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雪低下了头,但最后还是倔强地把头抬了起来,挤出了笑容。
可苏清河笑不出来。
我拍了拍他的脸:「开心点,我知道你失恋了难过,也没必要摆着一张苦瓜脸吧?今天可是若雪最重要的日子,大老爷们还放不下了?」
他努力地挤着笑容,终于又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以后,韩若雪突然对苏清河说:「你能退远点吗?我想和姐夫单独拍几张。」
「好。」
苏清河往外走开了,他和刑警二队的人们看似在瞧热闹,却已经站在了我能逃跑的每一个方位。他们将手放在了裤兜上,却没有完全放进裤兜,都是不约而同地将大拇指插进裤兜。
是腰后藏着枪,方便自己拔枪么?
我与韩若雪站在一起,她小声说:「我讨厌他,以前我觉得他爱着我,可他真的是好残忍的人。他让我等了这么多年,现在又要从我身边把你夺走……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嗯……」
「姐夫,你说他是不是好过分的人?我竟然还傻傻地对他保持着最后的好印象。」
我看了苏清河一眼。
虽然封锁着我,但他的眼神还是时不时看向身穿婚纱的韩若雪。
我轻轻地说:「嗯,其实……他一直都没有那么喜欢你。」
「啊?」
「我们毕竟是兄弟,偶尔会凑在一起聊天……」我说,「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没娶你么?」
「为什么?」
我脑海里浮现出苏清河一次次抱着婚戒的模样,想起他求婚前的颤抖,想起他在楼道里哭得像孩子的模样,想起那天卫生间里他紧抓着我的胳膊。
最后,我与穿着婚纱的韩若雪说:「他有时候嫌弃你做不好妻子的本分,他觉得你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想找个成熟点的。在你和他分手以后,其实他也没怎么在意,而是与我说松了一口气,因为是你先提出的分手,让他觉得心里的愧疚感少了很多。」
「混蛋!人面兽心!」
韩若雪咬牙低声骂了一句,而我温柔地说:「所以你现在要牢牢抓紧自己的幸福,好吗?」
她小声说:「我会的。」
「嗯,我看拍得差不多了,进去吧。」
她迟疑片刻,最后点头说:「好……」
我们走向会所门口,刑警二队的人们连忙都跟了上来。
一人脚步急了,忍不住直接朝我走来,又被苏清河一把抓住了胳膊。
进了会所,苏清河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一起坐吧。」
我点头说:「好。」
他拉着我坐下,那刑警二队的人们并没有全坐在一张桌子上,而是从三个方位包围住了我。
韩若雪忍不住走了过来,她说:「你们平时都是大忙人,今天可真给我面子,你们一个不少,全都到齐了。」
一名警察笑着说:「当然要给面子,毕竟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了。」
「是啊,大家都想来祝福你呢!」
苏清河憋红了脸,最后也只能说:「新婚快乐!」
韩若雪只是冷冷一笑,她看了眼苏清河,忽然咬牙说:「贱人。」
苏清河被骂得愣了一下,傻傻地看着韩若雪,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骂。
他揉了揉后脑勺,小声跟我嘟哝:「她好端端的为什么骂我啊?」
「谁知道呢,女孩子的脾气就是很奇怪的……」我说,「昨晚没睡好么?」
「是啊,大晚上就去查案,真的累死了。」
「注意点身体,你看着就像肾虚的模样。」
苏清河无奈地说:「我说你每次是不是一定要损我才满意?以前就喊我苏狗,现在也是能骂我就骂我。」
「不是有个词叫最佳损友吗?」
他愣了一下,最后轻声说:「嗯,我们是最佳损友。」
酒桌上没有菜,只放着一些瓜子糖果给先来的客人解馋,但酒水已经放上来了。
我把酒打开了,然后倒了两杯,给苏清河递去一杯:「喝一个么?记得我们上次在一起喝酒有九年了。」
「嗯,当了警察以后就不能喝酒了,我老出任务,哪怕没任务也不敢喝,怕把正事耽搁了,就从来没陪你喝过。」
我与他碰了一杯,轻声说:「就这一杯,干了。」
旁边的警察连忙说:「苏队!工作时间!」
苏清河没有理会他,陪同我一饮而尽,然后放下了酒杯。
宾客越来越多,宴会厅里开始放一些浪漫的音乐,韩若雪和王小俊的婚纱照幻灯片也在大屏幕上播放起来。
苏清河静静地看着大屏幕,他说:「记得你去救若雪的那天吗?」
我说:「记得。」
「说来有意思,政府打算宣传那边山里的风景区,然后请团队做宣传。他们用无人机拍摄视频素材,但那个计划半途搁浅了,那个宣传团队的二股东由于赌博欠债,他卷款跑路了,公司一下子发不出工资,员工们也不愿意上班。」
「是吗?赌博害人不浅。」
「是害人不浅,但那大老板这两个月把能抵押的都抵押了,到处去收款,总算是把公司救回来了,然后他们重新启动这个项目,谁知道发现……」
