们所在的农业协会借贷款,同时威胁静香、理惠子以她们各自的名义,向高利贷借钱。由于高利贷者需要借款人的地址,于是他便让静香使用绪方家的地址借款,同时让理惠子用自己的婆家,也就是主也家的地址进行借款。这样一来,就等于是部分切断了绪方家的后路:因为静香和理惠子都无力偿还巨额的高利贷,所以一旦利用了这两个地址借债,不仅绪方誉和静香夫妻两人的家会被追债,连理惠子的婆家也会收到牵连。

果不其然,几周之后,绪方家本家,以及主也父亲家里,都来了很多黑社会的讨债人员。为了给自己的父亲家解燃眉之急,主也不得不去向松永求助。松永给了他一个熊本县的虚假地址,跟他说:

「用你自己的名义和这个地址,找别的地方借钱,替你父亲先还上钱再说。」

于是绪方主也不得不借了更大金额的高利贷,替父亲还上了借款。然而这样一来,松永就捏住了主也的另一个软肋:

「主也先生,你竟然使用虚假地址贷款?这可是违法的啊,严重的话可是诈骗罪哦。亏你一起拿还当过警察,怎么能做知法犯法的事呢?」

松永拿着主也用假地址贷款的申请书复印件,得意洋洋地对瞠目结舌的主也说道。主也不得不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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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绪方家给松永的「欠款」迟迟不能交齐,松永定下的「月息 40%」的利息,使绪方家的欠款越来越多。于是松永提出,让主也夫妇和静香同时留在松永家,充当人质。一心只想尽快还上欠款,结束这个麻烦后专心竞选的绪方誉,竟然糊里糊涂地答应了这个条件。三个人的人质里,只有主也还在上班,所以他不得不每天驾车 4 个小时往返于松永家、自己家和工作地点之间;再加上每天晚上松永都强制要求绪方家的各位成员聚在一起,商讨如何处理「纯子的罪行」,所以主也的身体渐渐地坚持不住了。1997 年 8 月,与松永商议之后,主也将自己的一对儿女从自己家接到了小仓,搬进了松永的家。9 月,主也终于不堪重负,从农业协会辞职,正式搬进了松永的家里居住。

主也、理惠子和他们的一双儿女,从独立的一家变成松永家的「囚犯」,这个过程几乎与服部清志的遭遇是一样的。松永通过耗尽对手的精力,让他们无法维持正常生活,最终达到了在家中将他们控制的目的。到这一时刻为止,绪方家尚未完全成为松永的囚徒的,仅剩下了绪方誉一人。

然而绪方誉的沦陷,仅仅是时间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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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家中人口突然增多,松永太对于家中关系的掌控,也开始实行了更加严厉的措施。

首先,家中的几名成员:服部恭子,绪方纯子,绪方静香,绪方主也,绪方理惠子,以及松永自己的两个幼子,绪方主也的一对儿女,总共 9 人,都需要在松永太的笔记本上进行「排位评比」:除了小孩之外,每个人都被规定了不同的工作 —— 一些人负责给个人贷款打电话骗钱,另一些人负责外出买东西、照顾孩子等等。根据每个人的工作完成情况,松永给他们打分,每天选出一个「优秀成员」。

如果某位成员向松永揭发他人「违反纪律」的行为,就可以得到额外的加分;而违反纪律的成员,就会减分。

优秀成员的特权是,第二天不会遭到电击,而且可以负责对他人的电击。而排在最末位的三名「后进成员」,则要在当天晚上向全体成员承认自己的失误,并且受到几分钟至几十分钟不等的电击。

在痛苦的电击的威胁下,尽管一开始的时候还会有家族成员之间的彼此照顾,但几天之后,所有的成员都自顾不暇,为了不让自己遭到电击,不惜出卖家人来换得松永的信任。

其次,因为人员突然增多,松永也觉察到了成员之间尚且存在的彼此信任的关系。为了防止他们联合在一起反抗自己,松永规定了如下的措施:

1. 成员之间严禁语言交流,不许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需要如实向松永汇报;

2. 每名成员的通讯工具一律上交,禁止阅读报纸和书籍,收听收看广播电视;

3. 成员必须呆在自己指定的房间里,禁止随意走出房间;

4. 每名成员必须严格遵守上厕所时间和吃饭时间;

5. 在屋中的移动,一律采取匍匐的姿势,不许站起或是坐下。

尽管人口增多,但在松永的管束和监视之下,绪方一家完全无法彼此沟通,而且还逐渐离散成为个体。其间,松永安排恭子和纯子外出的时候,纯子曾经尝试过翻越铁道逃跑,但最终还是被穷追不舍的恭子追上后联系了松永。纯子被带回公寓,拔去指甲后遭到了长期的电击。