苏清河说到这时,他讲话声音有些颤抖:「陈识,那天你到底……你到底……」
他慌乱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紧紧地捏着腿,仿佛是在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平静地说:「不用问了,是我做的。」
他喘了口气,身体有些摇摇晃晃。
这个时候,司仪上台了:「尊敬的各位来宾,请大家稍候片刻,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请带小孩的家长看护好自己的小孩,灯光师把灯光调一下……」
我看着那大屏幕,一名警察已经忍不住开始拿手铐,与我说:「陈识,现在怀疑你涉嫌了一起杀人案,请跟我们……」
「妈了个巴子!」
突然!苏清河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认识这么多年,我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地骂脏话。
他平时是不喜欢爆粗口的。
这警察忍不住说:「苏队……别忘了警察抓人的职责……」
「老子做了这么多年警察,抓了这么多年贼,警察的职责我比谁都清楚!不管这人犯了什么案,他妈的这都是我兄弟!全都别动,这是我心爱的女人的婚礼,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他还没见到新娘戴上婚戒,等婚礼结束了,我……亲自抓他!」
「苏队!要是出问题了……」
苏清河低吼道:「老子担责!」
我仿佛没听见他们说的话,胳膊靠在桌上,单手拖着腮帮子,静静看着韩若雪的婚纱照。
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以前我们四人的种种时光。
当初的我们都还很稚嫩。
我轻声说:「清河,我们年纪不小了。等回过头来,已经认识好多年了。」
他坐在我身边,轻声说:「嗯,好多年了。」
这时新郎上场了。
他毕竟是个憨厚的人,拿着话筒讲话有些结结巴巴:「欢……欢迎大家……参加我和小俊的婚礼……啊不是……是若雪……」
我没忍住被逗笑了:「若雪的老公挺有意思。」
苏清河说:「我让你看完她的婚礼,到时候你不要拒捕,好好配合。」
我没有讲话,只是看着台上。
相比起我,苏清河一点也不冷静。
当司仪说出有请新娘登场的时候,他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全场灯光都暗了下来,唯独大门被打了灯光。
那门缓缓打开,韩若雪穿着婚纱,出现在众人眼前。
苏清河将手抓得更紧了,此时浪漫的音乐响起,韩若雪在岳父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了不远处的王小俊。
他终于见到了她穿着婚纱的模样,可她却抱着对幸福的向往,一步一步走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对于苏清河而言,每个步伐都是残忍的。
当她来到王小俊身前,俩人深情注视。
司仪似乎是个不喜欢俗套的人,也许是基于韩若雪的要求,他没有说多余的客套场面话,而是说:「王小俊先生,你是否愿意娶面前的这位韩若雪小姐为妻?无论未来……」
王小俊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他连连点头:「我愿意!」
司仪又问韩若雪:「韩若雪小姐,你是否愿意选择眼前这位王小俊先生做你的丈夫?」
苏清河轻轻地与司仪一起念着……
无论未来生老病死。
无论贫穷富贵。
相濡以沫。
永不离弃。
他死死地看着韩若雪,那精致的小嘴张了张,天籁般的声音说出了我愿意。
苏清河终于憋不住,他喘着气,身体微微颤抖。
那原本是他的女孩。
那伴随了他八年的爱人,抬起了自己漂亮的小手,在戴上婚戒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些主动扑进了王小俊的怀里,俩人深深地吻在了一起。
苏清河在呜咽。
但不愿意哭出声。
我现在才知道,当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扑进其他男人的怀抱。
当知道她此生会称呼另一个男人为老公。
当清楚她会生下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到了那一刻,真的怎么也笑不出来。
说什么只要对方幸福,自己也会由衷地替她开心。
都是谎话……
只要深深地爱着,谁愿意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送出去?