尽管每个人其实都是松永的受害者,但彼此间的不信任和憎恨,以及松永「奖惩分明」的分化策略,就让每个人彼此间都燃起了竞争心,进而互相碾压,再无萌生「集体反抗」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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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方家最后落入松永的魔爪的,是那位在社会地位上一心向上攀登的老人,绪方誉。

早在绪方誉用自己家的家产作为抵押,融到了 3000 万日元资产的时候,绪方家的内部就发生了严重的争执。

之前说过,绪方誉所执掌的,是绪方一族的本家。而在本家之外的,还有多达十几家的绪方家分家。这种关系恐怕对现代的中国人不太好理解,如果简单来讲的话,本家在同一族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本家有权对全族共有资产进行分配和处置,当分家后继无人的时候,主家有权对分家资产进行分配,以及决定是否除籍、建立分家等等。许多牵扯到全族利益的事情,在全族会议上经过讨论后,也需要本家的首肯才能够付诸实行。尽管日本的民主化已经进行了一百多年,但在一些农村地区,这种类似于封建制的本家/分家制,现在仍然存在。

例如绪方一族,在他们的家族里拥有的山林、寺庙、土地相当之多,总额达到了数十亿日元的水平;这些资产是独立于本家和分家各自的私有资产之外的,而收益也根据亲疏远近的关系,在全族之内进行分配。作为全族的领袖,本家所分到的收益自然是最多的。因此,主家的一举一动,都在全族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是各个分家时时关注的焦点。

因此,当绪方誉将自己家的家产进行抵押的时候,绪方一族立刻召开了家族会议,并且强行将绪方誉拉来参会。在这次家族会议上,各个分家的家长都纷纷站出来要求绪方誉对自己抵押资产的事情进行说明。

绪方誉此时正患有十二指肠溃疡,原本要住院的他被拉来参会,并被绪方同族责问,但他并没有将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向同族们和盘托出,而是假称要在大阪那边成立公司,在筹集资金。关于更多的细节,他回答的也支支吾吾,因此家族会议不欢而散。但在这之后,各个分家向绪方誉的父亲说明了主旨之后,便联名将家族资产从绪方本家的名下,转到了各个分家手中进行管理。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在绪方誉不能说明自己的诡异行为之前,要竭尽全力守住全族的共同资产。

绪方誉的父亲当时已经接近 90 岁高龄,20 年前将家督(家族最高领导者)的地位让给绪方誉后,自己便进入了隐居(从家族管理的地位上退下来,并不是真的隐居起来)。尽管如此,根据日本的家族制度,他仍然是家族共同财产的持有者。此前绪方誉之所以敢于抵押自家资产,原因在于绪方誉认为父亲已经去日无多,自己迟早可以继承全族共同资产,届时赎回财产也是小菜一碟。然而家族会议之后,绪方誉的财产继承眼见成为了泡影,于是他便找到父亲,要求将全族资产迁回本家,显然,已经丧失全族信任的他,并没能够说服父亲和其他分家。

与此同时,绪方家的各个分家,也同时向绪方誉提出了要求:如果绪方誉可以交出 3000 万日元,用此赎回本家的资产的话,那么之前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各个分家同意将资产迁回。绪方誉将这个消息告诉松永之后,松永的回答是:

「绪方本家的继承权,应该是从绪方誉本人传给他的长孙,也就是我的儿子。这是我们自己的家务事,即便是绪方家的分家也无权干涉。」绪方誉将这个意思,假称是自己的意志传达给各个分家之后,各个分家对此毫不理睬。

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松永也早已得知了绪方一家的资产变动情况,于是他便以家人向要挟,命令绪方誉辞去工作后搬入松永家。眼见轻松获得资金的道路逐渐堵住,此时的松永太准备故技重施,用残忍的惩罚手段,来拷问绪方家的每一个人,希望博得绪方家其他分家的同情,以便从绪方家族里,继续榨取金钱。

1997 年 11 月 19 日,绪方誉从他奋斗了一生的久留米市农业协会不辞而别,直接搬进了松永的家中。之后几天,绪方家的各个分家都收到了由绪方誉、绪方静香和绪方主也联合署名的信件,内容是:

「我们一家就此从久留米市消失,这都是你们的错。如果你们还有人心的话,就赶快将资产迁回我家。」

显然,这种信件根本不会获得任何分家的支持。这封信,与其说是绪方誉最后的努力,到不如说,这是松永太让绪方誉一家彻底与其他分家决裂的告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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