全场响起了掌声,祝福着韩若雪和王小俊的婚礼。即便是刑警二队的人们,此时也只能抬起手,鼓了几下掌。
当新人下台,苏清河呢喃着说:「若雪说过,她希望自己的婚礼是浪漫的。她说喜欢白色玫瑰洒满走道,想要道路的两边都放着鲜花,希望自己能像公主一样,在人们的见证下走向另一半。」
「嗯?」
「这场婚礼,他准备得很精心。只是我想不明白,我昨天除了破案,我还想了一整晚,都想不明白……」苏清河吸了吸鼻子,他抿着嘴,「为什么非要请我来见证这一刻?为什么做得出这么残忍的事?」
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你值得看见这一幕。」
「我宁愿没看见。」
我们转过身,我看着桌上的菜肴,一点也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
苏清河同样如此。
韩若雪换上了敬酒服,这对新人开始给宾客们敬酒。
当她来到我们身边,挤出了笑容:「各位好呀。」
大家连忙站起了身,韩若雪吐了吐舌头,装作调皮地问:「你们这一桌谁来说祝福词?姐夫吗?」
「我来说!」
苏清河站起身,让韩若雪愣了一下。
她抓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最后说:「好,你讲。」
苏清河刚才陪我喝了一杯,现在杯子里装的是白开水。
我想……也许他根本就不想喝这份喜酒。
他端起杯子,真诚地说:「我希望你……往后余生快快乐乐,健康幸福。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愿你找到真爱,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年,只有幸福陪伴。」
「我希望你……站在你身边的这个男人,会陪你白头偕老。哪怕等你们将来老了,开始忘记事情了,甚至忘掉对方了,他也可以牵着你的手,将你搂在怀里,轻轻地诉说着他爱了你好多年。」
「我希望你……真就好像公主一样,以后被人捧在手心,宠在心里。韩若雪,我愿你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
韩若雪端着酒杯,轻轻地点点头,她张开嘴想说话,可一开口嗓子就有些呜咽了。
她强忍住情绪,最后终于憋出了两个字:「谢谢。」
苏清河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那一杯白开水,对他来说,却比最辛辣的酒还难以咽下。
王小俊带着些警惕看了看苏清河,等喝过酒后,他们就去别的桌子了。
苏清河坐在原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使劲地往下落。
他猛地站起身,走向了洗手间。
我站起身,那些刑警们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无所谓。
既然他们想跟着,那就跟着吧。
我进了洗手间,高档会所的洗手间果然卫生打扫得很认真,里面喷了空气清新剂,地板上干干净净没有水渍。
苏清河明明没有喝多。
可他却靠在马桶旁,剧烈地呕吐。
那股胃里翻涌的酸楚,让他忍耐不住。
我站在他身后,把手放在了自己腹部的位置,轻轻地说:「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人的情绪其实是在胃里的,每次难过的时候,只有这地方才能感应到。」
苏清河背对着我,他颤抖地说:「可是我的心在痛……好痛好痛……」
我说:「因为她么?」
「还有因为你……」
他擦了擦嘴,随后转过身,突然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被推到了墙壁上,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发出砰的闷响。
苏清河紧紧地抓着我的衣领,他青筋暴露,对我怒吼:「为什么杀人!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我看着他。
认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我说:「所以你心痛吗?」
「我本来心疼你,因为你失去了轻月,因为你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一直在为你着想,一直在为你奔波。有的时候你会任性,我就劝说自己,告诉自己你是个可怜人。但到头来,最可怜的那个竟然是我……」
他说着说着,没忍住哭了。
他没有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如同孩子一样,仿佛有要嚎啕大哭的征兆。
「好痛啊!陈识……我的心好痛啊!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坏事,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它让我守不住最爱的人,也守不住最好的兄弟。我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好人,我从没做过任何一件值得被报应的事,它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我静静看着苏清河的眼睛。
一股悲凉窜进了我的内心,我以前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偏偏这样对我?
我挤出笑容说:「你真的总是很唠叨,像个老妈子。」
他把额头顶在我的胸口,呜咽着说:「你没有轻月,至少还有我……我没有若雪,至少还有你……为什么你要毁掉这一切?」
我说:「我们的一切,并不是被我毁的。在轻月去世的那一天,我们就注定了悲惨的结局。」
「那件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你完全可以拥有全新的生活!」
「过去的事情不会过去,它既然发生过,就永远留在那……这就是罪行带给人们的后果。对于范正豪来说,他只是经历了一场酒驾,遭遇了一场审判。可对于我们来说……以后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法摆脱这个回忆。」
苏清河呜咽道:「死去的人不会计较这么多。」
「但活着的人会一直计较,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就当我求你,让我们好好地抓了你,只要你配合,就有可能不会被判死刑。无论你坐牢多少年,我都会等你出来。我会每个月给你寄生活费,我会等你刑满释放,我求求你至少能回想起来,就算你没有了轻月,你还有我,不要再做对不起我的事。」
我冰冷地看着他。
他满是祈求地看着我。
我轻笑着说:「好,我答应你。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我当然不会再给你惹麻烦。」
听到这里,苏清河总算是松了口气。
「好好参加婚礼,我不会让若雪看到你被戴上手铐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宴会厅响起了司仪的声音:「各位来宾,想必很多人都听说过,新娘之前经历了一场极其危险的事。在她的危险时刻,一位英雄拯救了她。我想请这位英雄和新娘共同上台,让他说一下对新郎新娘的祝福。让我们掌声有请新娘的姐夫——陈识!」
我苦笑道:「还整了这一出,在这么多警察面前把我称为英雄,恐怕你同事们心里在骂娘。」
「就事论事,你是她的英雄……」苏清河说,「再重申一遍,等婚礼结束,你跟我走。你不会闹事的对吗?要是你还闹事,上头一定会撕了我。我为你赌上了职业生涯,你会好好地上警车,对吗?」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把你眼泪擦擦,挺丑的。放心吧,我不会骗你的。」
我转身出了洗手间,这些刑警立即很紧张地看着我,苏清河出来以后,对他们努了努嘴。
他们立即围在了舞台周围,而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舞台走去。
等上了台,我从司仪的手中接过麦克风。
台下,人们都在盯着我看。
司仪问我:「陈先生,你有什么祝福的话想对新娘说的吗?」
我拿着麦克风,看向了韩若雪,与她说:「以后要好好的,珍惜你拥有的每一天,珍惜你在乎的每一个人。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挽回不了,愿你的余生不会失去你所珍惜的一切。」
她红了眼睛,忍不住往我靠近了一步。
司仪说:「陈先生说得很对,我们一定要学会珍惜眼前人!陈先生啊,大家对于你之前的英雄事迹都很好奇,请问你能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我点点头,随后看向全场,说:「大家好,我是陈识。我不太习惯你们把我称为英雄,不过……确实经常有人这么称呼我。」
「哦?」
司仪乐悠悠地说:「看来陈先生在生活中也是个帮人排忧解难的好人呀,那我能不能问一下,是什么人会把你称为英雄呢?他们又为什么这样做呢?」
「因为我还有个身份,你们可能已经很熟悉了——嗯,我就是猎罪人。」